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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循着前一天的路线,曲曲折折地来到了那个放《白鲸》的角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尘埃里,手指划过一行一行书脊,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冰凉而带点粘腻的熟悉感觉。他把那个架子上的书一本一本抽出来检视,仍旧不见那个字迹漶漫的黑色封面。于是他索性花了一整天时间,把整个书店的书都一本一本抽出来检视,那一天没有看完,第二天继续去看,可是直到所有书都被翻过一遍,仍然没有那本评论集的影子。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不在于绝望,而在于明知没有可能却仍抱以渺茫的希望。x就是怀着那样的心情去问老板,有没有见过那样一本评论集,或者,有没有见过《卡斯塔德》这本书。
老板摇头,说从未听过。
他呆立在书山书海之间,头脑空白手脚冰冷,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绝望。为什么会连一本书都找不到?明明瞥见了它的影子,却又亲手把它放走。多么愚蠢多么失败,简直愚不可及不可原谅。那一刻他简直想把自己流放到世界尽头。
x匆匆地向老板告辞,说这两天多有打扰。然后带着沾满灰尘的外套和双手回家,放在刺骨的水里洗干净,又把书架上所有的书堆到地上。从第二天起,便开始了寻找〈卡斯塔德〉的计划。
即使没有了那本评论,他还记得一个名字。那时他坚信,终有一天,这本《卡斯塔德》会安然随他回家,接受书架里那些列队士兵的欢迎的。
x浏览过所有跟“卡斯塔德”有关的网页,到过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大小书店和旧书市场,甚至托外地的朋友去书店搜寻,每每看到汉字“卡”就心情激荡,可是他足足搜寻了一年,仍旧没有找到一丝痕迹。
这一年当中,每每想起《卡斯塔德》,x便寝食难安。这种所求不得的痛苦使他面色苍白神经紊乱身体消瘦。直到有一天,有人回复了他在网上发布的无数关于搜寻〈卡斯塔德〉的帖子中的一个。
上面写道:如果你是蜜蜂,你选择跳方块舞,八字舞,还是佛拉明戈?
署名是V。
v,这个美丽的,尖锐的,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字母,是他?是她?还是它?是维罗尼卡,维达沙宣,维斯康蒂,维伦纽夫,佛吉尼亚,伏特加,沃尔塔瓦河,维吉尔,还是佛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v是个不错的字母,有着宝剑和圣杯的形状。
x以为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但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V知道不知道〈卡斯塔德〉这本书。
V说,你做出选择,就离那本书更近了一步。
他此时仍不相信,但是依旧做出选择:佛拉明戈。
V说,我当在下个月17日给你书的消息。
x见到这一行字,简直快要对着电脑顶礼膜拜,他的脸上自然地形成一个长达数个小时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眩目的光芒,他用那根忧郁的手指和其他手指一起回复道:“如此,多谢。”
而V说,你得不到这本书,仅仅是比别人离它近了一步。
x说,无论如何,只要一点消息便好。
V说,有很多消息,但不一定是真的,或许哪个都不是真的,可是,你不知道这些消息,就不会离那本书更近。
x放下键盘,颓然长叹一声:佛拉明戈......
x说,这个V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一直这样云山雾罩,玄之又玄,说话经常没头没尾,令人费解,不过,他倒觉得,这个V和〈卡斯塔德〉,必然是有某种联系的。
他一直不知道V究竟是何许人也,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可是,遇见V和〈卡斯塔德〉之后,他的生活的确起了很大的变化。
谈到这里,窗外已经是星斗满天。
x说他该回家了,可是又依依地问我下个月17号是否会再来。那简直是一定的,可是我故作矜持:“或许会的。”
x说:“如果你再来,我便讲下面的故事给你。”语气像哄小孩子。眼睛里仍然闪动着行将熄灭的绝望的光芒。
我于心不忍,毕竟,国王长了驴耳朵这种秘密不应该一个人藏在心里。就答:“我会来的。”
他此时才绽开一点笑容,虽然很僵硬,可是多少也算一种高兴的表情。
他说:“再见。”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一直盼望春天快点来临,想要追逐着一只蜜蜂奔跑,看看如果蜜蜂跳佛拉明戈,世界会有怎样的变化。
下一个月的17号,我走在去兰登咖啡馆的路上,仍旧穿着四个月前的奶油色薄外套,包里装着那本《荒凉天使》,心里默念着卡斯塔德和v的名字。想象长着忧伤手指的x先生这一次,究竟会带来什么消息。
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一辆mini cooper从面前开过,汽车的鲜红颜色还残留在眼睛里时,忽然有个小东西飞掠而过,翅膀振动的嗡嗡声在轰鸣的汽车引擎声里仍然清晰可辨。是蜜蜂,我渴盼已久的蜜蜂,在冬天里飞舞,跳着佛拉明戈的蜜蜂。我不顾交通规则,跳起来追逐那蜜蜂,穿过波浪沧沧的汽车之河,穿过人行道上朗姆酒蛋糕一样的雪堆,穿过纷繁的围巾,帽子,羽绒服和貂皮大衣。
那蜜蜂消失在一条两旁栽满法国梧桐的街道上,兰登咖啡馆的黄色雨棚就在路的尽头。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进去,x先生果然坐在一贯的位子上,面前放着皇家咖啡和蜂蜜松饼,操纵右手食指忧伤地在桌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蜜蜂形的曲线。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把包里的《荒凉天使》拿出来,翻到第五十九页,在页脚折了一下,又放回包里。然后走到x对面坐下,要了红茶和黑森林蛋糕。
x见到我就停下了画蜜蜂的动作,说:“你不是v。”
“为什么?”
“v不会要红茶和黑森林蛋糕。”
“好吧,那么,你的故事呢?那本叫做《卡斯塔德》的书,后来找到没有。”
“那是本有魔力的书,只要一个名字就改变了我的生活。”
在选择了让蜜蜂跳佛拉明戈之后的一个月里,x都没有接到v的消息,他继续在网上疯狂地寻找《卡斯塔德》可惜一无所获,也仍旧只有v一个人回复他的帖子。等到了17号,v果真出现了。
v说:你这个月,过得好吗?
x说:我在找卡斯塔德,除了你的回复之外一无所获。
“你要小心,你这样执著,早晚会掉到书里的。”
“人怎么可能掉到书里?”
“别的书不行,〈卡斯塔德〉这本书,就是要诱使人掉进去的。”
“你说会给我书的消息。在哪里?”
v沉默了一会,回了一篇很多字的帖子,似乎是小说的节选。
v说:“你要记得,看完要马上删掉,要不然会掉到书里。”
“这就是〈卡斯塔德〉的一章?”
“是。”
“那么是第几章呢?”
“〈卡斯塔德〉的章节没有编号,随便从第几章开始读,都是一个开始。”
于是x开始读,短短几万字,情节并不精彩,语言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写一个人从早到晚的生活,由于写得太过细致反而让人感到隐隐的难受,好像吃饭时拿了一个弯柄勺子的奇怪感觉。x读完一遍,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深意,于是又读了一遍,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可是又渺无头绪,产生了一种好像没带线团走在米诺斯的迷宫里一般的无力感。他无奈,又从头开始读。拿到这一章的那天,x足足读了它十五遍,但是仍然找不出其中若隐若现的意义所在。
于是他想,等到下个月,v给他另外一章的时候加以对比,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启发。于是他把这一章保存在电脑里,不时地调出来看上几眼,全然忘记了v给他的警告。
第二个月17号,v果然又给了他一章的内容。
v问:“你有没有把上一章删掉?”
“删掉了,连电脑的回收站里都没有。”
“你说谎。”
x觉得脸上发烧,就这样去骗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可是还是坚持说删掉了。
“你要赶紧把这两章都删掉,等到你自己想删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好的,我会删的。”x说完,仍旧对v的做法嗤之以鼻,他倒是相信会有人掉进兔子洞里,可是掉进一本书里,就太奇怪了。
这一章的内容和上一章毫无相似之处,虽然仍是一个人生活的记述,可是风格鲜明得多,内容也有趣得多。x把这两章对照来读,越发感觉到了什么奇异的韵味,欲罢不能,甚至每天晚上都要阅读一遍才睡得着觉。”书橱里的其它书对他都失去了吸引力。
这个月中的一天,x下班回家,见到路边有人卖小金鱼,忽然想起书中一个人用青瓷花瓶养小金鱼的事情,于是就买了几条小金鱼,拿回家,把青瓷花瓶里的花扔掉,装上水,养起了小金鱼。他每天早晨起来,把瓶口的木板扯去,只用一只眼睛观察小金鱼在狭窄的瓶子里怎样游动,想要体会到作者所说的那种“虚无的宁静”。
有一天早晨,他照例去观察小金鱼,却发现那几条鱼都漂在了水面上。在他抓着瓶颈往外倒水和小金鱼的那一刹那,终于感觉到了那种从头顶流向四肢的,虚无的宁静,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的感觉。
x被那种奇妙的感觉吸引,跑到市场又买了几条小金鱼,放在花瓶里,等待它们死去。
下一个月的17号就在x不断地从花瓶里往外倒小金鱼中不知不觉地到了。
x把日历上每个月的17号都用马克笔重重地圈了起来。那天一清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坐在电脑前面等待v的消息。
他从日出一直等到日落,才看到一行明显带有V风格的句子:“不要按照书上说的去做,你会掉到书里的。”
X好像小孩子被抓住偷吃糖果一样无力地辩解:“我没有。”
“辩解是没用的,你应该马上把那两章删掉。要不你早晚会掉到书里。”
X负气地说:“如果你怕我掉到书里,还不如干脆不要给我接下来的章节。”
“我的使命是让这本书流传下去,如果我不给你,这本书就无法流传,可是如果我不提醒你,你早晚要被这本书吞噬。”
“那就让它来吞噬好了,我听说过镜子里的世界,还没听说过书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V没有再说话,只是又给了X新的一章。
X对这一章也颇为赞赏,虽然和前面两章毫无相同之处,可是仍旧深得X的欢心。他越发地赞赏这个不知名的作者,竟然能够把不同人的生活,不同的语言和文体运用得如此自如,他不禁开始猜想,全本的,真正的〈卡斯塔德〉该是一本多么诱人,多么引人入胜的书啊,试想一下,一本包含了各种文体,各种生活,可以从任意一章读起的书。虽然他至今不知道〈卡斯塔德〉这个名字的含义,可是丝毫不影响他的阅读。
此后的几个月,V都没有与他多做交谈,只是每月定时把新的章节送给X。似乎被X的抵赖和不听劝告激怒了。
而X,则完全沉浸在了书中变化多端的叙述里,全然没有注意到V和外界的一切。他依照书里的做法,收集枕头上的头发来编钥匙链,把玫瑰花瓣碾碎了做布丁,从三十层楼上往下扔羽毛,甚至在电脑的主机箱上烤青蛙。而他从中,不知道得到了多少神秘的乐趣。
X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着追忆往昔的光,手指却在神经质地画圈。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以为你听到一半就会走了,这简直就是个精神病人在说话,是么?”
我喝了一口红茶,说:“你尽管讲下去好了,我觉得这故事很有意思。”
X摇摇头,说:“有朝一日你听见有人要给你〈卡斯塔德〉这本书,一定不要理他。”
到了第八个月,X才发现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前几个月,他沉浸于〈卡斯塔德〉式的狂欢里不能自拔,而第八个月的那一章,是在写一个人的一天,从早上起床吃了一个煎得过头了的鸡蛋开始,到中午给青瓷花瓶里的小金鱼换水,看到金鱼还没死的抑郁心情,再到晚上,在地铁上听到了一对夫妇关于经济衰退的对话。X看着这段描写,突然觉得颇为熟悉,再细细一想,这难道不就是他昨天的经历么?甚至连那对夫妇所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他开始有点奇怪,继而气愤,以为是哪个熟识他的人搞了一场持久的恶作剧。于是问V:“你究竟是谁?”
“我是V。”
“不要再开玩笑了,你究竟是我身边的哪个人?”
“我是V,不是你身边的人。”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你不听劝阻,自己闯到书里来了。”
“怎么可能。”
“你仔细想想,这一章的描写,难道不都是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么?”
X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一章,逐渐觉得一行冷汗从脊背流下,即使旁人能够知道他做了什么,也绝没有可能把他的心情,甚至煎蛋糊了时的气味描写得如此细致的。
他颤抖着手指敲打键盘,问V:“我真的掉进了书里?”
“不,如果全部掉进了〈卡斯塔德〉,你本人将在世界上彻底消失,成为〈卡斯塔德〉里的一章,而今天这一章,仅仅是一半而已。”
“那之前你发给我的那些,都是掉进了〈卡斯塔德〉的人?”
“不错。”
“我要怎样从书里出去?”
“掉进来很容易,出去就困难得很了。”
“那究竟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我不知道,我要问问别人,据我所知,还没有人从书里出去过,即使是一半。”
“我把以前的那些章节删掉也不行?”
“不,不要删,你现在删掉,你自己也会消失掉一半。你已经和书或多或少地结合在一起了。”
“那要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或许,下个月再告诉你吧。祝好运。”
v说完这句话,就再无音讯。x听到自己的一半掉进书里的消息,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他想要把小金鱼和青瓷花瓶扔掉,把冰箱里的玫瑰布丁倒掉,想要撇清自己和〈卡斯塔德〉的一切关系,可是每当他的手碰到花瓶,总是不由自主地收回来,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盯着小金鱼等待它们死掉。x试了很多方法,在水里憋气,用刀划破自己的手指,甚至走上楼顶去翻筋斗,只求能忘记,能改变自己和书中完全无二的生活方式。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每天早上一睁眼,他的手边还是会放着打印出来的几章〈卡斯塔德〉,他的手指仍旧会拿起那一沓纸张,他的眼睛还是离不开那些风格各异的文字。
x沮丧地过了一个月,觉得天是灰的,地是灰的,连广告牌上女明星的脸庞都是灰色的。
直到下一个月的17号,v再次出现。
“你找到解决的方法没有?”
“或许吧,不过我要先把这个月的给你。”
“你找到办法了?这一章写的就不是我,我从没听过一家叫兰登的咖啡馆,也没在那里点过皇家咖啡和蜂蜜松饼,更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