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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放过我姑娘……你大恩大德……你行行好,行行好……饶……命……
他惨叫着,嘶吼着,长嗥着,呻吟着……呻吟着……然后,他呻吟着抱住了我。
姑娘……你大恩……大德……
我死命闭紧双眼,可是泪水汹涌而出冲刷了脸上那些黏滑的液体。我齿间的鲜血咬住哭声。
那乞丐的双手在我身上摸索。喉管间呼噜噜的喘息声中,周身的游走。狂暴灼热。
铮铮!闪开!
我在师傅的急呼之中睁开眼睛,奋力向一旁滚去。可是一时之间,我竟然挣不脱那双干瘪的手臂。此刻它变得像铁一般坚硬。他死死地缠绕住我。
我挣不脱……啊这不顾一切的狂热抚摸……他没命地缠着我……我挣不脱……师傅!
铮铮!快!
来不及了。我心中陡然空洞。晚了。来不及了。
心,直坠下去。深渊里呼呼的风声。竟然无悲无惧。
仿佛所有的感觉都麻木了。我心里只是空。
我知道了。
这就是结局。命数?我看到了。原来它在这儿等着我送上门来。
我的结局从夜空中飞过来,飘飘的白衣袂。她降落在遍地磷火之间。
在我眼前。此刻她终于与我咫尺相对,我看见了她的脸。
[髑髅]
古籍记载,巫蛊之中有一种叫做髑髅蛊。是用百具未嫁夭亡的女子骸骨集于一处,每夜施以禁咒,作以巫法,满一年后则众骨自行片片解离又再重相组合,以百具骸骨之片段共组一具新的髑髅。即为髑髅蛊。成蛊后如尸如鬼,幻形莫测,可言语行动,往来迅疾如飞天夜叉。
髑髅,蛊中极恶之物。性忍嗜杀,齿爪有剧毒,中人必死。
[众生]
她满头云鬟之下,赫然一张惨白的骷髅面。
两排牙齿磔磔相叩。她缓缓抬起了手臂,衣袖里,伸出白骨指爪。
我挣不出那怀抱。也不想挣了。这就是我的结局,命里的劫,逃不脱。
她一直在这儿等着我么?啊,如果这是注定,这髑髅她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来结束我吗?还是为了其他任何一个死在她爪下的人?她到底,是应谁的劫数而生?她到底是谁的劫数,谁的结束。
我奇怪此刻我怎能如此平静地想到这些。心先于身而死,我已不怕了。我的死亡已经到来,只等我投入它的怀抱……这宿命的怀抱。
我是自愿投进这怀抱来的不是吗。此时他狂热的喘息与摸索依然在我周身。我不在乎了。是我逼他抱住我的,谁也不怪。
要怪,就怪天意。层层的天意层层的因,层层的果。一层一层的流转与戏弄,都以为控制的权力属于自己,岂知也不过是更高一层控制手中的棋子……上天之上,还有上天。谁又能看清楚呢,众生都茫昧。
咫尺间,髑髅的长发在风中翻飞。她,也只不过是个众生。
都是些棋子。人控制蛊,人与蛊相互控制着。谁又控制着人。
谁是谁的天意。
铮铮!
……师傅的法器全使不上。届时你听我吩咐,师傅会护住你。是的,师傅,我一直照你的吩咐行事,但最后的关头我逃不脱,我在他的怀里,不在师傅身边。
师傅护不住我了。这一局如此周密的计划啊,怎知到末了的一着上,阴差阳错。这就是一步行错,满盘皆输。
……我竟然挣不脱他的怀抱。师傅,我们输了。
我看着眼前。月光里,髑髅的指爪带着磷火疾扑而至。
白骨利爪到面门。
血花四溅。
暗绿色的血箭,嗤嗤急射向四面八方。腥臭弥漫。
髑髅的指爪插在他的胸膛中迟迟不能拔出,仿佛她也无法相信。
她的骷髅面无法再有任何表情。黑洞洞的眼窝里,没有惊异或悲伤的神色。
髑髅齿爪有剧毒,中人必死。
姑娘……我知道你是为杀我而来……我造了髑髅蛊,我该死……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我,你说的话……你的身体……都是……为了……我原本……想要躲避……
逃不脱了吧……我也不想逃了……姑娘,像我这么丑恶的怪物……本来……就不该存在……谢谢你给我的……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的话……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虽然你是为了杀我,谢谢你……
这世上……只有你让我觉得我是个人……就算……骗我……也……好……我不会害你的姑娘,早就不会了……
……
多谢姑娘你,大恩大德。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未央]
在回清石山路上的客栈里,我侍立在师傅身边。他饮茶,灯光下依旧静定的手势与清癯超然的面目。这就是师傅,在经过一番惊心动魄之后仍然可以不动声色,冷静如初。到底是见过多少大阵势的卓真人。
我就不行。三天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总觉得髑髅还在,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阴阴地窥伺着我,她黑洞洞的眼窝。
真没用。我总感觉背上凉丝丝的,仿佛有谁盯着我看。其实能有谁呢,这里只有我和师傅。髑髅和它的主人都已不复存在。总是我被吓狠了,心里惊疑不定吧。
疑心生暗鬼。我可不想验证这句话。我要定下心来,切忌慌乱。心乱则神昏,神昏则气涣,神气一散,外邪才乘虚而入。魔由心生。师傅说的。
什么叫魔由心生?我不打算再像从前一样事事都开口请教师傅了。我得学着自己思考,自己看,自己听,体会世上的种种。
像那个乞丐大概就是魔由心生吧。虽然我和师傅至今都不知道他如何得来这邪门的巫术——制造髑髅蛊。不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灾难的确都已经过去。平安镇真的平安了,而我和师傅也可以重新回到清石山,继续空灵寂静、无色无味的修道生涯。一切都恢复原有的轨道。
只是死者永远无法复生。
一个辱骂过他的妇人。一个殴打过他的男子。一个拒绝把吃剩的食物给他而宁愿倒入阴沟的老者。甚至,一个作弄过他的孩子……他们永远不能复生。
如今他们同他一样长眠地下。
让恩怨与憎恨都过去吧。我不清楚那些没有来由的仇恨……多少年来,在那个从出生开始就为所有人唾弃的畸零人心中,阴阴地发酵。也许他说的对,他本来不应该存在。他的苦难与憎恨与生俱来,无可化解。这样的生命本身就是错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理由制造了他?他要报复每一个欺辱过他的人……这样的憎恨令我寒栗。
他应该恨谁呢?恨生他出来又弃于不顾的父母?恨毫无悲悯之心的人们?恨那所谓天意的盲目的造物者?……
或者,他恨的是这整个世界。
这,大概就是,魔由心生吧。
我并不同情他。对于他这没有意义。有些时候同情的确苍白和虚伪……天道不仁,我还是不懂。我不想懂了。
我此生都不愿意再回想起这件事。关于这个只能用双手爬行的残废如何挖出一百具女子的骸骨……
那座开满蔷薇花的乱葬冈我愿永远将它遗忘。究竟是地狱之中有仙境还是仙境底下有地狱,我都不要去弄清楚了。那座遍地白骨开满粉红花朵的、芳香与尸臭交织的山冈啊,就让这个被全世界屏弃的人在我遗忘了的记忆中永远成为那里的君王吧。磷火是他的王冠,髑髅,是他的皇后。
他说,只有我曾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我的恩德。
因此他还给我一条命吗。
我不能了解当他用胸膛去抵髑髅指爪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师傅,我们回家吧。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终于功德圆满。平安镇又平安了,再也不会有髑髅蛊杀人。虽然根据我偷偷计算的卦象显示,蓍草组成的图形清晰地告诉我——此劫未完。我不相信。还有什么可以未完。是我本事太低微吧,连起个课都起不好,还说什么卓真人的徒弟?可话又说回来,谁,又能洞悉这未知的天机呢?师傅说过的,在结局降临之前,上天从来不会让我们看到它。
层层的众生都在蒙着眼睛捉迷藏啊师傅……这场小劫,它完了吧。没完吗?……完了吧……
师傅不回答我,他背过身去静静地喝着茶。我肯定是太烦了,烦得师傅都不愿搭理我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不把我赶走带我回清石山就好……师傅是舍不得赶我走的对吧?虽然这次我险些误了事,以后我不会再这么笨……师傅,我们还有多远可以到家?
师傅不看我。
[情毒]
之所谓髑髅蛊乃蛊中至毒极恶之物,其原由另有一端:欲蓄此蛊,其施术者必为男子。推其本源,髑髅蛊者,乃集百名未嫁夭亡女子骸骨而成。夫女子未得室家而逝者,其未及发扬之情、未可解释之怨、无托无告之思、渺渺茫茫之意,痴魂怨魄,耿耿长恨,百人而集于一身,则其情深可知也,其情妒亦可知也!故一旦蛊成,必视施术者为其至亲至爱,为其百事可为,百恶可作,忠贞赤诚陨身不恤。其情深乃若此。
然情深者必专,专者必妒,不二之理。蛊既情专于术者,则术者亦必专于蛊而后可。否,但生异心,则蛊必杀术者及新欢不令其背情而已。此髑髅蛊虽奇威慑人,而古来敢试之者甚少之由也。夫白骨骷髅,其形可怖,问谁能终日相对而恋慕欤?但生别情,杀身之祸立至。然一朝蓄蛊即为终身之累,此蛊一成,再无他方可解矣。故此术流传千载,而历来除自恃心如铁石能终不动情者,亦或实有啮髓之恨、为报仇雠万事皆可不顾之人,向无敢轻试者。
髑髅,固深于情而至怖者。其情可敬,亦可足畏。世间万事当适度而止,若不节而至于极,则善亦犹恶,爱可成魔矣。正爱之足以杀之。故曰髑髅之毒,情极之毒也。
闻,此蛊有别于他蛊者:虽云养蛊贻害,术通神鬼,终入邪魔。百蛊蓄之不当,皆受反噬之祸,此固不独髑髅为然也。然他蛊噬主之后皆能犹存且不可复制,独髑髅与术者共生共灭。一杀术者,其人气绝之时,亦蛊灰飞之刻。立地烟消,不延须臾。此髑髅一可敬可悯处。
[无明]
师傅对我说起的时候我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这个巫蛊太强太毒,连师傅也不能相敌。或者那是魔由心生——但那强悍到底是恨还是爱的力量呢,最终我竟也迷糊了。
是他的恨,还是她的爱。
我分不清。那恨是没有源头的,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对象。而那爱,竟也是这样的无从说起么?为了什么,这无缘无由的深情。难道只因为,是他缔造了她。
再也说不清楚的了……这混混沌沌的因果啊……一切的一切看不见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就像这场懵懂的爱恨。万事万物的因缘流转,那轮回永没个尽处,两头都望不见边……不要追问了吧。一如不要追问轮回是从何时开始,世界又是从哪处起源。我们能够拥有的从来只有混沌……这无始无极的混沌,很久以前师傅曾经告诉我,那,就是无明。
生命的无明。原来它能够给予我们所有的答案都只是一个笑话。游戏还没结束。游戏是不会结束的。
不要再追问了。因为我们都身在无明之中。
我们都是众生。
可惜了。她的爱。
当他恨的是全世界,而她爱的只能是他一人。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生命的题目没有给出任何其他选择。存在过的一切都是真的吧,虽然那么短暂。
虽然她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而他和她,又是谁人手中的两颗棋子呢?
恨爱总无端。
那晚的月光之下,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如果会有眼泪,也早随那曾经的肉身腐化了吧?她的眼窝里只是一片黑洞洞……黑洞洞的平静,深不可测。髑髅,她只是一个被反常地延长了的已死生命啊。终不过是行尸一具。当六欲七情,早就应该与她的皮囊一同消逝。谁人让她注定要被挽留在这不属于她的世界?谁人让她留得一点不死的爱情却再也没办法向谁去证明。髑髅髑髅,她红粉已逝,只余骷髅。
这个天地间的笑话。游戏中挑选出来的试验品。我看到她张开森森的齿。
——你是我一个人的!
谁能相信,那晚,我亲耳听到髑髅开口说话了。
然后她在我眼前化为飞烟。连同深深插在他血肉中的指爪,刹那间消散得一无痕迹。
只余五个孔洞在心头。空的。
剩下我。竟然落下眼泪来。
劫波已过。魔障已除。师傅,我们大功告成了。
可是师傅的脸上,怎么也没有欢颜呢。
师傅站在磷火之中,竟没近前一步。他看着我掰开死尸的手臂艰难地爬起来。
除掉了啊,这应劫的妖蛊。魔由心生。师傅,我想我是明白了。
她就是他心里的魔吧。仇恨里种出来的花朵开成剧毒。师傅,我懂了。我们回去吧。
[蛊变]
我们回去吧。回山里去。遗忘这一切,师傅。
我想念那口水井了,它是多么的清凉。
你还要教我许许多多我没有学会的东西……
师傅……师傅?师傅你在哪里……不要赶我走啊,不要丢下我……师傅!
夜半,我辗转着重重的梦魇,醒不来。我梦见我找不到了师傅,急急忙忙的奔跑,摔落悬崖……梦醒了,竟然还是梦。
一个套一个的梦魇我醒不来。一层一层……每一层的梦里头都没有师傅。每一次的摔落,醒来,奔跑,再摔落,再醒来……这无终无始的梦魇让我发疯。我的身上,全都是湿漉漉的汗水。但我就是醒不来,醒不来……师傅,救我啊……
师傅,你在哪儿?救我……
救我……
我听到奇怪刺耳的声音。它刺激着我的沉沉睡梦,将我往外拉扯。我攀缘着这声音,如一根绳拼命地挣扎想要爬出来。
格……吱……啊,好刺耳的声音。那是什么?是什么?
格……吱……
我攀缘着它,爬,爬,爬出梦魇。师傅……救我!
我清醒过来。
灯光底下师傅手里的银刀。格……吱……如此专注地刮着,刮着……
刮着我的骨头!
我身上湿漉漉的鲜血。我拼命地抬起头瞪视着……向下……我的脚,我的腿,我的胯,我的腰……啊!
竟然,都只剩骨头。
白花花的骨,湿漉漉的血。师傅……
师傅抬起头来。他手里的银刀开始剔除我最末一根肋骨上的皮肉。
师傅说:铮铮,你醒了。
[秘闻]
其实,关于髑髅蛊,有另外一种制作的方法,根本就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用一个女子的骸骨就够了。但是要求太高了,你得让这女子一直活着,直到最后剔出她的心脏。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你就得设法让她感觉不到痛,否则她会早早因疼痛和失血而死。这比剐刑困难一万倍。因为剐刑从来不要求在刺心之前让每根骨头都干净得不挂半点皮肉,甚至其他所有的脏腑。对人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必须精通法术。符咒、巫魇或其他的什么,使得你能够让她被掏空了脏腑、剐除了皮肉、只剩下一副骨架和一颗心的时候还有思想。过程中她不会痛,一点都不会。
这个方法其实并不实用。谁也不会这样去制作髑髅蛊,宁可去挖掘一百副骨架子吧。只不过如果凑巧你能够掌握这个方法的话,你就可以拥有一个你自己所选择的髑髅了,而不是由一百个陌生人的碎片拼凑起来。不一样的地方也就仅此而已了,其他的,真的没什么分别。
有什么分别呢?再美的女子,成了白骨还不是都一样。你也不会舍得把心爱的女子活剐成髑髅的吧?呵呵,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听听也就算啦。这是族里的一个传闻,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一桩。老弟,你不会这么干的,就算你想,你也做不到。如果你做得到,那……除非你不是人。
老弟,你听得这么入神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试试?没理由吧……我不是说过了么?再美的女子,成了白骨还不是都一样。心爱的女子,到了那地步还有什么可爱的。红粉骷髅,红粉骷髅啊。
……喂,别这么认真好不好?……恩,我替你想啊,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人这么干?想不出来,除非……你想把一个女人永远留在你身边。
永远永远,留在你身边。因为髑髅蛊,它只能属于一个人。
[结局]
铮铮,这是很久以前,我在苗疆遇到的一个老人对我说的话。那时候,你还要再过很多很多年,才生到世上来。
师傅手中的银刀刮着我的骨头。他的话语混杂在那刺耳的声音里。我不能动,犹如梦魇。眼睁睁看着师傅就这样剔除了我的皮肉,慢条斯理地八五八书房,掏空了我的脏腑……啊,他的手势就像从前替我梳头时一般的轻柔。
湿漉漉的血水蜿蜒成河,我看见自己的白骨沐浴于血水。在这回家途中的油灯之下,滴答滴答……这是无间的血池地狱。
我的骨头还能感觉到那刀锋,在师傅的手中,温柔如梳……原来我真的不会痛的。苗疆那个老人说的对。
我一点都不痛。
铮铮,我心里什么都明白。你和那个周员外的儿子……还有那天晚上,我看着你向那个乞丐投怀送抱,那个肮脏的乞丐……我受不了啊,铮铮。你是我手心里这么干净的小女孩!
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