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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点了点头,随即轻轻握着他的手腕,低声道:“我说组队,你说同意。”
“……什么?”保绶一愣,喘着气问道。
勇者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你说同意。我总归不会害你的。”
保绶眉头微蹙,犹疑许久,终是轻轻说了同意二字。
二人两手交握。霎时间,保绶但觉得脑中轰然炸开一般,有无数画面和言语涌了进来,那些画面新鲜而离奇,其中角色皆十分陌生,唯有一个常常出现的女子,似是洋人装扮的坤贞……
太阳,星空,飞船,勇者,恶龙……保绶紧紧捂着自己的脑袋,费力地抬起眼睛,望向勇者,希图从她那里听到个确切的解释。
“你所看到的,是我所在的世界。”勇者轻声说。
她来自二百五十万光年之外,意外落在这颗水蓝色的星球之上。这颗星球在她看来,条件落后,民风愚昧,但也就是这颗并不先进的星球,令她明白何为情感。
何为亲情?血浓于水,不离不弃。何为友情?志同道合,白首同归。何为爱情?相濡以沫,执手偕老。
当经济腾飞,科技迅疾发展,情感却依旧保持着它最原始的模样。当人们的生活愈发独立,情感却依旧向往着亲密与融合。当“大系统时代”到来,所有的人依照“系统”的安排走上“最为适合”的人生之路,可犯的错少了,可走的弯路不再有了,效率大大提高了,然而人生却也因此少了几分精彩——那些因为“阴差阳错”、“机缘巧合”而产生的精彩。
然而对于仙女星系而言,“系统”是不可能被抛弃的,“大系统时代”亦是不可能被逆转的。纵然如此,系统却并非不可改造。它可以被更好地运用,仙女臣民们可以在它的引导下重新寻找本真,同时,也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人生——即便它是错的,是不合适的,可因为它是最被渴望的,所以它是最具有魅力的。
许久之后,保绶方才揉了揉额角,半眯着眼睛,笑看着勇者,问道:“告诉我这些事情……你怕是决定了,要从我身体里取出那东西了吧?”
勇者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保绶笑道:“也罢。总之我大限已然将至,若是能再帮你一回,也算不枉此生。”
勇者摇摇头,道:“你愿意和我一同去仙女星系吗?我可以将你带在行囊中,你将可以随着我一起离开地球。只不过,其一,穿梭黑洞的时候,行囊中的东西有一定几率掉落,你很有可能会迷失在宇宙间,多年以后分解为微小物质,漂浮在虚空中,抑或依附在某颗星辰上;其二,在地球你将被认定为失踪;其三,我尚不能确定,在你被我治疗之后,你还能活多久,能不能撑到抵达仙女星系。”
勇者将一切风险说的清清楚楚,保绶低垂着头,思忖良久。
待勇者心上稍冷,但觉得他不会应允时,保绶微微一笑,轻轻挑起眉峰,道:“若是我能在你那里被治好,我还能回来的吧?”
勇者眼睛一亮,郑重地点了点头。
康熙四十二年九月末,康熙一驾启程回銮。途中,自京中传来了两个消息,一悲一喜。
先说喜事吧。缇心平安诞下一子,康熙十分为十四高兴,十四却神色淡淡的,心中甚至有些失望。他终究是想要个女孩儿,若是那女孩儿能长得像缇心,便也像坤贞,那才是极好的。
至于悲事……贵人那拉氏因病去世。那拉·舒宜尔哈,对外说的是得病去了,可具体是怎么去的,却终究成了一桩宫廷秘事。
舒宜尔哈的死讯传来之时,大队人马正暂时驻扎在沿途的庄子里。当日夜里,勇者在后院里燃了香,与十三一同对月祭拜。十四因与康熙有事相商,故姗姗来迟。
庭户无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气先清。落叶策策有声,雀鸟听见人声后惊起而飞,那样貌娟秀的姑娘亦回过头来,一袭浅青色的旗装,耳上悬着玉质的珥珰,于月光映衬下,气质显得分外清冷。
十四不知为何怔愣了许久,心头没来由地漫上一阵凉意来。他堪堪晃过神来,缓步上前,燃了三炷香,随即向着京兆方向俯身拜了三拜。
十四望着坤贞时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早已落入了胤祥眼中。他缓缓摇了摇头,心中喟叹不已。
有十三在场,十四不敢造次,甚至还为了坤贞名声考虑,有意避嫌,坐的离她远了些。只是身子虽离得远,那双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地望着坤贞,视线独独黏在她一个人身上。
连环易缺,难解同心结。
胤祥抿了口清茶,随即平声道:“那拉贵人逝者已矣,还请坤贞妹妹节哀。故人虽去,活着的人,却得要好好活才是。”他知道这道理坤贞懂,却还要再说一遍,希图十四能听进心里去。不然,等到坤贞去了,十四可得疯成什么样?
十四却并未在意十三哥的眼神,只是对着坤贞宽慰道:“你我皆明白,对于那拉贵人来说,这说不定还算是好事。反正再往前活,也没什么活头了,不过是熬着忍着受苦罢了。”
十三听了这话,眉峰一挑,连忙对着勇者眯了眯眼。
勇者会意,连忙道:“你怎能有这般想法?你怎么就知道再往前活就没活头了?这样虚妄断言,这样自绝生路,我最瞧不起了。”顿了顿,她平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不可自戕。这样的说法未免有些刻板,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你但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想不活了便不活了,可你是否想过,双亲何苦,妻儿何辜?无论遇上了什么困顿之事,自戕之人,均是懦夫。”
十四笑了笑,道:“坤贞说的,自然是对的。前途未知,不可轻易断言是福是祸,这道理我当然明白。纵是前方一片险阻又如何?总归会有些好事的,活着才能遇到。”
勇者稍稍放下心来,忐忑之感略略减退。十三却是难以心安,斜斜看着十四的脸庞,总觉得对他放心不下。
这人本性就是个疯子,傻子,看似随着年纪渐长而愈发稳重,实则骨子里还是那个紫禁城混世魔王。那混世魔王从没有死过,只是藏起来了,在暗中蛰伏壮大,而坤贞,就是他的魔性。
回京后不过二三月后,便又是年根儿时候。勇者不再随侍在康熙身侧,而是又回到了从前的小院子里。按着康熙遵嘱,她需得在德妃身边待嫁,德妃虽对她心有芥蒂,却也不好再似从前那般将她拒之门外。每日里勇者就跟在德妃身边,态度谦和,言行谨慎,渐渐地,也将德妃的心捂热了些,对勇者远比从前温和。
勇者虽还未曾从保绶的身子内取出那黑洞定向穿梭的工具,却已经扫描过了他的身体。令她惊讶的是,这东西竟然还有保质期!必须要在康熙四十三年的正月初九前使用!
勇者开始暗暗收拾东西了。
在地球这么多年积攒下的首饰,勇者将一些不是宫中所制的赐给了喜嬷嬷和水英、莺哥等人,其余那些由宫人所制,不能在市面上流通买卖的,则由勇者自己收藏。喜嬷嬷等人开始时还有所疑虑,水英更是劝说勇者留着这些首饰充作嫁妆,勇者连忙道:“我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再说,这些首饰款式太旧了,若是我嫁为四贝勒的侧福晋,再带这些也不合适。”
喜嬷嬷等人拿了首饰细看,果然是旧款式,更古董似的,也不知道格格是从哪儿得来的。
在地球上写的汉字、画的水墨画及素描画,曾经玩过的九连环等小玩意儿,几本十分爱看的书目,勇者统统仔细收了起来,特意珍藏。
水英等奴婢发觉勇者那里的东西明显少了不少,却浑不在意。毕竟格格没多久便要嫁人了,收拾旧物也是情理之中。
东西收拾好了,勇者便开始收拾“人事”。
行将正月,齐布琛来了勇者的院子里,与她一同去德妃处拜年。过了年,他已十四岁,虽尚还带有少年的青涩之气,可言谈举止却已颇为成熟。
途中,齐布琛笑道:“我与慧娴一同商量好了,如今想着,再和姐姐商量一番。”顿了顿,他道,“姐姐届时嫁了四贝勒,便是四爷府上的人。我与慧娴挑的院子,恰恰选在四爷府的不远处,以后我去瞧姐姐,也方便些。”
勇者略一思量,道:“那边地价太贵,以你的财力,能挑着什么舒心院子?可不要仗着十四和八贝勒等人的势压价儿,更不要拿慧娴的嫁妆来补。”
那边的地价确实价格高昂,齐布琛挑的院子并不算太好,就占了一个地界儿的优势。他微微蹙眉,连忙道:“姐姐怎么这样想我?我断然不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更不可能拿未过门的福晋的嫁妆来贴补。”
勇者急忙道歉:“是我想岔了,对不住你。只是你这样也挑不着什么好院子,何必非要和姐姐离得近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必太顾虑。”
齐布琛叹了口气,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既然姐姐是这个意思,我再和慧娴说说罢……只是将院子选在那儿,也有别的好处……”
勇者眉峰一挑,道:“莫不是离八爷府也近?”
齐布琛唔了一声,勇者心上焦虑,强定心神,低声道:“圣上最忌结党营私,你专心学问便是,最好不要掺和政事,更不要和八贝勒他们走的太近。”
齐布琛收敛神色,定定地看向勇者,良久后方才微笑着温声道:“姐姐,若是为了我玉克墨一脉着想,便非得壮着胆子搅一搅这番浑水不可。”随即他又压低声音道,“太子爷今儿早上自昏迷中转醒,却是前尘尽忘,记忆但停留在十年之前。他出了这样的事,太子之位怕是坐不稳当了。姐姐且看这诸位皇子,又有哪一个比的上八贝勒呢?无论是年龄,人品,行事风度,均是最合适的。”
勇者正欲反驳,齐布琛却笑了笑,道:“姐姐不必多虑。姐姐是得了皇上青眼的人物,又已嫁了人,无论弟弟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连累姐姐的。”
齐布琛已不是那个肯为西溶做牛做马的稚嫩少年了。他跟着十四等人久了,已沾染了他们的习气。权势对于男人而言,比女人与酒更有诱惑力,便是齐布琛也难以抵抗。
可是,勇者却管不了了。
他有他自己的人生路,而她所能做的,只是保他一条性命。胤禛的承诺,勇者不敢轻信,看来,还是要把史莱宝留在齐布琛身边才算妥当。紧要时刻,史莱宝必能保得齐布琛性命无忧。
这般想着,已至永和宫处。勇者一回过神来,便见宫门处立着位青年男子,身着缎衣袍子,外套浅色坎甲,脚蹬一双黑色云头靴,恰是四贝勒胤禛。他面色平整,五官清俊,看着便觉得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物,身带肃静之气,令人不敢低视。
齐布琛微微一笑,心领神会,先行入宫。
勇者缓缓走到胤禛身侧,但听得胤禛温声道:“近来事务繁忙,仔细一算,约莫有月余不曾见过你了。听说你与额娘的关系有所好转,这是好事。”
勇者有些紧张地问道:“四福晋等人也来了?”
胤禛神情一顿,平声道:“他们改日来拜年,今日独我一人。”
勇者这才放下心来,随即道:“我定了日子了,要在初九前走。”
胤禛心神微荡,挑眉道:“时间这般紧?可需要准备些什么?我可以帮着张罗。”
勇者摇了摇头,“不必准备什么。你只需要记得承诺过我的那几件事便好,尤其我弟弟,我最放心不下他。”
胤禛连忙再度允诺,“君子一诺千金,言必行,行必果。”
勇者点了点头,却只是听听罢了。
胤禛先行一步,为勇者掀了帘子。勇者甫一跨入屋内,便迎上了德妃暗含深意的目光。
她端坐于高座之上,一身华贵装扮,前面立着十四和齐布琛。几人听到声响,俱都回过头来。齐布琛目含担忧,十四的眼神则晦暗不明。
胤禛领着勇者一同跪下,与德妃说了些吉祥话儿。德妃给了些赏赐后,看着他们二人,嘴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道:“这可真是璧人一对,佳偶一双,旁人任是谁都插不进去。眼瞅着离礼成也没几个月了,老四啊,你且放心,额娘必然将坤贞照顾得好好的,到时候将她风风光光地送入你四爷府中。”
说到“旁人任是谁都插不进去”时,德妃甚是明显地瞟了眼十四。十四却是一副风淡云轻,浑不在意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内里心思。
他不过是面上装的罢了,心里头燃着把火,爱恨交加,焚烧着心肝肺腑,甚是难熬。
待用午膳时,勇者便一直感觉有人勾着她腿,一会儿踩她的鞋,一会儿蹭她的袜,一刻也不消停。她心知肚明是十四,这小子面上与德妃等人寒暄,还甚是感兴趣地询问胤禛一些事情,暗地里却做着这勾当,脸不红,心不跳。
幸而她不会待更久了,不然若是在此地长久地活下去的话,谁知道局面会如何发展?死结无解,只能越解越深。
不一会儿,德妃忽地道:“十四,今年的生辰,你打算如何操办?”
十四一愣,垂着眼笑道:“左右不过请几个兄弟及好友,大家吃喝一顿罢了。”顿了顿,他瞄了眼勇者,道,“儿臣对那金鳞记的故事很是喜欢,差使人写了个戏本子,着戏班子在儿臣生辰那日演。这次儿臣将故事改了改,四哥和小四嫂若是有兴趣,不妨来看。”
勇者猛然间想到,怪不得总觉得那最后的期限“正月初九”有些熟悉,不正是十四的生辰么!她“死”在这档口儿,十四又会如何反应?这不是成心要他难受么!
她心头大震,神思不由得恍惚起来。
胤禛倒是挑了挑眉,应承下来。
再想起当年他领着尚是小不点儿的十四和坤贞去魏武府的情形,不由得很是感慨。彼时魏武尚健在,彼时十四单纯而不知世事,彼时他亦不知坤贞的身份,而如今却人事已非。
正月初九,愈来愈近。
因请来的都是些亲近人,十四便也不必对自己的情绪多加掩饰。他怏怏然地坐在椅子上,懒懒地与来客招呼,却不知来客之中有多人都心怀忧虑。
十三凑到十四身边坐下,一直劝他酒,十四先是喝了几杯,之后便心觉不对,问道:“十三哥今儿怎么一直劝我酒?”
一旁站着的玉录玳听了,连忙笑着掩盖道:“怎么?你招架不来么?”
十四一扬眉,勾唇道:“爷怎会招架不来?”他又利落地抬肘喝了一杯,随即摆摆手,道,“只是此时还不能喝太多,跟个醉鬼似的,到时候见了她,该如何是好?”
十三与玉录玳对视一眼,正欲再说些什么,十四却蓦然眼神一亮,站起身来。
几人回头去看,却见胤禛出现在了院门口,身后跟着的正是齐布琛。见这二人来了,十四有所期待,起步前迎,目光却望向了二人身后。
齐布琛笑了笑,道:“姐姐她有些事情要做,难以抽身,托我与四爷来与十四爷道声不对。”
十四失望不已,却不敢在胤禛面前显露,便强打精神,佯作无恙,招呼着四哥入座。
他说是找了人改编的《金鳞记》的剧本,实则却是他一个人苦苦琢磨了月余写成的,字字句句,均是他的心血所成。
锣鼓铿锵,琴声悠扬,女戏子登了台,参拜四方,随即昂声开唱:“吾乃南海鲤鱼仙,真心修炼朝上界,如来收留看莲台。”
十四费心改编的这版本里,鲤鱼精守候书生已十余年,因自觉二人身份有别便迟迟不现身。与书生结亲的大户人家的官员和小姐因嫌弃书生,便暗中要谋害他,见书生有难,鲤鱼精方才现身,表露心声——以自己的本来面貌,人面鱼尾。
书生初时难以信任鲤鱼精,鲤鱼精却不离不弃地相守。待到如来要收鲤鱼精走时,书生终是感受到自己对鲤鱼精的情意,愿以自身代之受罚。
如来心生不忍,便令二人一同轮回。轮回之后,二人俱为河中小鱼,相濡以沫,共同修仙,终成大道。
待演到那书生在如来面前苦苦哀求时,十三忽地凑了过来,将一样物件塞入了十四的袖中。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渐黑,四下昏暗,诸人都在看戏,不曾分神。
十四捻了捻手中的东西,发觉是张手帕,便笑道:“十三哥这是什么意思?怕我落泪?或是替哪家的小姑娘传情表意?”
十三沉声道:“等你看明白了,只怕要欣喜若狂。”
十四心生好奇,执起手帕在亮处细看,不由得心神一震。
但见那张帕子的一角绣着朵花儿,乍一看甚是眼生,花瓣是紫红色,呈细长条状,每一瓣都跟一把小剪刀似的中间开着叉,花蕊则是白色与浅蓝色相间。细细观察,十四又觉得十分眼熟,这不正是勇者常挂着的小香囊上所绣的花朵吗?
十四心中激动,细细摩挲着这帕子,又将它翻过来看。果然,在帕子的一角,绣着几个小字,“愿爱新觉罗·胤祯平安如意”。
除了那家伙,还有谁敢这般直呼他的姓名?
十四喜难自禁,对胤祥谢了又谢。胤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