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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皇家工程师呀。”
“我以为你造桥、修理坦克什么的。”
她微笑起来,“显然我们的公关工作做得不够好,我们是样样通,你以为是
什么人为战区流离失所的人建造临时住所?肯定不是机动部队。”
“那是詹姆士。”
“我知道,我在军人名册查过他的资料,你真的应该劝他修葺房子,”她认
真地说,“到了气温升高的时候潮湿木材就成了干腐菌的繁殖温床……要清除它
们得大伤脑筋,你知不知道屋里的木材有没有经过处理?”
他摇摇头,回想他在物业转让方面的知识。“我想没有,那是房屋抵押的条
件,通常是房子转手的时候才做的……但是这幢房子在木材防腐剂发明以前就已
经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她用双手遮住额头,“要是他放着不管,最后可能得付上大把钞票,屋脊看
上去有好几处地方都陷落了……中间那支烟囱底下也严重下陷。”
“那是什么意思?”
“没看过房椽,我不知道,得看那样的情形存在了多久而定。你要查一下房
子的老照片,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在部分结构用了未经干燥的原木材,在屋瓦的重
量下有点弯曲,否则——”她放下了手,“阁楼的木材搞不好跟封檐板一样腐坏
了,通常你都能闻到,蛮难闻的。”
马克记得圣诞前夕他来到之后所闻到的腐物气味。“好像还嫌他的麻烦不够
多似的,”他沉重地说,“连房顶也要塌下来,你有没有看过爱伦·坡的《厄合
古屋的倒塌》?你知道它的象征意义吗?”
“没看过……不知道。”
“腐化。一个腐化的家庭就连房子的纤维也被传染,整幢房子当头塌下,提
醒了你什么?”
“很精彩,但完全不可能。”她带笑道。
一个慌乱激动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是你吗,安克登先生?”
马克暗暗诅咒,南西吃惊之下一个转身,发现艾琳娜。巴特列站在宅门另一
边,那副模样仿佛整个人还原到她的真正年龄。南西的即时反应是同情——这女
人分明受了惊——但是马克的冷淡近乎无礼。“这是私人谈话,巴特列太太。”
他把手放在南西臂上要带开她。
“是很重要的事情,”艾琳娜着急地说,“狄克有没有跟你提过矮树冈上的
那些人?”
“我建议你去问他,”他短促地说,“我没有把别人跟我说过或没说过的话
说出去的习惯。”他把嘴凑到南西耳边,“先离开,”他央求道,“马上!”
她略为点头,漫步走下车道。他感谢上帝总算有个女人是不会多问问题的。
他转向艾琳娜,“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说的,巴特列太太,日安。”
但她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遭到回绝,“他们知道你的名字,”她颇有点歇斯
底里地说,“他们知道每一个人的名字……开什么样的车子……一切一切,我想
他们正在监视我们。”
马克皱起眉头,“‘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见到了两个,他们在嘴巴上围着围巾,”她伸手抓他的袖
子,但他霍然后退,好比她有麻风病一般,“他们知道你是詹姆士的律师。”
“想必是拜你所赐。”他带着反感的表情说,“你闹得半个村子都相信我的
当事人是个杀人凶手,没有法律禁止公开我的名字,巴特列太太,可是有法律禁
止文字诽谤和言语诽谤,就我的当事人而言,你已经触犯了这方面所有的法律,
我希望你花得起钱为自己申辩……以及在洛耶法斯上校胜诉的时候支付赔偿金—
—”他朝仙丝戴园的方向摆了摆头,“否则你的物业会被充公。”
艾琳娜的脑筋不太灵活,当务之急是矮树冈流浪车民,她便只针对这个问题
发话。“不是我告诉他们的,”她抗议,“我怎么可能?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见
过他们,他们说那块地是terra nullius (无主地)……我想是这个词……似乎
跟洛克理论有关……他们想用时效占有把它霸占,那样合法吗?”
“你在征求我的专业意见吗?”
“喔,老天爷!”她不耐烦地说,焦急使她的脸颊恢复了一点血色,
“当然是的,会受影响的人是詹姆士,他们说要在冈上建房子,”她朝马路
上段甩了甩手,“你不相信我的话,不妨自己去看看。”
“我的费用是每小时300 英镑,巴特列太太,我愿意商量一个统一收费,就
时效占有的法律问题提供意见,可是由于问题的复杂性,我几乎肯定要请教专家
律师,他的费用是附加于事先同意的金额的,最终的总额可能大大超过5000,你
还想聘请我吗?”
艾琳娜的幽默感是不包括嘲讽的,于是将这个答复视为有心刁难。他究竟站
在哪一边,她心想,朝车道上南西的黑衣人影瞧看着。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吗?詹
姆士跟这些人合谋吗?“这是你造成的吗?”她怒冲冲地责问,“所以他们才对
这个村子这么熟悉?是你告诉他们那块地是无主的吗?他们说你‘在现场’,而
且对这该死的terra。nullius 有些了解。”
马克体验到了一种与伍菲相似的厌恶感。爱莎总是说艾琳娜人比外貌老,如
今这样贴近地看,马克发现她说的没错。她的发根需要护理,嘴巴周围有着一道
道横纹,是她每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撅嘴生气造成的。她甚至并不好看,他惊讶地
想到,只是皮肤紧致、身段苗条而已。他手扶着宅门倚身向前,嫌弃地眯着眼睛。
“你介不介意解释一下这些问题背后的歪理?”他用一种充斥着轻蔑的声音
说,“或者血口喷人是你的病吗?这不是正常行为,巴特列太太,正常人不会强
行介入别人的私人谈话怎么赶也赶不走……也不会毫无事实根据地无的放矢。”
她稍显瑟缩,“那为什么你把这事情当成笑话?”
“当什么是笑话?一个心理高度不平衡的女人断言围着围巾的人在谈论我?
这听起来像是神志清醒的话吗?”她的神情引得他微微一笑,“我已经尽量地大
度包容,巴特列太太,我的个人看法是你有精神疾病……我的结论是基于我听过
的那些你打给詹姆士的电话录音,你也许想知道你的朋友普璐·魏尔顿比你聪明
一些,她从来不说话,只留下她的电话号码记录,虽然那样不能使她免于被控打
恶意电话,可是你的电话——”他用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圆环,“我们大有可为。
我对你最好的建议是,你去找律师之前先去看看医生,如果你的精神疾病就跟我
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在公开法庭播放录音带的时候,你也许可以借此请求减刑。”
“太离谱了,”她嘶声道,“告诉我我哪一句不是真的。”
“句句都不是真的,”他回嘴道,“我很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李奥不
会跟你说话,他眼高过顶,比起詹姆士和爱莎尤有过之,一个只想往上爬的人完
全不合他的脾胃——”他目光凌厉地朝她身上那套淡彩服装上下打量,“特别是
老羊打扮成嫩羊的品种,而如果你相信伊莉莎白说的话,你就太白痴了,她会告
诉你任何你想听的话……只要琴酒供应不绝就成了。”
艾琳娜对着他狞恶地微微一笑,“如果全是谎话,为什么詹姆士不把电话的
事情告知警察?”
“什么电话?”他咄咄逼人地反问。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和普璐的。”
马克勇气可嘉地在脸上挤出一副幽默的表情,“因为他是个绅士……他替你
们的先生觉得难为情,你偶尔该听听你自己所说的话。”他一刀扎进他认为最致
命的部位,“你对男人和他们的性生活骂不绝口的最仁慈诠释是,你是个没有勇
气出柜的女同志,而一个比较写实的诠释是,你是个人格受创、满脑子性幻想要
跟陌生人做爱的泼妇,不管是哪一种诠释,对你和你先生的关系都算不上是好评。
他不再碰你了吗,巴特列太太?”
这只是一句脱口而出有意杀她威风的话,但她反应的强烈程度令他大出意外。
她直着眼睛瞪视他,目光狂乱,然后一个转身朝着马路下段她自己的家落荒而逃。
善哉,善哉,他心想,有种出乎意料的得意。那绝对是命中红心的一击。
他找到南西的时候,她正背靠阳台右侧的一棵橡树,脸迎着阳光,眼睛垂合。
在她身后那片有着树木丛林点缀的绵延草原景观斜落向农田及远处的海洋。地点
不对,时期不符,否则便俨然是一幅英国风景画家康斯特布尔的画作《黑衣男孩
在乡野中》。
她可以是个男孩,马克心想,趁着朝她走去的当儿细细地看她。男人婆得要
命!肌肉发达,强而有力的腮帮,不施脂粉,令人敬畏的身高。不是他喜欢的类
型,他坚决地告诉自己。他喜欢细致玲珑、蓝眼睛、金头发的。
像伊莉莎白?
像艾琳娜·巴特列?狗屁!
即便处于眼睛闭合的放松状态,詹姆士的基因烙印依然无比强烈。
一丝一毫也找不着爱莎传给伊莉莎白的那种没有血色的纤细美貌,只有那传
给了李奥的深色毛发和雕像一般的外貌。本来是不成立且不自然的,一张女人的
脸蕴蓄了太多力量本来只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然而马克却被它牢牢地吸引住。
“你们相处得还好吗?”她喃喃道,眼睛依然闭着,“你有没有训她一顿?”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还能是谁?”
“你外公呀?”
她睁开眼睛,“你的靴子不合脚,”她告诉他,“每十步你便把靴底在草地
上滑一滑,让脚趾趁势抓牢地面。”
“老天!你的军训也包括这些吗?”
她朝他一笑,“你不该轻信人言,安克登先生,我知道你不是詹姆士是因为
他在客厅……假如我的方向感没错的话,他用望远镜观察过我,接着开了落地窗,
我想他是要我们进去。”
“我是马克,”他说,递出手来,“你说得没错,这双靴子不合穿,我在洗
涤间找到的,因为我自己没有,在伦敦不太需要防水靴。”
“我是南西,”她说,郑重地与他握手,“我留心到了,打从我们走出了房
子,你就像是穿着潜水蛙鞋在走路似的。”
他凝视她的目光片刻,“准备好了吗?”
南西不确定。自从她发现望远镜和望远镜后面的人之后她的信心便随之动摇。
她这辈子能准备好吗?从马克·安克登开启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计划便七零八
落。她原本希望与上校依照她拟订的议程进行一对一的私人会谈,但是那时她尚
未目睹他的痛苦,或理解到他有多么孤立。她天真地相信她可以在感情上保持距
离——至少在头一次会面——可是马克的摇摆不定刺激了她,使她挺身而出声援
老人的立场,即使她还没有见到他或者还不知道他的立场正直与否。搞不好她不
喜欢他,她突然心生一种莫名的畏惧。
或许马克在她眼神中读到了一切,因为接下来他从口袋拿出她的帽子还给她,
“厄合古屋会塌下来,是因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他说。
“你是个天真的浪漫主义者。”
“我知道,真受不了。”
她微笑,“我想他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大概从我挡风玻璃上的赫特福德郡
牛只广告贴纸——不然他不会打开落地窗,再不然就是我长得像伊莉莎白,而他
错认为我是她。”
“你不像她,”马克道,把手伸到她后背鼓励她前进,“相信我……即使在
100 万年后,也不会有人错认你是她。”
艾琳娜以祖利安的更衣室为起点,将他的夹克口袋搜了个遍,又把衣柜抽屉
全部倒翻,从那里又移师书房,仔细搜查文件柜和书桌,甚至在她启动他的电脑
查阅他的电子邮件之前——那个人满不在乎到甚至不用密码——背叛的罪状已然
铁证如山。他甚至懒得费心去掩饰这桩外遇。夹克口袋里有记下手机号码的纸条,
存放手帕的抽屉底有一条丝质围巾,书桌里有酒店和餐厅的收据,以及数十封存
在字首GS文档下的电子邮件。
亲爱的祖,星期二如何?我六点以后有空……
能来牛顿的障碍赛吗?我在三点半那场会骑“猴子把戏”出赛……
别忘了你答应过“猴子”的兽医费,你付1000……
狩猎年度大会,会来吗?
你说要送我新的运马拖车,是真的?爱你到癫傻……
在农场后面的骑马径碰头,我大约早上十点会在那儿……
很遗憾“奔沙”的腿受伤,替我给它预祝康复的一吻,寄自它最心爱的女士
……
艾琳娜满心杀机,进入“已发邮件”,找祖利安给GS的邮件。
星期五西尔玛偕路易斯‘购物,老地方?老时间?
西尔玛和路易斯去打高尔夫球——9 月19日……
下星期路易斯去伦敦——星期二至五,整整三天的自由!有可能吗?
西尔玛是白痴,什么都愿意相信……
你看西尔玛是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白脸?她老打电话,见到我便立即挂……
西尔玛一定在玩什么把戏,不断跟路易斯在厨房耳语……
狄克和我被踢出大门的几率有多高?你看会不会奇迹出现,她俩都找到了小
白脸?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艾琳娜心虚地吓了一跳。在寂静的房间里那刺耳的铃
声使得她的神经一阵骚动,提醒她除了电脑屏幕上的龌龊秘密之外,外头还有个
现实人生存在着。她窝进椅子,一颗心像大槌子似的一起一落,愤怒和恐惧在她
的肠子里互相碰撞,难受得要反胃。那是谁?有谁晓得?人们会笑、会欢呼、会
说她活该。
线路在四秒后接上了答录机,普璐满含怨气的声音由扬声器传出,“你在吗,
艾琳?你答应跟律师谈过之后就给我电话的,我不明白什么事搞得那么久……狄
克那边又不肯接听手机,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或者要不要回来吃午饭,”她生气
地叹了口气,“他真是孩子气,趁杰克和贝琳达还没有来之前我还有事得要他帮
忙……现在他这样一闹情绪准要扫了晚上的兴头。尽快给我电话,我想在他回来
之前晓得状况,不然又要为了詹姆士那个劳什子律师跟他吵架了。”
艾琳娜等待普璐挂电话的喀嗒声,随即按下删除键清除留言。她从衬衣口袋
取出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拿起听筒拨号。她要做的事情是没有任何理性根据的,
也许是她指责詹姆士的习惯——和他的胆小反应——教会了她这是对付越轨者的
办法,然而她拨了两次才拨通,因为她的手指抖得按不准键盘。无人接听,只是
数秒钟的沉默,然后电话转移到留言信箱。她倾听着提示她留言的讯号,之后迟
迟才想到这也许并不是GS的电话,她便挂断电话。
毕竟,她能说什么?大吵大嚷地把她的丈夫要回来?骂那女人淫妇?离婚的
可怖深渊在她面前洞开。她不能回复独身,不能在花甲之年。人们会避开她,就
像那时候那样,当她的第一任丈夫为了那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而离开了她。那时
她毫不掩饰她的彷徨,至少她仍然年轻,还找得到工作。祖利安是她最后的一掷
骰子,一次办公室密恋终于发展到婚姻。她不能再经历第二次了,她会失掉房子,
失掉地位,被迫在其他某个地方从头开始……
她小心地退出系统,关闭电脑,免得祖利安发现她看过电子邮件,然后合上
所有书桌抽屉,将椅子归回原位。这样比较好,她总算开始思路清晰了。正如郝
思嘉曾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只要GS仍然是个秘密,便一切无恙。祖利安
讨厌承诺,20年前她之所以能迫他就范,纯粹是因为她想尽办法让他的第一任太
太风闻她的存在。
打死她也不会让GS在她身上耍同样的把戏。
她重拾信心回到楼上,在祖利安的更衣室里将所有东西整齐地归回原位,然
后坐到镜子前进行修饰脸部的工作。对于这个思想如此浅薄的女人来说,她不喜
欢她丈夫或丈夫不喜欢她全属题外话。这是一个关系到所有权的问题,就跟矮树
冈上的时效占有一样。
她无从得知的是——因为她没有手机——她已经启动了一个即将爆炸的定时
炸弹。一个“未接电话”的讯息连同来电者的号码,已经显示在另一头的显示器
上。狩猎取消之后,姬玛·史奎斯将马骑到“奔沙”旁边,勒住“猴子把戏”的
缰绳,正要告诉祖利安他家的固定电话号码显示在她手机上,致电时间是十分钟
前。
普璐·魏尔顿的世界也开始动摇起来。她的媳妇打电话来说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