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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角-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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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一度有人做过努力,设法为这阴森森的所在增添几分舒适感。墙面曾铺过现已渐渐腐朽的茶黑色胡桃木镶嵌墙板,这伙人左边墙上有个石砌的壁炉,炉架边上有一对空烛台。生霉的高背单人沙发被人拉到壁炉前搁着。就蓝坡记忆所及,老安东尼睡前该是在这张椅内,闲坐在熊熊烈火旁喝杯老酒的时候,听到阳台门上有人敲门,及一个微弱的声音悄悄邀他走出去,加入那批死者的……
  房屋中央有张陈旧扁平的书桌,厚厚一层灰尘、碎屑。一张直背木头制的座椅,收进去靠在桌旁。蓝坡凝视着,对,一片尘埃中,他看见一个窄长方形的痕迹,是昨晚放脚踏车灯的地点。那儿,在那张木质椅中,面对右边墙壁,车灯光线直射着的是马汀·史塔伯斯坐过的地方。
  啊,右手边墙壁正当中,与墙齐高,就是往金库、保险柜,或不管它叫什么的门。一个六尺高、三尺宽,式样简单的铁门,锈得暗沉沉地。紧接着铁制的门把下方有个奇怪的装置,像个盒子平贴在门上。一头是大钥匙孔,另一头有个圆形小把手,上方有个东西,像个活动金属盖。
  “看来,传闻是正确的喽,”菲尔博士突然开口,“我早就这么想。要不然就太容易了。”
  “什么?”警察局长迫不及待地问道。
  博士用拐杖比了一下:“假设一个扒手想打开进去。哎呀,一眼望去,只有一个钥匙孔,他大可以复制一个门锁的模子,打一支万能钥匙。就算这支钥匙必然大得出奇也罢……可是,有了这个装置,他想进去的话,除非用炸药把门给轰开,别无他途。”
  “有了什么装置?”
  “一个字母对号锁。我听说过这儿有这么一个。唉,这算不得什么新发明。梅特尼克就曾有一个。泰利杭也提到过,‘我的门可以用一个字打开,正如天方夜谭的阿里巴巴四十大盗一样。’你看到那个圆形小把手没有?那片金属盖遮着一个号码转盘,像现代保险箱那样。只不过把数目字改成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你得转动那个小把手,拼一个字出来——事先设定的密码——门才打得开。缺了那个字,就算拿了钥匙也无济于事。”
  “那是假设有人想要打开那捞什子啊。”班杰明爵士说。
  大家又鸦雀无声,人人都感到不自在。主任牧师拿了条手帕掹擦额头,他右手靠墙处即是那张遮着四柱华盖的大床。床仍铺得好好的,但被单、枕头已被虫蛀、腐蚀。华盖周围黑色铜环上挂着床帘残破的碎片。旁边有个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支蜡烛。蓝坡不由得想到安东尼手稿的几行字:“我已修剪好床边蜡烛,戴上睡帽准备靠在床头阅读,此时注意到床单下有动静……”
  蓝坡迅速栘开视线,好啦,这房间内继安东尼之后,又多了一个人生活于斯,又死于斯。保险柜那头有一张嵌了小玻璃门的直立式书桌。上面看得出是一座罗马传说中米纳娃女神半身塑像,和好大的一本圣经。除了菲尔博士以外,没人能摆脱身处险境的感觉,大家都不得不蹑手蹑脚地什么也别碰。警察局长把自己全身上下甩动了一回。
  “好,”班杰明爵士表情严肃地开口,“我们到了。真糟糕,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嘛。那可怜虫就坐在那里,灯嘛摆在这里。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没捣毁什么东西。”
  “顺道一提,”菲尔博士考虑周到地插嘴,“我在想,保险柜是否还是开着的。”
  ——蓝坡喉头一紧。
  “亲爱的博士啊,”桑德士说,“你以为史塔伯斯家的人会同意……喔,哎呀!”
  菲尔博士早已拖着笨重的脚步超越他,拐杖尾端的金属头在地板上锵锵作响。班杰明爵士猛地转身向桑德士靠过来:“这可是桩谋杀案喔。我们一定得彻底弄清楚。等一下——博士,等一下!”他扎扎实实地跨了一个箭步上去,伸出长长的脖子探头向前,放低嗓门补上一句,“你觉得这样是明智之举吗?”
  “我也在纳闷,”博士反覆思索着,好像没听进他说的话,“这号码锁拨到哪一个字母上才对呢。你可不可以靠旁边站一点,老兄?好……老天啊!这东西上了油!”
  大家围着聚拢,看他上上下下地拨弄活动金属盖。
  “目前停在S这个字母上。也许这是密码的最末一个字母,也许不是。不管怎样,开始喽。”他转动字盘,下颔咧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越过眼镜上端调侃地看着大家,同时一把抓住保险柜的握柄,“都准备好了吗?看紧喽,好!”
  什么也没跑出来……  



第八章
 
  蓝坡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他紧紧跟在博士身旁固守岗位,其他几位却本能地踌躇不前。有那么片刻宁静,他们听见墙四周壁板背后有老鼠在骚动。
  “怎么样呢?”主任牧师高声诘问道。
  “我什么也没瞧见,”菲尔博士说;“来,小伙子——划根火柴,好不好?”
  蓝坡把第一根火柴头划断时,咒骂了自己一番。他再划一根,然而一举向金库,里面窒闷的空气就让它熄灭了。整个人踏进去之后,他又试了一根。潮气、霉味和一面蜘蛛网拂上他的颈项。好不容易一个微小的蓝色火焰在他拱起的手掌里给护着点燃了……是一间石室,六尺高,三、四尺深。后方有几层架子和一些看来朽毁腐烂的书,就这样。突来一阵晕眩,他伸手稳住自己:“没什么。”他说。
  “除非,”菲尔博士咯咯笑着说,“除非让它跑掉了。”
  “嘻皮笑脸的讨厌鬼,你真是的。”班杰明爵士说,“听着——我们一直像做恶梦一样,漫无目的地在瞎蒙耶。我是个生意人,实事求是的人,明理的人。我不讳言,各位,那死地方让我好生害怕了半天哩。没骗你们。”
  桑德士拿着一条手帕,在下巴底下直擦。他突然变得满面红光,猛吸一大口气,然后假殷勤地做了个手势:“我亲爱的班杰明爵士,”他声音洪亮的抗议道,“没那回事!你说你——实事求是,然而我身为教会的仆人,论到——啊——这一类事情的时候,我才该是所有人当中最务实的。唉,算了!算了!”
  他似乎心情好得很,只差没上前去握住班杰明爵士的手。后者隔着蓝坡肩头蹙着眉。
  “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他问。
  蓝坡点头。他才刚蹲低了身子,举着点燃的火柴来回观察。这儿明显摆过什么东西,看厚厚灰尘上的线条就知道:一个十八乘十寸的长方形轮廓。不管是什么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他差点没听见警察局长把金库关上的要求。对号锁密码最后一个字母是S。他有一点眉目了,印象中很关键而且颇骇人听闻的一个字眼。薄暮时分从树篱那头传来的讲话声,烂醉而气焰高涨的马汀他们两人昨天下午从查特罕往回走时,抛给赫伯特·史塔伯斯的话:“它这个字,你一定知道的,”马汀曾说,“那个字就是“绞刑架”(Gallows)……”他起身将膝盖上的灰掸掉,把门推回去关上。那金库里曾放了个东西——很可能是个盒子,而杀害马汀·史塔伯斯的人铁定把它偷走了。
  “有人拿了——”他不由自主的说。
  “对,”班杰明爵士说,“那很明显。这么些年来他们若不是为了保守某个秘密,不太可能处心积虑地传下这么一项毫无意义的仪式。这事大概另有蹊跷。博士,你想到什么没有?”
  菲尔博士早已步履蹒跚地绕着屋子中央的桌子转,好像在嗅着它似的。他用手杖戳了戳椅子。一欠身,大把头发飘扬,朝椅子底下盯着看,又两眼茫然地拾起头瞧。
  “啊?”他喃喃地说,“抱歉,我在想别的。你刚才说什么?”
  警察局长又摆出小学校长的神态,收起下巴,紧抿双唇,示意有个寓意深长的话题就要登场了:“听我说,”他说,“都听好喽。你们难道不觉得史塔伯斯家族这么多人都是这种死法,不仅仅是个巧合吗?”
  菲尔博士抬头看他,表情像喜剧片里有人被一支木棒当头槌了一下那样:“精采!”他说,“精采,老兄——哎,的确。即使我鲁钝至此,也逐渐看出这个巧合了。那下文呢?”
  班杰明爵士可不觉得好笑。他两手在胸前交叉。
  “各位,我想,”他似乎在对全体宣布,“我毕竟是警察局长,并且是百忙当中,勉为其难地接掌这个案子的——如果各位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这个调查该不至于这样原地踏步吧。”
  “啧,啧!我知道啦。我没什么别的意思。”菲尔博士咬咬胡髭,以免忍俊不住,“都怪你正经八百的那副样子,又净说些显而易见的事,如此而已。你可以去做政治家了。拜托,请继续说。”
  “承蒙你不嫌弃,”警察局长勉强顺着台阶下了。他尽量保持那小学校长的架势,但斑斑点点的脸上泛起一个笑容。他随和地搓搓鼻子,又一板一眼地讲下去,“不对,现在听好了。你们都坐在草坪上望着这扇窗户,不是吗?这上面的情况有任何不对劲,你们肯定会看到——挣扎、灯被打翻,或什么的,嗯?你们也一定听到呐喊声。”
  “十之八九。”
  “然而实际上没有任何扭打啊。来看一看小史塔伯斯坐过的地方。他看得到房内唯一的门:假使他如你们所说的那么紧张的话,就算有个谋杀犯先溜了进来,也无处可藏嘛——除非——等一会儿!那衣橱……”
  他大步走过去,打开橱门,惹起一团灰尘:“也不对。什么也没有,尽是灰、发霉的衣服……嘿,这里有件大衣耶。镶了饰扣的竖领厚大衣哩,乔治四世风格的——有蜘蛛!”砰地一声甩上门,他转回来,“没人藏匿在那儿,我发誓。也没有别处可躲了。换句话说,小史塔伯斯不可能被人出其不意地袭击,而不展开一番所谓的搏斗或起码的喊叫吧……这么说,你们怎能断言谋杀者并非在小史塔伯斯已从阳台跌落之后才进来的呢?”
  “你究竟在讲什么啊?”
  班杰明爵士嘴上漾起一个僵硬而神秘的微笑:“这样说吧,”他说,“你们有没有亲眼看见这个谋杀犯把他抛出来?你们看见他摔下来了吗?”
  “没有,班杰明爵士,其实没看到,”主任牧师插嘴说道,显然觉得他被冷落得够久了。他看来心事重重,“但话说回来,就算发生了,我们也看不到,你晓得吧。那时天色太暗,雨下得很大,灯又熄了。依我看,他甚至在灯还未熄之前就可能被扔出来了。要知道……桌上这里是灯所在的位置。灯较宽的一头在这儿,就是说,光束是直照着保险柜的。而朝反方向六尺远,靠近阳台门的位置,怎么站都会是漆黑一片,任谁也看不出来的。”
  警察局长耸起肩,瘦长的手指戳着自己脑袋:“各位,我想证明的是:可能有个谋杀者存在。可是他不见得会鬼鬼祟祟溜进这儿来,重殴马汀头部,再将他丢下去摔死。我是说,两人也许从来就未曾同时出现在阳台上……说不定另有个死亡陷阱……”
  “啊!”菲尔博士拱着肩膀,自言自语地说,“唔——”。
  “各位,要知道,”班杰明爵士接腔,转向大家,苦于寻找最精确的字眼,“我是说……这一代之前,至少已有两代史塔伯斯主人是掉落这阳台下暴毙的。假设那阳台上有什么诡诈呢——像是机关——嗯?”
  蓝坡眼光栘向阳台的门。透过扯裂的爬藤,可见阳台上一道矮式围墙。墙面镂空,做成一排小支柱形状的栏杆,引人臆测。这房间本身让人感觉越来越暗,邪气也越来越重。
  “我知道,”他点点头,“就像传说那样。我记得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印象好深。是讲一幢老房子里有一把椅子,用螺丝固定在地板上。天花板上则悬了一个铁鎚,任谁坐下去都会被鎚死。不过,你们听喔!现实生活中不会发生那种事的。何况得有人设计得出那种机关才行……”
  “可不见得。也许真有个谋杀犯,然而这个“谋杀犯”已死了两百年了。”班杰明爵士眼睛睁的老大,旋又眯起,“真的!我在灵异这方面真是越来越行了——我刚想到:假如小马汀打开了这保险柜,发现一个盒子里头有个指令教他去阳台执行某项步骤呢?可惜事情生变,盒子从他手里飞出去,一路掉进水井中——而灯却朝另一边掉了下去,也就是你们后来发现灯的位置——嗯?”
  任何只要是有点说服力的理论,蓝坡通常都会马上跟进。他又想到安东尼手稿中的句子:“我有办法。我彻头彻尾痛恶并诅咒我不幸必须认做亲戚的那些人……想到亲戚就想到,那群老鼠近日繁衍众多。”
  可是——不对。即使在一头热的情况下,这个天衣无缝的推论还是有些疑点。
  “可是爵士,你听,”他抗议道,“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安东尼想设计一个死亡陷阱来加害他后代所有的继承人吗?就算他有,也不切实际。他的机关只能逮到一个人。被害人取出盒子,读了那份文件什么的,被推下阳台。好是好,但第二天这秘密就会曝光了,不是吗?”
  “正好相反。他们所没发现的关键就在这里。假定指令是这样写的:读完这份资料后放回盒中,锁回保险柜内,然后按指令行事……但这次,”班杰明爵士边说,边激动地开始用他修长的食指一直戳蓝坡胸口,“这次的受害人,不论什么原因取出了盒子和文件——结果一起掉进水井里了。”
  “那么对于那些不是这样了结的史塔伯斯们,又要如何解释呢?从一八三七年的老马汀到一九三O年同名的小马汀,中间隔了好几代。提摩西是在女巫角断颈的,可是无从知道……”
  警察局长把夹鼻眼镜推紧戴好,态度居然颇为和气。他像个教授在指导一位特别得宠的学生似的。
  “亲爱的蓝波,”他说,像课堂上一样,还要清一清喉咙,“你们无疑地太高估这人发明的机关,以为它能抓到他所有的后代子孙?不不不。当然,不见得每次都成功,原因很多。安东尼也许根本是测试机关时死的……当然,如果你高兴,大可采信我所陈述的第一种理论。我必须坦承,我一时疏忽了。我指的是那个想把保险柜里东西偷走的谋杀犯。他在阳台上备妥他的死亡陷阱,假借老安东尼之名,行他现代圈套之实。他等待小马汀打开保险柜,然后——不知用了什么计俩——想尽办法将马汀诱到阳台上,再靠机关把他推下去,灯摔破了。谋杀犯其实用不着动他一根汗毛,却能拿起战利品,一走了之。以上个人提出两种理论,二者皆绕着安东尼过去设计了一个机关这项假设而成立。”
  “嘿!”有个人像雷公一样大嗓门地喊道。
  至此辩论的正反两方全副精神都放在拍打对方肩膀,或是摆出对峙的架势以强调某个论点。两方皆浑然忘我,不记得旁边人的存在。菲尔博士激烈的惊叹声吓得他们倏地住口。再加上手杖敲地,一连串咚咚声。蓝坡转身看菲尔博士庞大的体型摊在桌旁椅子内。他正对着他们大呼小叫,同时举起另一支拐杖在半空中挥舞个不停。
  “你们两个,”博士说,“拥有我所见过逻辑性最强的脑筋。但你们并非设法在解决任何问题呀。你们这样辩论下去,充其量只会编造出一个最吸引人的故事情节罢了,于事无补。”
  他的鼻子发出一种像战场上撕杀声一般叫人不敢恭维的杂音,然后又沉住气说:“言归正传,我个人对这类的故事非常着迷。过去四十年来我一直在读《血腥之手》那一类型小说来自娱。因此我熟知传统的各种死亡陷阱:譬如黑暗中会顺着一个斜槽把你拐走的楼梯;四柱华盖会降下来的床;某件藏有毒针的家具:会发射子弹、或用刀行刺的钟;保险柜里安装的枪;天花板上的重物;藉你体温来加热,然后吐出毒气的床,诸如此类,有的可能,有的不可能。坦白说——”非尔博士对此津津乐道,“愈离谱我愈感兴趣。各位,我的脑子是个通俗闹剧式的简单头脑,而我很希望能够相信你的话。你们有没有读过《史维尼·陶德——伦敦舰队街的恶魔理发师》?你们该读一读的。在十九世纪早期很着名,那是惊悚剧的始祖之一:故事是说,有个邪恶的理发师,他的椅子会把你投入地窖,让他闲暇时再割断你的喉咙。不过——”
  “且慢!”班杰明爵士不耐地说,“扯得这么远,你只是要证明这个想法太过于牵强吗?”
  “哥德式传奇小说尤其如此,”菲尔博士追着阐述,“就充斥着这种——嗄?”他中断谈话,抬眼,“牵强?老天有眼!不是的啦!某些最牵强的死亡陷阱恰好存在于真实世界哩,像尼禄的沉船,或杀了查理士七世的有毒手套。不不不。我不在乎你说的是否太离谱。重点是,即使可能性极微,只要推论有理就有可信度。这是你远不及那些侦探小说的地方。他们下的结论也许很荒谬,可是整个推理过程拿得出高明、扎实、精确的证据。即使离谱,也交代得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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