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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高兴，不提防头上突然挨了一记爆栗，等他回过头，杜还剑的脸就在面前，一双眼恶狠狠的瞪着他：“孽徒，我还有帐没跟你算清呢，你少在那里去招惹一堆麻烦。”
吐一吐舌头，路君玉黑亮的眼眸带笑望着杜还剑：“师傅，我们这笔帐可能是算不清了，所以，你就别老想着要把我留在唐门了。”
“不对！”燕之宁蓦地转向外城的方向，道：“城门恐生变故了。”
一道紫蓝色烟花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转折，如燕翅低回。
轻哼一声，燕之宁道：“敌人大举进攻，城门只怕快不保了。”
唐老太爷身子一颤，闭上眼低声道：“阿断，你还在犹豫什么？”这句话一出，便等于是判定了唐荣的死刑。
“老爷子，求您网开一面……”唐若情急大吼，他被唐倩封了穴道，动不得，但还能说话，“六哥他……他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您怎么忍心？”
他这句话一出，众人倒是惊醒过来，这一阵嘈杂混乱后，谁都没想起唐荣是唐老太爷的私生子一事，唐老太爷的四个儿子都名列十二飞龙，早已身亡，如果他没有别的私生子的话，那唐荣可以算是他唯一的儿子了，难怪唐断迟迟不肯下令处决。
“阿若，别求他，他不当我是他的儿子，我也没当他是我的爹。”唐荣冷冷一笑，突然扬声道：“老爷子，对你来说，是你的命更重要，还是唐门更重要？”
“当然是唐门。”唐老太爷沉痛道：“所以，我不能徇私，阿荣，你不要怪我。”
唐荣微微一笑，道：“老爷子，我就知道你会选唐门，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伤害你。我要留着你的命，让你亲眼看见唐门的毁灭。”
“执迷不悟！”唐老太爷大怒拂袖：“阿断，先将他拿下，带回刑堂，等此间事了，再行发落。”
唐断微一点头：“刑堂弟子……”
“且慢。”唐荣截断他的话道：“我说了，我不是唐门的人，我不会跟你们回刑堂受刑的。”
他一转身，面对着茫茫云海，纵身一跃。
“阿荣……”
唐笑莹，唐门旁支弟子中佼佼者，甲子年状元，翰林院大学士。
子时。
书房里仍亮着灯火。
唐笑莹手执朱管紫毫，沾饱砚台中的浓墨，正打算写奏折：“臣闻……”
窗户“格”地轻响了一声，一名黑衣人翻窗而入，月光自窗外洒落，映着他手上雪亮的长刀。
唐笑莹叹一口气，低声道：“一柱香的时间内，以绿豆熬汤浸泡身体，直到汤水转黑，连泡三次，你这条命便保住了。”
刀光一闪，黑衣人冷冷的道：“唐大学士，我知你是唐门中人，来前已经服过防毒药物，你不必为我担心。”
唐笑莹道：“何必一心求死？”
“你少吓唬我。”黑衣人狠声道：“不必废话了，秦相爷有命，不能让你活着写完这份奏折。”手腕翻起一个刀光，踏上两步，刀光如雪练横空。
“你先行一步吧，到下面见着你的同僚，记得帮我问声好。”唐笑莹抬眸望了他一眼，那双含笑的眼晶莹如星，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迎面而至的长刀。
刀还来不及靠近唐笑莹身体一尺外的距离，已经呛地一声落地，那黑衣人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直挺挺向后便倒。
“唉，他刚刚若肯听唐大学士的话，回去熬绿豆汤的话，就不会死得这么难看，明明翻窗的时候已经中了‘逍遥散’，再在房间里说废话，被散布在空气里的‘兰心素’药力一逼，不死也不行了。”
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名素衣男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唐大学士，在下已经帮你解决了院子里的其余二十六人，以免贵家眷遭受毒手。”
唐笑莹微笑道：“多谢这位朋友仗义插手，请教朋友高姓大名。”
“唐大学士不必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们江湖中人应该做的事。”那男子道：“小姓孟，单名一个唐字。”
“原来朋友便是江湖上新近崛起的杀手之王，孟杀唐。听闻阁下的暗器功夫十分了得，在下敬佩。”唐笑莹脸上淡淡带笑，对他的名字完全没有一丝反应。
孟唐拱手道：“不敢当，在下是奉秦相爷之命，来问唐大学士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孟某愿代为效劳。”
“相爷一力反战，任由金兵横行无忌，步步退让，眼看这半壁江山已经送入金人手中。”唐笑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紫毫笔，“我大宋人材济济，地广人多，何以竟会惧怕一个小小金国？本官不材，愿上书吾皇领兵请战，将金人逐出中原。”
孟唐微笑道：“唐大学士，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家大事，我们江湖中人管不着，也不想管，朝廷兴亡与否，都与我无关，你和我说这些，算是白费了。”
唐笑莹拍桌而起：“想当年，岳元帅领兵抗金，江湖各门派精英尽出，在朱仙镇，以五百名精锐之师，大破金兵十万，那是何等的壮举？那一役，江湖中人死伤惨重，他们是为国捐躯，谁敢说国家大事，与江湖中人无关？”
“那一役，你唐门也有出兵吧？十二飞龙尽皆战死朱仙镇，导致唐门近年来的没落，那又何苦？”孟唐笑了笑道：“秦相爷礼贤下士，以唐大学士这样的人材，正是相爷最喜于接纳的贤士，不如……”
“嗤——”唐笑莹弹指熄灭了灯火：“你想在蜡烛中下毒？道行还嫌太浅了。”
六十三 胭脂泪
“不愧是毒手学士，唐大人果然眼尖手快。”虽然被人发现施毒，但孟唐一点也不脸红的笑了笑道：“不过，大人布在门槛和房间里的过山风和兰心素，也都无效，这一回合，是不是可以算打平了？”
唐笑莹皱眉道：“我不想害你性命，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告诉秦相爷，岳元帅会在黄泉路上等着和他一起去阎王面前对质，千秋功过，自有后来人书写，不必劳他费心了。”
孟唐笑道：“唐大学士果然是快人快语，就凭这一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猜测唐大学士要对相爷不利了？”
手腕一翻，唐笑莹点亮了手边的蜡烛，火光轻晃，映着他纤瘦手腕，腕上系一条素色巾子，更衬得骨节秀长，肤色柔润如蜜。
孟唐身子微微一晃，忙在唐笑莹转过身时稳住脚步，脸上微笑不变：“唐大学士，好一着红袖添香啊。”
唐笑莹斜眸望他，“你究竟是谁？连红袖添香也知道，想必是对我唐门熟识之人。”
孟唐道：“外人都以为我叫孟唐，因为是杀手，故又有人在名字中加一杀字，其实，我姓高。”他恶意的一笑，补上一句：“从母姓。先母高晴夜，十多年前被逼离开唐门。”
“你……你是小孟？”唐笑莹倒退了一步，砰地撞到身后的桌子，脸色大变：“竟然是你……”
“不错，我就是以前的唐孟，但我抛弃了这个名字，我现在是高孟唐。亲爱的哥哥，你该知道单凭毒药的话，是杀不了我的。”高孟唐笑着逼近一步，“要杀我的话，你得拿出点别的手段来。别忘了，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唐门不肯承认我的存在，但唐门那些伎俩，可一样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小孟，小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唐笑莹咬了咬唇，“为什么，要让你我兄弟自相残杀？”
高孟唐冷笑道：“你曾经当我是你的兄弟吗？我在唐门被那些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和我娘不被唐门承认，让人赶出来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娘死得早，我一个人流落街头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知你吃了很多苦，小孟，你……”唐笑莹见他眼角隐隐带泪，身子微颤，心下大是怜惜。他对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早就失去记忆，一直以来，从来也没想起过这个人，而现在，他出现在他眼前，痛诉前情旧事，他的心，不是不伤感的。
“小时候，我喜欢跟在你身边缠着你，可是你总也不肯正眼看我。你娘说我是小杂种，说我不配和你站在一起，我以为你多少会帮我辩白一声，但你不肯，也不让我亲近你。”高孟唐说得很委屈，他当年只是个孩子，并不懂得自己为什么会被人歧视，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妓女？所以，他们就不配进唐门，不配成为唐门的人？
“我，我只是……”唐笑莹靠近他，伸手想抚他肩头，想安慰他，这个弟弟，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身为一个唐门弟子该有的权益。
话到口边，气息猛然一窒，一柄利刀狠狠的刺穿了他的腹部。
“你……我……”唐笑莹被那股力道撞得往后退开几步，踉跄着带着了桌子，文房四宝落了一地。
“哥哥，这么多年，我每晚做梦都会梦见我杀了你，今天，终于成真了。”高孟唐俯低身抚摸他的脸颊，低声如吟：“我以为那是因为我恨你，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恨的，只是唐门。而唐门，现在也完了，相爷已经下令，里应外合，灭杀唐门。”
“里……里应……”唐笑莹瞪大了晶莹的眼眸，“不……唐门……唐……唐门……”他喘息着，已经说不出话。
“哥哥，你安心去吧，唐门，从此成为历史。”高孟唐微笑道：“谁让唐门老是暗中派人和金兵捣乱，相爷也难为啊！”
“为一己私欲，连民族大义也不要了么？”气怒攻心的唐笑莹吼出这句话，一双眼死瞪着高孟唐。
“啧！”高孟唐笑道：“亲爱的哥哥，我知道你眼睛漂亮，但也不用这么死瞪着我吧？”伸手抚上他眼睫，猛地一震，收回手放在他胸前按了按，心跳已停。
“哥……哥哥……”高孟唐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了唐笑莹的尸体，这样的结局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为什么突然会觉得不舍？
眼前微微模糊了，呼吸也有点窒住，他，真的是在悲伤吗？已经是那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身体，缓缓的软倒下去，意识也渐渐模糊，眼角，似有液体涌出。
是泪吗？
是因为唐笑莹的死？还是，因为自己也将死？
高孟唐闭上了眼，安心的呼出最后一口气，倒在了唐笑莹的身边。
蜡烛，在一地的墨汁中烈烈燃烧，烛光映着高孟唐的侧面，隐隐有泪痕滑下。
洒了红袖添香的蜡烛若沾染到混合了铁线草的墨汁，便成了唐门剧毒：胭脂泪！
是夜，学士府大火，全家四十六口人，无一生还。
丞相秦侩上书高宗，言翰林院大学士唐笑莹忠君爱国，应加以厚葬，高宗准奏，交由秦侩办理此事。
据说，原该有四十六具尸体的学士府内，其实只有四十五具尸体。
“刷啦啦！”一声响，银链疾卷而出，将纵身跃下的唐荣锁住。
唐老太爷沉声道：“阿荣，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的事就要勇于承担后果，而不是找借口逃避。”手一甩，将他拖回了面前。
“六哥……”唐若想冲上来，奈何穴道被封，急得牙也差点咬碎了。
耳边一声轻叹，唐容解开了他的穴道，“听着，我只解开了天台、曲池两穴，你可以行动，但我封了你的膻中穴，你若想运气反抗，必死无疑。”
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唐若道：“谢谢你。”
轻轻一按他肩头，唐容道：“不值得啊你，怎会如此糊涂？”
“我，不后悔。”唐若微微一笑，挣脱他的手，走到了唐荣的身边，“六哥。”他蹲下去，手指抚着唐荣疤痕密布的脸，“不管怎样，阿若始终都陪着你。”
唐荣却不看他，脸上带着冷笑看着唐老太爷：“老爷子，唐门就要灭了，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原点，你最重视的唐门，马上就要不存在了……”
一名唐门弟子自地道中匆匆而出，在唐断耳边低语几句，唐断脸色一沉，走到唐老太爷身边悄声道：“老爷子，城门即将失守，挡不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不只是武家庄和神刀门，又新增了东海沉鹰岛和长白山参帮的人，而且，还有官兵。老爷子，我担心笑莹出事了。”唐断道：“您看，要不要我先带弟子去帮忙抵挡一阵？让倩儿去召集女眷躲避。”
“也好。”唐老太爷道：“把外四组的弟子和刑堂弟子都带去吧。”
“好，让研毒组弟子留在这里以防生变。”唐断转头看一眼秋引云，还不及开口，秋引云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道：“停玉在协助守城，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李红剑也道：“好啊，小秋，我和你一起去。”
“那……”唐断看向了李雪刀，心知他也不会留下，眼光转向了燕之宁和程子宁。
燕之宁道：“我随你去，子宁留在这里好了，她武功不行，去了也帮不上忙。”
路君玉伸个懒腰，转向杜还剑问道：“师傅，你去哪边？”
瞪了他一眼，杜还剑没好气的道：“反正你别老跟着我就行了。”
“您是师傅啊，师傅有事，弟子自当服其劳，不跟着师傅怎么行？”路君玉贼贼一笑，“我说师傅，你今天已经晕了很多次了，我看你身体也不大好，还是留在这里吧。”
这两师徒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唐断没耐心听他们研究，道：“倩儿，你去把女眷召集起来，选武功高的来协助守城，武功低微的就带她们暂避，只怕城门那边守不了多久了。”
“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该如何做。”唐倩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些赶过去吧。”
不放心的回头看一眼唐荣，唐断心中似有决断未下，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六哥，有件事我本不想说，但此时情况紧急，我带人一走，又怕你反扑，所以不得不告诉你了。”他别开了眼，不再看唐荣，低声道：“当年那场火，是令堂亲自放的。”
唐荣原来带笑的脸蓦地一僵，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我和十三哥无意中看见令堂在房间里引火自焚，”唐断道：“当时，十三哥见你倒卧在房间里，火势极猛，他怕你出事，叫我去找人帮忙，自己便先入内救你，等我找来老爷子的时候，他和你都被薰得昏到在里面。你脸上的伤是因为房梁落下，砸在了脸上，另一半脸因为贴地，所以没有受伤。而十三哥的眼睛，也是因此被薰伤，药石无效。”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唐荣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自己十多年的仇恨，竟然找错了目标。
“这是我亲眼所见，六哥，我最后叫你一声六哥，你，恨错了。”唐断道：“老爷子不让我和十三哥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怕刺激到你，原本是一片爱子之心，不想，竟然让你对老爷子起疑，恨了他这么久，连带令唐门遭此无妄之祸。”
“但他总是对不起我娘，”唐荣固执的不肯让自己的仇恨无处着落，“也对不起我。”
唐老太爷叹道：“那是因为你娘逼我抛弃妻儿娶她，我如何能答应？不是我不肯给他名份，只是她不肯屈就，唐沉是十二飞龙中唯一不曾娶妻的一个，我让她带着你冒充是阿沉的遗腹子进唐门，这样才能就近照顾你们母子。无奈，她不死心，竟几次欲毒杀我妻子，我不得已，对她渐渐冷淡，想是由此而招致她的痛恨，竟转嫁于你身上。”
六十四 攻城
唐若垂泪道：“六哥，是我们错了，你且向老爷子认错罢，你是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他一定会原谅你的，难道，难道就这么看着唐门灭亡？”
“晚了，”唐荣凄然一笑道：“唐门即将从江湖中消失，而这，是我一生的心愿。我本来也没想过要活着。”
唐若闭上了眼，用力抱紧唐荣，低声道：“六哥，我明白了。”他转眼望向唐老太爷道：“老爷子，那些弟子，他们只是听令行事，请您手下留情。”他微微一笑，道：“六哥，阿若这条命当年是你救的，现在，也随你一起去吧。”
他手一扬，衣袖褪下，刀锋微露，已插入唐荣背心，一刀得手，他手劲却丝毫不减，“噗”的一声，刀尖自他背后透了出来。
“阿若……”唐老太爷听出不对劲，却已不及出手阻止。
唐若的脸上，犹自带着微笑。
他终于不必在唐门和唐荣间做出抉择了。
箭石如雨，却阻挡不住越来越猛烈的进攻。
唐静赶到唐豪身边，喊了声：“十二哥！”嗖的一枚飞刀射出，插入攀上城门的一名敌人的咽喉。
“阿静。”唐豪握住他的手，“你身子不好，自己当心一点。”他黯然的看着西天缓缓沉落的夕阳，现在的唐门，就如同这夕阳，随时有可能会悄然陨落。
“堂主，守不住了。”一身是伤的斗战堂弟子嘶声喊道：“快带弟兄们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唐豪紧紧握了一下唐静的手道：“阿静，带安乐堂弟子先退吧。”他身上暗器早已用完，随手在地上拣了把刀提在手里。
“不，你先退，我来断后。”唐静挣脱他的手，道：“你已经苦战了那么长时间，体力早已不支，又没有暗器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
“听话。”唐豪悲伤的看了他一眼：“你乖乖听话，带弟子们先退。”出手如风，点了他手上曲池、腿上环跳等数穴，转头喝道：“安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