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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
越了大半个工大校园,蓝蔻终于找到了学生公寓。天色近黑,一个热心的男生用快速而洪亮的北方话问她“你找谁?”,蓝蔻说出了阁子的名字。男生带着蓝蔻进了一幢宿舍楼的四楼,他对着紧闭的房门大声喊着:许一阁,你妹妹来了。
门开了,一个男生捧着一碗方便面露出了充满疑惑的脸,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瘦削的女孩,她的头发和肩膀已经覆盖了一层雪花,蓝色的牛仔裤,白色菱形花纹毛衣,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他听到她轻声叫他“阁子”。
“蔻蔻!”阁子低声惊叫。
蓝蔻的突然出现,让阁子顿时措手不及。他一把拉她进屋:“蔻蔻,你怎么来了,你穿这么少,冻坏了吧,蔻蔻,为什么来?出什么事了吗?”
蓝蔻只是摇头,冻得惨白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阁子一连串的提问停下后,蓝蔻开口说话: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阁子从蓝蔻的笑容里读到一种狡黠,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个女孩,变得不象过去那样胆怯矜持了。阁子感觉有些被愚弄的恼怒,脸色阴沉起来:“你从上海跑到哈尔滨,就是来问我这个吗?”
“考取歌舞团后,你没有给我写过信,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能养活自己了,我能找到你,你到天边我都能找到你了。”
“可是你就这样自己跑来了,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
“阁子……我,想看见你。”
“好,你想看见我,你就这么跑来了,穿着一件毛衣跑到下雪的哈尔滨来了,你够厉害。”
“我不知道这里下雪。”
“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象你这样年龄的孩子该在课堂里念书,你也不知道靠唱歌是否能养活自己一辈子,你更不知道上大学对你有多重要,你知道什么呢?”
蓝蔻没有再争辩,她看着眼前的阁子,身型高大许多,骨骼变得更粗壮,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却依然如此熟悉。千里迢迢赶来,即便让他呵斥教训,亦是感觉温暖,就如多年前在石窟门的家里,他对着她喊叫“你为什么那么不争气,爸爸要是知道你这样,会多伤心!”
然,眼泪还是禁不住簌簌落下。阁子停止了训斥,一刹那,宿舍里寂静无声。他走到蓝蔻面前,拉起她冰凉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轻轻地揉搓着。蓝蔻抬头对着阁子笑,眼泪,却在笑容里汹涌而下。
那一晚,阁子安排蓝蔻住在一个叫“英子”的女同学宿舍里,英子长着一双大眼睛,高挑的个子,有着爽朗的笑声。阁子说:“我妹妹来了,在你床上挤一晚好吗?”
是,蓝蔻是阁子的妹妹,没有人怀疑,她的确是他的妹妹。
与英子躺在一张床上,蓝蔻有些不习惯,她紧缩在墙角里,怕与另外一个人肌肤相碰,多年来,她饥饿的皮肤缺乏触碰的经验,她渴望被爱抚,同时却拒绝被轻易触碰。
英子却一脸热情絮叨着讨好蓝蔻,她问她有关阁子的童年故事,还打听阁子在上海有没有女朋友。
蓝蔻象一个乖小孩一样有问必答,直到英子在满足中困倦不堪沉沉睡去。
预期的答案不会再有,蓝蔻不是英子,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们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阁子可以握住蓝蔻的一根手指牵着她走过一程,但他不会牵她走一辈子。
第二天,蓝蔻悄悄踏上了回程。她接纳了一个事实,阁子的确远离她了,似乎是永远。她将真正独立,不仅是养活自己的身体,还要从阁子身上剥离她一向依附寄生的灵魂。
少年时,阁子听过蓝蔻偶尔在家里哼唱歌曲,他从不相信,她会走上以唱歌谋生的路。他曾经听过她用细弱透明的声音唱“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
唱歌时的蓝蔻,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亮,呆木的脸忽然变得如此动人。幼小的蓝蔻用歌声低吟浅唱她的梦想,阁子,她唯一没有血亲的亲人,却是她唯一的听众。
蓝蔻的这份职业,阁子终是不屑一顾,他从不过问她赖以生存的演唱,直到早上,阁子看到蓝蔻的便条,想起那个轻唱“蒲公英的种子”的女孩,他忽然想去看看,在他面前常常沉默无语的蓝蔻站在舞台上的样子。
一个不经意间的影像,也许会刻留终身,无法泯灭。
静安寺华盛广场,人流象潮水一样拥向每一个做秀的空间。
五月躁热的阳光下,一群美术学院的学生浑身涂满金色或者黑色,以各种姿势站立着,犹如凝固的雕塑。他们正在作一次行为艺术表演,用活人体的瞬间动作造型创造一种艺术语言,体验和被体验一个领域的感悟。
阁子无法理解这种所谓的“行为艺术”,他只是惊诧,街头路人竟然对这些活雕塑熟视无睹。上海是一座巨大的森林,群鸟在这里生活,发出千奇百怪的叫声,有的鸟会发出悦耳的歌唱,有的,只是聒噪。离开上海六年,阁子已经无法归同于这个城市,他有些庆幸,自己选择了北方。上海,这个曾经是他成长的城市,只能成为他偶过的驿站了。
远处的下沉式广场传来轰鸣的音乐,阁子随着人流涌去,一场演出即将开始。
广场中心的舞台上,化着很浓的妆颜,穿绿色锦缎礼服的女子在音乐声中款款而出。蓝蔻上场了,在一群举着红扇子舞蹈着的女孩中间,她伸展身姿,脸上流溢着笑,娴熟到无可挑剔的歌声传到了阁子耳里。如此浓墨重彩的歌,如此浓妆艳抹的女子,与那个站在石窟门弄堂里的洗碗池边或者坐在小板凳上的女孩是那么不同。那个唱着“蒲公英的种子”的女孩,几近透明的玻璃一样的歌声被装饰得圆润华丽。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女孩,被锦衣彩缎包裹着,隐没了曾经的纯真。
阁子的耳朵里一片轰响,蓝蔻下了舞台。他看到一个留着卷曲的长发穿米色马甲的男人等在台侧,蓝蔻一下台,他便紧随在她身边,他把衣服披在她肩膀上,又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他看着她喝水,不断在和她说话,她偶尔点头,露出轻微的笑容。男人的殷切,被站在远远的角落里的阁子尽收眼底。
阁子长长地吁了口气,几许烦躁的心情,忽然宁静了下来。蓝蔻长大了,那个把一根手指塞进他掌心让他牵着她走的女孩,那个炖着一锅肉汤在周末的傍晚等着他回家的女孩,那个说“我想见到你”而不顾一切地奔赴北方城市、一夜之后却不告而别的偏执的女孩,她长大了。他未曾想过要给她一个长久的依傍,可他还是盲目地确信,在灵魂世界里,他是她的航灯。现在,阁子发现,他这盏灯,可以熄灭了。
阁子离开华盛广场时,看到那群玩行为艺术的学生正收拾行装,一脸一身的颜料隐没了他们的真实面孔。他们旁若无人地嬉笑打闹着,周围的人群只以冷漠的眼神给予不屑的一瞥。
如果人生可以用如此形式表达,那么艺术就是在用自己的行为去渴望或者呼喊。生活,是需要用演绎来完成的,没有旁人的关注,只有自身的灵魂体验,亦然足够。
尾声 流浪的蒲公英
五月的上海潮热异常,阁子整理完行装,额上已有微汗,他背上黑色双肩背包,沉静的脸上却无表情。他看着蓝蔻说:蔻蔻,我走了。
直视的眼睛里,竟是一抹冰冷的水雾。
蓝蔻安静地看着他,轻轻点头。阁子转身,移步至门口,扭开金属门锁。
阁子要走了,这一去,也许是永久的离开。蓝蔻低喊一声:阁子!
阁子猛然转身,纤瘦的女孩看着他,微笑着看他,眼睛里涌满悲伤。
“蔻蔻……”阁子走到蓝蔻面前:“蔻蔻,如果有一天不想唱歌了,到北方来找我。”
蓝蔻摇摇头,牵嘴笑,眼泪却沉重地砸落下来。阁子抓住她的一只手,满是汗水的掌心搜寻着她的手指。然后,他忽然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蓝蔻,娇小的身体在他宽大的胸怀里低声啜泣。
世界在片刻间静默。
蓝蔻从阁子怀里努力挣脱出身子,抬起头说:“阁子,走吧!”
阁子看着她,平静的眼神里掩藏着一如既往的决然。这个在十三岁那一年进入蓝蔻生活的男孩,这个曾经以他幼小的身体和心灵庇护着蓝蔻的男孩,这个在蓝蔻失去了父亲后义无返顾地用温暖的手掌牵住她的手指的男孩,他要回北方,他要去结婚了。
“记得照顾自己,蔻蔻,再见!”棉质t恤蓝色牛仔裤黑色双肩背包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口。告别,就如一个程序,即便是悲壮的临别拥抱,亦是匆匆而过毫无留恋。曾经以消瘦的身体遮挡住蓝蔻少年时代阳光的阁子,他走了,他留给蓝蔻一片寂寞的天空,一片可以任由蒲公英的种子到处飘荡到处流浪的天空。
蓝蔻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阁子高大的背影渐渐走远,她想起童年的那个秋日午后,她生命里唯一的男人在石窟门弄堂口走远、走远,走进太阳的背后,再也没有回来。现在,这个同样有着温暖的手掌的男人,也渐渐走远了,消失在了视线里。
远离,是永久的,相聚终究只是暂时。
电话铃响,马越的声音快乐依旧:蔻蔻,又有歌舞厅请我们去表演,这回是一个很大的娱乐总汇,出场费高一些,他们老板的意思,要搞一个怀旧金曲展演,下午和舞蹈队一起到排练厅开会……
马越滔滔不绝,他发现蓝蔻没有回应:“蔻蔻,怎么不回答我?”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唱的一首歌。”马越听到话筒里传来一段稚嫩的歌声“我是一棵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
“好!”马越大叫一声:“这可是经典怀旧歌曲,一定卖座。”
窗外的天空一片混沌,乌云遮盖了太阳,雨,似是即刻要来。蓝蔻仰头看天,一群鸽子飞掠过窗口,留下一路沉闷的鸽哨。
经典的歌曲,在回顾时发现了它的经典。经典的爱情,或许,也只能一辈子用来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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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老爷买鱼竿…高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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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一家新开张的鱼具店,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鱼竿,我便想起了我老爷,想给他买根鱼竿,有一种特别标明了是进口的十节的玻璃钢鱼竿,不明白那进口的是鱼竿还是玻璃钢,也不明白那进口的鱼竿怎么个好法,总之,那十节没准儿是一节套着一节,大概都缩在那乌黑的最后一节管子里,这管子一端还有个手枪式的把手,把手上又有个收鱼线的转轮;活象一把撑长了的左轮,又象是一把样式时兴的毛瑟枪,毛瑟枪我老爷准没见过,他做梦都想不出来会有一根这样的鱼竿,他的鱼竿全都足竹子的,再说,他压根儿就不曾买过一根鱼华.都是他不知打哪儿弄来的歪竹竿,自己在火上转着烤,等他把手汗都烤熟了,那竹杆也就熏黄弄直了,就象是钓了几辈子祖传的老竿儿。
我老爷还织鱼网,一张小网上万上十万个扣儿,白天黑夜,他不停地打结,嘴皮子时不时还动,也不知是数数还是念咒,总归比我妈织毛衣还更费功夫,可我就记不得我老爷什么时候打上过一条象样的鱼,顶多寸把长,就只能喂猫。
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小时候那些事,我也还都记得,那时候要听说有谁到省城去,我老爷一准要人替他带鱼钩,好象鱼就只有大城市里卖的钩才钓得上,我就记得他不止一遍地哪嚷城里卖的鱼竿还带手轮,把钩儿甩出去,尽可以松心抽烟,就等鱼竿上系的小铃儿响了,他就指望有这么一根,支在地上,他好腾出手来卷烟叶子抽,我老爷从来不抽香烟,他瞧不起香烟,叫那做纸烟,那纸烟里面一多半掺的是草,而烟味还小。我这会儿还看见他老鸡爪子样的手指,把干烟叶子在手掌上一搓,就都成了末末儿,撕一角旧报纸,手指头那么一捻,沾上点唾沫就得,他管这叫卷大炮,那烟叶子味儿还真冲,冲得我老爷直咳嗽,可他照卷不误,把人孝敬给他的香烟还都给了我姥姥。
我记得我老爷那根他最宝贝的鱼竿叫我一个跟头给戳断了,我老爷钓鱼去,我自告奋勇要替他拿竿,我扛着竿儿在前头跑着跑着,不当心叭叽摔了个跟头,那鱼竿捅到人家窗户里去了,我老爷那回伤心得就差没哭出来,他模着那折断了的鱼竿,就象我姥姥模着那折断了的凉席,我们家早先那张睡了不知多少年的竹篾子编的凉席,也跟这鱼竿一样,都暗红得象玛瑙,我姥姥就不让我在这凉席上睡,说睡了会拉肚子,可她睡,还说这凉席是可以折叠的,我偷偷试过,可一折就断,我当然没敢告诉我姥姥,只说我不信凉席还能折叠呢。可我姥姥硬说这是青皮的竹席子,青皮的竹席子是可以折叠的,我不愿意同她争,她老了,怪可怜的,她说能折就能折,可折叠处都断了,每年夏天,这断裂的口子越来越长,她总要等修凉席的来,等了好多年,那修凉席的也没来,我说不会有人再做这手艺了,有这等的功夫还不如买床新的,可我姥姥不这么看,她总是说越老越好,就跟她人一样,越老越善良,越老话越多,就总重复着同一件事情,我老爷倒不,越老他话就越少,就越加干瘦,越加象个影子,来去都没有声音,只是他夜里咳嗽,一咳起来就没完,我真担心他哪一天就这样咳得再也缓不过气来,可他还是照样抽那碎烟叶子,抽得脸皮和手指甲都同烟叶子一个色,他自己也就象一张干了的烟叶子,又薄又脆,不当心没准儿一碰就碎。
可他不只钓鱼,还惦着打猎,他倒是有过一杆上满了油的猎枪,是他找人用无缝钢管做的,当然是好大的人情,为这事他求人求了就不下半年,可我只记得他拎回过一只野兔,他从门外进来,把好大的一只黄毛野兔朝厨房里地上一扔,脱了鞋,叫姥姥给他打热水泡脚,就又搓起荷包里的碎烟叶子来了。我同我们家的阿黑,那条看家狗,围着那只死兔子,都激动得不行。谁知我妈进来了就嚷,还不快把这死兔子给我甩出去?买这东西干什么?我老爷刚喃咕了一声我妈又冲着他去了,想吃兔子肉您倒叫街上那卖兔子的剥了皮再拎回来呀!打那回我觉得我老爷是真老了,我妈不在的时候,他就说德国的钢好,就象是要有杆德国钢管做的猎枪,他就准能打到野物,还不光是兔。
我老爷说,早先,这城外不多远山岗子上就有狼,特别是开春草刚长起来的时候,憋了一年那狼正饿得慌,不是到村里去偷猪子就咬死牛,还吃过放牛娃。有一回,把一个女娃吃了就只剩下一双小辫儿,那时候要有一杆德国猎枪就好了。可他就连那杆拿钢管找人做的土枪都没留得住,革命烧书的那阵子,说是凶器,叫人收走了。他当时就坐在小板凳上,眼睁睁地望着,一声也没吭,想起来我都止不住可怜我老爷,我真想给他老人家买一杆货真价实的德国造的猎枪,可又没有卖的,只有一回,我在运动器材行里见过一杆双统猎枪,说是样品,得省一级体育运动委员会的介绍信和公安局的证明才卖,我就注定了只能给我老爷买根鱼竿,我当然也知道就这进口的十节的玻璃钢鱼竿也钓不到鱼,因为我们老家多少年前就已经成了沙窝子了。 、
本来,离我家没多远就有个湖,我们家我记得就在南湖路。我上小学那,每天打湖边走过得多少趟,到我上完了小学刚进中学,不知怎么搞的,那湖就成了臭水潭,只生蚊子不生鱼,尔后,发起了个什么卫生运动,一气把这臭水塘总算填了。
我当然也记得我们家乡有条河,在我印象中,那是离城很远非常荒凉的地方,我记得我小时候总共也就去过一两趟,我老爷来还说过,自打上游修了水库,那河就于了,可我总还是想给我老爷买根鱼竿,说不清为什么,也不想弄清楚为什么,总之,是我的一个心愿,仿佛这鱼竿就是我老爷,我老爷就是这鱼竿。
我就这样扛着一根鱼竿上了大街,一节一节的玻璃铜都撑立了,我觉得人人都在看我,我这人倒不好时髦,想上公共汽车别在街上现眼,那十节撑直了的鱼竿又收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