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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碧尔出生后所带来的抑郁,使海蒂·多塞特所特有的焦虑和喜怒无常更为加重了。时间愈久,海蒂就愈不考虑如何取悦威拉德。“我不管,这里是一个自由国家。”她在他抱怨时就大声嚷嚷。她再也没有耐心坐在钢琴旁边为他伴奏。实际上,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坐不到几分钟使要站起身来把窗帘拉直或把家具上的一些灰尘掸掉。她甚至在别人家里也这样。她会缝纫,但她的手哆嗦得不能穿针引线。西碧尔的小衣服都是威拉德缝的。狂乱不安的海蒂在玩字弄句方面的本事不在她玩弄窗帘和灰尘的本事之下。要说些合辙押韵的话,她简直是出口成章。她还养成一种重复别人话尾的习惯。若有人说:“我得了这么一种头痛,”海蒂就要重复:“这么一种头痛。”
将近八岁的时候,西碧尔常常坐在后廊台阶上、顶楼的大衣箱上或前厅的箱子上,双肘支膝,两手托着脑袋在思索:到底为什么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描述“缺少什么东西”呢?为什么住在威洛·科纳斯最好的房子里,穿得比别人漂亮,玩具比任何一家孩子都多,但还缺少什么东西呢?她特别喜欢自己的玩偶、彩笔和颜料,还有那个小熨斗和烫衣板。
她愈是急于弄清自己到底缺少什么东西,它却愈使人捉摸不清。她只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缺少”,使她经受她母亲常说的“悲伤、沮丧和情绪低落”。西碧尔心里最乱的是她觉得自己毫无理由闷闷不乐,如果真要这样,那就是对父母的不忠。为平息她的内咎,她祈祷上帝饶恕她三个方面:没有为她所拥有的一切而更为感激;没有象她母亲所讲的自己理所应当地那么快乐;而且与其他孩子不一样。
苦恼的西碧尔有时会急匆匆地赶到多塞特祖母居住的楼上屋子中去。
在西碧尔的生活中,她祖母所在之处是至关重要的。归根结底,从小就照顾西碧尔的是她的祖母,而不是母亲。她母亲喜怒无常,而她祖母却总是十分镇静的。
祖母会把西碧尔放在膝上。这孩子坐在那里用她祖母总是为她准备好的画纸绘画。她祖母为这些画而自豪,会把它们挂在墙上,与老人多年前自己画的油画并排在一起。祖母有许多罐装的梅脯、苹果脯和无花果干。她会把西碧尔带到厨房食品柜那里去,任其挑选。祖母让西碧尔打开各个抽屉,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有一天,西碧尔在一个抽屈中发现了自己在襁褓时期的照片,保存得非常完好,便立即明白她祖母真心喜欢她。更有力的证明是当海蒂骂孩子不好时祖母前来保护她。“喂,海蒂,”她祖母会说,“她还是个孩子。”西碧尔还记得她几次生病的时候。每次等祖母终于下楼来陪伴她的时候,原先吃不下饭的西碧尔突然能吃了。
可是,上楼去看祖母,从来不许多呆。她母亲不许她超过规定的时间。每次串门的时候,西碧尔总觉得时间在飞逝,西碧尔的需要如此强烈,而满足的机会又如此之少,以致当她母亲上楼来领回西碧尔时,这孩子感到时间怎么一下子就过去了?!
当祖父来家时,结束串门的却是西碧尔她自己。她不喜欢这位粗壮的大个子。一听到他那木质的假腿踩上楼梯,她就告诉祖母:“我得走啦。”祖母就以会意的微笑作答。
在西碧尔四岁的时候,祖母曾有一次精神失常。她在威洛·科纳斯四处游荡。西碧尔把寻回祖母作为己任,果然把她带回家来,并一直保护着祖母,直到老人康复,正如祖母多年来保护着她一样。
恢复健康后的五年内,多塞特祖母又来保护西碧尔,但当西碧尔九岁之际,祖母得了另一种病…子宫颈癌。这种病使西碧尔揪心,而且害怕。
第二章 不存在的昨天
大屋内有一口棺材。他们即将把它运走。快到下午一点了。通过厨房的窗户,西碧尔看见殡仪馆的人正往屋里运折叠椅,供葬礼之用。
“回你屋去,”她母亲嘱咐她。“我们准备好便来叫你参加葬礼。”
于是她母亲给她一根棒糖,让她在等候时舔吃。她躺在床上玩弄棒糖,还能听到楼下的人声。过了一会,什么都听不见了。
突然,她父亲俯视着她。“快,入殓礼都结束啦。你可以跟我们去墓地。”
他们把她忘了。原先答应她下楼参加葬礼的,但他们说话不算数。她已九岁。葬礼在家里举行。但他们让她呆在楼上,用一根棒糖来哄她,把她当作婴儿。她不能,也下会饶恕她的父母。
她穿上外套,戴上宽顶无沿帽和方格围巾,走下楼去,一声不吭地走过一些人,来到人行道上。“你乘这辆汽车走,西碧尔,”牧师说道。
车里已经坐着她的叔叔罗杰和婶婶海蒂。这是另一个她不喜欢的海蒂。她叔叔和她父亲长得极象,所以牧帅把她同她“父亲”放在一起。她很不高兴。
她不高兴的另一缘故是因为死者是她的祖母,而她反倒被父母和所有的人所忽视和摆布。这不公平。泪水含在眼睛里,变得冰凉。她是从不大声号哭的。
汽车停下了。他们正在她祖父当年出生的那个村子里,沿着公墓的小路朝多塞特一家的墓地走去。她祖父是本县诞生的第一个白人男子。
在这里走着,西碧尔想到了死。教堂里的牧师曾说,死亡是一个新的开始。她无法理解。她祖母曾告诉她:有朝一日耶稣会来,使爱他的人从墓中复活。祖母还说她自己和西碧尔将在新的大地上永远厮守在一起。
罗杰叔叔和海蒂婶婶把西碧尔领到家属站立的地方。母亲和父亲、克拉拉姑姑和她的丈夫,安尼塔和两岁的埃拉,当然还有祖父,都站在一起,离坟墓十英尺左右。没有人出声。头顶上是威斯康星州阴沉的天空。这是四月多风而寒冷的一天。
灰色金属的棺材已放在坟墓旁边。棺盖上放着成堆的鲜花。牧师就站在近旁。“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他开始说话,“我约翰又看见圣城新耶路撒冷由神那里从天而降,预备好了,就如新妇妆饰整齐,等候丈夫。……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衷、哭号、痛苦……,坐宝座的说,看哪,我将一切都更新了①。”
西碧尔所看见的,不是那金属棺材、花堆或人们。她所看见的,是嫁给威洛·科纳斯一个本地人,并住在他的城镇的加拿大籍祖母玛丽。对她丈夫的教友来说,她是一个外来者,因而处处被迫屈从他的教旨。她喜欢读书,但他用下面一番话下了禁令:“除了真理以外,什么都是虚假的。”他认为只有宗教书籍才是真理。
西碧尔能看到身穿长裙的祖母,还看到她的高跟鞋、她的白发、她的小蓝眼睛、她温情脉脉的笑容。
西碧尔所听到的,不是牧师的悼词,而是祖母在柔声说着:“不要紧,海蒂。”这句话是针对她母亲下面这句话而讲的:“西碧尔,不许你在祖母的床上乱蹦。”
她祖母的大床很高,非常柔软。西碧尔任意在这张床上乱蹦。跟祖母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而楼底下的家,竟象在千里之外。
西碧尔会把她绘的图画让祖母看,她祖母会加以称赞,并把它们挂在墙上。她祖母有一只大箱子放在窗户旁边。箱里放着许多杂志和报纸,其中的儿童版全都专为西碧尔留着。她让西碧尔绘画。西碧尔在线条内着色,十分利索。她祖母喜欢她的作品。
她祖母让西碧尔在桌上安排餐具,但并不说她摆得错误百出,一无是处。西碧尔做错了什么事,她祖母并不发火。西碧尔可以告诉她许多事,并恳求她:“别告诉我母亲,好吗?”她祖母会说:“我绝不会把你告诉我的事告诉海蒂。”她说到做到。
西碧尔跟她祖母去河边散步时要穿过一片开着花的林地,可是现在这位收师正说什么:“由于万能的上帝乐于让我们的姊妹玛丽·多塞特长眠,我们亲切地把她的身体安放在地下……”
长眠,她祖母在长眠。她们再也不能一起到河边散步了。只是花朵仍在那里,而她祖母不在,西碧尔也不在。
“……尘归尘,土归土,怀着她欢欣地复活的希望,通过耶稣基督,我们的上帝。”
疾风怒号着,刮过西碧尔的父亲和罗杰叔叔,他俩悲痛莫名,刮过那搓着双手,神经质地呜咽着的克拉拉姑妈,刮过啜泣着的祖父。西碧尔的咽喉紧缩,胸部愈来愈沉重,手指又麻又痛,但眼睛干涩无泪。只有她不哭。
这风多冷呀。如果它有颜色,那就是冰块的浅蓝,带着褐色的斑点。凡是冷的,都不是爱。爱是温暖的。爱是祖母。爱,已将安放在地下。
金属棺材在一缕阳光下闪烁发亮。棺材正在几个男人的手中。他们正在做一件可怕的事。他们抬起棺材,然后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下放。他们正把她祖母愈来愈深地放入地下。他们在埋葬爱。
人人都哭起来了,但西碧尔仍没有眼泪。她的眼睛是干的,干得就象面前那荒芜的世界,她想讲话时而无人想听的世界,没有爱的世界。
汹诵的感情化成动力,西碧尔挪动向前,起先是缓慢的,一步,两步,然后步子愈来愈快,朝着棺材盖上的花堆奔去。她已在墓穴边缘,作势要跳进去,永远同她祖母在一起。
于是那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胳臂,猛地拽着她离开坟墓。离开祖母。
疾风怒号。天色更加昏暗。
那只强壮无比的手还在拽着她的胳臂,紧得嵌进她的肉里。她的胳臂被那只手猛地一拽而酸痛不堪。
西碧尔转身去看这个使劲把她拽开的人到底是谁。是罗杰叔叔?是她父亲?没有人!
这里没有坟墓。没有花堆。没有风。没有天空。爸爸和母亲,罗杰叔权和海蒂婶婶、克拉拉姑妈和她所嫁的富有的老人、牧师和其他所有的人全都不在这里!
代替坟墓的是一张课桌。代替花堆的是黑板。代替天空的是天花板。代替牧师的是一位教师。
这位老师长得又高又瘦。每句话都没有几个字,而且讲得极快。她不是西碧尔的老师瑟斯顿小姐。她的老师应该是教三年级的瑟斯顿小姐,中等个儿,比较胖,说起话来慢吞吞地。眼前这位老师是亨德森小姐。西碧尔知道,她是教五年级的。
这是怎么回事?西碧尔知道这不是梦。这家小学是她离开幼儿园以后就读的。这间教室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它不是她的教室。三年级教室的窗户朝西,而这间教室的窗户朝东。她认识小学所有的教室。而这一间,她知道,是五年级的教室。
不知怎的,她钻进这间五年级的教室了。她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回到三年级教室去,否则瑟斯顿小姐会记她缺课的。她必须为自己跑到这里来而向亨德森小姐道歉,还要为自己没有去那儿而向瑟斯顾小姐作解释。可是,怎样解释呢?
她开始注意别的孩子。贝特西·布什在通道那一边。亨利·冯·霍夫曼在她前头。还有斯但利、斯图尔特、吉姆、卡罗琳·舒尔茨,还有其余的同学。噢,三年级全体学生都在这儿。
大部分同学是同她一起上幼儿园的。她同他们很熟。他们还是那模样,但与她上次见到的时候相比,却有些不一样。他们穿的衣服与他们在三年级教室里穿的衣服不同。他们的个头要比她为祖母送殡前见到的大一些。这怎么可能呢?这些孩子怎么可能在刹那间全都长大呢?
总是那么自信的贝特西·布什,正如平时那样招摇着手回答老师的问题。她的所作所为好象她素常就在这里似的。其他的孩子也都这样。谁都不象是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何不妥。如果亨德森小姐不是贝特西的教师,贝特西又何必去回答问题呢?
西碧尔转过目光,注视她桌上摊开的笔记本,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忘却那些愚蠢的事。可是不行,因为她根本看不懂笔记本上所记的东西。笔记记得挺多,但不是她记的。已完成的家庭作业也不少,但不是她做的。她发现家庭作业的判分全都是A。尽管她竭力要自己把这一切看得不要紧,但她心里愈来愈害怕。
她拼命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位与己无关的教师,不去看那间窗户不该朝东的教室,不去看那些身子骤然胀大的同学,不去看他们身上那些过去从未穿过的奇怪衣服。但是她做不到。
西碧尔感到一种奇怪的冲动,想研究一下自己。她自己的衣服又如何呢?她自己的身子变大了吗?她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那是用绣着绿花和紫花的黄色巴里纱制成的,也象同学们所穿的衣服一样,从未见过。她根本没有这样一件衣服,也不记得她母亲为她买过类似的衣服,更没有穿过它。总而言之,她穿着一件不属于她的衣服,坐在一间与己无关的教室里。
好象谁也不觉得有何异常之处。三年级的学生一直在回答问题。而这些问题所问的内容,她从来没有与同学一起学习过,而且根本不懂。
她望了望老师桌上的时钟,差两分十二点。马上就要响铃,她也马上就得救了。她惊慌地等待着。于是,铃响了。她听见老师的尖嗓子嚷了一声:“下课。”
西碧尔一动不动地坐着。她不敢动弹,不敢马上回家。可是同学们笑着叫着,发疯似地冲到存衣厅。男孩们用双肘连推带挤地赶到女孩前面去。
西碧尔看着他们迅速地离开存衣厅。她敢肯定他们毫无秩序地抓住外套就跑。孩子的动作总是让人担心害怕,使人手足无措。
西碧尔本来就紧张,如今瞅着他们,反而更加紧张。瑟斯顿小姐善于维持秩序。刚才那个疯狂的场面不可能发生在她所教的年级。但西碧尔经常听别人说亨德森小姐对付不了一个年级的学生。如此看来,也许正是亨德森所教的年级。
一件件事情在她心里一闪而过,使她来不及细想,不能作出明智的举动…回家。待她抬眼一望,教室里的人全走光了。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朝存衣厅走去。
一进存衣厅,她才发现这里还有别人。原来是亨德森小姐,正在穿外衣。现在要转身走开,已经为时过晚了。
这间存衣厅,与三年级的完全一样,只是座落在走廊的另一头。所有的教室和存衣厅都很相似。这一间存衣厅也挺熟识。
现在只有一件外套还挂在墙上,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方格呢的外衣。但她还是走过去细细观看。她想找衣服上的一条写着姓名的胶布。瑟斯顿小姐总是规定本年级的学生在两条胶布上写好自己的姓名,然后一条贴在衣服上,另一条贴在挂衣钩下方。可是现在无论在衣服上还是在挂衣钩下方都没有写着自己姓名的胶布。“西碧尔,”正要离去的亨德森小姐对她说道,“你干吗不穿上外衣?怎么回事?你干吗不回家吃午饭?”
西碧尔并不作答。她仍盯着这件陌生的外衣看个不休,心里想:亨德森小姐知道她的名字也不足为奇。在威洛·科纳斯这座小镇,人人都相识。亨德森小姐又问了一遍:“你干吗不回家吃午饭?”在亨德森小姐的监视下,西碧尔终于穿上外衣。它非常合身。亨德森小姐走了。西碧尔仍磨蹭了一会,等到她能拿准那位教师已经走远而不会在楼梯上与自己相遇时,才动身离去。
西碧尔慢慢走出这座红砖楼房。马路对过的拐弯角上有一座大房子。这是她的家。横过马路前,她来回望了望,看有没有人朝这里走来。她肯定没有人在看着她时,便穿过了马路。
托普这条狗,在前门台阶上朝她吠了两声表示欢迎。她迅速地搂了搂狗脖子,然后急勿匆奔进门去。她急于要置身于熟悉的环境之中,急于让今晨在学校的心绪纷乱在自己的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她刚一进门,她那番愿望就化成泡影。她把花格外衣挂进门厅的壁橱时,发现她所记得的衣服已荡然无存。不熟悉的红色、绿色和黄色衣服跃入眼帘。她身了一扭,离开那壁橱,想去楼下的卧室。这是她祖母临终前由她祖父和祖母居住的房间。通往那卧室的边门已用灰泥砌死。他们砌得那么快,真奇怪。在起居室中,她发现除了祖母的家具以外,还有她父母亲的。祖母刚刚下葬,家里就重新安排了,这也未免太快了些。大橱柜上放着什么?一架收音机!她父母本来在买不买的问题上十分犹豫,因为祖父说收音机是魔鬼搞出来的东西。
母亲在厨房叫道:“是你吗,佩吉?你回家太晚啦。”
又是这个爱称。她母亲不喜欢西碧尔这个名字,便发明了佩吉·卢易夕安娜。如果她比较滑稽可笑或逗人喜爱(她母亲正喜欢这一点),她母亲就叫她佩吉·卢易夕安娜,佩吉·卢,佩吉·安,或干脆就叫佩吉。现在叫她佩吉,说明她母亲今天喜欢她。
西碧尔吓了一跳。厨房的墙变成嫩绿色了。它本来是白色。“我喜欢白颜色的厨房,”西碧尔道。
她母亲回答:“我们去年就改了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