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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将目光落向基拉身上的驾驶装,像是打破凝重的气氛似的,咕哝着问道:“……你之前在扎夫特啊?”
基拉仍是一派沉稳的点点头。
“是,不过,我不是扎夫特军……”
这是当然的,否则他也不会赶来帮助玛琉等人了。——但在听到下半句时,玛琉等人却愣住了。
“——同时,我也不再是地球军。”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基拉的表情,基拉也冷静自持的回视。
是了——其实她早该明白。从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非“舰长”这个职称开始——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对两军呼吁撤退。
看着少年的眼中栖宿着不同于以往的意志,玛琉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就由我先说吧。——那架机体是什么?该怎么处理呢?”
问到他的新座机,听得他又丢出一个令众人都错愕的答案。
“如果您说的是整备或补给,我想目前应该还不需要。——那架机体装有反中子干扰器。”
“反中子干扰器?”
所有人一致睁大眼睛。反中子干扰器——照名字听来,就是让中子干扰器失效的东西……这么说——“那,它的用途是……核子动力?”
达利达在眼镜下瞪圆了眼睛,听见自己的话,表情却流露出一丝惧怕。
是的……若是以核能为动力,就可以半永久性的不须补给了。
玛琉也不由得以复杂的表情再次望向那架MS。虽然地球上的每个国家都在致力开发反中子干扰器,但如果这是扎夫特制造的MS,那就有可能了。中子干扰器是“plant”的产品,能够发明出那种装置的头脑,自然也有本事发明令它失效的东西。
若是拥有这项技术——能够再次利用核能,地球的能源危机就会缓和许多,也能使用无线电了。可是——核能是一把诸刃之剑。
正因为无法使用核能,两军才得免于大屠杀的恐惧。要是这个火种再次落入人类的掌握——是的,结果可想而知。
单是不久前才目睹的光景,已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核能遭禁,人类还是渴望着更强大的力量。索求着大量杀戳的兵器——“那种东西……为什么……”
帕尔也不安的喃喃道。怀着期待与恐惧,众人在极端的思绪中仰望这架隐藏未知力量的战机。这时,基拉静静的开口。
“如果您想取得里面的数据,我会离开以示拒绝……”
玛琉再度惊讶的看着他。隐约在她心底窜现的剎那欲望,被基拉看穿了。少年的眼神坚定,却在一瞬间闪过冰冷的强光。
“——要是有人想要强取……就算会为此敌对,我也会守住……”
“基拉……”
玛琉被这股气魄压倒了。
“我受托要为此负责……”
基拉的表情里有无比决心,不难想见他在这段期间发生了何等改变。玛琉挺直了脊背,凛然答道:“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已不再是长官和部属,也没有年龄或辈份的关系,而是基于人与人、完全对等的地位。
“我答应你,完全不对机体做任何接触。——明白吗?”
最后一句是玛琉给乘员们的叮咛,基拉于是露出放心的微笑。
“谢谢您……”
然后,像是笃信这句承诺,玛琉一行人便转身向“大天使号”走去。基拉同样信任他们,将他们视为值得平等相待的对象;这一点,大家都很高兴。
走到一半,穆往身后瞥了一眼。
“那个札夫特兵……”
“来不及……。我来不及救他……”
基拉难过的说。看着他的脸,穆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少年则投以清澄的眼神。
“……因为我想那么做。”
PHASE 03
“——那就是作战计划?”
听着玛琉等人的说明,基拉难掩心中的嫌恶感,不敢置信的问。做说明的人再度揣摩司令部的道路时,自己也兴起同样的念头。
“恐怕是啊……”
穆肯定的道,语气一反常态的凶恶。玛琉低下头去。
“我们根本没有接获任何通知……”
拿这些毫不知情、誓死守护总部而奋勇抗战的我方士兵们做诱饵,连同敌人一起杀害——这样的构想未免太邪恶了;若是直接下达“去死”的命令,至少还让人舒坦一点……
然而——玛琉这才察觉——军队就是这样的组织。基层的士兵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细节,他们只要知道服从长官的命令,不抱质疑也不加反抗就好;他们的存在是被要求为顾全大局而牺牲、甚至死亡。
她终于认清这个事实。
“总部大概也知道扎夫特的攻击目标是阿拉斯加吧,搞不好从更早以前……”
穆恨恨的说。
“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地底设置‘独眼巨人’那种东西。”
佯装受骗,反过来骗人。那些抛弃了自己的将官们,大概正为能痛宰敌人而相当愉快吧。光想就教人毛骨悚然。
这时,基拉忽然也怔怔的吐出一句。
“‘plant’也一样……”
“‘plant’——?”
玛琉不由得问道。
“你跑到‘plant’去了吗……?”
“是啊。”
基拉莫名做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像是沉入了思绪中。
“我想大家当时也以为我死了吧。我自己也——一开始还真的认定,我已经死了……”
意识朦胧中,基拉听见一个娇柔的声音。
“……哎呀,小粉红,不可以唷……别过去……”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对……
——等我慢慢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天堂。
当时的基拉,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四周碧草如茵,花朵绽放其间,每一次吸气都有甜美的芳香。然后是晴空下的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天使,巧笑倩兮的注视着自己。
“呀……早安。”
——是哦……对了……
在不可思议的安详中,基拉想着。
——我死了……
一个粉红色的圆球滚过来。基拉茫然的注视着,发现它的中央有两个光点,还会说“哈罗、你好”。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
基拉拉回视线,眼前这个被他误以为是天使的人,现在看来也有几分面熟。
“拉克丝……小姐?”
他叫出名字,少女便温馨的笑了起来。
“哎呀……请叫我拉克丝就好了。——基拉。”
看来这里不是天堂。除非拉克丝·克莱因比自己先死了,那就另当别论……
“不过,你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好高兴。”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子只能吃力的思索。这时,另一个脚步声走近。
“啊,他醒了吗?”
往这个温和的声音看去,那是个年近四十的黑发男性,走路时踏着盲人特有的步伐。
“是的,马尔奇欧老师。”
“吓了一跳吗?看到这种地方。”
唤作马尔奇欧的那人如是的说。基拉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置身在看似日光室的玻璃屋里,放眼望去则是宽广的庭园。
“虽然大家反对,但拉克丝小姐还是坚持要把你的床放在这里。”
“因为,放在这里的感觉舒服多了不是吗?比在房间里……对不对?”
拉克丝看着基拉,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的确,待在这儿,我也觉得很舒服。”
马尔奇欧微笑说道,拉克丝便又“对吧?”的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对眼睛看不见的人而言,墙壁是玻璃并无所谓,但有新鲜的花香便很是不同了。
基拉觉得自己好像并无不可。好像有什么更——更重要的事情,但他又想不起来……
“——我……”
基拉喃喃道,马尔奇欧回答他。
“你受了伤,被送到我的祈祷庭里来……”
他的声音极其静稳,但也没有过份的同情或宽慰,只是淡淡的说出事实。
“然后,我再把你带到这儿来……”
——……是……杀的……
记忆的片段渐渐浮上意识,基拉的心脏猛然一突。沉稳的声音、柔软的床、甘甜的花香——这一切环绕自己的舒适感,瞬间褪色。
——是这家伙……杀了……!
“啊……”
基拉挣扎着起身,剧痛却骤然袭卷全身。
——是这家伙……杀了托尔……!
又一阵战栗。抑不住脑中复苏的思绪,基拉开始发抖。
——我要杀了你……
“啊啊……唔……!”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重现的回忆里,只有恨意。
拉克丝担心的靠过来,基拉颤抖着看着她。
“我……跟阿斯兰交战……”
拉克丝睁大眼睛。
对。
怀着那么深的恨意,发泄仇杀的对象——是阿斯兰。
那股罪恶感令他胆颤心惊。
“——之后……应该、死了啊……”
他想起爆炸的闪光。那场火应该把自己烧死了。那才应该是正确的结果……
“基拉……”
拉克丝伸出柔软的手,轻轻包裹住基拉的手。感受到这股温暖,他的泪水潸然落下。
——好痛……
全身都在痛。椎心的痛。托尔死了。他是想救我而死的。我没能保护他。我也杀了人。杀了阿斯兰的朋友。
痛。
阿斯兰的憎恶,自己的恨意,刺得周身一阵阵疼痛。
泪水止不住的滑落,沾湿了他和拉克丝的手。
“我……控制不了……”
咬着牙关,忍着痛楚。含糊而挣扎。
“我……杀了他的伙伴……”
在眼前四散的MS;阿斯兰悲恸的声音,呼唤着那个驾驶员的名字——“阿斯兰、杀了、我的……朋友……”
眨眼间碎裂的驾驶舱,朋友的鲜血随破片四溅——急迫的呼吸像要刨进他的胸口,基拉几乎是呻吟着。
“所以……”
满心只想要对方的死,于是……
——我也应该、死了才是……!
这时拉克丝平静的问:“你想杀了阿斯兰,是吗……?”
基拉抬起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身旁的少女。他想,就算受她严词相向也罢。阿斯兰是她的未婚夫啊。
她的脸上却没出现不可置信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震惊,或对朋友互相残杀的嫌恶。只有一丝阴影掠过那温柔而包容的表情,清亮得近乎冷澈的眼神,依旧直视着基拉。
“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吗……?”
她平静而坦然的说:“——既然这是战争。”
基拉感到震惊。越发端详起她的脸。她既不责怪也不宽宥,但却意有所指。
“我想你们都是奉命和敌人交战的……。不对吗?”
——敌人……
我是、你的、敌人……
他曾经这么说给自己听。基拉愕然的咀嚼着这句话。
“敌……人……”
穆说过,我们不是杀人凶手!我们是在打仗!
所以……就是无可奈何吗?
因为不杀人就无法保护人,因为是战争,因为是敌人……
所以基拉和阿斯兰——朋友和朋友互相残杀,也是无可奈何……
——就是因为这样吗……?
他的心中卷起激烈的疑念,久久无法平息。
稍稍镇定下来后,基拉明白自己正在“plant”上。原本在地球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作战、应该战死了的自己,为什么会——。负伤已然非同小可的他,头脑又陷入混乱,要理解还得花点时间。
听起来,自己的获救好像是一连串的偶然。马尔奇欧导师的传道所就在那座小岛上,而当时正好有个废物商到岛上去找他,无巧不巧地遇上了基拉与阿斯兰的战斗。那个人从搁浅的架驶舱里救出了负伤的基拉,并将他送到马尔奇欧处。最幸运的是,在第一时间救他的人非常善于处理机械。正因为职业身份使然,那人才能紧急打开逃生口,否则防护舱门和驾驶装虽能保护基拉免于被炸死,却也极可能将他困在过热的驾驶舱里,慢慢被闷烧而死。
之后,正好应邀到“plant”协商和平会谈的马尔奇欧隐瞒了基拉的身份,将他带到了这栋克莱因府邸。南太泙洋的一座孤岛毕竟无法妥善的治疗伤势;不过他之所以费心带着基拉同行,据说是因为听拉克丝提起过基拉的事,因而对他颇有兴趣。
“——快到下雨时间了。”
基拉正出神的望着海面,听到声音便转过头去。拉克丝捧着茶具,微微笑着。
“要不要进来喝茶?”
基拉依言走回日光室。
虽然明白这里不是天堂,但对基拉来说,也和乐园相去不远。时光缓缓流逝,这儿是如此静谧淳美。没有人命令他做或不做什么,也没有人命令他去厮杀————这是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基拉整日或远眺碧海,或与拉克丝默默的喝点茶,要不就听她说些花儿的名称。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自己想做的事。也许是觉得自己是个早已死了的人吧。
尽管如此,过去的自我还是不时追上来,用黑影胁迫他。每当想起托尔,眼泪就不听使唤的流下。这时总有拉克丝陪在他的身旁,温柔的守着他。
“你的梦总是好悲伤呢……”
某一天,她看着流泪的基拉,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
说也奇怪,在她面前,基拉就觉得自己不用表现得坚强、不用尽善尽美。拉克丝陪在他身旁虽是乐此不疲,却也不致于过份关切到令他不自在的地步。
“……是啊。”
基拉答道。
“太多人死去……我自己也……杀了好多人……”
泪水不停的滑落。拉克丝伸手轻抚基拉的头发。
“因为你那么做而守住的,应该也很多吧……?”
她对他无所求,只是陈述事实。既不是暂时的安慰,也不是善意的谎言;甚至她也不说任何鼓励的话。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基拉如是想。事后回想起来,原来她只是支持着基拉,并静静等待着。
等待他自己觉醒、再出发的那一刻————雨开始下。
日光室里已经放了一张小巧的茶几,上面有三人份的茶杯和手工制点心等。屋里除了基拉和拉克丝外,马尔奇欧也来了。注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基拉忽地喃喃自语。
“真不可思议……”
“嗯?”
正坐在日光室地上与粉红色哈罗玩游戏的拉克丝,这时抬起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只是个突然浮现心头的疑问。于是拉克丝反问道。
“你想在哪里呢?基拉。”
被她这么一问,基拉便迎望着雨色的天空。友蒙蒙的世界,似乎正像他漠然无从的自我。他嗫嚅道:“……我不知道。”
“你不喜欢这里吗?”
基拉回头。
“我在这里……究竟好不好……”
听见这番带着迷惘的自问,拉克丝却笑得如花般灿烂。
“若是问我,我会说‘当然好哇!’。”
这里确实和平而美丽,是个让心灵休憩的地方。还有拉克丝也在。待在这里,就不再有战争的恐怖,也不会感受到只身处在自然人之中的孤独了。如果这里就是那“应许之地”,不知该有多好。可是——他总觉得,不是这里……
这时,马尔奇欧开口了。
“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事,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明白的……”
盲眼的导师说着,低沉的嗓音彷佛能镇定人心。
“正因为你们是‘拥有种子的人’——”
“——就是这样。”
拉克丝接完马尔奇欧的话,天真无邪地笑看着基拉。
“拥有种子的人”——马尔奇欧之前也用这个名词称呼过基拉。但他指的好像不只是基拉一个人。马尔奇欧是个民间的宗教家,这个名词大概和他的思想有关吧。
就像其它没有宗教信仰的家庭长大的小孩一样,基拉会不自觉地和这样的马尔奇欧保持距离。这个人特有的宁静存在感,虽然隐隐约约吸引着基拉的心灵,但对信仰本身却有一种抗拒,不愿自己太投入而导致幻灭。所以,他也从没有问过那个名词的意思。
基拉在茶几前坐下,拉克丝为他倒茶时,日光室的门打开,西盖尔·克莱因走了进来。基拉和这位宅邸的主人已经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卸下了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头衔、将职位让给阿斯兰的父亲后,并没有继续担任任何政治职务,但目前仍有相当的影响力。不过,这位绅士的礼仪端正,举止亲和,一点也不像政坛人士。他先问过基拉的身体状况,继对马尔奇欧说:“导师,还是不行啊。任何往地球去的宇宙飞船,现在都完全拿不到出航许可了,您的航天飞机也是……”
和平协商因失败而告终,马尔奇欧便打算回地球去。但受到“割喉作战”的影响,航天飞机似乎无法成行。
“那也没办法了。孩子们或许会等得心急吧,不过能多些时间跟拉克丝一起,我也很高兴。”
“我也是呢,导师。”
一个传呼声打断了这段平和的谈话。日光室的某一面玻璃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