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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潘塔利亚的扎夫特军总部里,“割喉作战”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这场作战行动的目的,是要夺去地球联合军方位在巴拿马的最后一处质量投射装置,因此来自各地、甚至是宇宙的MS及战舰都已往卡潘塔利亚集结。阿斯兰正在基地里的病房疗养,因此得以窥见这副忙乱的景象。
只不过,他的绿色眼眸并没有真正看着这一切。
敲门声响起,他反射性的往房门看去。
“我是克鲁泽,我要进去啰。”
房间打开,金发的长官走了进来,阿斯兰却还在发愣,好几秒都没反应。
“……队长。”
迟了一会儿,阿斯兰才想起自己该对他表示敬意,立刻起身想要敬礼。克鲁泽见状便制止他。
“不用起来。”
“……对不起。”
无意间,心底涌现一阵痛楚,阿斯兰坐在床上低下了头。为了尼高尔——克鲁泽托付给他的士兵,他却让他战死了。不仅如此,堤亚哥失踪,友军的搜索也毫无消息,自己又弄丢了座机,都令他感到万分歉意。
可是,克鲁泽看来却是神采飞扬。
“不——我听过报告了。你做得很好啊。”
“不……”
“我没有及时做出应对,也有不是之处啊。……的确,这样的牺牲是很惨重,但也无可奈何……”
克鲁泽站在病床旁,语气格外温和。
“——毕竟对方是那样棘手的强敌啊。你的那个朋友。”
阿斯兰驼着的背猛然一震。克鲁泽停了下来,似乎在感受他的痛苦,过了一会,才继续流畅的说道:“我知道这一仗令你很不好受,不过——米盖尔、尼高尔、巴尔特菲卢特队长……还有许多士兵的性命都断送在他的手里。你今天能够打倒他,祖国对你的本领也做了高度评价哦。”
他倾下身子,在阿斯兰的耳边轻声说:“听说要颁发星云奖章给你耶。”
“——啊……?”
奖章——?获颁奖章?是怎么回事?
“还有——就我个人而言是很遗憾,我这趟也是来传达,从今天起,你将转调到国防委员会直属的特务队去服务。”
“怎么会……队长……”
阿斯兰有点不知所措。这样的派令是晋升之意啊。他这才明白自己是受到了军方的赞扬,却只是胆怯的缩起身子。
克鲁泽大抵也猜到他的窘惑,便露了一个激励似的笑容。
“阿斯兰,你现在可是最顶尖的战士哦。——你就要变成最新机种的驾驶员了。听说祖国也希望你尽快回国,好去领取你的新座机呢。”
“可是……!”
——我不懂。这人在说什么啊?
阿斯兰一头雾水的望着长官——不,从今天起已不再是长官了。
奖章?顶尖战士?
他在说什么?害得尼高尔横死沙场的自己——亲手夺去朋友性命的自己——为什么?
阿斯兰还在困惑之时,克鲁泽又唐突的问道:“令尊当上评议会的议长,你听说了吗?”
“啊……是。”
经他这么一说,阿斯兰想起好像听某个医疗人员提过。又像是父亲直接传来的短讯?他也记不清楚了。
“萨拉议长由衷希望能尽早结束这场战争。”
阿斯兰的脑子几乎被问号烧得过热,听见这句话时才冷却下来。
“——真的是,真希望这种战争能快点结束啊……”
战争的尽早结束——是啊……
阿斯兰再次垂下头去。
当初,他也只是为了让这场战争能早一日结束——为了保护祖国——才投身战场的。
“——为了这个目标,你可要再接再厉啊。”
克鲁泽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满怀关切似的俯看着阿斯兰。
为了这个目标,士兵们该做的事,就是在战斗中打倒“敌人”——就是这样。所以……打倒“敌人”的自己,的确做过值得嘉许的行为。
阿斯兰愕然的低着头,看着自己垂在床铺上的手出神,甚至没注意到克鲁泽走出病房。
——他的理智导出那样的结论,感性却无法接受。
值得嘉许的行为?——那也算?
野兽般的咆哮、一味的击杀和缠斗。对手还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这一刻,当时情景猛然鲜明的涌现,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基拉——!
想起自己当时是怀着何等恨意的叫着这个名字,为了夺去他的生命,又是多么凶残的向他逼战;甚至不计一切代价,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就为了杀死他。——那会是自己?
在一切都结束后的如今回想当时,他只觉得彷佛像一场恶梦。
然而,那不是梦。就是这只手,当时为了结束一切,确确实实地按下了自爆装置的启动钮——为了夺去基拉的性命——阿斯兰激动的喘着气,下意识的紧抓着床单。
——对……我已经……杀死了基拉!
这个事实如今才直接打击着他的自我意识。先前那份挥不去的茫然感一直阻挡着,却到此刻才烟消云散,让残酷的记忆堂皇入侵。
——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留下这条命,还要被授与奖章、被军方捧得像个英雄人物?
——不该是这样的……
再多的后悔都已经太迟。
他的这只手,已经按下了那个杀死基拉的按钮——
“奥尔巴尼妥协案……这时候还把它搬出来谈做什么?”
坐在新职席上的帕特利克•;萨拉揶揄也似的说道。
“‘割喉作战’可都已经通过啰。”
“我的用意当然不是要大家照单全收。”
脱下了议员服的西盖尔•;克莱因反驳道。
“只是战争一定会造成人力与财力的牺牲!要是能够避免,为什么不努力去做!”
“plant”艾普立留市的最高评议会议场中,各议员和已经将议长宝座让给帕特利克的西盖尔•;克莱因到齐了。
克莱因的一片挚诚并末温暖议场内冷漠的空气。帕特利克就任议长后,推动“割喉作战”的激进派已经成为议事主张,使他的势力已大不如前。爱莎莉亚•;玫尔——伊扎克的母亲——嘲讽地歪嘴一笑,冷冷的将文件推回去。
“就算如此,这里面的谈和条件也太可笑了!好像他们已经赢了的样子!”
她所言不差。所谓的“奥尔巴尼妥协案”,是联合军方在“乌洛波罗斯作战”发动后提出的一份谈和条件。眼见扎夫特的侵攻主要是MS。地球又摆脱不掉中子干扰器的影响,自然人们察觉情势对自军不利,便在仓皇之际提出这么一份文书,内容上却几乎无“妥协”两字可言,充其量只做到了认可“plant”某种程度的自治,其余的部分——例如列入理事国的管辖下,全和开战前一样。根本是片面的要求。
“一开始就这么吹毛求疪,还算什么谈和!”
克莱因派的艾琳•;卡纳巴辩驳,微卷长发披肩的她,拥有综合情报学博士学位,担任外交委员。
“他们选这种时候提这个,根本只是争取时间的伎俩!”
海曼•;古鲁德单刀直入的骂道。主修政治学的他是个三十出头的黑发青年,既是国防委员之一,也是萨拉派的狂热拥护者。
虽是狂热,他的看法却一针见血。联合军方分明是为了“割喉作战”的燃眉之急,才又将这份妥协案翻出来延缓侵略的脚步罢了。偏偏可笑的是,若真想达到这个目的,也该放点“政见性的牛肉”去吸引他们上勾才是。是那帮自然人愚蠢到没想到这一点呢?——还是此份条件已经到了军方退无可退的让步了?
“——奥尔巴尼也不可能完全整合或代表理事国阵营的所有声音吧?不具代表性,那还谈什么谈?”
爱莎莉亚不屑的如是说,议场内顿时充满赞同的声音。
“那么!我们从此就要舍弃一切言辞,只用枪炮去争取和平吗?”
克莱因沉痛的责难道。
“——我们的文化有那么原始吗?”
此话一出,全场中也有人露出愕然的神情。这些反应却被帕特利克接下来的一席话给掩过了。
“克莱因前议长大人,您这话未免言过其实了……”
他站起来,带着一丝优越感,看着被自己踢下台的政敌。
“我们只是代表民意的公仆。个人的情绪化发言,还请您节制。”
“……恕我失言。”
克莱因神情凝重起来。被他说成这样,他也无从反驳。毕竟,现在的国民选了帕特利克做为新任议长。换言之,也等于是认同了帕特利克的主张和作法。
不论如何,奥尔巴尼所提的这份妥协案,看来只是徒然加深两个阵营间的鸿沟罢了。
帕特利克又以殷勤的口吻向克莱因劝说:“您所提的宝贵意见,议会非常感激,并且郑重接受。——不过,接下来就该让我们现任的最高评议委员会检讨了。……至于来访的使者马尔奇欧导师,还请您代为致意。”
“……我知道了。”
克莱因站起身,再一次环顾议场内的众人。
“但愿各位能眼光放远,选择正确的路——”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议场。当他脚步沉重的走下通往大厅的楼梯,无意间被装饰在中央的一块巨石所吸引,停了下来。
“Evidence 01”——看在这个异星的生物眼里,我们不知是什么样子。
只不过有些微乎其微的差异,同源同种的生物竟至分裂成两个阵营而战;这块石头中的有翅生物,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还是说——在银河远方的某个星球上,他们也同样的在自相残杀……?
“阿拉斯加的基地结构,据说能承受直接的核子攻击……”
一艘潜航在深海的潜水母舰简报室里,劳乌•;鲁•;克鲁泽对着一班年轻士兵们说道。
“——虽然现在是派不上用场了……反正扎夫特也不打算发动它。”
他身后的屏幕正大大的映着北美大陆,闪着红光的一点便是他们的目的地。那儿是大陆的北端,育空河口附近。
“若要进攻,只能说没做点准备是进不去的,但因为我们必须持续掌握敌军总部的情报……”
克鲁泽流利的解说。这些被赋以特殊任务的情报兵也都极为认真的听着。
“不过,这一趟侦察行动属于特殊任务,我们都必须严守秘密义务。——若想跟谁说起这趟冒险奇迹,可得等战后才行哦。”
“是!”
士兵们听见长官这道半开玩笑似的命令,有人严正的应诺,有人则苦笑着点头。看见这帮部下的表情,克鲁泽忽又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情报这种东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会从什么地方泄漏……”
“米丽雅莉亚……”
看着摆在眼前的餐盘,米丽雅莉亚已经呆了好一会儿,连手也没伸出去,一旁的赛伊忧心忡忡的叫了一声。
“你也多少吃一点嘛……”
自从抵达阿拉斯加基地后,米丽雅莉亚就越发阴郁,一天天憔悴下去。赛伊总是设法振作起她的精神。
“来嘛,米莉,你不是很爱吃优格吗?至少把这个吃掉……”
一向开朗明快的她,如今面色苍白,衬得黑眼圈格外明显。眼见她毫无反应,赛伊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然……我看你晚上也睡不好吧……”
赛伊越说越小声。这时,一群整备士喧嘈着走进餐厅。
“——几时才要发登陆许可给我们啊?”
“进总部基地五天了还没下船,真是有够离谱。”
他们一面享用饮料,一面高谈阔论。
进入“JOSH…A”已经五天——琉玛频频询问下一步指示,上级却仍旧是那一句“舰内待命”。乘员的不满之情日益升高。不管他们今后将接受何等安排,会想离舰去吸吸外头的空气也是人之常情。要是能够外出,或许米丽雅莉亚也能改变一下心情——想到这个组织竟一点也不为基层着想,赛伊也不由得生起气来。
“——说要叫我们干活……但只剩一架‘空中霸者’能干嘛……”
整备士无心谈起的那个名词,令米丽雅莉亚的背脊一震。
“……要不要修理那架回收的‘暴风高达’哪?打发时间也好。”
“调理敌机干嘛?”
“可是那本来是我们的东西耶。”
“哈哈,这倒是。”
“不过,修好了也只有调整者能操纵不是吗?——”
他们旁若无人的继续聊着。赛伊发觉米丽雅莉亚开始不停的微微颤抖,连忙把餐点放回柜台,拉她离座。
“米莉,我们走吧……”
米丽雅莉亚硬梆梆的跟着站起身,随赛伊走出去时,整备士仍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依然谈论着战机的话题。
“——唉,会驾驶的人已经没了……”
连赛伊都想捂起耳朵。就在米丽雅莉亚几乎是让赛伊半撑半架着走在通道上时,她低低的哭了起来。像是被她的情绪感染,赛伊的眼眶也湿了。
——托尔不在了……基拉也不在了……
胸口的这个大洞,好像再也没有人能填补。
这时,走道一旁有人叫住他。
“赛伊……那个……”
那是个忸怩而娇媚的声音。赛伊顿时感到背脊一僵,随即强自镇定下来,转过头去。
芙蕾站在那儿,脸上带有那副寻求依赖的表情。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少女,剎那间又令赛伊的心底涌现热意,但那却很快地被后悔打消。
“——干嘛?”
听出他的疏离,芙蕾似乎有话要说,但就在此时,一只绿色的鸟儿飞过走道,拍着翅膀停在赛伊的肩头。这是基拉的电子宠物。芙蕾看见小鸟,剎时愣住了。
“小鸟?”
小鸟旋又飞起,好像要落到芙蕾那儿去。
“——不要!”
她吓得挥动双手,差点拍落小鸟。
“别这样。”
赛伊制止她,只见小鸟趁隙逃出,沿着通道又飞不见了。芙蕾的脸色发白,像是见了鬼魂似的伏在墙边。看见她这副模样,赛伊也免不了兴起一丝同情,但他还是按捺着寒了声音说道:“……如果不急,等会儿再说好吗?”
“赛伊……”
芙蕾睁大了眼睛,看得出她十分错愕。赛伊装做视若无睹,扶着啜泣的米丽雅莉亚继续往前走,然后在医务室前停下。
“你进去等我一下……。我请医官开点药给你吧,至少睡一下……好不好?”
像在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说话,赛伊推着米丽雅莉亚进了医务室,他自己则留在门外,待门关上后,才转过身去对芙蕾问道:“……找我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他的冷漠神情,让芙蕾满脸不解。
“托尔不在了……基拉也不在了……大家都很难过……”
赛伊别过脸去。
“……我也很难过。”
芙蕾惊讶的看着赛伊,这个反应却令他感到一丝烦燥。
“所以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安慰……”
忍着烦燥,他尽可能小心措辞。
“抱歉了……你去找别人说吧。”
这话里仍有避不掉的刺。他觉得芙蕾并不在乎对象是谁,只是因为基拉不在了,她才要找个代替品以寻求保护罢了。
现在的赛伊已经明白,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芙蕾彷佛不敢相信的样子。看来她压根儿没想到会被赛伊拒绝。她若存着这种念头,不就等于认为自己并不会为基拉的死而悲伤吗?这一点又令他不悦。
的确,赛伊曾希望基拉死掉。因为恨他夺去了芙蕾——他真希望他不要回来。可是——苦涩涌上喉头。赛伊毅然掉头转往医务室,不愿再谈下去。眼看他就要走开,芙蕾又拉高了声音叫住他。
“赛伊!——可是,其实我……!”
“芙蕾!”
——别再说下去了!
没顾虑到赛伊的心思,她还是说:“你应该也知道呀!其实我对基拉根本是——”
“好了,够了没有!”
赛伊怒喝了起来。
“你根本就是喜欢他!”
“不是的!”
芙蕾尖声叫着。
“哪里不是!”
感觉到自己超乎意料的愤怒,赛伊一语道破这个事实。
“一开始是怎样我不知道……可是,那家伙一向温柔……”
他回想起基拉的脸,每当他们眼神交会。基拉总是悲伤的别过视线,赛伊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害者,其实基拉也是另一个受伤的人。想到自己竟偏狭得容不下他,赛伊现在有些懊恼。
“——所以……因为他就是那种人……!”
基拉是个温柔的人,也许他早就明白芙蕾心中的想法。可是他仍对她一样珍视、一样呵护,努力保护她——而后——战死……!
可是……!
“不是的—!”
芙蕾仍然哭丧着脸,死命的摇头否认。
“不是……不是的……!”
可是这个芙蕾,却想否定那一切……?
赛伊越发觉得心有不甘,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么一来,基拉未免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