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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莱问最靠近门边的一名工人:“法兰西斯·克劳瑟在这里吗?”
那工人把头一歪。贝莱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房间里的空气压缩机开得嗡嗡响,浓烈的酵母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房间另一头,有个人站起来,正动手解开身上的围裙。那男人的个子中等,年纪不大,脸上的线条却很深刻,头发也有点灰白了。他的手掌很大,指节粗胀如珠。他正用一条纤维毛巾在慢慢擦手。
“我就是法兰西斯·克劳瑟。”他说。
贝莱看了R·丹尼尔一眼。机器人点点头。
“好。”贝莱说:“这儿有没有谈话的地方?”
“大概有吧。”克劳瑟慢吞吞地说:“不过我快下班了。明天怎么样?”
“从现在到明天,时间长得很。我们还是现在谈。”贝莱打开皮夹让他看了一下证件。
克劳瑟依旧很镇定地擦着手。“我对警察局的制度不清楚,”他冷冷道:“但是在这里,我们的吃饭时间是很紧凑的。我得在十七点到十七点四十五分之间吃饭,不然我就没饭吃了。”
“没关系,”贝莱说:“我可以安排叫人把你的晚饭送过来。”
“这可真好啊!”克劳瑟一点也不领情,“好像贵族还是什么C级警官似的。还有什么?专用浴室?”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克劳瑟。”贝莱说:“要耍嘴皮子去跟女人耍吧。我们可以到哪里谈?”
“如果你要谈,测量室怎么样?反正随你便,我可没什么要谈的。”
贝莱用拇指一比,示意克劳瑟进入测量室。
这是一间格局方正的房间,白色,非常干净,有独立的空调系统(外面大房间的空调效果更好)。房间的四面墙上都安装了许多电子测量器。测量器外面有玻璃罩,只有场力能够操纵它。贝莱在入学的时候曾经用过比较廉价的测量器。他认得这房间里的其中一种,他知道,那种测量器每次最少可以测到十亿个原子。
“我想,这儿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人进来。”克劳瑟说。
贝莱闷哼一声,转身对R·丹尼尔道:“请你去叫他们送一份食物来这里好吗?如果你不介意,就请你站在外面等食物送来。”
他看着R·丹尼尔出去,然后问克劳瑟:“你是个化学技师?”
“不,我是发酵技师。”
“有何不同?”
克劳瑟一副很自负的样子:“化学技师只是搅汤管馊水的小角色,发酵技师则是维系几十亿人生存的人。我是酵母培育专家。”
“失敬。”贝莱说。
克劳瑟继续滔滔不绝:“我们实验室让纽约的酵母得以维持。我们从来没有一天、没有该死的一个钟头不在培养锅槽里的每一种酵母。我们核查并调整食物的需求因素。我们要确定它的育种纯正。我们扭曲它们的基因、开发新品种、淘汰劣种,我们突显它们的特性,丙重新将它们塑造成型。
“纽约人两年前开始吃到非当季的草莓,其实那些草莓并不是真的草莓,老兄!那只是一种特殊的高醣酵母培养基,贝有草莓的颜色,另外加了点人工添加味而已。那种草莓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发展出来的。二十年前,含醣酒精脂油才刚刚开发出来,品质低劣、味似蜡烛、毫无用处。然而,它们今天虽然味道仍像蜡烛,但其含脂量却从百分之十五增加到口分之八十七。如果你今天又使用过高速路带,那么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了它所使用的润滑油绝对是AG七号系统的含醣酒精脂油。这东西,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发展出来的。所以,你别说我是化学技师。我是发酵技师。”
贝莱在这个人所表现的强烈自负下,居然不由得气弱起来。
“昨晚十八点到二十点之间你在哪里?”他突然问。
克劳瑟耸耸肩膀。“散步。我吃过饭喜欢散散步。”
“有没有去找朋友?或者看次以太影片?”
“没有。只是走走而已。”
贝莱紧抿嘴唇。假如去看次以太影片,那么克劳瑟的配额票就得出现一个洞。假如去拜访朋友,那么他就得交代出一个男人或女人的姓名,而且还要经过查询确认。
“这么说昨晚没有人见过你喽?”
“也许有人看到找,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我。”
“前天晚上呢?”
“一样。”
“那么,你这两个晚上的行动都没有人可以证实了。”
“警官,只有在犯了罪的前提下,我才需要证明自己没有犯罪。我没事要证人干嘛?”
贝莱不理他。他翻翻自己那本小记事簿,“你曾经上过治安法庭,罪名是煽动暴乱。”
“那又怎么样?只不过是一个R字号的东西从我身边挤过去,我把他绊倒了,如此而已。这叫煽动暴乱?”
“法庭认为你是煽动暴乱。你被判决有罪,而且罚了款。”
“结果就是这样了,不是吗?难道你又要来罚我的款?”
“前天晚上,布隆克斯区有鞋店差点发生暴动。有人看见你在那里。”
“谁看见了?”
“那个时间你应该在这儿吃饭。前天晚上你吃晚饭了吗?”
克劳瑟犹豫着,随即摇摇头。“胃不舒服。有时候酵母会让你胃不舒服,就算是工作老手也难免会这样。”
“昨晚,威廉斯堡附近差点发生暴动。也有人看见你在那里。”
“又是谁看见了?”
“你否认这两次都不在现场?”
“我既没有什么好承认的,又何从否认起?这两件事究竟发生在什么地点?看见我的人又是谁?”
贝莱毫不退让地直视这个发酵技师:“我认为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想,你是某个末经合法登记备案的中古主义组织的重要人物。”
“我没办法禁止你这样想,警官,但思想不能算是证据。也许你也清楚这一点吧?”克劳瑟露齿而笑。
“也许,”贝莱板起长脸:“也许我现在就能叫你说一两句实话。”
他说着,走到测量室门,把门打开。“克劳瑟的晚餐送来了没有?”他向木然站在外面等着的R·丹尼尔问道。
“快来了,伊利亚。”
“等一下请你拿进来好吗,丹尼尔?”
一会儿,R·丹尼尔端了一个分格的金属盘进来。
“放在克劳瑟先生面前,丹尼尔。”贝莱说。
他坐到测量室墙边的凳子上,翘起腿,一只脚很有规律地晃来晃去。刚刚他已经看出来了,当R·丹尼尔把餐盘放在克劳瑟身边的凳子上时,这位发酵技师很僵硬地挪动了一下身躯。
“克劳瑟先生,”贝莱说:“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搭档,丹尼尔·奥利瓦。”
R·丹尼尔伸出手,“你好,克劳瑟先生。”
克劳瑟没吭声,也不去握R·丹尼尔的手。丹尼尔一直把手伸在那儿,克劳瑟的脸逐渐涨红了。
贝莱低声说:“你很没有礼貌喔,克劳瑟先生。你是不是自以为很了不起,不屑跟警察握手?”
克劳瑟喃喃道:“对不起,我饿了。”他说着,从一串摺叠的工具刀里面抽出一把叉子,然后坐下来,盯着自己那盘食物。
贝莱继续说:“丹尼尔,我想是你那种冷漠的态度得罪我们的朋友了。你不会生他的气吧?”
“不会的,伊利亚。”R·丹尼尔回道。
“看来,你得表示一下你不介意。用你的胳膊搂搂他的肩膀怎么样?”
“我很乐意。”R·丹尼尔说着走向前去。
克劳瑟放下叉子:“这是干什么?怎么回事?”
R·丹尼尔毫不迟疑,伸出手去。
克劳瑟反手一掌把R·丹尼尔的手臂打到一边:“他妈的,别碰我……”他跳起来,餐盘打翻了,饭菜撒得一地都是。
贝莱冷眼旁观这一幕,朝R·丹尼尔点了一下头。
丹尼尔面无表情地继续朝退避一旁的克劳瑟靠近。贝莱走到门口。
“叫那个东西走开!”克劳瑟大叫。
“你怎么这样说话?”贝莱很沉着地说;“这个人是我的同事。”
“什么‘人’?是他妈的机器人!”克劳瑟叫道。
“好了,丹尼尔。”贝莱立刻说。
R·丹尼尔依言退后,静静站在贝莱后面靠门的地方。克劳瑟气喘吁吁,紧握拳头面对着贝莱。
“很好,酵母培育专家果然聪明。你是凭哪一点认为丹尼尔是机器人?”
克劳瑟:“谁都看得出来!”
“这一点,我们让法官来判断吧。现在,我想你得跟我们到总局走一趟了,克劳瑟。你得跟我们解释一下,你怎么会知道丹尼尔是机器人。老兄,我们还要你解释很多很多事惰。丹尼尔,你现在去联络局长。这个时候他大概在家里。你叫他到办公室去,跟他说我有一个人必须立刻侦讯。”
R·丹尼尔开门走了出去。
“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克劳瑟?”贝莱问道。
“我要一个律师。”
“你会有的。现在,告诉我,你们这些中古主义分子到底想干嘛?”
克劳瑟把眼睛移向别处,一副决心保持沉默的样子。
“我的天,老兄!我们对你和你的组织可是清楚得很。我绝不是在吹牛唬人。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请你告诉我:你们中古主义分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回归土地,”克劳瑟语气生硬地说:“这很简单,不是吗?”
“说来很简单,”贝莱说:“但做起来可不简单。土地要怎么样养活八十亿人?”
“我说过要一夜之间回归土地吗?或者一年之内回归土地?或者一百年?这得一步一步来,警察先生。时间多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我们开始,开始走出我们所居住的洞穴,让我们走进新鲜的空气当中。”
“你进入过新鲜的空气里吗?”
克劳瑟有点畏惧了:“好吧,我已经是没有办法了!然而孩子们还有希望。新生的婴儿不断出生,看在老天的份上,把他们弄出洞穴吧!让他们有空间、自然空气和阳光。就算逼不得已必须将人口一点一点减少,也在所不惜了。”
“换句话说,就是回到一个不可能再现的过去。”贝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克劳瑟争辩,只是他血管里有股怪异的火在熊熊燃烧。“回到种子里,回到蛋壳里,回到子宫里。何必呢?为什么不继续向前走?不必削减人口,利用他们来殖民。回归土地,当然可以,不过是回归其他行星的土地。殖民开发新天地!”
克劳瑟发出刺耳的笑声:“创造更多的外世界?更多外世界人?”
“不,我们不会这样子。开发现在这些外世界的地球人,是来自没有城市结构的行星,那些地球人是个人主义者、物质主义者。他们把这些特性发挥到一种极致,一种有危害的极致。我们现在则可以从目前这种强迫合作得过了头的社会向外殖民。我们可以撷取现有环境及传统的优点,建立一个跟旧有的地球截然不同、也跟外世界截然不同的,介于两者之间的新社会。一个更新更好的社会。”
贝莱知道自己是在复述法斯托夫博士的话,然而当这些话出自他中时,却好像是他自己已经把这个问题思考了好几年一样。
“简直狗屁不通!”克劳瑟反应激烈:“我们现成就有一个世界,干嘛还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从头来过?有哪个傻瓜会干这种事?” “很多这种傻瓜。而且他们也不会是赤手空拳,他们会有机器人帮忙。”
“免谈!”克劳瑟咬牙切齿,“机器人?休想!”
“为什么不行?老天!我也不喜欢机器人,然而我却不会偏执到去害自己。我们到底恐惧机器人什么?依我看,我们不过是因为自卑感作祟罢了。我们每个人都自觉不如外世界人,而且非常痛恨这种感觉。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必须设法用某种方法、在某些地方证明自己高外世界人一等,以弥补这种缺憾。但在我们心理上,这个打击却难以平复,我们甚至觉得自己连机器人都比不上。我们最难过的地方就在这里,我们居然连机器人都不如。它们好像比我们好,但只是‘好像’而已,其实它们并不比我们好。这点最令人感到讽刺。”贝莱说着说着,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你看看这个跟我相处了两天的丹尼尔吧。他比我高,比我壮,比我好看。其实他的外表就像外世界人。他的记亿力比我好,知识比我丰富。他不必睡觉也不必吃喝。他不会为疾病、恐惧、爱情或者罪恶所苦。然而他只不过是一部机器。找可以对他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就像我可以任意对待跟前这些微量测量器一样。假如我行微量测量器,它不会还手。丹尼尔也是一样。就算我叫他用爆破射击他自己,他也会照做不误。我们永远无法制造出一个各方面都跟人类一样好的机器人,更别说比人类还要好了。我们无法制造一个有美感或道德感或宗教感的机器人。我们无法将一个达到完全唯物主义层次的正电子脑再提升一点点层次。他妈的,我们没有办法,我们就是没有办法。在我们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脑子是如何运作以前,我们根本没办法把正电子脑提高到完美的层次。只要有科学无法测量的事物存在,我们就没有办法。什么叫美?什么是善?什么是艺术?或者,爱?上帝!我们永远都在不可知的边缘忽进忽退,忽上忽下,妄想去了解不可能了解的东西。而这,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机器人的脑子必须是有限制性的,否则就无法制造它的数据必须有个最后的小数,因此它有终结点。老天,你怕什么?一个机器人使像丹尼尔那么完美,但也终究不是人。这就好比木头不可能是人一样。难道你看不出这个道理吗?”
克劳瑟曾有几度想插嘴,但贝莱气势汹汹、滔滔不绝,令他插不进话。现在,贝莱在情绪宣后疲惫地停顿下来,他反而没什么话说了。
“警察变成哲学家了。真是想不到喔?”克劳瑟冷冷道。
R·丹尼尔再度走了进来。
贝莱看着他,皱起眉头,一方面是因为情绪还末平复,一方面是因为新的烦恼又上心头。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说。
R·丹尼尔回道:“伊利亚,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安德比局长。原来他还在办公室。”
贝莱看看表:“现在?干嘛?”
“出了情况。局里发现一具尸体。”
“什么?我的天!是谁?”
“打杂的小弟R·山米。”
贝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机器人,愤怒道:“那你还说是‘尸体’!”
R·丹尼尔立刻修正:“假如你愿意接受的话,那么我就说,那是一具正电子脑完全作废的机器人。”
克劳瑟突然大笑,贝莱转向他,狠狠地说:“给我闭上嘴,听到没有?”
他故意拿出爆破枪来吓他。克劳瑟安静得连气都不敢喘。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贝莱向R·丹尼尔道:“只不过是R·山米的保险丝爆了一条,又怎么样呢?”
“局长不肯说,伊利亚。不过虽然他没有直说,我却可以体会,局长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弄坏R·山米。”
贝莱沉默片刻,思索着这件事。 此时R·丹尼尔又严肃地附加了一句,“或者,如果你觉得这个字眼比较好的话——谋杀。”
《钢穴》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六章 动机,动机……
贝莱把爆破枪收好,手仍然很谨慎地握在柄上。
“克劳瑟,你走在我们前面,”他说:“朝十七街B号出走。”
“我还没吃饭呢!”克劳瑟说。
“你很罗唆,”贝莱不耐烦道:“你的饭在地上,是你自己倒的。”
“我有吃饭的权利。”
“你去拘留所吃,不然就少吃一顿,饿不死你的。”
他们三人沉默地走过迷宫似的纽约酵母厂,克劳瑟面无表情走在前头,接着是贝莱,R·丹尼尔殿后。
到了接待员那儿,贝莱和R·丹尼尔办好离去手续,克劳瑟填好请假条,同时要求派人去清理测量室。
当他们来到外面,正要朝停在卸货场的巡逻车走去时,克劳瑟突然说:“等一下!”他绕到后面,转向R·丹尼尔。在贝莱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已抢先一步,狠狠掴了丹尼尔一记耳光。
“你在干嘛?”贝莱大叫着冲上去抓住克劳瑟。
克劳瑟并没有反抗,“没事,我会跟你们走的。我只是要亲眼看看。”他居然还在笑。
R·丹尼尔挨耳光时曾经闪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完全迥避。他静静注视着克劳瑟。他的脸颊并没有红,也没有任何挨打的痕迹。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