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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他说,他正在日以继夜地研究治疗那种怪病的方法,而且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42.渊源(1)
“郭子放先生?”
“请说话。”郭子放这些天为春晚内外的“花絮”忙得焦头烂额,又时刻惦记着孟思瑶的病情,焦躁的情绪竟从手机里透了出来。
章云昆皱了下眉头,但还是耐心地说:“我叫章云昆,是江医的一名教授。”
“哦……章教授啊,我听瑶瑶说起过你,夸你人特好。”郭子放暗骂自己怠慢。
“是谢医生给了我你的电话——你是孟思瑶的家庭联系人——但我不准备和你谈孟思瑶的事儿,而是想请你帮忙查个人,或者说,两个人。”
“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不但能查,瑶瑶的另外两个会玩电脑的朋友,也是找人高手。”
“其实还是和孟思瑶相关的……我最近也做了些调查,发现有个人很可能掌握了治疗小孟那种病的方法。”
“天哪,太好了,我就是被炒鱿鱼,也先得把这个人找到。”
“这人原先也是江医的一名教师,可奇怪的是,江医的老档案馆里竟然没有他的人事档案。我也去他以前所在的中西医结合研究中心问过,打听到,他在八十年代初,生活中有了巨大的波动,离开了学校。他的户口仍在江京,人却再无音信。他以前的同事多是老中医,大多去世,即便在世的,也记不清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去了哪里。幸亏有位老技术员,翻了她几十年的家当,发现了一份婚礼请柬——他是结了婚的,妻子的名字也在那请柬上。要找的这人名字叫窦焕之,他的妻子名叫杜若。”
郭子放记下了这两个名字,说道:“好,我哪怕丢了采访春晚的机会,也把这二老给您找到。”
42.渊源(2)
事在人为,尤其做记者这行,有些事一辈子没人说得清,再调查也没用,但找两个名字的下落,在这个信息时代已经不是那么难于上青天。
第二天的郭子放,却希望自己不应该找到这两个名字的下落。
窦焕之,1981年被户口所在的派出所定为失踪。
杜若,2004年病逝,享年仅51岁,尚留有一女在世,名叫孟思瑶。
通过三向电话,郭子放将结果同时告诉章云昆和游书亮,很久,没有人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游书亮打破了沉默:“小郭你应该知道,小孟在江京还有个大姨,但好像和小孟的关系并不好,不过,她很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
“把她老人家交给我来对付吧。”郭子放自告奋勇。
“我有感觉,这其中一定有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小郭,要不,让我试试?”游书亮说。
“瞧,我光顾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忘了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了,就交给您,我会请那两位电脑高手帮忙,继续找失踪者的下落。”
“同时,我们一定要注意,暂时不要让小孟知道这些情况,谢医生对她的病程进展很不乐观——抗心律失常药的效果刚开始用时还可以,但这两天在逐渐减退,小孟本人的感觉也很不好,病毒引起的炎症反应很难控制,在这个阶段,医生几乎只能‘坐山观虎斗’,希望小孟自身的免疫力能最终占上风。所以这个时候,过大的情绪波动,对心律失常的症状和免疫力都有不良的影响。”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孟思瑶冷冷地说。
“为什么?你还在厌恶我?”钟霖润的傲气没有减半分,但在孟思瑶面前,他愿意乞求她的爱。
“哪敢,我这里既没有厌恶,也没有喜爱,一切都是中性的。”
“怎么会这样?”
“我只是尽量保持冷静,避免情绪波动而已。”孟思瑶看着钟霖润一脸迷茫,忍不住有点想笑。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福气,也不值得你再为我情绪波动。是我不好,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一直生活在欺骗里,我若换作你,也会对我失去信任,所以,我请求你的原谅。”钟霖润低下了头。
其实,这些天里,孟思瑶的心头已经逐渐澄明,钟霖润是真正爱她的人,在关键的时刻,和他邪恶的父亲决裂。虽然他隐瞒身份良久,但他无法选择出身,注定了万难的局面。他一定为此饱受煎熬,才会频频光顾精神分析专家的门诊。更何况,他的确出生入死地救过自己,为此,一定也成了随时会“伤心至死”的人,这样的深情,无以为报。
“告诉我,去看过医生了吗?”孟思瑶温声问道。
“看了,一切正常,医生还给我提了建议,说只要能做到,保管永远不会发病。”
“哦?有这样的好事?什么样的预防措施?”
“就是每天来看你。”
43.伤心死(1)
他早知道,他不会被这个城市所容,或者说,他不会被这个“外面的世界”所容。
他是个山里来的孩子,但他经历的一切,不是“乡下孩子迷失于都市”那种陈词滥调,对他来说,都市和乡村,远非问题的关键。是人性,是从盘古女娲亚当夏娃以来就复杂而扭曲的人性,造成了一幕幕的人间悲剧,他,只是这一幕幕悲剧中的一个小角色。
可惜,这个道理,他知道得终究还是太晚,大错已铸就,覆水难收。
他是个从不言后悔的人,自己做出的选择,错也是自己的,再给一百次机会,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虽然村里的长者,一遍遍地说,流传在他们胡梢的故事:出了山到外面闯荡的少年,无不伤心至死。
全村几百人,没有一个会相信,他这个全村最聪明的孩子,居然会犯同样的错误,尤其在那么多伤心至死的故事之后。
好学不辍的他,十四五岁就认为已将村里长者的医术学到了家,离开在父母双亡后,一手将他抚养大、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偷跑出村,在崇安县里一个远近闻名的中医门下学徒。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已经远近闻名。
但他的求知欲也在膨胀,中医药学博大精深,但他知道西医西药也有神奇之处。他抓住了一个工农兵保送上大学的机会,进入了全国闻名的江京第二医学院,毕业后又以出类拔萃的成绩被留校任教,并成为中西医结合研究室里最年轻的科研人员。不久,他又和一名貌美得难以描摹的姑娘成了家。
直到那时,他都固执地认为,所谓出了山的人都会伤心至死,无非是一种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悲苦故事的集合,更难听点说,只是一种宿命论的迷信。
但伤心至死,比他更固执地出现了。
这是一个被保藏得很深的秘密。故老相传,每隔二十多年,他所在的村子就会有一种奇怪的瘟疫流行,造成人和牲畜大量地猝死。没有人能说得清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瘟疫的发生,更说不清为什么会这般有规律地发生,甚至,连死因都说不清。据说,往往是家中的一个人先死,然后配偶因为伤心不已,不久也同样地猝死。所以长久以来,村里称这种瘟疫为“伤心死”。每次瘟疫发作,出现死亡,村里人会先耐心观察一阵,不去接触尸体,甚至不去埋葬尸体,只是让家人或接触过死者的人离开,到村里预先设好的临时房中居住,并采用一种特殊的程序为这些可疑的患者“消毒”。如果同样的死亡在一个月内出现了五次以上,举村就将穿上长雨衣,他们历代相传的孝服,迁往山的更深处,离开这个已经被玷污的村址。而旧的村址,将会被烧毁。等瘟疫过去,村里人会给在瘟疫中死去的村民立上一个无字的碑。因为他们同样固执地认为,这些人莫名其妙地身死,是一种不得善终,一种上天的惩罚。
这是为什么,村子每隔二十多年,就会迁徙一次。
43.伤心死(2)
村里的长者执意往深山里走,因为他们认为,整个村子其实就是被咒的,注定要反复遭受瘟疫的侵袭。离人世越远,就越能避免外界的百姓受到传染。
为什么会是个诅咒?他想,如果真有,那一定是因为村里千年流传下来的一种延年养生的习俗。村里无论男女老少,每年都要“换一次血”。所谓“换血”,是让蜈蚣、水蛭、蝎子等嗜血的毒虫,吸取人身上的血,偶有外来人看见,以为是在做“蛊”,其实和“蛊”有天壤之别。蛊是利用毒虫本身的毒性制毒,而“换血”只是让毒虫吸走血里积攒的毒素——村里对人体生理的理解,人生在世,劳动、饮食、休息,无时不刻不在积攒对人体没用的废物,这是为什么要有排泄器官。但为什么还会时不时有各类疾病,还会最终因各类疾病老死?因为血里的“毒”没有排干净,如果“毒”没有在血里积攒,人可以活到百岁千岁,就像古书里说的那些圣人,村里的一位长者甚至向他引用《圣经》,说洋人的先祖也能活成百上千岁。“换血”后,因为被毒虫咬啮,村民有时出现中毒症状,村里有特制的草药和药膏解毒。这种古怪的“换血”法,在外人眼里,就是一种近乎邪恶的行为。
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本村受了诅咒,明朝的一次瘟疫暴发后,官府派出一支部队,血洗了整个村子,只有两户人家因为在外狩猎,幸免于难,保存下了村脉,保存下了传统。也许,这是村里长者坚持远离繁华最重要的原因。
同时,另有一个更悠久更神秘的传说,是关于十几里外山中的一个悬棺洞,据说那洞里有咒,最去不得,进去过的人,半年之内一定会死。村里那个教他念了很多书的先生,不听劝,曾进去过一次,回村后,三个月内就死了,死在睡梦之中。教书先生的新婚妻子,哭得死去活来,不久也死了,死的时候,仍满面泪水。
村里长者认为,悬棺洞里的咒,悬棺洞里的毒,和本村冥冥中联成一脉,是导致疫起的根本原因。
他不会忘记,那是1980年,远在江京的他接到了姐姐从华西镇寄来的一封信。信里,姐姐说,村里的鸡死了两只,猪死了一头,很奇怪的死法,没有伤口,没有发瘟打蔫儿的过程,倒头就死,村里的长者说,大概是“伤心死”又开始了。在信的最后,姐姐终于告诉他,自己很怕,怕不久也会“伤心死”。
因为姐夫被好奇心驱使,在两个月前进过那个悬棺洞。
他和姐姐的感情,不是仅仅用“手足”可以形容。他们的父母,就是死于上一次的“伤心至死”暴发。父母死后,姐姐省吃俭用、辛苦劳作,将他养得大到可以逃离她身边。他记得,姐姐在最青春如花的年纪,总是穿着一件缀满补丁的衬衫。姐姐出嫁的那天,才第一次穿上了新衣。
如果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他要不顾一切,挽留住姐姐的生命。
他赶回村,村里已经出现了第一个死去的村民。他在深夜,潜入那个被遗弃的民居,为那个死者进行了解剖——多年的医学学习和实践使他不可能再相信村里的那些旧俗,他知道,既然是瘟疫,那么一定有病毒或者细菌的作孽,调查死因,寻找病原,是治疗和预防的唯一途径。
死者的心脏明显变大,心肌竟呈现断裂。
他采集了死者血液和其他体液的样本,以及心肌组织的样本,返回江医。经过研究、求教、实验,他可以断定,这是因心肌炎引发的猝死。不久,病毒也分离出来,属柯萨奇病毒。他凭着历史和直觉,认为这种病毒在通过体液传播,才会出现夫妻相继死亡的现象。而“换血”的陋习使毒虫得以携带病毒在村民间传播。
从流行病学看,病毒感染引起的暴发常有周期性和季节性,这大概是为什么每二十多年暴发一次。
43.伤心死(3)
2006…07…04 10:3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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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回村,再三嘱咐今后一段时间内每个人都要格外注意卫生,同时,打算向有关防疫部门汇报,也因此和村里的长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村里的长者认为一旦有防疫部门卷入,“换血”的传统必定会受诟病,甚至,会有当年“屠村”的重演。他反复劝说,毫无用处,不禁感叹,人、甚至一个文化所持有的陈腐观点是多么根深蒂固。
终于,本着对村里长者和传统的尊重,他同意不去汇报,但再次叮嘱村里在这段时间里决不能再“换血”。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去过悬棺洞的姐夫猝死。
这是第二例死亡。
姐姐做为死者遗孀,忽然成了人见人怕的“怪物”,村民们都知道,下一个死去的,就是她。姐姐只能以泪洗面。
他改变了主意,写了一封匿名信,将疫情递交到省卫生防疫站。不料,防疫站派来的医师被村里人以接触了尸体为名强迫“消毒”,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创伤。他觉得和养育他的村子已不能再有任何瓜葛,毅然将姐姐带出,回到江京。
回到江京后,他就沉埋在寻找治疗方法的艰辛中。他觉得自己是螳臂当车,因为对病毒感染,从来就没有任何十分有效的治疗方案,尤其对这种病理都尚且不清楚的奇异病毒。没过多久,他就认识到,或许,真正的出路正是在自己的本行——中西医结合上。
中医现有的一些治疗方案和西医并无太大差别,以调养为主,对症治疗为主,并不能从根本上止住病程。在对姐夫的哀痛中,姐姐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心律失常症状。而他的耳朵里,仿佛时时刻刻都有一架钟,在嘀嗒嘀嗒地提醒着,姐姐随时随地都会骤然倒地,永远离他而去。
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姐姐的养育之恩。
他日以继夜地在动物房进行着药理实验,所幸,他觉得离目标越来越近。
偏偏在这个时候,祸起萧墙。
他已经记不得,从收到姐姐的那封信开始,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妻子沟通。他最多的时间,都是花在教研室里和医院里。他几乎已经忘记,家中还有个美艳如花,需要体己的妻子。
妻子敏感、多疑,几次试探后,她得出结论,才华横溢的丈夫,一颗心早已不在她身上。她尊重他对姐姐的感情,他的孝心。但她是个需要很多爱的人,往远处看,他强烈的求知欲、对事业的执着、废寝忘食的钻研精神,注定了他不会是个好的爱人。而她唯一需要的,是一个好的爱人,能陪她看看电影、谈谈小说、切磋学习心得的爱人,能携手漫步人民大道的爱人。
而她的身边,有一位同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信誓旦旦,要向她提供这一切,做她永远的爱人。她的姐姐,永远喜欢在她的生活方向上插几句嘴的姐姐,劝她三思,适得其反。
他和她,在两条不同的轨迹上越走越远。
远到必须永久地分开。
他万没想到妻子在这个时候变了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爱她,所以无法接受,所以伤心,伤心至死。
也许,他的爱只有那么多,在同时,只能给一个女人。
他苦苦挽留,她去意已决。
祸不单行,姐姐骤然逝去。心律失常引起的猝死。
他,彻底崩溃了。
44.老相片(1)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杜容说了很久,仍带着警惕,盯着游书亮。
游书亮微微一笑:“杜阿姨,您别这么紧张,怎么弄得像我在审讯似的?”
杜容也被这句话逗笑了,但随即又绷紧了脸:“你们打听出来的那些情况,瑶瑶知道吗?”
“目前当然不知道,但我想,告诉她真相,应该是迟早的事……您后来真的再也没有窦焕之的下落?我相信您肯定没直接和他接触,但我想,他应该是爱憎分明的人,体会您当时挽救他们婚姻的良苦用心,对您应该心存敬重才对,总应该以某种方式表达出来才是。”
杜容张了张嘴,又闭紧,最后说:“没有,绝对没有,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当初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他虽然各方面都很出色,但精神上好想比较脆弱,当初,要能有你这样出色的精神病专家帮他就好,他也不至于自毁前程。”
“所以您也就是为这事儿,为他不平,后来再没有和杜若……您的妹妹往来。您和瑶瑶的关系也不是很亲。”
“瑶瑶是个好女孩儿,但她太维护她爸妈——她爸爸生前特别宠她……我想,他们应该还算是个幸福的家庭吧。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我有点过分,我是说,没参加小若和她老公葬礼的事,瑶瑶因此特恨我。但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个性格,这么老了,哪儿那么容易改呢。”
游书亮将窦焕之的故事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不由一阵阵心寒:如果雨衣人就是发送电子邮件引诱孟思瑶等人进拾夕洞的根源,他会不会就是失踪的窦焕之?许多特征都符合:年老、穿雨衣、普通话好、和孟家有怨。如果是这样,雨衣人正是在报复夺去他幸福的人。杜若和丈夫已经去世,报复的对象就成了两人的女儿。
“我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杜若第二次结婚,是在哪个月份?”
杜容一怔,随即冷笑了一下:“您真会绕弯儿,为什么不直接问呢?瑶瑶是在两人结婚后一年才出生,绝对是姓孟的种。”
“这位老太真厉害。”游书亮想着,起身告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