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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立直,逼不得已,右足猛向上抬,点向那迎面袭来的金镖。
那知申淑何等手法,全镖才到附近,蓦然一旋,滴溜溜地在空中打个圈儿,猛往下袭。
范立亭一脚撩空,身形不停,左右一幌,勉强闪过金镖,但衣衫也被金镖划破一道口子。
他脸上一红,身形如风向左虚点一步,猛向右方横跨一步,说时迟,那时快,申淑沉声叫道:“着!”
但见一缕金光破空而飞,呼呼发出破空之声。
这一镖是申淑的绝技,镖子才一出手,身形同时一震,敢情他打完这一镖后,功力已是大减。
范立亭深知这镖的利害,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失败在这一镖上,那敢丝毫大意,疾叱声,双掌齐扬。
那镖儿带有风雷之声,“呼”的一响,飞了过来。
蓦然,金镖在空中一窒,范立亭有过经验,身形又动,果见那镖儿一沉,范立亭双掌齐推而去,掌上力重如山,呼啸之声大作。
那知那支金镖一沉之下,忽又向上激射,范立亭双掌走空,身形一倾,招式已老,来不及撤掌,大吃一惊,“嘿”然大吼一声,右手骨节猛力一转,“嗤”的一声,硬生生给他撤了回来,闪电般一挡。
他内力高强,金镖击在手心上,只一缩,便化去来势侥幸逃过一关。
但觉这一镖手劲好大,右手一震,差一点握之不住,心一中暗惊这申淑的内力,缓缓吸一口气,长声道:“承让!”
申淑面色大变,拱一拱手,范立亭恨他投暗,面色一沉,大踏步从他身边走过!
申淑见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内,不由一阵惭愧,瞥那范立亭一眼,但见他正气凛然,威风凛凛,大踏步走过身边,心中一阵羞愧,自己以前行侠仗义的情形,和目前抢掠杀人的情景,呈现脑际,叹道:“罢了!”
举手一掌击在天灵盖上。
范立亭头不回视,心中却浩叹道:“姓申的总算是条好汉!”
走不了数步,右手震麻的感觉仍然未见好转,连忙定下神来,打通穴脉,心中暗暗讨道:“看来对方防守者一道比一道强硬,范立亭啊,今日可是你生平最险的一次!千方不可大意。”
他到现在始终不知“绿林十三奇”为什么要阻拦自己。但他生性倔强,绝不肯出口相问,只因这一出口,便有畏战示弱的企图。
正沉吟间,蓦然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有如鬼魅般挺立在墓场之中,不言不语,阴森森的。
定眼一看,心中识得,原来是十三奇中的第六位,唤叫作“震山手”陆宗,这个人物范立亭早在十多年前见过一面,只因此人长象十分奇特,是以至今仍然记得。
这“震山手”陆宗的掌上造诣可是出奇的高强,范立亭也早有个耳闻,是以这时以疲乏之身对他,心中一丝把握都没有。
陆宗冷冷站在面前一声不出,范立亭吸一口气,狠声道:“姓陆的,不让开吗?”
陆宗嘿然一哼,并不答话,右拳突的一扬,作一个打斗的姿势。
范立亭退后两步,右手一立,右拳猛捣而出。
范立亭知道敌人的斤两,那敢分毫大意,一掌打出,巳用了八成以上的内家功力。
陆宗身影一沉,也是迎面一拳打来。
“拍”的一声,两人身形动也不动,倒像是势均力敌的模样。
范立亭冷然道:“好功夫!”
真气飞快运转,一连用全力击出两掌。
陆宗仍是一声不发,架挡范立亭这两式神拳,身形丝毫没有被震动。
范立亭心中一惊,忖道:“虽说我现下身受内伤,但我这三掌一发,天下能挡得住的,倒也没有几人,这震山手尽有如此功夫……”
心中盘算,猛一横心,长吸一口气,双掌各自划一个半圆,准备合击而出。这一式乃是“散手神拳”中的“电动万物”,威力之强,无可匹敌。
真气斗然提至十成,一挥而下。
只见他面色凝重,想是内力已运到极点。
蓦然,胸口象是被人打了一拳,闷了一下,心中一凛,功力全散,双手软软的打将出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陈宗掌力奇重,自己这无力的一击,一定会遭严重的反震,情急之下,双手勉力往外一吐,全身功力只运出二成不到。
陆宗呆立不动,范立亭拳劲及体,只一触之下,扑地后仰,摔在地上。范立亭惊咦一声自语道:“什么?这陆宗竟会如此不济?”
俯身一探,一片冷凉,显然死去多时。
原来震山手素以掌力自负,和范立亭连对三掌,勉力抵住,不让户已移动分毫,但范立亭三掌劈完,他全身动力虚脱,但一股坚强意志仍使他挺立在地上,是以范立亭最后一掌劈下,虽然只有二成力道,陆宗也吃不住跌仆。
范立亭长叹一声,瞧瞧这硬朗的汉子,突然体内真气透往上冲,心神一乱,只感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散手神拳”何等英雄,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大踏步往前继续闯去。
才行得两步,左方头上劲风急嘶,范立亭大吃一惊,强压下翻腾的血气,辨到那风声,巳知是一种极为沉重的兵刃发出,怕不有上千斤的力道。”
劲风嘶嘶然中,黑暗里一人微微叫道:“大力神君领教……”
范立亭脑中一震,他早就听过这大力神君的万儿,双臂有千斤之力,用一柄行者棒威名甚大。
要是在平日,范立亭可以用招数变化的精妙来制到这个大力神君,但是目前范立亭马步不稳,身形不灵,劲风临顶,闪躲不及,一急之下,冷汗直冒,心中一横,暗暗祝道:
“老天有眼让我内伤迟发片刻——”
说时迟,那时快,大叱一声,左手一招,巳用出他生平威震天下的“寒砧摧木掌力”来。
“当”的一声,行者棒和范中亭的手臂相接,竟然发出金石相击之声,范立亭心神一震,不敢怠慢,吐气开声,“寒砧摧木掌力”发出,“当”地又是一响,行者棒吃不住这普天之下最为刚硬的掌力,脱手飞去,范立亭反手一掌打在敌人腹上。
从背面看来,微弱的晨曦下,范立亭踉跄的背影,左手一挥,大力神君行者棒脱手而飞,但范立亭也力乏欲倒。
须知‘这寒砧摧木掌’施出之时,内力消耗之大,令人咋舌,范立亭在重伤之后,剧战之时,勉力使出,虽然一举击败敌人,但真力剧减,身形欲倒。
蓦然,人影纷乱,刀光闪闪,原来是绿林十三奇另一道防线又出动拦截。范立亭站定身来,仔细一看,这一道防线是三个人把守,默默一算,当是排行第二、第三、第四的三人了。
范立亭冷冷看着三人,心中下决心道:“除去这三人,十三奇中仅有瓢把子一人了,不行,非得速战速决不可,否则真力一散,非被活活累死不可。”
心念一定,猛吸真气,须发齐举,“寒砧摧木掌”陡使,和三个敌人拼斗起来。
谢家墓地中,一片然云惨雾,黑密密的森林,由于晨曦渐强,巳缓缓透入光线来,冷森森的婆娑树影,有如一丛丛张牙舞爪的厉鬼,倘佯在于泥土地上。
过了片刻,三声惨叫传来,使得这静寂的墓地增了几分鬼一样的恐怖,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一会儿,丛木后转出一个疲累的身形,他一步一步拖地挨着前进,渐渐走过了。他那高大魁武的背影表现出一种无畏的精神—一尽管他那身形已颠仆得有如醉汉。
他头上的白纱布已散开,双眼血丝充得通红,他双肩上都是鲜血,大腿上也割破了一大块,四肢只剩下一只右腿是完好的。他头脑中昏昏的,也不知痛苦,只不断反复地低呼着:“还有一个……范立亭,你千万不能死……还有一个……”
他勉强撑行过去,丛林中只剩下三个血肉模糊的尸身——绿林十三奇中的老二老三老四一同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范立亭撑出不到三十步,忽然天色更暗,一大片乌云笼罩当空,刚亮的天又黑暗了下去!他仰首望了望,停住脚,低头之际忽然一个身形出现眼前!
他定目一看,只见一个独脚壮汉撑着一支拐杖如厉鬼般立在眼前,他想都不用想就知正是绿林十三奇的老大——“独脚天王”方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身子挺直,斜睨着独脚天王。
方琨瞧见范立亭的狼狈像,狞笑一声道“姓范的,嘿!好狠的角色,嘿!”
范立亭双手和左脚动都不能动,心中暗道:“这方琨在十三奇中虽是老大,但武功远不及‘大力神君’和‘震山手’,不过以我现下这副模样,怎能是他对手?唉!不料我范立亭今日糊里糊涂送命在这厮手中。”
方琨阴恻恻地笑道:“姓范的,你心中一定在奇怪我姓方的为什么不放过你是吧?嘿,告诉你也不妨,你那怀中珠儿……”
范立亭一闻此语,如雷轰顶,大叫一声,举起右脚踢出。
方琨欺他左脚受伤,一定立不稳,大笑道:“我姓方的唤作独脚大王,你就试试我的独脚!”
一撑拐杖,扬脚对踢过来。
“砰”一声,两只脚在空中猛碰,范立亭右脚立刻弹回,左脚一个不稳,险些跌在地上,他拼命定住身形,举脚再度踢出。
方琨狞笑一声,也是一脚踢出,碰一声,又是各自弹回。
范立亭摇幌着,喘气着,嘴唇被咬得鲜血直流,但再也施不出一点力气。
忽然,空中一个大雷,一滴豆大雨点打在范立亭鼻尖上,他心中有如触电一般,登时感到一阵异样的清醒,他勉强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珠儿,猛然提气,鼓足全身之力再一脚扫出!
方琨独脚才起,忽然感到万斤巨力袭上小腹,他只惨叫一声,若大的身躯就飞将出去—一
“扑”一声,范立亭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地上!
哗啦啦,倾盆大雨—一
……
大雨中,墓地上忽然一个人影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勉强站直了宽大的身躯,俯身拾起一块巨木,他面带豪气地哼了一声,忽然伸指为戟,在木块上一阵刻镂,然后奋力把木块牢牢插入地中。
他的双手弯在空中好半天才收回,像是酸疼不堪的样子,他的脸上虽然疲累无比,但这时却流露出一般奋发之色,斜睨着木牌上的字:
“绿林十三奇之冢
散手神拳范立亭”。
大雨中,一个跄踉的身形渐渐消失。
终南山上。
黄昏,冬日的夕阳真如一个衰弱的老翁,尽管西天仍是红云一片,但是却没有丝毫热意。
几棵合抱的老松,在寒光朔气之中巍然挺立,好一派苍劲之气,松涛似海,北风如刀,那些许阳光更谈不上丝毫暖意了。
然而山麓边,清溪丛木之后。却露出一角茅屋来。
屋前一块平场,一个少年在挥拳踢腿地练拳招,另一个少年却坐在屋旁大石上读书。
读书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端的是个俊美绝世的佳公子,只见他捧着一卷书,神色悠然地朗吟道:“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喂,大哥,你瞧这半阙词如何?‘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冯延已端的是绝代惊才——”
那正在练招的少年约计五六,也是额广准隆,和读书的少年甚是相似,只是身高膀阔,益见英气勃然。他闻读书少年招呼,停下身手笑道:“瞧你这书呆子,这种故弄呻吟的文句有什么了不得,春天去便去就是,还要什么‘无计留春住’,什么‘泪眼问花’,真是——”
吟词的少年朗笑道:“得啦!大哥是英雄人物,自然不喜这等风花雪月,我看要叫个关西大汉,弹铜琵琶,执铁绰板,高唱‘大江东去’方才对你的劲呢!”
“大哥”闻言微笑,更不答话,突然猛吸一口真气,在掌虚虚往上一探,立刻收回,然后跑前到丈多外一棵大松前仔细察看,只见松干上赫然现着一个掌印,这分明是“百步神拳”一类的绝世神功,但少年面上却似仍有不满足之色。
正在这时,茅屋门呀然打开,走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老者后面紧跟着两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这老者满头白发,颔下银髯数缕,面色都红润得紧,而且目光奕奕,丝毫不见老弱之态。
老者走到溪旁,并不从竹桥上走过,只见他轻轻一步走出,身形斗然就到了四五丈外的对岸,姿势安稳得就像走一步路一般。
后面两个少年也是一跃而过,姿势美妙无比,落地宛如柳絮绵芦!
但是若在行家高手眼中看来,这两少年的轻功固是一等一的。而老者那份“缩地神功”已是一代宗师的功力了。
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你们这一对宝贝又在争闹什么啊?”
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也学着老者的声调齐声道:“你们这一对宝贝又在争闹什么啊?”
那正在练武的少年转身叫道:“爸,我这招‘雷动万物’怎么也没有爸爸那末气势磅礴——”
老者笑道:“都像你这样学法,巴不得—跃而蹴,江湖上还有老一辈混的份儿么?”
老者身后的一对少年齐声道:“是啊。”
老者横了他们一眼,对檐下看书的少年道:“君儿,你在看什么书?”
少年答道:“爸,我在看五代的词选,南唐君臣的词真好极啦!”
老者身后的一个少年道:“君弟一天到晚只晓得捧书卷儿,到现在连一招一式也不曾练过,将来人家说爸爸的儿子这么脓胞,我们都不好意思呢。”
老者笑叱道:“一方就是这样口齿伤人,人各有志,练武的就一定怎么了不起么?”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老头子,吃饭啦——”
老者掀着胡子笑道:“你妈妈真是啰嗦。”
竹门开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走了出来道:“谁说我啰嗦?”
这妇人面如满月,慈蔼可亲,虽是板着脸孔,但是拗住她本来的慈祥面目。
老者笑嘻嘻地咽了一把口水,低声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你妈真是啰嗦的可爱。”
妇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团团的脸有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老人自以为答得十分得体,得意地呵呵大笑。
妇人叫道:“喂!青儿你们快进屋洗手,饭都摆在桌上啦!”
四兄弟应了一声,一起进屋,老夫妻看着四个生龙活虎般的孩儿,个个有如玉树临风,不禁浮上一个安慰的笑容。
天色渐暗,两人也缓缓走困茅屋,到了屋门口,老者却停了下来,面带笑容地凝视一方横额,额上写着斗大的字:
“出岫无心”。
旁边的落款是“乙未新春岳多谦自署”。
字迹龙飞凤舞,笔力苍劲有力,老人看得出神。
妇人笑道:“自己写的字有什么好看,一天到晚不停地看!”
老人笑而不答,双双进屋。
桌上菜蔬虽全是素菜,但是香气四溢,热气腾腾,老夫妇坐在上首,对面是老大芷青及老二一方,横边就是老三卓方和最小的君青了。
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饭,就一齐停下碗筷,母亲许氏道:“你们怎么尽吃饭不吃菜呵?”
于是兄弟们又各倒了一大碗莱,三口两口地吃了下去。
吃完饭,岳多谦坐在竹椅上,兄弟们习惯地围在爸爸身旁,许氏一面收拾碗盘,一面对老三道:“卓儿,去替爸爸倒杯茶来。”
卓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却躺在椅上没有动,只把眼睛瞟向小弟君青。
一方笑道:“三弟出了名的懒骨头,吃完饭更是只想做睡,我们要原谅他,君弟你就替他倒一回吧。”
君青笑了笑,起身去打茶,卓方只懒做地说了声:“君弟,多谢你。”
岳多谦从君青手中接过茶,一连呷了三口,打了一个呃,仍是动也不动,一方忍不住提醒道:“爸!讲故事啦。”
岳多谦笑了笑反问道:“从那里开始啊?”
芷青道:“爸昨天讲到‘青蝠剑客’。”
岳多谦拖长了声音呵了一声,开口道:“对了,我说过那时我还很年轻吧?”
他看见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点了点头,他突然停住了下面的话,嘴挂着慈祥的笑容,双目凝视在少年的脸上——
老人家又沉湎在如烟的往事中了,是的,那时他真年轻,就象面前这几个少年一样,于是老人家在孩子的脸上找到了那些失去的青春—一
——几许欢乐的往事,多少英雄的伟绩!
孩子们听到父亲谈往年英雄的事迹,都是兴高采烈,只有最小的君青,却生来厌恶武技,打斗的事更是不感兴趣,以前岳多谦也曾试着要他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