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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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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的是,我怎没看到他,”她定定地看着巴吉说,“晚饭后,我在草坪上少说也坐了一个钟头。”
  巴吉清了清喉咙:“桃若丝小姐,我正要说,他没打车道那儿走。他是从猎户巷那边的牧场走的。刚好被我看到,因为我要替马汀少爷找盏好灯折腾了半天,所以看见赫伯特少爷拐弯骑进巷子里去。”
  “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马汀少爷?”
  巴吉露出一副惊讶之情:“没有哩,桃若丝小姐,”他用责怪自己的口吻回答,“我把灯交给他,这部分你知道,但我认为不该逾越职份去告诉——”
  “好了,巴吉。你不用熬夜等马汀先生了。”
  他低下头,眼角余光瞥见三明治和威士忌都已备妥,便退下了。他总算可以像解开一条勒得过紧的腰带一样,用不着咬文嚼字了。这位年轻女主人是个令人费解的怪胎,他想,简直是个“没规矩的小妮子”,只是太不敬了,才撇开这念头。她傲慢拘谨,一天到晚姿态摆得老高,背脊挺得直直的,眼神冷峻,没什么情绪。没心肝。他看着她长大的——我想想看,去年四月她二十一岁——从她六岁起看到大。从小就跟马汀少爷一样,颐指气使、我行我素的。对于人家的照料也不像赫伯特少爷那么心怀感激。脾气真是古怪得很……
  他注意到现在雷声较为频繁了,一道道闪电直逼屋里阴暗的角落。啊,幸亏他把炉火升好了!大厅的老爷钟该上发条了。他边上发条边想着,桃若丝小姐向来是个何等别扭的孩子。浮现一幕情景:晚餐桌上,背景是巴吉本人,当时老爷和夫人还在世。马汀少爷及赫伯特少爷在欧典果园和几个男孩儿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吃饭的时候,马汀少爷挖苦堂弟不敢爬上最高那株枫树枝上,为他把风。马汀少爷永远带头,赫伯特少爷总是乖乖拖在后面跟班。这一回他竟拒绝服从。
  “我不要!”他在饭桌上再三地说,“那些树枝都烂了。”
  “对呀,小赫,”夫人温柔地说,“别忘了,即使打仗也要谨慎小心喔。”
  大家非常吃惊,整晚没开口的小桃若丝忽然慷慨激昂地说:“等我长大,我绝不要嫁这种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的人。”同时带着愤愤不平的表情。夫人责备了她,老爷仅皱着干瘪的一张脸,闷笑了几声。奇怪,怎会想起这些……
  下雨了。钟摆发条一上好就猛敲了起来。巴吉两眼空洞地望着它,不知为何,讶异得很。午夜,钟声响起。喏,肯定没事的……不对。事情有点不对劲。他那古板的脑筋深处受到冲击。他充满困扰地朝漆在钟面的风景画直皱眉头。啊,是了!不出几分钟前,他跟桃若丝小姐说话的时候,书房的钟才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分——一定是书房的钟走错了。
  他掏出那多年来精准无误的金表,打开表盖。差十分十二点。那么,书房的钟是对的。这座老爷钟,女仆们调拨屋里其他时钟都以它为准的,竟足足快了十分半。巴吉倒抽一口气,哼了一声,没教人听见。这下子,在他可以心安理得退下去休息以前,还得走一转,检查其他的钟。
  ——钟敲下十二点。同时电话响了。巴吉去接电话时,见桃若丝·史塔伯斯站在书房门口,脸色惨白。 



第七章
 
  警察局长班杰明·阿诺爵士坐在菲尔博士书房写字台后方,瘦长的两手交叉置于桌面,像个小学校长那样煞有介事的。他长得也有几分像个小学校长,只不过肤色太深,马脸过长。他浓密的黑发往后梳拢,夹鼻眼镜背后的眼神十分犀利。
  “——我看我最好还是,”他说,“亲自出马。原本有位检察官要从林肯市过来,可我认识史塔伯斯一家很久了。再加上跟菲尔博士的交情,我想我该开车过来一趟亲自监督查特罕警方值勤。这样我们可以避免丑闻传开,起码能将消息控制在验尸过程必得参与的人员限度内。”他迟疑了一下,清清喉咙;“博士,你——还有你,桑德士先生——要明白我可从未承办过谋杀案。这铁定超出我能力所及。如果所有办法都行不通时,势必要出动伦敦的苏格兰场警方。不过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或许能将这不幸事件查个水落石出也说不定。”
  日头高照,是个晴朗暖和的早晨,然而书房光线颇差。好长一段沉默,其间他们听见一名警员在厅外踱来踱去。桑德士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菲尔博士仍旧眉头深锁,郁郁寡欢。蓝坡张惶失措,却也累得对这一切均无反应。
  “班杰明爵士,你——呃——是说“谋杀案”吗?”主任牧师询问。
  “当然啦,我很清楚史塔伯斯家族的传奇,”警察局长点头说道;“我也承认对这件事早有先入为主的看法。或许“谋杀案”措词不算很恰当,但“意外”的可能性倒是绝对可以排除了。我马上就会回到这一点上来谈……好,博士。”
  他挺直身子,噘起嘴,手指紧紧掐着骨瘦如柴的指节。挪动了一下坐姿,俨然一位大学教师即将就一道重要课题开讲的架势:“好,博士。你把典狱长室直到熄灯为止的一切都描述过了。那么你们急忙前去勘查现场状况时,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菲尔博士心情低落,用手杖在写字台边上一直戳。他咬着胡髭,咕咕囔囔地:“我没去。你设想我去过,这对我是个恭维,但我手脚没办法像他们二位那么快。咳哼,不行,还是让他们跟你说吧。”
  “应该的,应该的……蓝坡先生,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尸首是你发现的?”
  这个程序上惯用的简洁、正式语气让蓝坡感到局促。他无法很坦然地跟他谈,总觉得吐出的任何话都可能对自己不利。正义——是个令人闻之丧胆的伟大概念。他感到心虚,却不知问题症结在哪里。
  “是我。”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想直接跑到井边,而不是先从大门赶到典狱长室去呢?你有什么理由怀疑事情会这样发展吗?”
  “我——我不知道。我想了一整天都不得要领,只是反射性的决定吧。我读了那些日志——记录了一些陈年旧事——所以就……”他无助地比划着。
  “是这样啊。那,之后你做了些什么。”
  “嗯,我呆住了,靠山坡向后跌坐下去,然后我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就大喊起来。”
  “那桑德士先生,你呢?”
  “班杰明爵士,我个人——我本身呢,”主任牧师极力强调地说,“我快到监狱大门时,我听——呃——听到蓝坡先生唤我过去。我觉得他直奔女巫角实在有点奇怪,因此拚命唤他过来。但当时简直没时间——想太多。”他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
  “的确。蓝坡先生,当你踩到尸体时,它是倒在阳台正下方的井边吗?”
  “对。”
  “怎么个倒法?——我是说,仰着还是趴着?”
  蓝坡闭目回想。他唯一想得起来的是,那整张脸都湿了。
  “侧躺着吧,我想。对,我确定是。”
  “侧左边,还是侧右边?”
  “我不晓得……等一等!我知道,侧右边。”
  菲尔博士出人意料地欠身向前,用手杖狠狠地敲桌子:“你确定吗?”他问;“你得确定喔,孩子?别忘了,这很容易记错的呀。”
  对方点头:“我确定——我摸到那死人的脖子,弯下身去,发现他右肩整个摔烂了。”——他猛点头,藉以甩脱这个画面,“是右边,”他回答,“我可以发誓。”
  “班杰明爵士,非常正确。”主任牧师两手十指相对,证实这话。
  “好罢。蓝坡先生,你做了些什么?”
  “嗄,后来桑德士先生就到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别让他再淋雨了。所以,起先我们打算把他抬到紫杉居来,可又怕吓坏菲尔太太。结果我们把他送到监狱一进门的一个房间去。喔,对——我们还找到他用来照明的脚踏车灯。我还试着修理那盏灯,好给我们来一点光线,可是灯早就摔坏了。”
  “灯在哪儿找到的?在他手里吗?”
  “不是,离他颇有段距离。看样子是从阳台上抛下来的。我是说,灯离得太远了,他不可能提着它的。”
  警察局长手指轻敲桌面。他把头侧着撇过来,脖子的厚皮上挤出一圈皱纹。他注视着蓝坡:“那一点,”他说,“会是验尸法庭陪审团决定究竟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最要紧的凭藉……根据马克礼大夫所说,小史塔伯斯的头盖骨有裂痕,不管是摔到的,或是被一般所谓的钝器重击。他颈子断了,加上重重摔下来的挫伤。这个可以待会儿再研究……蓝坡,再来呢?”
  “桑德士先生下去通知菲尔博士,还有开车去查特罕找马克礼医师的时候,我留下来看着他。我只有在那儿干等。我是说,除了划火柴之外,就只有等。”他打了个寒颤。
  “好,谢谢。桑德士先生?”
  “班杰明爵士,我没什么可补充的了,”桑德士回话,心里还思忖着一些细节,“我先交代菲尔博士给地主宅邸打了个电话,找巴吉总管告诉他所发生的事。之后我就去查特罕了。”
  “那个没用的傻瓜——”菲尔博士脾气爆发了,主任牧师惊讶地瞅着他看。博士又说,“我是说巴吉。遇到急事,巴吉还不值一瓶两盎司的酒。他在电话上不断重述我的话,然后我就听到有人在尖叫。他不懂得对桃若丝小姐先做隐瞒,好等别人来婉转地向她透露这个消息。她在旁边当场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班杰明爵士,就像我所说的——博士,当然你是对的,那真是太不凑巧了——正如我所说的,”主任牧师接着说,一副努力在同时讨好几个人的神态,“我开车去接马克礼医师,仅仅在牧师公馆停了一下,拿件雨衣穿上。然后我们就回来了,接菲尔博士一起去监狱。稍事检查,马克礼医师说回天乏术了,只能通知警方。我们就把——把尸体搬去地主宅邸了。”
  他好像还有话要说,可是蓦地闭上了嘴。无形中有某种压力使大家尽量少开口,一时之间,每个人都谨言慎行起来,以免言多必失。警察局长掰开一把摺叠式小刀,开始削铅笔。小刀快速刮过笔芯沙沙沙沙地发出声响,班杰明爵士猛地抬眼看。
  “宅邸的人你都询问过了吗?”他问。
  “有,”菲尔博士说,“她表现得很坚强。事发当晚所有的起居作息,他们都简明扼要地解释清楚了——她和巴吉都做了说明。我们没去惊动其他仆人。”
  “没关系。我最好来向他们取得第一手的叙述——你有没有跟小赫伯特讲到话?”
  “没有,”博士停了一下才回应,“巴吉说,昨天晚饭刚过,他整理了一小件行李,骑辆摩托车离开宅邸,到现在还没回来。”
  班杰明爵士把铅笔和小刀搁在桌上,坐得僵直,瞪着对方看。随后他摘下夹鼻眼镜,用一块旧手帕把它擦亮。他原本目光犀利的双眼突然变得疲惫深陷,“你在影射些什么,”他终于说,“很离谱喔。”
  “的确。”主任牧师正视前方附和着。
  “这不是什么影射啊。老天爷!”菲尔博士嘟囔着,把手杖的金属头对着地上敲,“你说你要听具体事实,可是给了你纯粹事实,你又根本听不进去嘛。你希望我提供线索,类似“赫伯特·史塔伯斯去林肯市看电影是心怀不轨的啦。他先把一些衣服留在洗衣店。散场太晚了,他会顺理成章地决定找个朋友家过夜。”诸如此类含沙射影的指控就是你所谓的具体事实。但我给了你铁的事实,你偏要说我在影射什么。”
  “哎呀!”主任牧师若有所思地说,“他昨晚的时间也许正是这样打发掉的也不一定哟?”

  用来挡住入口的铁栅栏锈得厉害,垮垮地松开了。蓝坡记得他们将马汀·史塔伯斯的尸体挪进门内时,这个栅栏唧唧嘎嘎,振天价响的情景。一条幽暗冰冷的通道,蚊蝇成群,一路到底。从这儿回返阳光普照的光景,就像踏入温室花圃一般令人心怡。
  “我曾经进来过一两次,”警察局长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说,“我倒不记得各个房间的摆设了。博士,你带路好吗?……嘿!典狱长室这边是锁着的吧?假如小史塔伯斯进屋前把外面这道门反锁了的话,我们要怎么办呢?我刚才该把他衣裤里的钥匙带过来的。”
  “如果有人把他丢下阳台,”菲尔博士在一旁说风凉话,“你大可放心,那杀人犯事后也得开门离开典狱长室现场呀。他总不能从五十尺的高度跳楼。喔,门锁一定是开着的,我打包票。”
  “这里面暗得一蹋糊涂,”班杰明爵士说。他引着他的长颈子,指着右手一扇门,“你们昨晚是不是把小史塔伯斯搬到这儿来的?”
  蓝坡点点头。警察局长稍稍推开一扇腐朽的橡木门往里瞧:“里面没什么,”他宣布,“嗯!讨厌的蜘蛛网。石板地,铁格窗,壁炉,我就只看到这些。光线好差。”他动手挥赶脸旁一些看都看不见的小虫。
  “这是狱吏的休息室,再过去是监狱办公室,”菲尔博士详细介绍,“那边,典狱长都在那里约谈他的“新住户”,还有登记、分配牢房。”
  “反正这里鼠满为患就对了。”蓝坡突然进出这么一句,大伙儿都瞅了他一眼。这儿上上下下仍充斥着昨晚伴着他的那股泥土味,地窖味,“真的到处都是老鼠。”他又说一遍。
  “喔,啊——那还用说,”主任牧师说,“好啦,各位?”
  他们沿着甬道向前推进。这些粗糙的石墙表面凹凸不平,墨绿色青苔填满各处缝隙。蓝坡心里想,这真是传播伤寒的绝佳场所。现在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搭着彼此肩膀,盲目地摸索向前。
  “要是带了手电筒就好了,”班杰明爵士叫嚣着,“前面有障碍物——”
  有东西打在杂草丛生的石板地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大伙不由自主的惊跳起来。
  “是手铐,”菲尔博士从前方阴暗处传话过来,“和脚链什么的。都还沿着墙壁挂着。这表示我们进入囚房地带了。眼睛睁大一点,帮忙看看门在哪里。”
  蓝坡想,要弄清这些拐弯抹角的甬道是不太可能的。不过大伙经过第一扇内门之后,还算有一线亮光透进来。深陷在那道五尺厚的墙当中有个地方,有扇防守严密的铁窗,看出去是个湿冷阴暗的中庭。中庭曾铺过地板,如今却已满布杂草荨麻。一侧是整排牢房破蔽的房门,像一口蛀牙似地歪歪斜斜垂挂着。怪的是,就在这荒芜的庭院中心,长出了一株白花朵朵的苹果树。
  “死刑犯的囚房。”菲尔博士说。
  这之后没人再作声。大家既未多做参观,也没有要求领队对他们所见所闻另作解释。就在他们来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口之前,一间不通风的房间内,大伙儿藉火柴的光看到酷刑用、俗称“铁娘子”的人型铁匣,还看到燃烧某种木炭的炉灶。铁娘子脸上有一抹慵懒、满足的笑容,嘴角则见蜘蛛结网悬荡下来。房里又有蝙蝠在四周啪啪的乱飞,因此他们未久留。
  蓝坡的拳头始终握得紧紧地。他什么都不在乎,坦白说,就只怕在他脸上惹来惹去的那些小飞虫,再就是后颈有东西在爬的感觉。听得到有老鼠。等他们来到二楼一条长廊上,一扇巨大、封了铁条的门前止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终于逃离苦海。就像误坐上蚂蚁窝之后,能够一头跳进一池清澈凉爽的水里一样释然。
  “是——是开着的吗?”主任牧师声如洪钟地问道。
  菲尔博士推门时吱吱嘎嘎,刺耳得很。警察局长帮了他一把。门弯翘不平,好不容易顺着石板地往后辗轧微开。上头的尘埃震落一地。
  这会儿大家全站在典狱长室门口,东张西望的。
  “我看我们不该擅自来这儿的。”一阵安静之后,班杰明爵士喃喃自语地说,“都没变嘛!——你们哪一位从前看过这间房的?……都没有吗?我想也是。哼,他们都不知道换换家具摆设吗?”
  “大部分家具是老安东尼的,”菲尔博士说,“其余的属于他儿子所有。他任典狱长直到——嗯,他一八三七年丧命于此。他们两人都吩咐过这房间摆设不要动。”
  这房间相当大,只是天花板特别低。正对着他们所站的门口是窗户。窗户那一面的监狱都罩在阴影下。爬藤缠满了栓得严严的铁窗,堵得密不透光,积雨形成的几滩水仍散布在窗下坑坑洼洼的地板上。窗子左手边约莫六尺处是走向阳台的门。门是开着的,敞着与墙几乎成直角。开门时一股一股长条的藤蔓被扯断,垂挂在阳台入口上端。这样一来,门口也只比窗户稍稍多放了一点光进来。
  显然一度有人做过努力,设法为这阴森森的所在增添几分舒适感。墙面曾铺过现已渐渐腐朽的茶黑色胡桃木镶嵌墙板,这伙人左边墙上有个石砌的壁炉,炉架边上有一对空烛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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