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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平常拘谨的穿著而鲜少日晒,他的肤色相当白晰,胸线右处有两条浅红的疤痕,那大概就是之前他所说过的开刀痕迹。比起那个,江破阵发现自己更注意的,却是那平坦胸部上的浅色乳头。
虽然是与自己大同小异的同性身躯,但是江破阵一刹那却不知何故,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般转开视线。在发现自己诡异的行止后,他怔楞住。
……一定是由于郭近善平常像粽子一样包得太紧了,所以在乍见他的裸体时,自己才会感觉失礼和不妥当。江破阵的视线放在对方垂落在床边的细直手臂上,想着这个男人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身材却跟发育到一半的少年差不多,大概是因为体能不好而无法锻炼……
那本来平静的指尖忽然动了动,江破阵下意识地转首,只见昏迷的郭近善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眸望着自己。
昏暗的室内,什么声音也不存在。面对面的距离太过接近,江破阵甚至呼吸到他微热的气息。
男人身上仅有的背心一边滑落,露出光裸的肩头,刘海轻巧地垂散在眼睑处,柔软的发梢之下,失去镜片遮掩的瞳眸异常湿润,就像那天在车上那般诚心专注,深深地看着江破阵。
彷佛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那种凝视实在过于直接,江破阵一时之间忘记自己该做什么。
对方的长相和帅或美之类的形容词连边都搭不上,但是这样迷茫的表情竟也散发一丝性感的感觉。内向的郭近善,在清醒时应该不可能这样望着谁吧?眼睛虽然张开了,但大概还没完全醒……
江破阵正想对他解释目前的状况,恍惚的郭近善却突然轻轻地微笑了。
他露出相当温柔的笑容,眼底盈溢不可错认的柔情。
就在江破阵诧讶他是不是神智模糊地把自己错当成某个人之时,郭近善却正确地喊出他的名字:
「……破、阵……破阵……」低回而浅柔的嗓音,轻缓地呼唤着。
因为他从未这样亲密地叫过自己,所以江破阵更困惑了。
然而,郭近善却极其柔声地对他说出完全没有想到的字句:
「我……我喜欢你……」
闻言,江破阵整个人僵直住,连好好思考的反应能力都没有,就见郭近善的脸接近自己。事情太突然,因为无法确定对方靠过来的意图,所以不及动作,直到彼此双唇轻碰的那一瞬,他才彷佛触电般立刻抬起手,挡住男人的肩膀。
「你做什么?!」他错愕质问。
一时之间,空气似乎凝结住了。
被阻止的郭近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
「……咦?」在短暂地停顿过后,他霎时瞠大受惊的双目,吓得用力往后拉开距离,不知所措地捂住自己的嘴。「怎……怎么……原、原来……不是……不是在作梦……」
震悸地察觉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现实,他的脸色在刹那问变得无比惨白,只能慌乱地垂下头。
江破阵额间泛汗,仅是瞪着他发抖的双肩,以及害怕得不敢抬起的脸。
脑中一片混乱。
考试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分。
因为有其他人会冲堂的缘故,所以原本星期二的实验课才会放到最后的星期五来笔试。实验课程着重的是每个星期的实验以及报告,每个老师的习性不同,但大抵上来说,只要平时点名都有到,实验好好做,报告准时交,期末考所能影响的成绩结果并不会太严重。
虽然算是轻松的考试,但对于某些课堂上不够认真的学生来说,算是很好的抢分机会。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浮动,只要考完这科就可以解脱。
快要打钟前,江破阵才慢吞吞地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看见负责监考的郭近善已经站在那里。
明显是在等待的郭近善发现他的到来,稍微踌躇一下,朝他走了几步接近,轻喊道:
「江……」
明知对方要找自己,江破阵却强硬地别开视线,当作根本没听到,直接移动脚步从后门进入教室。他找到位子坐下,将背包往桌旁使劲丢去,表情阴沉地听着钟声响起。
郭近善只能停住,低着头回到前门,走上讲台,向来温和的笑容充满无法形容的勉强。
「请……各位同学把课本收起来,请不要作弊,谢谢大家。」他轻声说道,嗓音莫名的沙哑。
前面的人传来题目卷和答案卷,江破阵很快写上自己的名字,毫不犹豫地开始作答。
四周只有翻动纸张的声响,郭近善在教室里缓慢巡视,却一次也没有经过江破阵这排走道。
只有十题简答和问答的考卷,大部份的人都要不了多久就答完交卷。
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无法专注念书的江破阵,写到中段时就感觉不怎么顺,只能凭不完整的印象来填进答案。教室里只剩三三两两的人,他不懂这么简单的考试自己为何应付得如此辛苦。昨天的科目也是一塌糊涂,因为他期中考和平时成绩都相当高分,就算期末考差,还不至于会被当掉,但是整体平均将会被拉低。
都是因为郭近善对他做出那种事情的关系!
在被亲吻和告白之后,因为情况太过异常,他当场甩门离去。思及那天晚上令人不愉快的回忆,他愈想愈恼怒,索性将笔丢进背袋里,拿起没写完的考卷,走到讲台前面;他已是最后交卷的人。
教室里除了郭近善和他之外,已经没有人了。男人伫立在讲台前,江破阵伸手将卷纸一甩,也不管那样会掉到地上,转身就要走人,从头到尾都没抬眼正视对方。
「江……请等一等!」郭近善一手拿着整叠考卷,一手紧急地想要拉住他。
「放开!」臂膀才刚被他的指尖碰触到,江破阵立刻用力甩开,过大的动作却不意挥到郭近善。
「啊!」随着轻呼,刷地一声,收好的考卷跟着飞散开来。
一张张薄纸飘落在鞋边地面,江破阵手握成拳,并未弯腰捡起,也不打算道歉。他仅是漠然地睇着一脸受伤的男人。
郭近善垂首,僵硬好半晌,才缓慢地蹲下身,将考卷捡拾起来。
江破阵的脸色更加难看,正欲离开之际,郭近善连忙站起,再次叫住他:
「……请你不要走。拜托你……请听我说。」
江破阵不晓得他要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兴趣知道,脑袋里虽然想着赶快走离,背对着男人,脚步却迟疑了。
倘若他能给自己一个能够接受的解释,解释那个称不上亲吻的嘴唇接触,解释那句毫无道理的「我喜欢你」,那么,就当作是一个错误的玩笑,或许自己和他的普通朋友关系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如履薄冰的氛围之中,仿佛连呼吸都会不小心改变什么。
郭近善低缓地出声道:
「前天晚上……做出那种事,真的很对不起。」那总是低柔的语气带着细微的不稳定,在稍作停顿后,他屏息般地继续说:「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我、我只是……我……我喜欢你。」语尾微弱得几乎要消失。
江破阵闻言,只感到满腔恼躁。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笑着说是喝醉了就好?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自己一点也不想听到他清醒后的第二次表白啊!
「你有没有搞错!?我是男的,你跟我说什么喜欢?!真奇怪,你是哪里有问题!」他回身瞪着诚实到不懂转圆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指责。
低着头的郭近善沉默了。之后,好像轻微地牵起一抹没有意义的淡薄笑意。
「……是……是啊,是我太奇怪了……」双手拿着学生的考卷,他垂眸,似是在注视纸张上头的字,双肩浅浅地起伏着。他缓吸口气,温和道:「原本,你满讨厌我的吧?其实我知道……虽然我很想认识你,但是你总是一副厌烦我靠过去的样子……一开始,我真的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够认识你这个人而已……和你接触之后,我发现你果然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你的态度虽然有点冷淡,但并非恶意所致,总是不忘为别人着想,你也不会因为我的听障而转变态度,让我觉得相当放心……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全天下除了郭近善之外,大概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形容自己了。江破阵睇着他,一语不发。
郭近善继续道:
「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心情愉快,愈来愈期待你来找我,就算只是坐在一起整理资料也好。能够认识你真是一件好事,我每天都这样想着。当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之后,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听到他这么讲,江破阵想起生日那天的事情,眼睛红肿的郭近善,拙劣地说明自己因为电影里失恋的剧情而难过哭泣。
「跟你一起吃午餐或开车去观星,我都很高兴。原本你是那样厌烦我的接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即使只是在走廊上打声招呼,我也觉得很满足……所以,我本来……决定绝对不能说的……」郭近善瞅着地面,咬住嘴唇,相当羞惭地道:「你……你都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明明比你大那么多岁,又同是男性,居然对你抱持怪异的感情……你一定觉得很讨厌和很不舒服吧?对不起。」
由于酒醉,以为是作梦,只有在梦里才有勇气那样凝视对方,自己这份不会得到回应的感情,仅有在梦境之中才能被允许幻想和泄露,所以,一旦回到现实,也就全部结束了。
他也只能这样悲观地认为吧。江破阵面无表情。
「总是受到你的帮助……谢谢你。」郭近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抖颤,紧捏手里的卷纸,深深地低着头。「造成你的不愉快和困扰……非常地对不起。」宛如不敢妄想得到对方的原谅,他只是一再地道歉。
是他自己要破坏他们之问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谊,就算是谎言也可以,只要当成酒醉的蠢事带过就好,可是他却偏偏笨得选择这种结果。江破阵看着自始至终都不曾抬起脸的郭近善,沉默以对。
直到最后,除了斥责对方的喜欢是一种奇怪之外,他都没有再对男人开口。
诸事不顺的大二上学期生活,即使在结束前的一刻,都还发生同性助教喜欢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这之前,江破阵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会去歧视别人性向的人,学校里甚至还有公开社团,顶多就是当成和自己无关的事,但是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同性喜欢上,等到真正发生了,他根本无法反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讨厌的话拒绝就好,只要不来往就好了啊!
江破阵接下许哲希说过的那个家教工作,每个星期有四天去教导国中生数理,回家则要帮助即将面临学测的弟弟,剩下的时间偶尔会跟同学朋友去聚会,也终于把母亲那边的欠债还清了。
只是,将近一个半月的寒假,他连一次也没有踏进学校。
二月中旬,开学了。
还是一样排课选课,什么也没变。
这学期的实验课仍旧在星期二,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老师并未上课,只发下一张纸,写明这学期的进度和分组,大约讲解半小时之后,就自动解散。
第二个星期,要开始交预习报告,那就表示助教会出现带实验和收作业。
站在实验室门口,江破阵停顿了下才走进去。
同学们闲聊着寒假的趣闻,他不是很专心地在听,视线放在讲桌上收齐的报告。很快地钟响,大家还是吵吵闹闹,直到老师进来后才终于变得安静。
既然已经先写了预习作业,老师就只是大概讲解实验流程,开始做实验以后,老师巡了两、三回就出去休息。
然后,门口走进另一个人。
「咦?助教,好久不见喽!」有同学这么说道。
江破阵的胸腔有那么一刹的震动,下意识地抬起眼,站在那里的,竟是因为家里有事而请了半学期假的廖助教。
「怎么了?」
正在做实验准备的同学,因为发现他没动作而出声询问。
「……没什么。」江破阵低沉道,转回视线。
好像现在才重新想到,那个男人本来就只是来暂代而已,既然廖助教回来了,他消失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对于有可能见到郭近善的事实,江破阵并没有一丝期待,只是……不能说完全不在意。
寒假期问,他也曾想到郭近善若是打电话给自己要怎么办?要接还是挂掉?虽然在脑海里排练各种情形,但是,那个只在酒醉那晚出现一次的号码,却从来也没有打来过。也许是因为郭近善根本不能使用手机的缘故,在其它的通话记录增加之后,那号码也就被从系统里移除。
开学以后,他还是不免会去思及和郭近善碰面时的情况,要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到,如果对方借着助教的身分接近是不是干脆别理会……
但是他已经不会再出现,自己也不必帮他整理资料了。猛然之问,江破阵终于发现,如果郭近善不来找自己,他们两人就像是平行线那样,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既然如此,那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上课下课交报告混时问,和朋友出去玩,恢复到最轻松普通平常的大学生活……
即便那样粉饰表面,脑子里的思考却仍是停不下来。就算见不到对方的脸或身体,心里却一直在反刍着对方整个人的存在。
察觉自己似乎太过介意郭近善,江破阵找到因为从未遇见同性对自己表白所以才会如此的理由。又过了平淡无奇的两个星期,他几乎可以确定对方不会再等在教室外面,或透过同学留言找他,也再不会站在实验室里穿着白袍,于是他告诉自己,没有多想的必要。
可是……愈提醒自己别去想,却好像只是愈证明自己的思绪里充满那个人。
「喂,我记得这顿是你要出钱吧?」
一只细白的右手在眼前晃动,江破阵回过神,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哲希。美丽的青年不知何时已吃掉三人份的餐点。进入繁忙的午餐时段,服务生来回多次清收桌面的空盘。
因为许哲希替他找到家教的工作,刚好又打电话来说要借一些播放影片的电脑程式光碟,所以就趁见面的机会以请吃饭作为答谢。不过……
江破阵冷眼睨着他。
「你到底吃饱没?」居然吃了整整两个小时完全没停过。
「差不多了。」许哲希看看表,说:「我还有事,也没时间再吃了。」
「你真是大忙人。」每回碰面都像是排满行程。江破阵拿起帐单起身走近柜台。
许哲希暧昧一笑。「因为我每天都有约会啊。」
江破阵知道许哲希有个从高中就交往多年的情人,不过他却从来也没见过,因为他从不会去过问别人的私事。
许哲希的视线放在存放蛋糕的玻璃柜,忽然说:
「等一下结帐时再让我外带两个蛋糕,我要拿去给一个讨厌吃甜食的人吃。」
那个人就是待会要约会的情人吧?江破阵从皮夹里掏出钱,不怎么想理会他与众不同的爱情表达,那种故意欺负喜欢的人的方式。
愉悦地提着装蛋糕的纸盒走出餐厅,许哲希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回头,问道:
「对了,你现在还在那个助教那里打工吗?」
江破阵一皱眉,道:「没有了。」
「是吗?我不是曾说过觉得有些奇怪吗?我们系上的助教要做什么事通常都是找学弟来奴役,不会请别人,当然也不可能给钱,而且像这种研究生身分的非正职助教,只有实验室补助,顶多几千元,我想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把自己的钱都拿去给你了?那样的话,还真是有心。」
许哲希说完这些话之后就离去了。
「有心……」站在原地的江破阵低喃一句。
那是当然的,因为郭近善喜欢自己,所以才会想要讨好。
但是,在他喝醉意外泄露感情之前,自己可曾感觉到他怀抱那种特殊目的而不快?江破阵回忆起两人认识的过程,只有自己单方面的无礼和态度不佳,即使是这样,郭近善却仍旧认为他是个好人。
长得帅或有型的称赞他听过不少,却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善良又好心。如果是有利害关系存在,那怎么阿谀奉承都没话讲,但是一个感情被自己当面残狠拒绝的人,居然还愿意夸奖自己温柔。
郭近善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江破阵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到底和其他人所知道的是如何不同的一个形象?
事隔已经近三个月,郭近善低着头对自己道谢又致歉的画面总是无预警地复现,鲜明得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那副纤细的肩膀,一直微微地发抖,因为垂脸的姿势,他没看到男人是否落泪,却又再度想起失恋的男人半夜在资料室里那双红肿哭泣的眼眸。
……就算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