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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让我穿那么多?”
“我以为那样正好。”
“我总是裸身睡觉的。”冰女扭过头,看我一眼,“要是穿得太多,容易受寒。就跟中暑一样。”
原来如此。
跟冰女相处,就得用上这样的思路。冰淇淋就是热咖啡,冰水澡就像泡温泉,热闹的海滩如同寂寥的冰原。夏天好像倏忽变成冬天。按照这样的方法,我同冰女的关系迅速变得亲密起来。同意气相投的人交往,就像怀着百分之百的自信解答小学水平的数学卷子,轻松自在,舒坦自如。原本该有的疑问也在其发生作用之前就自我消解掉了。
冰女没有什么随身行李。吃罢午饭,我们走出咖啡馆。同中介解决完退房手续,她背着包,我再替她提着一个小型旅行箱,有关于冰女的一切实实在在的物体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冰女把手提电脑,电子绘图工具,简单的化妆包,一张印有“冰人俱乐部”字样的名片,几件御寒外套,几件毛衣,几件轻便衣物从背包和箱子里掏出来,成一列整齐地摆在床上。
“夏装呢?”
“等天冷了再买。”
“要不要把冰箱也搬过来?卧室里空着的插头还是不少。”
我颇为认真地说道。
“不用了。”
冰女疲倦地笑了笑,似乎还没有从弥漫在正午街道的暑热中缓过神。
“那你就在这住下吧。”
短暂的沉默填充着我与冰女之间的空隙。
“真的不麻烦你?”
她小声问我。
“你能来住,我很开心。”
我们往往睡过一整个早晨,临近十一点的时候起床,解决完午饭。尔后,冰女就闷在16摄氏度的卧室里,穿着纯色毛衣,用绘图工具画插画,手边放着一大盒香草冰淇淋。她每天只画一副,似乎羸弱的身体只能支撑她完成这样的工作量。投去杂志社之后,有一半会被录用,另一半则杳无音讯。这就是她的全部经济来源了。我则端坐在客厅的茶桌前,对着电脑写稿。耳边是呼呼响起的电扇声,蹲在墙角的cd唱机里时不时流淌出miles davis舒缓的爵士乐。
傍晚的时候,我们重新相见。仿佛以太阳落下为分界,前半段的工作已经落入不可见的地平线,后半段的生活便随着消散的热气慢慢升起。
冰女不会烹饪,因为害怕火的缘故。但将各种现成食材拼凑在一起,以某种灵巧的比例将它们调和而成精致简便的食物,她倒是很上手。冰女做的沙拉很美味,各种口味的三明治也令我的舌头有某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晚饭过后,或许会喝酒。冰女最爱喝“朝日生啤”,只要一有空,我就跑进楼下的便利店,买来一袋子啤酒,用银灰色的罐子将冰箱空出来的隔间填满。看着满满当当的冰箱柜子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我和冰女心里都感到一种由衷的释然。
“嗤啦”,扯开拉环,两声饱满的响声过后,“朝日生啤”特有的水果味清香涌入我们的鼻孔。
cd唱机里此时往往放着披头士,布勒或者“爵士信使”乐队。
冰女依旧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着啤酒。我看着她没有一点赘肉的肚子,很怀疑它们是不是真的能够装得下那么多冒着气泡的淡黄色液体。
有时候,我也带着冰女出门。她重新穿上厚实的外套,我则是短袖polo衫,就像两个一重一轻的音符那样在夏夜的谱线上随着旋律缓缓前行。
我们并肩在公园里漫步,皎洁的月光在草皮上细致地铺展开来,远处的蝉鸣时断时续地传到耳边,河岸边的柳条在微风中静静摇曳,我和冰女不紧不慢地走着,随心所欲地聊天。
看着走在我身边的冰女,我往往会陷入一种错觉。仿佛季节在瞬息之间转变了,冰女寒冬的装束和盛夏的温度搭配得这样恰到好处,令我有一种仿佛置身于温暖的冬夜的切实感。或者说,季节已经不再重要,我和冰女似乎在某个混乱交错的时空中缓慢行走着,超越了时间。而眼下的这个瞬间,也将在记忆的景象中如同一片辽阔的平原般向远方尽情伸展开去,久久难以磨灭。
在这样恍惚的状态里,我很想牵住冰女的手。
“可以牵你的手吗?”
我这样问道。
冰女向我转过脸来,两手摊在我面前。
“试试看?”
我缓缓捏住冰女的右手指尖,冰凉的感触随即传递过来,如同雪球顺着我的指尖来来回回地滚动,但我努力让自己适应这样的变化。尔后,我的手指继续向上攀爬,触到了她的手背。冰女的手指完全落入我的手中,寒意如同无数密集的粒子一般占据了我的手心,手仿佛浸入冰水里,原本的热度被瞬间驱散。但我没有就此退缩,而是让指尖继续向前,直到我完全握住了冰女的手。她的手就这样顺从地依偎在我的手中,没有任何抗拒。
我们手牵着手,再次缓缓地迈开脚步。
冰女的手似乎没有那么冷了。我的温度与冰女的温度以手为媒介,达到一个平衡的点。夏夜的凉风倏忽吹过我的耳畔,也撩起冰女的长发。
我突然意识到,冰女为了同我牵手,同样要忍受高温的侵袭,这样的感受我暂时无法理解,但试着在脑中转换思维,寒冷便倏忽变为炽热。恐怕就像触摸到50摄氏度的热水,我想。可就在我握住冰女的过程里,她就这样温顺地依附着我,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甚至可以这么说,冰女卸载了原本存储在脑中的抵抗的意识。
我们静静地走着,没有开口说话。
“你有温暖我的力量。”
许久之后,冰女这样说道。
“今天可能会有人送东西来。”
第二天靠近十一点的时候,我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冰女这样对我说。
“什么东西?”
“送来你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冰女回卧室画画,我则静静地听着miles davis,面对着空白一片的word文档发呆。
下午两点半,两个身穿红色短袖制服的年轻男子搬来一盒一米高的纸箱,里面装着一台跑步机。
穿着橘红色毛衣的冰女指挥着他们将跑步机安置在卧室中特定的角落,时不时要求他们调整角度,使得跑步机平整的侧面能够同墙壁对其。冰女细致的神情,仿佛是在料理自己的房间。
签收之后,两名搬运工先后步出门外。
“买这个东西干嘛?”
“跑步啊。”
“你要跑步?”
“对。”
“运动对保持低温有帮助?”
“不是的。”冰女爽朗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要让自己适应高温。”
“何苦这样?”
“我想试着改变,总不想一直这样寒冷下去。”
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澳大利亚呢?”
“买跑步机把存款用掉了将近一半。反正现在我也不急着去。”
往后,冰女开始在这台崭新的跑步机上开始了自己的改变之旅。头几天里,她只能以很慢的速度跑很短的路程,时间不超过十分钟。随着跑步机履带转动的嗡嗡声倏忽停止,冰女气喘吁吁,双手叉腰,站在静止的履带上,双腿勉强支撑在地,又黑又长的直发顺着起伏的胸部微微抖动着,显然是一副久未锻炼过的驱壳。
为了以防万一,冰女跑步的时候,我总是坐在床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她。
“跑过步吗?”
“如果你指的跑步,不包括紧急情况下身体自然驱使的应激反应,那就是没有。”冰女喘了口气,接着说出这一大段话来。
“偶尔锻炼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嘛。”
“怕身体出问题。”
“现在就不怕啦?”我喝下一口啤酒。
“总得试试看嘛。”
跑步机再次发出嗡嗡声,冰女又试着在原地跑出一段距离,接着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今天先这样”
说罢,她走下跑步机,坐在我身旁。我看着冰女微微起伏的脸庞,一片煞白,白色似乎比她站上跑步机之前还要更为加深了一层。
“不要紧吧?”
“总得有个过程。”
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女的身体也渐渐习惯了运动的节奏。她的手臂和双腿在跑步机缓缓滚动的履带上舒展开来,步幅加大,双手的摆动也显得灵活而有力。我静静地看着冰女以某种稳定的频率舒展四肢,穿着纯色毛衣的双手也在空气里留下一道道带有颜色的幻影,如同蝴蝶翅膀划过的痕迹。
冰女跑步的时候,脸上带有那种做长久有氧运动时特有的表情——两颗硕大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书桌上的一个点,流露出专注而不容人打断的神情。两只细小的鼻翼有节奏地一张一合,似乎将她体内的寒气一点一点地排解而出。跑步的时间也慢慢加快,如同缓慢上升的温度计水银柱般,由原来的十分钟向上攀升,越过十五分钟,二十分钟的刻度,最后达到三十分钟的顶点。手中的啤酒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我喝得一干二净,但冰女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差不多了吧。”
打开卧室的门,冷气如同充满活力的宠物狗般扑面而来。我晃了晃空荡荡的“朝日生啤”罐子,冲冰女喊道。
她不紧不慢地按下停止按钮:
“你要是不废话,我还可以一直跑下去。”
我们走出卧室,在厨房的小桌前坐下。
“近来感觉到变化吗?”
冰女自顾自地大口喝啤酒,没有马上回应我。
“不知道。”
“体温有上升?”
听到我的问话,冰女神情严肃地转过脸来,微微皱了皱眉头。
“恐怕没有。每次跑完,体温好像还更低了。
“怎么会这样?”
我瞪大双眼。
“因为我是冰人吧。正常人跑步,体温升高,冰人跑步,体温恐怕就要刷拉拉地往下掉。”
冰女无奈地摊了摊手,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温度降低只是因为我还不适应运动,再坚持这样跑下去,总会有变化,可是随着跑步慢慢进入状态,进入稳定的节奏,我所期待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发生,反倒逆着我的期望在相反的方向上畅通无阻地前行下去了。”
“还是算了吧。”
冰女没有回答,眼神茫然地在虚无的空气中四处游离。我用双手抓起冰女的手,就像要温暖一只在冰雪里冻僵的小动物,将它贴在我的肚子上。
我感受着冰女手上刺骨的寒冷,在我身体的四周流溢开来,接着被我腹部的热度所吸收。但这样的冰冷仍旧源源不断地向我的身体传过来,我也就不停用自身的热量来化解这样的寒冷。我能感受到自己与冰女之间的温度正在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协调起来,但是冰女体内本身的以及我体内本身的温度却对这样的和谐不为所动。它们依旧固执地盘旋于我们的肉体,不容许任何改变的发生。或许这本身就是我们存在的方式。我们固然要以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抱着我。”冰女带着哭腔说道。
我俯身拥向冰女,仿佛仰面躺在雪地上。但我极力忍受着这样的感触,我相信冰女也在形式相反的不适中默默煎熬着。
我们紧紧相拥,似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冰女走之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带了半打冰冻啤酒,上到公寓的顶楼天台。
我们往天台的水塔上爬,甩开一切遮蔽视线的障碍,冲着脚下的城市尽力眺望着。繁密的汽车前灯在此时显得细小的马路上构筑起一道光的河流,缓慢地向着特定的方向流动前行。一轮明月挂在天际的一角,北极星在月亮的不远处兀自闪着微弱的星光。我把那颗星星指给冰女看。
“去了南半球以后,北极星你可就没机会看到了。”
“是嘛。”
冰女嘻嘻笑了,顺着我的指尖朝天空中眺望着。楼顶的风很大,冰女细长的头发顺风而起,时不时朝我的鼻孔里钻。
我们在水泥地板上坐下,打开啤酒。
想到冰女明天就要离开,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仿佛肚腹间开了一个口子,喝进肚里的啤酒似乎也顺着这道洞口,被吸入某个难以被我察觉的角落。
“你知道吗?”冰女大声喊道,“你是第一个拥抱我的人。”
我默不作声。
冰女冲着呼啸而来的风,继续大声说:
“我也被几个异性追求过,不过每次他们摸过我的手以后,或快或慢地,也都同我疏远了,现在没有一个同我保持联系的。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因为我是一个怪人嘛,我没办法拥有那些正常的东西,恐怕爱情也包括在内。可是这样的做法对我来说,未免也太残酷了吧。看着他们原本对我紧追不舍,相处之后又仓皇逃脱,心里总有一种被挖去了一大块肉的感受,空落落的,血流不止。每次我都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回,才能把这样难受的感觉排遣干净。”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冰女。她在寒风中眯细了眼睛,在明亮的月光下,我恍惚看到一抹泪光划过她的眼角。
“明天就去澳大利亚了,那里可是有宜人的温度。”我顿了顿,“况且还有‘冰人俱乐部’。”
“算了吧。”冰女摆了摆手,“都是些无聊至极的家伙。”
“真这么想?”
“真的。”
我默然不语。
“不过,想到可以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心情也舒坦不少。”
“对啊。”
我们就这么坐着,原本冻得恰到好处的“朝日生啤”,也在四周燥热的气流中失去了原本的温度。它们化为一道道水珠,顺着银白色的瓶身缓缓向下流淌,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圆形。
我拿起一瓶啤酒,在冰女眼前晃了晃。
“能用手冻啤酒的事情,当真?”
“你还记着那句话啊。”冰女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开玩笑的。”
我们重新走回楼道。冰女惦念着北极星,在离开的时候重新又望了它一眼。
回到卧室,冰女开始收拾东西。就像第一天住进来那样,她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家什重新在床铺上整齐摆好,没多出什么东西,自然也没有遗漏什么。足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我想。看着她为数不多的几件应付夏季的厚重衣物,我转身走向壁橱,拿出三件短袖t恤衫,递到冰女面前。
“去澳大利亚穿吧。可能有点大。也算留个纪念”
“谢谢你。”
冰女双手接过t恤衫,然后把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地重新塞回背包和小型旅行箱。我的那三件衣物被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箱子的最底层。这期间,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今晚可以跟我一起睡吗。”
就在我准备走出卧室的时候,冰女突然开口。话语仿佛一只巨大而有力的手,将我的身体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