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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子弯月儿样的向他笑着,双手捧着这箭袋递给他时的脉脉温馨:“相公,我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如她所愿,他非但旗开得胜,还得到了天子的嘉许,委以了重任;非她所愿的是,他从此虽然每战必胜,可他始终没有凯旋,回到她的身边。
他欠了她,一欠就是八个寒来暑往。
如今的江南是什么样的?他怕他早已忘却了。
叹了口气,他努力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耳畔回响着,不绝于耳的是当年内心里对她的承诺:他明白她的心意,男儿志在四方,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不会让她失望,他要对得起她的良苦用心。
“卿灵,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站起身来,面对着那只“大鹏鸟”默默起誓,“不论什么时候,我都记着我对你的承诺!”
平定了流寇,平定了辽东,他绝不贪恋赫赫彪炳的战功换取的荣华富贵,哪怕只是乡野粗鄙的日子,他也要好好补偿她,加倍的偿还他欠下的一切。然而,这个安逸的日子却迟迟的等不来——
燕地的寒让他在不知觉中念着江南,念着新近亡故的父亲,素手可人红袖添香的妻子,承欢膝下的一双活泼烂漫的儿女。
燕地的寒让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天,开始飘雪了。
这雪,白的如他身上的孝衣。
他扯碎了揉皱的卦辞,走到大帐门口,展开手掌由它们纷纷而去,飞了满天,雪一样的飘却,去远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霁雪后的晨风掣掣地抚平了旌旗的褶皱。
“卢大人!”
他只顾出神,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听见唤他,这才反应过来:“廷麟兄,你怎么来了?”
杨廷麟微然一笑:“天都快亮了,听说你还没休息,又熬夜了吧?”
“嗯。”卢象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夜未睡了,“多谢廷麟兄惦记。”
“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顺道来看看。”杨廷麟笑道,“给你带了点吃的,垫垫肚子。给!”
卢象昇接了来,打开纸包立时有些惊喜:“桂花糕!”
“是啊!来的路上路过一家铺子,掌柜的夫妻俩就是你们宜兴人,桂花糕做的很好,所以给你带点来。”杨廷麟甚是体己,“你尝尝!尝尝嘛……”
“呵呵。”卢象昇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岂能识不破杨廷麟此来的用意,“你不是就为了给我送桂花糕来的吧?有什么消息么?”
杨廷麟呵了一口白气,眉头隐隐揪起:“我是来告诉你,杨大人和高公公决定与辫子军议和,已经派了一个叫周元宗的人前去辫子军那里议和,走了有三个时辰了。看来,你可能要无功而返了。”
卢象昇似是意料之中,没有多大的惊怔,只将眉头一揪:“皇上知道么?”
“皇上应该知道吧,怕是默许的。不然,杨嗣昌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杨廷麟长叹了一声,甚是失望,“看来,卢大人在朝上的一个‘战’字,押错了地方啊!”
“建斗何曾以‘战’字押官职,押仕途?”卢象昇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语气也强烈起来,“别人不知道,廷麟兄焉能不知?廷麟兄不见南宋之教训吗?和,只能平一时之战,平不了一世。大明内乱未平,如今与辫子军议和,只能为自己留下更深的隐患。议和治标不治本,要治本,只能是战。建斗是为大明天下,为大明百姓,非为一个小小的虚名!”
“卢大人这么激动,真是难得看到。”杨廷麟抚着他的背,让他平静下来,“杨某自然也明了你的心思和你的抉择,可而今天子已属意杨大人和高公公统领天下援兵,只分宣府、大同、山西三路兵马给卢大人。你要好自珍重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多谢廷麟兄良言。建斗一定铭记于心。”卢象昇恢复了冷静,用灼灼的目光看着杨廷麟,“只望廷麟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杨某助你一臂之力自是不用说的。只是,杨某临来之前,为卢大人卜了一卦,还望你小心。”杨廷麟如有所指,又不便点明。
“什么卦?”
“不太好的卦,卢大人不知道也好。”杨廷麟拱手告辞,“你一夜没睡了,早点歇息。”
“是不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卢象昇脱口而出。
杨廷麟一下僵住了,抬着头看着他:“你……”
“建斗受国恩,恨不能以死相报。倘若真如此卦之凶险,注定我卢象昇当赴黄泉,只希望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此生方无憾矣!”卢象昇的眼神中镇定而执着,不见分毫的凄凉与悲哀。
杨廷麟望着他的镇定,红了眼眶……
目送杨廷麟远去,消失在天地茫荡荡之间,卢象昇仰起脸。
梦的江南,也去远了。
剩下的只是彻骨的寒冷。
“大人!”参军杨陆凯从亲兵手中取过披风,小心地为他披上,“您得保重身子,许多军务还等着打理,身体要紧!”
“知道了……”他呵出一口白气,收起了只有柔弱伤感才该有的泪,腾出手紧了紧披风,耸耸肩,红着眼睛,“走吧!”
“建斗兄留步!”身后急来的马蹄声绊住了他的脚。
“是杨大人。”杨陆凯小声道。
他缓缓转头,竭力调整出如常的亲和笑容,拱手一揖:“杨大人降临,有失远迎,恕卢某不周。”
“哎——”杨嗣昌翻身下马,正了正有些倾斜的暖耳,一掸金鹤补服上的风雪,“卢大人客气了。”
“杨大人清晨到访,有何见教?”他谦恭的一支手,“还是请进帐一叙吧!”
“你我之间何谈见教?杨某是听闻令尊大人千古,特来相吊,为建斗兄宽心的。”杨嗣昌热络地携了他的手,轻抚他的肩背,“生死有常,建斗兄不必太过伤心,身体要紧啊!”
他心里厌恶的紧,恨不能耸身一摇,脱开杨嗣昌的一双手。他的脾气虽是朝中出奇的温和派,可是面对这个不顾国之大义媚颜求和的小人,他的书生意气竟也抑不住冒出了争辩怒斥的火苗。
然,出于理智,他终于一狠心把这“火苗”掐灭了,烂在心里。
两个人屏退了左右,一起守着帐中的平静,谁也没有先开口。
他摩挲这令箭筒中的令箭,放进去,抽出来,只这样反复着盯着杨嗣昌禁闭的唇。
生平最恐惧的冷场迫得杨嗣昌在尴尬中开了口:“天子已经遣人同辫子军议和去了,估计,这仗也打不起来了。”
“这一仗不打,下一次呢?”他若无其事的笑,温柔的眸中尽是熠熠。
“我以为如今内有流寇,外有边患,这攘外必先安内,先跟辫子军议个和,让边患消停几天,才好腾出手灭了流寇。”杨嗣昌见他答了话,心下一松,呷了口热茶,全身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倾身一笑,“建斗兄有何高见?”
“岂不闻,城下之盟,《春秋》尚且耻之。”他想拍案大骂杨嗣昌麻木不仁的惬意和卑躬屈膝的丑恶,却只谓之以冷笑,“撇去这耻辱不说,杨大人就不为自己考虑么?京城之中,口舌如锋,大人还是不要忘了袁崇焕的前车之鉴吧!”
杨嗣昌脸上的笑颜一窒,却又扳回了强拧的笑,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卢大人这么说,莫不是——莫不是要自比袁崇焕,为天下除害,用天子御赐的尚方宝剑,杀了我杨嗣昌?”
他黯然看了一眼那张寡廉鲜耻的面孔,长长叹了口气,象是将毕生的悲哀都用尽的奢侈:“建斗既不能回去为亡父奔丧守孝,又不能跃马疆场为国杀敌,该用尚方宝剑斩杀的误国之人是我,怎么又能轮到你杨大人头上呢?”
杨嗣昌依旧扮着空硬的笑,这笑中掩着羞辱之耻的愤懑。
他看得出,但他不想点破,因为绵里藏针的一击,已经让他的命运走向了悲剧。
他知道,象晋的卦从来没有失过手。
待到杨嗣昌离去,他揉皱了,撕碎了只有“卿灵”两个字的信笺,雪白的湖宣从中间裂开了,碎了。
他一手撕开了两个世界,飘然落地。
“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兼成,宗泽殒恨。国有若人,非封疆福……”曹变蛟在灯下一字一句的咀嚼着手上的一张纸笺,经不住连连感叹,“也难怪杨嗣昌恼羞成怒把杨廷麟大人降为兵部主事了,这番话恰是刺中了杨嗣昌的要害。”
谢弘呷了口茶水,沉吟了一下:“但是,正是这个实话,怕是要害卢大人万劫不复了。”
“你觉得杨嗣昌会因为这个对卢大人下杀手?”曹变蛟的眉头拧在了一处,“天子面前,当真他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以为他没有?”谢弘冷哼一声,带着蔑视的口气道。
曹变蛟张了张嘴,将没有把握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看着谢弘,像是等他把话说出来。
谢弘沉了下呼吸,抬头看了曹变蛟一眼,不紧不慢道:“杨嗣昌比你我更清楚卢大人对他的威胁,现在卢大人已经被加为兵部尚书,且总督天下援军,重权在握,如果这一仗击退了辫子军,入阁与否,就不是他杨嗣昌能左右的了。因此,卢大人胜,会被攻讦为功高慑主,皇上也会不安。倘若败了,便是督师不利,轻则去职,重则丢性命。你若是杨嗣昌会做何举措?”
曹变蛟恍然道:“自然是促其战败最妥当。看来,卢大人的形势并不乐观。”
谢弘应了一声:“如果不出我的估计,杨嗣昌用分兵之法削弱卢大人的实力,然后借辫子军的手,置卢大人于死地。”
曹变蛟一时无措起来:“若是这样,如之奈何?”
谢弘咬牙道:“就看卢大人是求死还是求生了。”
曹变蛟不很明白他的意思:“求死求生?”
“修罗场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卢大人若是仍顾忌朝廷的规矩,奢望皇上赐于良机和信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谢弘缓缓地阖上眸子,沉了口气,沉默下来。
曹变蛟心下一阵发紧:“怕只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了大帐外侍卫的报告:“大人,李自成有消息了。”
“哦!”曹变蛟连忙整理了一下低落的情绪,“进来说!”
侍卫应声进了门,恭敬地一礼:“大人,前方已经来了消息,说是李自成和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人已经突破我军包围,进入商洛山,下落不明。”
“派人搜山,挖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出来。”曹变蛟想到自己惨死的叔父和弟弟,就恨得咬牙切齿。
“只怕……商洛山也不算小了,十八个人到了山里,就好像大海捞针。”
“那就多去些人!”曹变蛟对于侍卫推诿的态度很是不满。
“变蛟……”谢弘开口安抚他焦躁的情绪,“商洛山那么大,藏个几个人,哪那么容易找。何况,从六月开战,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将士们也没怎么修整,兵部还欠着饷。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也不能操之过急,急则生变。”
曹变蛟狠狠地一拳打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烛台一阵乱晃,差点掉下来,闷声不语。
“让他们在山下就地屯扎,把守住各条通道,等李自成他们撑不住了,自然会出来的,咱们以逸待劳吧。”谢弘淡淡地决定道,“这个事情,要即刻派人去禀报洪大人,看他怎么筹划。”
“家仇不能报,外患又无法解。”曹变蛟痛苦的说道,“空有这七尺身躯,却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活着有什么意思?”
谢弘用手稍稍用力地拍拍曹变蛟的肩,温言道:“那卢大人明知道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还坚持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曹变蛟扭过脸,红着眼睛看着谢弘。
“知其不可而为之,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谢弘淡定的一笑,这笑里几多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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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下面要写个大战,所以,需要积蓄一下力量。争取周五或者周六更新,大家静候吧。:)
第二十三回
死寂的中军帐,只剩下噼吧作响的炭火,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卢象昇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垂着眸子看着面前摊开的公文,一句话也不说,一味的沉默。
然而,这样的死寂没能持续多久便被打破了,随着茶碗落地的粉碎声,总兵虎大威再也无法按住怒火,拍案而起。
“杨嗣昌这个混蛋!老子咒他断子绝孙!”
“虎总兵……算了,不必跟他呕气了。”卢象昇平了呼吸,反倒像没事人似的,安抚起虎大威来。
“大人,杨嗣昌这狗贼改了杨大人兵部主事之职,赞画行吟也就罢了。凭什么又夺了大人的兵部尚书之职,降职兵部侍郎?这与大人有何牵连?”杨陆凯也无法平息怒火,“大敌当前,他还在这里党同伐异!这算什么?”
卢象昇压了压自己的唇角,淡淡道:“不过是我在京城时与他政见不同,他心里忌恨罢了。兵部尚书不过虚名,要不要都无所谓。我们当下一心对敌就好,其他的无须太计较。”
“大人就这么认了?”大同总兵王朴无法平静。
卢象昇埋头展开地形图,心如止水道:“大局为重。”
“嗨!”虎大威拂袖而起,疾步冲出帐门,正撞在一个校尉身上。
“虎总兵,你这是……”校尉冷不丁被他撞了个四脚朝天。
虎大威也不搭理,扭身虎虎生风地走了。
“不用管他,你起来吧。”卢象昇抬起头,一如往常的平和,“有事么?”
“大人,”校尉从地爬起来,恭敬的说道,“兵部又下了公文,命大学士刘宇亮大人辅城督师,又让王总兵即刻带兵出关保宣府。”
“什么?”杨陆凯脱口惊呼,“还要调我们的兵马?”
“是的。”校尉小心地将公文呈了上来。
“杨嗣昌什么意思?”王朴火了,“皇上命大人总督天下援兵,他却一次次从大人手中分兵。就凭大人手下仅剩的五千人,跟辫子军打个逑仗!我不去!”
“军令不可违!”卢象升用不容置喙的口气打断了王朴的话。
“大人!”杨陆凯眉头紧蹙,“区区五千兵力,怎能跟辫子军抗衡?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此番不理兵部便是。若要怪罪起来,上书皇上,说明缘由,由皇上裁定。”
卢象昇并没有明确表态什么,只是勉强一笑:“去吧!宣府同是我大明国土,守土有责。打个胜仗,早些报回来才是。”
“大人!”王朴求道,虽然他明明知道卢象昇心意已绝。
“走吧!”卢象昇站起身来,痛苦地转过身,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不打胜仗,就不要回来见我。”
听着营中兵马片刻的嘈杂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众将在他的身后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微微颤动的双肩,便明白了许多,自己的喉咙也哽咽了。
“大人!”帐门外又是一将报入。
卢象昇忙将泪水收回去,红着眼睛:“什么事?”
“张巡抚不肯发粮饷,说让我们自己解决……”
“他妈的!老子去找张其平这个落井下石的畜生算账!”宣府总兵杨国柱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吼声,“他姓张的不给粮饷,老子就把他剁了!”
“杨总兵,不可!万万不可!”杨陆凯慌忙扯住他的衣袖劝阻。
“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去送死?”杨国柱使劲挣脱了杨陆凯的手,瞠大了眼睛怒吼道,“他们处处掣肘,明摆着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卢大人自领兵来,从未有战败之例,难道要在人人掣肘的境地下,毁他一世清名吗?”
“一世清名,建斗并不看在眼里。”卢象昇努力平了呼吸,缓缓道,“只是这三郡百姓,建斗已经无力保护他们的周全……”
“卢大人!”杨国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咱们苦点累点没什么,可是这样的窝囊仗,让弟兄们怎么打?弟兄们不光是为了那么点半饥半饱的粮饷,谁还能没有点血性!眼见着山河沦丧,弟兄们却因为这些千刀万剐的畜生们争权夺利,掣肘绝饷,眼睁睁看着百姓被辫子军蹂躏毫无办法。谁心里不流血?大人呐,弟兄们心里难受哇!”说罢,泪如雨下,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痛苦和愤恨。
卢象昇哑着喉咙将他扶起来:“国柱兄弟,你快起来!建斗何尝不想一雪国耻。可是,时不予我,要怪就怪建斗无能,不能带领将士们去风风光光的杀敌,收复河山。建斗是罪人!是罪人啊!”
“大人!”杨国柱失声痛哭,一条血性的汉子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乘着现在还有时间!你们赶紧叫上虎总兵,分道出营吧。”卢象昇叹了口气,决然道,“待避过这一劫,再为国出力。这一仗的结果,建斗一人身死足矣,不能再拖累诸位大明的股肱同死。匡复大明河山,还要靠诸位。”
“卢大人,你别说了……”杨陆凯已经无法自持,悲愤的情绪包围了他的全身上下。
“待到平定辽东之日,别忘了告诉建斗,使建斗泉下有知,含笑自慰这一仗没白死。”卢象昇放开嗓门,“走!都给我走!”
“不!”众将异口同声的出奇的整齐。
“你们……”
齐刷刷的一排下跪声,那挺拔健硕而饱经战火硝烟的身影宛若一道不可逾越的城池:“末将誓死追随大人,虽死犹生!”
“大家都起来吧!”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