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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的脸涨得通红。他情不自禁地走来走去,不去看莱拉,因为他的声音在颤抖,眼中充满泪水。他继续说道:“他们折磨她,就像那座塔旁的那帮小孩折磨那只猫一样……他们以为她是个疯子,他们就想伤害她,也许想杀了她,我不会吃惊的。仅仅因为她与常人不同,他们就恨她。不管怎么说,后来我找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家。第二天我在学校里跟领头的男孩打了一架,我打断了他的胳臂,我想我还打掉了他的几颗牙——我不知道。我还准备跟剩下的那些人打架,但我有了麻烦,我认识到我最好到此为止,因为他们会发现的——我是说那些老师和管事的人。他们会向我的母亲告状,那样他们就会发现她的状况并把她带走。所以我就假装很抱歉,跟老师说我再也不会那么干了。他们因为我打架而惩罚了我,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让她得到了安全,明白吗?没人从那些男孩那儿知道这些事,他们也知道,如果他们敢说什么我会怎么做,他们知道下次我会杀了他们,而不仅仅是伤害他们。过了一阵子,她又好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
“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小孩,就像不相信成年人一样。他们同样热衷于干坏事。所以喜鹊城的那些孩子干那件坏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吃惊。
“但我很高兴女巫来了。”
他又坐了下来,背对着莱拉,仍然不看她,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她假装没有看见。
“威尔,”她说道,“你讲的关于你母亲……和图利奥,当妖怪抓住他的时候……还有昨天你说的你认为妖怪来自你的世界……”
“是的,因为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可思议,她并没疯。那些小孩也许以为她疯了,他们笑话她,想伤害她,但他们错了,她没有疯。她只是害怕某些我看不见的东西。她不得不做一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你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她显然明白,比如她数那些叶子,或是昨天图利奥摸墙上的那些石块,也许那就是一种摆脱妖怪的办法。如果他们背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试图对石头如何砌在一起或是对树发生兴趣,好像他们只要对石头或是树叶真正产… 生兴趣的话,他们就会平安无事。我不知道,看上去是这样。对她来说,使她感到害怕的是某种真实的事物,就像来抢劫的强盗,但也有别的东西像他们一样。所以我的世界很可能也有妖怪,只是我们看不见它们,也没给它们起一个名称,但它们的确存在,它们一直想袭击我母亲。所以昨天当真理仪说她一切平安时我很高兴。”
他呼吸急促,他的右手握住鞘中的刀柄。莱拉什么都没说,潘特莱蒙也一动不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要找你父亲的?”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很久以前,”他告诉她,“我一直假想他在坐牢,我要帮他逃跑。我一直都在跟自己做那个游戏,游戏一般要持续好几天。或者他在一个沙漠孤岛上,我航行到那儿带他回家。他完全知道所有应该做的事情——特别是关于我的母亲——她会好起来,他会照顾她和我,我会去上学,结交朋友,我也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所以我经常对自己说,长大了我要去找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也常常告诉我,我要继承父亲的衣钵。她经常那么说好让我高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它听上去很重要。”
“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我怎么会有朋友呢?”他有点迷惑地说。“朋友……他们到你家来,了解你的父母和……有时候某个男孩会邀请我去他家,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但我永远不能回请他到我家里。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朋友,真的。我希望有……我有我的猫,”他继续说,“我希望她现在平安无事,我希望有人在照顾她。”
“那你杀死的那个人呢?”莱拉问道,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是谁?”
“我不知道。如果我杀死了他我也不在乎,他该死。他们一共两个人,他们总是到我家里来,纠缠我母亲,直到她又害怕起来,情况会变得更糟。他们想知道我父亲的所有事情,他不放过我母亲,我不知道他们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起先我以为他们是一个什么团伙的人,他们以为我父亲抢了银行,然后把钱藏了起来。但是他们不要钱,他们要的是纸张,他们要我父亲寄来的信。有一天他们破门而人,然后我认识到如果我母亲住在别的地方会更安全。我不能报告警察,请求他们的帮助,因为他们会把我母亲带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我托了那位以前教我钢琴的老太太,她是我惟一能想到的人。我问她我母亲能不能和她住在一起,然后我就把她带去了。我想她会很好地照顾她。总之,我又回到家里,去找那些信,因为我知道她把那些信放在什么地方。我拿到了信,这时候那伙人也来找信,他们再次破门而入。那是半夜,或者说是凌晨。我躲在楼梯的顶层,莫西——我的猫,莫西——她从卧室里出来,我没有看见她,那人也没看见她,当我撞到他的时候,她绊倒了他,他一头栽到楼梯下……
“然后我就逃跑了,那就是全部经过。所以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他的,但如果我的确杀了他我也不在乎。我逃跑了,到了牛津,然后我就发现了那个窗口。我之所以发现它是因为我看到了另外一只猫,于是我停下来看她,是她先发现了那个窗口。如果我没有看见她……或者如果那时候莫西没有从卧室里出来……”
“是啊,”莱拉说,“那就是运气。我和潘刚才还在想,如果我没有走进乔丹学院休息室的衣橱,没看见院长往葡萄酒里倒毒药,那将会怎么样呢?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们俩沉默地坐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斜阳透过古老的松树枝条照在他们身上。他们在想是多少个微不足道的机遇把他们带到了这个地方,每一个机遇都有可能产生一个不同的结果。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威尔没看见那个窗口,他在向英格兰中部游荡的途中筋疲力尽,最后被抓住了。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潘特莱蒙劝另一个莱拉别待在休息室,于是另一个阿斯里尔勋爵被毒死了,另一个罗杰活了下来,在另一个永远不变的牛津的屋顶和小巷里和莱拉玩着永远的游戏。
过了一会儿,威尔恢复了体力,可以接着走了,于是他们沿着小路继续前进,安静的大森林包围着他们。
他们一整天都在旅行,休息,前进,再休息,树林越来越稀疏,道路越来越崎岖。莱拉查了真理仪,它显示着:继续走,这是正确的方向。正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未受妖怪骚扰的村庄。羊儿在山坡吃草,柠檬树林在石地上投下一片树阴,孩子们在小溪边玩耍,他们看见了衣衫褴褛的莱拉、衣服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眼神凌厉的威尔,还有一只走在他们身旁的姿态优雅的大灰狗,于是那些孩子叫喊着向他们的母亲跑去。
大人们很警惕,但还是愿意收下莱拉的一个金币,卖给他们一些面包和奶酪。女巫们躲开了,但两个孩子都知道,如果遇到任何危险,她们就会立刻出现。经过莱拉的一番讨价还价,一个老妇人卖给他们两个羊皮水袋和一件上好的亚麻衬衫,于是威尔痛快地告别了那件脏乎乎的T 恤,他在冰冷的溪水里洗了个澡,然后躺在烈日下晒干了身体。
经过休整,他们继续前进。大地更荒芜了,他们不得不在岩石的阴影下歇脚,而不是在枝叶宽大茂密的树下休息。透过鞋底他们感到地面很热,阳光直刺他们的眼睛。他们向上攀爬,速度越来越慢,当太阳落到山脊时,他们看见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峡谷,他们决定不再往前走。
他们爬下山坡,好几次差点摔倒,然后他们不得不在矮矮的杜鹃花丛中穿行,那些光滑的深色叶子和深红色的花簇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蜜蜂。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走了出来,来到一片被小溪环绕着的长满没膝野草的草地,草丛中盛开着矢车菊、龙胆花和委陵花。
威尔大口大口地喝着小溪里的水,然后躺了下来,他昏昏欲睡,却又睡不着,他的头一阵阵发晕,所有的东西都被罩上了一层奇怪的迷雾。他的手肿胀着,一跳一跳地疼。
更糟糕的是,他的手又开始流血了。
当塞拉芬娜察看他的手时,她在伤口上加了更多的草药,并把丝巾系得更紧,但这次她脸上露出了不安。他不想问她,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很清楚,那个咒语没有起作用,他能看出她也知道这一点。
夜幕降临了,他听见莱拉在离他不远处躺了下来,过了不久他听见一阵轻柔的咕噜声。她的精灵变成一只猫,正在离威尔一两英尺的地方抱着爪子打盹,于是他轻声叫道:“潘特莱蒙?”
精灵的眼睛睁开了,莱拉没有动弹。潘特莱蒙悄声问道:“什么事?”
“潘,我是不是要死了?”
“女巫不会让你死的,莱拉也不会。”
“但那个咒语没用,我一直在流血,我没有更多的血可以流了。现在又开始流血了,止不住,我害怕……”
“莱拉认为你不会死。”
“她这么想吗?”
“她觉得你是她见过的最勇敢的斗士,就像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一样勇敢。”
“那我还是别显出那么害怕的好。”威尔说,他安静了一两分钟,然后他又说:“我觉得莱拉比我还勇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对你也这么想。”精灵轻声说。
不久威尔闭上眼睛睡着了。
莱拉一动不动地躺着,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她心跳得厉害。
当威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的手比以前疼得更厉害,他小心地坐了起来,看见不远处有一堆火,莱拉正在用一根叉子状的木头烤面包。另一根叉子上还烤着几只鸟,当威尔来到近旁坐下时,塞拉芬娜飞了下来。
“威尔,”她说道,“吃东西前先把这些叶子吃了。”
她递给他一把柔软的、有点像鼠尾草的叶子,味道很苦,他沉默无言地嚼着,强迫自己把那些叶子都咽了下去。它们很涩,但他更清醒了,不再觉得冷,感觉好了许多。
他们吃着烤小鸟,用柠檬汁调味,这时另一个女巫拿来一些在山坡上采的蓝莓。然后女巫都聚集在火堆旁,轻声地交谈着,有几个女巫飞到高处去侦察,有个女巫看见大海上空有一只气球,莱拉立刻坐了起来。
“是斯科尔斯比先生的气球吗?”她问道。
“那里面有两个人,但离得太远,看不清他们是谁。在他们后面有一场暴风雨正在聚集。”
莱拉拍起了手。“如果斯科尔斯比先生来的话,”她说,“我们就可以飞行了,威尔!哦,但愿是他!我从没跟他说过再见,他那么友善,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他,我真的希望……”
女巫茱塔·卡迈南听到了这番话,她的红胸脯的知更鸟精灵站在她肩头,眼睛发亮,因为提到李·斯科尔斯比,她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她就是曾经爱上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却被他拒绝的女巫,塞拉芬娜。佩卡拉带她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阻止她在她们的世界里杀死他。
塞拉芬娜也许注意到了这一点,但这时别的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伸出手,抬起了头,其他的女巫也都这样做。威尔和莱拉听到从北方传来的隐约的夜鸟的叫声,但那不是一只鸟,女巫立即明白那是一个精灵。塞拉芬娜·佩卡拉站起来,专注地盯着天空。
“我想那是鲁塔·斯卡迪。”她说。
他们静静地站着,在无边的沉寂中昂起头,努力倾听。
这时传来了另一声喊叫,这次更近了,然后是第三声,听到这儿,女巫都抓起她们的松枝,跃上了天空。只有两个女巫在近处站着,箭搭在弦上,保卫着威尔和莱拉。
在头顶的某处黑暗里,一场战斗正在展开。似乎仅仅几秒钟,他们就听到飞翔的风声和箭的呼啸声,还有因为痛苦或愤怒,或是发布命令时发出的嘟囔声和尖叫声。
这时又是“砰”的一声,这声音来得那么突然,他们几乎连吓一跳的时间都没有,一只动物从天上摔落在他们脚旁——是一只长着皮革般的皮肤、毛纠结在一起的动物,莱拉认出那是一个悬崖厉鬼,或是和它类似的什么动物。
这下它摔得不轻,有一支箭从它的身体穿过,值它仍然撑起身体,充满恶意向莱拉拍打着翅膀。女巫们无法射箭,因为她也在箭的射程之内。但威尔先到了那儿,他用那把刀向后一划,那家伙的脑袋就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空气汩汩地离开它的肺,然后它就死了。
他们再次抬头向上看,因为那场战斗来得更低了,熊熊的火光照耀出天空中迅速舞动的旋涡状的黑色丝绸,白皙的手臂,绿色的松针,棕灰色的结痂的皮肤。威尔不明白那些女巫如何能在突如其来的转身、停顿和前进中保持平衡,更不用说瞄准和射箭了。
又一只悬崖厉鬼掉下来,然后是第三只,它们掉进溪流中或摔在岩石上,剩下的那些开始逃窜,在黑暗中尖叫着向北方逃之天天。
过了一会儿,塞拉芬娜·佩卡拉和她的女巫们一起降落下来,跟她们一起降落的还有一个女巫:一个美丽的女巫,她眼神凌厉,一头黑发,双颊由于愤怒和激动泛着红晕。
这名新来的女巫看见那只被砍了头的悬崖厉鬼,朝它啐了一口。
“不是从我们世界来的,”她说,“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可恶的脏东西,它们成千上万,像苍蝇一样繁殖……这是谁?这个孩子就是莱拉吗?这个男孩是谁?”
莱拉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她的注视,尽管她感到心中一动,因为鲁塔·斯卡迪的个性如此鲜明,她能使站在她附近的人产生震惊的反应。
然后女巫转身朝向威尔,他同样感到强烈的震动,但他和莱拉一样也控制住了表情。他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刀,她看出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后微笑了。他把刀插进土里,擦掉那个肮脏的家伙留下的血迹,然后在溪水里洗净了刀。
鲁塔·斯卡迪说道:“塞拉芬娜·佩卡拉,我学到的东西太多了,所有旧的事物不是在变化,就是在消失,或者是毫无用处。我饿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剩下的烤小鸟,把面包塞进嘴里,大口喝着溪水。她吃饭的时候,有一些女巫把死去的悬崖厉鬼拖走,重新升了火,又开始站岗放哨。
其余的女巫都靠近鲁塔·斯卡迪坐下来,准备听她要对大家说什么。她向大家讲了她飞上天和天使见面以及去阿斯里尔勋爵的堡垒的旅途中所发生的一切。
“姐妹们,那是你们能想像到的最大的城堡:玄武岩的城墙高耸入云,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宽广道路,路上运载着枪支弹药、食品给养和盔甲。他是怎么做的这一切?我想他一定准备了很长时间,大概准备了无数个世纪。我们出生前他就在准备这些,姐妹们,尽管那时他还很年轻……但那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我无法理解。我想他能控制时间,他按自己的意愿控制时间的快慢。
“到这个城堡的是来自各个世界的各种战士,有男的,也有女的。是的,他们都充满斗志,还有我从未见过的全副武装的动物——蜥蜴和猿人,长着毒爪的大鸟,还有稀奇古怪的我说不上名字的动物。其他的世界也有女巫,姐妹们,你们知道吗?我跟一个女巫说了话,她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像我们的世界,却又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因为那些女巫并不比我们那儿短命的凡人活得更长,他们之中还有男巫,像我们一样,也会飞……”
倾听着她的叙述,塞拉芬娜部族的女巫露出敬畏、害怕和怀疑的神色,而塞拉芬娜相信她,她催促她接着讲。
“你看见阿斯里尔勋爵了吗,鲁塔·斯卡迪?你找到他了吗?”
“是的,我找到了,那可真不容易,因为他生活在各种事务的控制中心,他指挥一切。我让自己隐身,一路找到他那个最核心机密的房间,那时他正要睡觉。”
每个女巫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那是威尔和莱拉不可能想到的。于是鲁塔·斯卡迪没有必要去讲,她接着说:“这时我问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军队聚集在一起,我们所听说的他对上帝提出的挑战是不是真的,他笑了。
“‘那他们在西伯利亚提到它了吗?’他问道。我说是的,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在北方的每一块土地上——我们的北方,我还跟他说了我们的协议,以及我是怎样离开我们的世界找到他的。
“他邀请我们加入他的队伍,姐妹们,加入他的反对上帝的队伍。我真心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去那里。他告诉我,当你认识到上帝的代表以上帝的名义所干的那一切时,反抗是正当的……我想到伯尔凡加的孩子们,在我们的南部地区我亲眼看到的其他可怕的伤残事件。他还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