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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问题吗?”
“当然有。你想过吗,为什么椅子不可以放歪一点,为什么书本要统一编号,为什么看书人一句话都不能说?”
“图书馆就应该这样嘛!要是按你说的来,岂不要乱套。把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图书馆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你这样想,当然不行了。越过表象,越过图书馆的表象来看问题。不要在乎什么效用,也不用考虑什么人类的便捷。必须看到隐藏在背后的形而上意义。不过,我也不能强求你。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才终于看出点什么来。跟体制有关,这座图书馆的体制有问题。”
“体制问题?”
“正是。图书馆选择了这种体制,那么在这种体制的环境中,只允许整齐的书架,不允许歪斜的书架,只允许完好的桌椅,不允许有缺口的桌椅,只允许安安静静,不允许大声喧哗。体制排除异己,体制只站在有着整齐书架的一边,而对于另一边,对于歪斜书架的一边,体制就要竭尽全力反对,就要把另一边当成错误来看待。但是,哪一边都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哪一边都有存在的意义。图书馆这么做,体制这么做,就是不宽容,就是一种不自由。”
小人说得头头是道。
“为了向图书馆宣誓另一边的存在,我必须制造噪音。从安静这一点上来说,这所图书馆简直是做到了过分的程度,一丝噪音都不被允许,这怎么行呢?这是对可能性的否定,而可能性就是这个世界赖以维持的根本。说白了,这座图书馆就是在同这个世界抗衡。”
原来如此。
“何苦只在四楼发出噪音而已?你可以在每层楼都这么做。”
我接着问。
“要是噪音多了,难免引起官方的注意。”
“必须偷偷摸摸?”
“必须如此。我们这一边的力量太薄弱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图书馆体制扫地出门。”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不得不说,小人的这番话还挺有道理。
我就这么无所事事地陪着小人,在电梯顶上待了一整天。临走的时候,小人还有些依依不舍,那颗圆溜溜的小头从电梯顶的盖口伸出来,冲我说道:
“下次再来。”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刚刚完成电脑前的工作,我从桌前站起来,猫在脚边窜来窜去。我走进厨房,做了一份三明治,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时针刚刚走过中午十二点。我一边咀嚼三明治,一边在脑中盘算着下午该做什么。是带着猫出门走走,还是去图书馆看书,或者上电梯和小人再见一面?我的思路在三个可能性之间来来回回,时间慢慢过去,两片三明治已经从盘子落入我的肚子。
门铃响了。
我想不到谁会在这个时间上门拜访,只好先开门再说。两个保安站在门口。正是那所图书馆里的两个保安。每次我经过图书馆大厅,都可以看到他们或站立或坐在折叠椅上的身影,所以我很快就认出了他们。
“有什么事吗?”
“您现在可方便?我们馆长想要见您一面,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站在左边的保安发话了。
“现在?”
“就是现在。”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您亲自到馆长那里去吧,他会把一切都解释给您听的。”
两个保安的外型几乎一模一样:上身穿淡蓝色制服,腿上是一条烫得平整的深蓝色工作裤,皮鞋油光发亮,一尘不染。腰带上系着一根电棍,也都别在左手边。还有一点不得不说,他们身高一致,胖瘦也几乎相同。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保安,小人的话语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体制排除异己。”
“能等我把午饭吃完了?很快就好。”
“没问题。”
“那进来坐坐吧。”
“不必了,我们站在门口等您,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不喝点水吗?”
“谢谢您,不用了。我们必须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
以上的话全部出自左边保安之口。
其实午饭吃不吃完都无所谓,反正我今天的胃口也不怎么样。我只是想再拖延一下时间,把两个保安请进家门,同他们聊一聊,以便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但他们完完全全拒绝了我的邀请,搞得我现在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好明说:
“既然你们不想进来坐那我们就直接走好了反正这顿午饭吃不吃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无奈,我只能硬着头皮把剩下的两片三明治塞进肚子。这段时间里,房门敞开,两个保安一左一右,站得笔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犹如两座塑像。临走之前,我扭头看了看蜷缩在沙发上的猫。它愣愣地扫了我一眼。
下了车我们径直走进电梯,来到图书馆13楼。电梯没有在四楼停下,但我下意识地望了望上面,似乎能透过塑料板,日光灯和电梯顶,看到小人的一举一动。此时他应该站在冷冰冰的金属盖上,时刻注意着手中的按钮。
13楼电梯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走在中间,两个保安左右随从,紧跟在后。我不知道馆长室究竟在哪里,但走廊只有这笔直的一条,也没有走错路的可能。我们脚步轻盈地向前迈着,地面将鞋底的声音吸收得一干二净,我们之间也没说上一句话,总之以我为中心的这只队伍就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走廊地面用大块的白色大理石铺设而成,头顶的天花板雪白一片。一排排深棕色的木门相对而设,每隔一门,走廊两边分别设有两盆绿色植物。总而言之,这间走廊以一种完美的对称性架设而成。拥有这样的十三楼,难怪整座图书馆都显得井然有序。
走了一会,尽头处渐渐清晰起来。两扇深棕色木门合并在一起,之间的缝隙呈一条直线。要是这条直线继续在地面上延伸下去,直至走廊的另一头,那么十三层肯定可以被这条线划分为完全相等的两块。
馆长室就是那一间。
走在我身后的保安跨步向前,替我把门推开,在我走进去之后,就迅速把门关上。整套动作里,没有丝毫多余的停顿。
馆长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张皮椅上,身后是一面落地窗,从这么高的地方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的海。阳光化为无数张闪闪发亮的碎片,播撒在平静的海面。时值中午,海那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坐吧。”
馆长微微一笑,冲我点头示意,两只手架在办公桌上,十指紧紧相扣。
“小人的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馆长开门见山,我则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们一直疏忽了电梯停在图书馆四楼时那个怪异声响的来源,认为它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技术性问题,这是我们在工作上的一大失误。但就在昨天,这个问题得到有关部门的密切注意,我们以那部电梯为中心,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调查。事件真相很快就浮出水面,我们已经掌握了和小人有关的全部信息。而你,也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我问你,你跟小人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往来,对吧。”
馆长瞪大双眼,两根细长的眉毛高高扬起,犹如两把意欲向我劈来的尖刀。
“是的。”
看来小人的事情,图书馆已经全都知道了。我不好隐瞒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能老老实实乖乖作答。
“算得上是朋友?”
“不清楚。”
“你们之间做过什么事情?”
我说我被小人邀请到电梯顶盖上,聊天,抽烟,观察他怎么制造噪音。不过只是观察而已,至于真正的行动,我根本就没有插手。
“很好。”
馆长把手松开,在半空中扬了扬,做了一个劈砍动作。
“我们即将针对小人展开行动。”馆长冷峻地看了我一眼。“而你,作为唯一一个跟小人有来往的人,我们有必要在行动期间对你保持密切监视。此次行动追求高效严整,不容许有任何疏漏。”
“那我该怎么办?”
“待在这里。等行动一结束,你就可以走了。”
图书馆已然做好了周密的准备——信息掌握充足,保密工作一丝不苟,就差最后一步的行动了。看来小人这回在劫难逃,对此我也无能为力,我对着馆长摊摊手,耸耸肩,表示服从图书馆的安排。
馆长侧身从办公桌下搬出一台电视。一台样式老旧的电视,四周棱角分明,屏幕只有八寸到十寸大小,周身包裹着乳黄色塑料壳。阳光从落地窗外倾泄进来,打在黑亮亮的屏幕上,反射进我的眼睛。
“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打开看看。”
说完,馆长推开靠背椅,跨步走向门口。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我要不要喝点茶。
“如果午饭还没吃,图书馆也可以免费给你提供一份盒饭。”
我摆摆手,拒绝馆长的好意,说自己根本没有胃口。两片胡乱吞下,咀嚼不彻底的三明治此时在我的胃里翻腾,胀得难受。胸口也莫名其妙地闷起来。馆长室里的空气好像和外面的空气有所不同,不适合我这样的人充分呼吸。
馆长走出房间,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我被锁起来了。
房间里闷得难受。虽然天花板内的中央空调保持平稳运转,但我感受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我走到落地窗边,试图推开窗子,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但落地窗上的玻璃是整块整块地契入镂空墙壁的,根本没有打开的可能。我懊恼地抽出一根烟,点上。
眼下,我只能尽力调整呼吸,使肺部平缓地一张一闭,节奏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以此来适应馆长室里密闭的空气。
我看了看海。只要天气晴朗,晚间我就会抱着猫去沙滩边走走。无边无际的海的那一边吹来撩人的凉风,积郁了一整天的暑热被悄无声息地带走,无与伦比的舒畅灌注全身。我很喜欢那处海,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要带小人去那里走一走。如果总是在电梯顶待着,对他的健康应该没有什么好处吧。
鞋底在大理石地板上咯噔作响。
我踱回椅子,让身子深深沉入椅背软垫。我伸手拉过那台小电视机,按下右下角的开关。“啪”一声响,紫光倏忽划过电视屏幕,画面渐渐清晰。从电视的黑白屏幕里,我看到一座电梯的内部——镜头悬在厢内左上角,日光灯的白光透过塑料板,从上面照射下来,电梯门紧闭,里面没有人。我一下子辨认出,这正是小人所在的那座电梯。
这时候,画面中的电梯门徐徐展开,那两个带我来到馆长室的保安显现出来。他们的五官在画面里并不能看得细致,也就无法辨别出他们究竟是左手边的那一个,还是右手边的那一个。在模糊的监控器镜头里,他们宛如一对惟妙惟肖的复制品。保安后面还有几颗人头攒动着,随着保安踏入电梯,后面人的身影也能看得清楚了——手持扫帚的清洁工紧随保安之后踏入电梯,而他身后又跟着两名电梯工。他们这一对类似于两个保安,似乎也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身板,一样的步态,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手中的物件:一个提着黑色工具箱,一个扛着一把折叠梯。随着身后的三个人涌入电梯厢,率先进来的两个保安让出身位,分别站到两头的角落里。借着敞开的电梯门,我还看到一个人的下半身。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映现在画面中的下半身,穿着的正是馆长的西服裤子。看来馆长站在人群后面,时刻关注行动的进展。
摄像头无法传递声音,但应当有人下达了一声指令。拿着扫帚的清洁工率先开始自己的任务。他高举双臂,用扫帚捅着最外层的塑料板。清洁工使出全身力气,监控镜头也不禁受到力量影响,小电视画面边缘一阵一阵地泛起毛边。一根粗大的扫帚柄正好挡在镜头前,我甚至可以把圈形木头上的一处暗色油渍看得很清楚。半透明的塑料板掉在地上,声音并没有传过来。
我坐在黑白电视前看着那一幕,一阵刺耳的声响仿佛传到我耳边,那块塑料板掉在地上的同时,好像也正正砸在了我的胸口。肺里的气体一瞬间被挤压而出,喉头处仿佛被塞入一团无形的棉花,窒息感紧紧抓住我的全身。我尽力向后靠,仰起头,疏通身体,伸展肺部,终于渐渐缓了过来。
画面那边,清洁工拾起那块塑料板,走出电梯,消失在镜头外。小电视前仿佛上演着一出戏剧,舞台就是那座电梯,开场人物清洁工刚刚退入幕后,扛着折叠梯的电梯工紧接着粉墨登场。他把折叠梯在电梯厢中心架好,还用双手在楼梯踏板上压了压。确认梯子已经架牢,他便向后一步,靠边站住。另一位电梯工提着黑色工具箱,顺着梯子爬到最高处,坐上顶部的靠垫。他把箱子递给同伴,伸出双手,手掌越过了监控器所能捕捉到的范围。上方的光线突然暗下去了,我坐在这一边,想象着他把一条日光灯管卸下来的情景。白色的灯管掠过监控镜头,递到另一个电梯工手里。小电视的画面边缘再次泛起弧形的波纹,波纹时强时弱。突然,一阵抖动剧烈地传来,几条黑线强行插入电视画面。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如一条野兔般剧烈跳动着。我仿佛坠入真空,鼻孔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这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从靠背椅上弹起身子,双手叠加在胸口,尽力按住肺部。好在这阵感受很快消失,我也就慢慢平静下来。
电视屏幕里,那块方形的金属板已经被电梯工拆卸而下,此时正拿在另一个电梯工手中。做完了这些工作,他不紧不慢地从折叠梯上下来,接过同伴手里的日光灯,提起放在脚边的黑色工具箱。两个一模一样的电梯工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监控镜头外。
这时候,立在两边的保安向电梯厢中部聚拢过来。他们抬起脸,嘴上在说些什么。我想,小人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在盖口那里了。两个保安讲了一会,嘴唇不再翻动,但两对眼睛始终紧盯着盖口所在的方向。敞开的电梯门外,馆长的下半身终于活动开,朝镜头所在的方向走来。他斜身越过那架折叠梯,正正站在舞台的中心。一道隐形的强光似乎打在馆长身上,从馆长以气度不凡的步伐迈入电梯门开始,那道光就一直追随着馆长的身影。
他在电梯厢中心站定,脸略微抬高,眼睛望着的位置同两个保安一致。馆长张嘴说话,脸部表情松弛,不像两个保安那般,把脸紧紧绷着。馆长说了一会,但盖口那边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此时我很想亲自下到那座电梯,把监控器摄像头朝上方掰过去,以便能够看到小人。但如果我能走出这间馆长室,我又何必干坐在这里面对着颜色黑白又没有声音的八寸电视机呢。
突然,画面右侧快速闪过一件白色物体。我以为这架老掉牙的电视机又出了什么问题,但随着那件白色物体向远处飞去,它在画面当中逐渐变小,直至正正砸在馆长的脸上,我才看清楚那正是小人的枕头。两个保安身子向后倾斜,僵在原地;馆长来不及躲闪,脸上还挂着那副温和的表情,直至枕头滑落在地,他才反应过来。只见馆长大手一挥,两个保安手脚慌乱地爬上折叠梯,消失在电视画面中。聚集在馆长身上的聚光灯瞬间熄灭。
馆长怒目圆瞪,尽管画面模糊,但还是可以把那两对如铜铃般的眼睛里喷射出的愤怒火花看得一清二楚。电视画面开始剧烈抖动,一阵强大的压力仿佛一条扑食的猛虎,将电视前的我死死按在软垫上。我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无力地耷拉在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