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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求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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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了。
  她忙回过头,看见他跌在地上,立刻无视青年的存在,奔回他身边。
  「你怎么啦?怎会跌成这样?」她焦急问:「哪里受了伤吗?」
  「可能是练子太短,我一时被你拉扯,所以跌倒。你┅┅你方才怎么突然跑了?你已经失了武功,倘若再出事怎么办?」后面那一句,他的声量不由自主地扬高。
  她以为他在担心,却没有瞧见她身后亭内的青年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她是装作恢复功力来设圈套,差点真被她给骗倒了。
  「没事的。」她扶聂渊玄起身,拍去他身衫的灰尘,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的铁练,心里微起怀疑,方才明明估过从这里到亭内是在铁统的范围之内,怎会累得他跌倒?
  「别离开我,好吗?」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嗯。」她往亭内望去,那名青年已经离开。暗恼错失机会,但仍不动声色地牵着他往看戏亭走去。「你也不必逆来顺受,为他们弹琴作曲的。」
  「无妨。」他笑道:「是对方不嫌弃我的琴艺,我在书院里主讲学,对琴并不专精,幸而院里有教琴师傅,偶尔我会听他弹奏或说解一曲。」
  「哦┅┅」他摸索着在试琴弦,她守在他身边,美目四望。
  「那人何时会来听琴?」斟酌以自己无力之身能不能欺近那庄园主人的身边,以求脱身。
  「她已经在听了。」见她面露疑惑,他忙解释道:「琴声可传很远,他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房内聆听。」
  「原来如此。」她答道,注意到他看似悠闲而不慌不忙,如果不是习惯于这种场面的,就是天生的既来之则安之,再不然就是他太相信聂六,笃信聂六迟早会救他。
  练央微微眯起眼,暗自想起他刚被她掳上船之际,时时刻刻要她放他下船┅┅这其中的差别未免太大了。他先是试弹几个音阶,而后开始轻轻弹奏起来,分了她的心神。
  「练央,你坐着吧。」他对着她的方向柔声说道,便粗哑地吟了一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琴声扬起,她错愕地瞪着他。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徨┅┅」
  他的声音嗄哑到不细听,听不清他在吟些什么,但正因这一首曲她倒背如流,所以深知他的每一句每一字。如果要她说,他的破锣音当真十足的难听,难听到不是他在吟唱,她会掩住双耳拒听。
  那一场大火连他的声音也影响了,所以记忆中不曾听他吟曲唱歌。忽觉双颊微湿,抚上脸才发现是泪珠串流。凤求凰、凤求凰,凤为雄性、凰为雌,他究竟是唱给谁听的?是这里的庄主抑或是她?他不是不要她,拒绝她的爱吗?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咳咳┅┅」他猛咳了起来,不知是害臊还是因为咳得厉害,他的耳根发红,红到让人以为他血液逆流。练央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我┅┅是不适合唱曲儿,是不?」连首《凤求凰》也唱得勉强。
  「若有一副好嗓子,自然就能唱了,可是你就是你,聂渊玄就是这副破嗓子,不好吗?」她语带泣音,他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望着她满脸泪痕。
  「你怎么哭啦?」直觉擦掉她的眼泪。她的脸只适合笑着。
  她惊异地望着他的黑眼。「你┅┅知道我在哭?」
  他闻言,立刻撇开眼神,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听见你的哭声。练央,你哭什么?难道我唱得这么难听,无法入耳吗?」真的不是有心要怀疑他啊,只是当怀疑生出种子来,就如同毒汁一般,淌下一滴,便起涟漪,在心口上愈扩愈大。
  是啊,先前就觉得奇怪,为何这里的人并无伤他们之心,若真要以人质互相要胁,最聪明的作法会是分置两地,但他俩却是相依相靠,而三餐照样丰盛,他也没有丝毫着急之意。
  聂六若知自己兄弟落难,应会往最短期限内赶来救人,就算救不成,她也该会在这里的仆佣脸上瞧见端倪来。忽地,她暗叫一声愚蠢,想起这里的仆役极少,来的也就是这么一、两个人┅┅她曾玩过这种把戏,没想到反遭人骗。
  「我还想再听。」她扮起笑脸来。「如果你愿意再唱,不管这里的庄主听不听得下,我都想再听。」
  他不疑且暗喜,点头又弹起琴来,无视自己难听的声音,只求她能从曲里发现他的求爱之意。她不动声色住四处而望,发现园里皆是桃树,只是近冬,不到开花时节,但能预料春天一到,这里满园都是桃花┅┅好巧啊,如果再看不出这种巧合,她就真是枉称君练央了。她忽然闷不吭声地拱起身来,面露疼痛。
  「练央!」他放下古琴,立刻奔到她的身边。「你怎么了?」
  「我好像┅┅头晕了┅┅」她顺理成章地窝进他的怀里,脸埋在他的衣襟里扮个鬼脸。果然真不出她所料,连他的双眼失明也是假的。
  「头晕?怎么会呢?」他急道。
  「我想┅┅我想好像是发作了,我是练武人,封穴过久会成疾,不碍事的,让我休息一下就好┅┅」是这样的吗?老九没有告诉他啊!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我┅┅」正要开口告知一切,她又虚弱地打断──「我想休息一下就好,你让我靠着,好不好?」
  「好好,你先休息吧。」他将她抱进凉亭遮阳,四处探望都没个人在场。不要他们打扰他俩,他们还真是听话。耦臂紧紧抱住他的腰际,低低呻吟。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既忧心又紧张,浑然不觉藏在衣襟里的脸在偷笑。如果她没有料错,这是他的求爱,而且是头一遭。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他当真找了琴来,不嫌丢脸地用他的声音来求爱。说不高兴是骗人的,十年累积的爱与怨气让她又想笑又想哭。
  求爱呢,不管他究竟是如何醒悟的,但总算,她心爱的男人终于鼓起勇气拐弯抹角地向她示爱了──让她,再装点傻吧。
  ※※※
  「水┅┅水来了。」青年在澡盆内灌满热水之后,迟疑了下。「真┅┅真的要沐浴?其实┅┅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解开练子,让你独自去梳洗,不必当着他的面┅┅」
  「万万不可啊,练央!」聂渊玄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摸索,她立刻握住。
  「我在这里呢,你放心,哪儿也不去。」她温笑道。
  「那就好,我怕你一离开┅┅若出了什么差池,我相救不及。」聂渊玄吞吞吐吐道。青年见他愈来愈纯熟的演技,只得暗恼退下。退下之前明知外头无人敢偷窥,但仍将屏风挡在门口,再抓起数件长衫悬在屏风上头,连个倩影也不愿让外头人瞧见。
  练央见状,仔细测他走路的身法,随即笑道:「多谢小兄弟,君练央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对我的恩仇,我──」她笑得阴森。「绝不会忘。」
  青年正要关上门,闻言倏然一惊,望向她狡黠的凤眼,暗叫不妙,连忙阖上门,奔出院外。
  「怎么啦?瞧你紧张的?」背生瘤的老头儿在庭院外等着,想要知道自己崇拜兼怨恨的师父究竟会不会被吃了。唉,真是有点舍不得,偏偏对方又是聂八。
  「快走,迟了就来不及啦!」
  「什么意思?」
  「她发现咱们是谁了!」
  「天──天啊!要报应了、要报应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逃不过她的法眼!」
  老头儿差点呛了气,不管手足情,连房也不回了,黑暗之中直接冲出这座庄园。
  屋内,她展颜笑道:「你可不能偷看唷。」
  「这┅┅这当然,我又瞧不见。」入了夜,她推说忍不住两天不洗澡,非要一洗,害得他满脸通红,又不得不让人生火烧水。
  「是啊,幸好你瞧不见,不然毁了我清白,那可是要负责的。」她笑道。
  「要毁也早在十五年前就毁了。」他喃喃道。
  听见衣服滑落的声音,他坐在床上,屏风已经挡在门口,所以他俩之间并无任何的遮避物,他直觉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她的裸背,「怦怦」地猛跳了两声,气血翻涌,连忙闭上眼不敢再看。是他自讨苦吃啊,才会受到如此的折磨。
  「练┅┅练央,你┅┅你洗快点儿。」
  「哦┅┅你是要休息了,嫌水声吵吗?」
  「不,不是。」
  「还是你也要洗?」
  「当然不!」他粗声叫道,脑海不由自主地浮起他俩共浴的奇景,他暗骂自己的兽性,懊恼自己装什么失明。他用双手遮眼,以免克制不住偷窥的欲望。「别把我当圣人,就算我瞧不见,我也会幻想啊!」
  「我以为八股师傅都是正经八百的呢。」童音忽然近了,他吓了一跳,桃花似的香味就在身边,他更不敢张眼,怕一张眼,他就完了。
  「练央,别胡闹┅┅快把衣服穿了,会着凉的!」
  「着凉啊┅┅我不怕,晚上有你的体温相伴。」银铃笑声在他面前响着,骚扰他所有敏感的知觉。「你一向严守男女之防的,如果因为慌张而需要温暖的躯体,那么过了这些天,你冷静了,应该明白男女共睡一床的下场。」
  「我会负责,我要负责。」他柔声说道。
  她哼一声,对他的答案尚不满意,遂说道:「你把眼睛张开,不然我就取了你的面具。」他的心脏又跳了一下,默不作声。要她亲自拿下他的面具,再次一睹他的真颜,一直他诱她做的,现在听见她要拿下,他反而紧张起来。
  冰凉的细指轻触到他的脸庞边缘,彷佛知道他给了她自由选择的权利,他的面具缓缓地被卸下了。静默在彼此之间流动,蜡烛发出「啪啪」地燃烧声。他浑身紧绷,几乎难以抑止自己的恐惧,想要张开眼,却不敢,不敢张开眼又想得知她的反应。
  他的脸啊,从他们分离之后,她就没有再瞧过了。时间会让人不知不觉遗忘一些东西,而她也有可能遗忘他的脸有多么可怕。他想要爱她,但必须先让她再一次地看他的脸。
  嘴唇凉凉的,像被什么东西轻触,有他这几日闻惯的桃花味儿┅┅他惊诧地张开眼,瞧见她正闭眸亲吻他的唇。他直觉要退开,见她唇畔含笑,心里激动难喻,等到发觉时,他已经狠狠地抱住她。她的身子好单薄,却是他想要抱住一生一世的唯一娇躯。
  「你唬我!」他低哑道,看见她穿着薄薄的罩衣。
  「我唬你什么?」她无辜地眨眼,笑道:「你的眼睛能瞧见什么了吗?」
  「你┅┅」原来她早就知道他没有失明了,枉他方才还在天人交战,差点不顾一切吃掉她。「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时时刻刻都注意我,如果我不分点心神在你身上,那不是很不公平吗?」她敛起笑,细细观看他的丑颜。
  喉口在滚动,半晌才低问:「我很丑吗?」
  「是很丑。」她承诺,也不讳言十五岁之前因为天地里只有他,所以已经不懂什么叫美、什么又是丑,只知聂渊玄就是聂渊玄,这张脸不管怎么变,都还是拥有聂渊玄的本质;后来的十年里因为拾儿讲究美感,多少被他影响,懂得欣赏美之物、懂得什么叫美丑之分。他的脸确实很丑,丑到会让小孩作恶梦,但正因这张脸皮是聂渊玄的,所以她从来没有介意过。
  她露笑,轻轻抚过他的疤痕,道:「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她没有露出惊吓的表情,他就该感激万分了。「如果你想要,我愿请六哥治我的脸┅┅」
  「为什么我想要,你才要治?你不说过,因为那场大火让你的脸变成这般,所以你走上了这条路子,这是你的选择,你从不后悔,所以你不打算恢复原貌,不是吗?」她停了一声,抱住他的腰。「我不为你作任何决定,我只要你明白,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有异议。」
  「即使┅┅我永远都是这副德性?」
  她看着他穿着白衫,外头罩着黑袍,长发微些凌乱地束在身后,露出来的一双手掌是铜色的,是吃过苦的,身子也不若文人来得瘦弱。
  「┅┅」
  「你说什么?」她的话含糊不清。
  「没。」她笑道,别扭着不愿告诉他,其实她很喜欢他全身上下,包括容颜。
  「我┅┅我┅┅」话梗在喉口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连烧疤也红通一遍,他抱紧她,将她的脸塞进自己的怀里,不让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会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孬,平日对上百学生可以侃侃而谈,对她却是吐不出一句象牙话来。
  「练央┅┅不┅┅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他极为含蓄道。
  「我可不知你在说什么呢。」
  「练央,你懂的!难道真要我┅┅我说出口吗?」
  「你不说,我永远也不知道。」她柔声道。
  聂渊玄不由得加重力道,紧张说道:「任何人都可以瞧着我的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也不以为意。只有你,我是百般不愿让你瞧见我受伤的脸,即使因为这张脸,让你我有相遇的机会,我也不愿让你露出嫌恶之情。」不愿让聂六治他的脸,这也是原因之一。
  当年若不是这张脸,大哥不会远地买她回来,不会有相遇的机会、不会有让他动心、不会让他走出新路子来。如果他依旧是当年放纵的天之骄子,也许现在他与聂九在南京早已闹出许多大事,而祸及聂家老小。
  亲爹已经仙逝多年,他不愿多说什么,但也知道当年亲爹的教育方法彻底有错,才会养出无法无天的双胞胎。幸而命运轮转,让他失了脸皮,换来新生的机会。要丑,就让他丑下去吧,她不害怕不嫌弃,他还有什么奢求的呢?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嫌弃他不配,其他的人全滚一边去吧。
  没有分离,不知相思苦,如果因为旁人的闲言而放弃她,他会失去这最后的机会。
  「你说过你喜欢我,是我错过机会。机会不再,只好我来制造,所以请兄弟们帮忙┅┅我装失明,是为了重新向你表达我的心意,我用尽我的年俸,买下这座小庄园,尽力回到当年的模样,可惜桃花春天才开┅┅」
  「你伤透了我的心,倘若我不依,你又能奈我何?」她的话从他怀里含糊地传出。
  他一听她有拒绝之意,咬牙说道:「你不依也不行了!」
  「难道你想对我使用暴力?」她差点失笑,连忙咬住他的手臂忍笑。
  他似不觉疼痛,低沉说道:「你不依,你的清白也早就被我毁了。原想当作一生的秘密,免坏你的名节,但现在┅┅你自幼与我其睡一床也就罢了,你裸身相对,赤裸的身子已被我悉数看光,你┅┅你的┅┅你的胸,胸前有一颗小红痣,有点儿三角状┅┅」
  她猛然抬起脸瞪着他,白皙的脸蛋飘上秋霞。「你偷窥?」什么时候偷窥的?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大胆,她还页当他是八股书呆子。
  「我没有!」他的耳根也红了,想要摇手否认,又怕她从怀里溜走,只得忙道:「不能算偷窥,我是正大光明地看┅┅」
  「正大光明?胡扯,我一点印象也没。」
  「练央┅┅我从小到大,失明全是造假。」
  她闻言先是一愕,不明白他为何突出此言,后来想起他小时候确实曾有过一段失明的日子┅┅「啊啊!」她惊叫出声,想起好几次她贪懒,直接在他屋内换衣服。
  他都在场,只是当他失明,就算他瞪着她看,她也以为他是努力在屋内想看清楚┅┅是假的,她连眨了好几次眼。
  这么说来,他亲她、看她、与她共睡一床,在那么小的年纪里,就已经将她可怜委屈倒楣的清白毁得一干二净了,而他还很潇洒地一走了之?
  「原谅我,练央!我┅┅我爱你、我爱你,是我的错,不该因为自卑自怜而遗弃你!」他全身是汗,这一番告白几乎用尽了他一生所有的大胆。
  她微微蹙起眉,微恼道:「你爱我,说得好容易。万一有一天,你又突然不见了呢?」
  「我再也不会。」
  「我不信你啊。铁练的钥匙在哪儿?」她向他伸出手。
  他紧紧握住。「练央┅┅」她微将脸撇开,说道:「我要钥匙!」
  难道他终究蠃不了她冷却的心吗?僵持了一会儿,他从他的被下取出一把小钥匙。
  「就是这一只累得咱们好几天困在一块?」
  「练央,我┅┅」
  她又打断他,似笑非笑道:「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苦笑。「我只对一个女人示爱过,她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是老了点,但无妨,我喜欢就好。」
  她的唇畔好笑扬起,推开房门,将钥匙丢个老远,聂渊玄见状大惊。「练央,钥匙只有一把┅┅」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自言自语道,声量却足以让他听见。「瞧见你躺在棺木里,我一直在想,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不管你作何决定,都不会放开你,明明知你有几分喜欢我的,只是碍于你的脸,一直在推拒┅┅」她皱着脸,很赖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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