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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参军不禁犹豫起来:“老爷,此刻已过半夜,你劳顿折腾了整整一日;不如先回府邸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再来细细复审这桩案子。”
狄公摇了摇头。
“洪亮,你适才的叙述已露出抵牾不合之处。来,斟一盅香茶,慢慢坐下将此案的详情本末细说一遍。”
洪参军执拗不过,只得在书案上找出了那份案卷细看了一遍,乃开言道:“濮阳城西南隅有一条半月街,街口上开着爿肉铺,掌柜的名叫肖福汉。本月十七日,也就是十天之前,肖福汉泪流满面跑来衙门报案,说是他的女儿纯玉被人掐死在闺房内。那肖掌柜还带来三位证人,一位是半月街的当坊里甲叫高正明,一位是住在肖家对门的龙裁缝,还有一位是屠宰行会的行首姓董。
“肖福汉直言不讳控告秀才王仙穹。他说这王仙穹与他女儿纯玉私下往来已有半年,王仙穹租赁龙裁缝铺子的后楼,正与肖掌柜的肉铺相对门。王仙穹掐死纯玉后还盗去了纯玉头上戴的一对金钗……。”
狄公大怒道:“这肖掌柜必是糊涂油蒙了心,故意把女儿当诱饵,引人上钩,讹取王秀才钱财。不然,如何半年来女儿与人有私他竟全然不知?如今女儿吃人杀死,乃叫苦不迭,想到了上衙门告发。——这样的父母最是不足为训。且不说王仙穹杀人之事是真是假,这肖福汉改日拿到堂上也要好好斥责一番才是。”
洪参军摇头道:“老爷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肖福汉乃是事发当天才知道纯玉与王秀才之事。”
第二章
狄公一愣,望了洪参军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洪参军继续说道:“肖掌柜夫妇自己住在肉铺中,纯玉的闺房则在隔了几家门面的一洗染坊楼上。那洗染坊早关闭了,改作了仓库。肖家没钱雇侍仆、伙计的,肖福汉自顾在铺子里勾当,家中大小事务均是肖大娘和纯玉自己动手料理。这肖纯玉女红针线,描鸾刺凤,无所不会,平时也极是孝顺爹娘,勤俭惯了的。那天,纯玉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铺子里帮忙,待肖大娘过去一看,才发现纯玉已被歹人扼死了。
“那王仙穹原是京师名门的子孙,由于家庭争执,单身出走,到了这濮阳。后来他父母双双下世,他身无分文,生计维艰,靠了教授几个童蒙勉强糊口。龙裁缝怜他孤苦,故低价将自己铺子的后楼租给了他。王仙穹读书颇发奋,一心指望今年秋闱得意,中举扬名,只是不合与纯玉私恋,故弄出了这人命凶案,悔恨莫及。”
狄公问:“王仙穹与肖纯玉可真有其事?”
“老爷,他们两个这半年间往来频繁,桑间濮上,打得火热。王秀才总是半夜时爬进纯玉的闺房,五更鸡鸣才偷偷溜回自己的寓处。一日,终于被龙裁缝察觉。龙裁缝为人正直,当面训斥了他们一顿,并说要将这丑事告诉肖掌柜。”
狄公赞许地点了点头。
“王秀才跪倒在地上讨饶,恳求龙裁缝为他们遮盖。他供认自己深爱着纯玉,今年秋闱高中立即金花彩币为聘礼,明媒正娶纯玉为妻。并答应给龙裁缝一份厚礼。倘若龙裁缝将他们的勾当张扬出去,官府便会革去他的应试资格,他与纯玉两人的一世声名就此毁了。王秀才说得声泪俱下,纯玉也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龙裁缝究竟是个善心之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且他见王秀才读书发奋,前程有望,而纯玉小姐除了王秀才之外也从不与别的男子瓜葛。故一时松了口,答应饶了他们一回,并说了一通希望他们从今而后行正道的话。”
狄公大不以为然,面色阴郁地说:“龙裁缝姑息纵容,遗患无穷。当日倘使便与肖掌柜说破,也不至于闹到出人命的田地。”
洪参军道:“前任冯老爷也正是这样斥责龙裁缝的。当然,冯老爷也训斥了肖掌柜,责怪他对家中的事太疏忽大意了。如今再来说十七日那天的事。那天早上龙裁缝闻知纯玉被害,心中大怒,痛骂王仙穹豺狼心肝,狗彘不如。他又悔又恨,悔当初不该饶恕了王仙穹,恨王仙穹读书人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手脚来。他早膳也顾不上吃,急急闯到肖掌柜铺中,一古脑儿将纯玉与王仙穹的暖昧之事吐露给了肖掌柜。他捶胸顿足大骂自己糊涂,没有早日识破王仙穹那人面禽兽,致有今日之祸。
“肖掌柜听罢,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当即约定了屠宰行会的行首董大郎,请他撰了状词,又拉拽了龙裁缝和当坊里甲高正明一齐告到了州府衙门。”
狄公问:“他们来州衙告发王仙穹时,那王仙穹在哪里?他畏罪潜逃了没有?”
洪参军答道:“他没有逃。冯老爷听了原告申诉,知道出了人命大案,不敢怠慢,当即准了状纸,批了令签。缉捕、衙役急如星火赶到龙裁缝后楼时,王仙穹竟还在床上呼呼酣睡哩。衙役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扯定,褫了方巾,套了铁链,啷铛押来州衙大堂下跪定。冯老爷责令他与肖掌柜当面质对。”
狄公不由身子向洪参军靠了靠,迫不及待地问:“王仙穹为自己辩解了没有?”
“王秀才抵死不招,称泼天冤枉,当堂就为自己辩解起来。他只供认自己与纯玉有奸,但决无杀人盗金之事。他说他每天在楼上攻读诗书,那楼上的窗户正对着纯玉闺房的绣窗。日长月久,两人渐渐生起了倾慕之情。一日深夜,他心猿意马,按捺不住,终于在小巷僻静处架起了梯子,爬进了纯玉的闺房。从此两人色胆愈张,往来益发频繁。他说他担心小巷里架的木梯不巧会被更夫或过路人撞见,便劝纯玉从绣窗上挂下一条长长的白布,一头系在她的床脚下。深夜,他在楼下一拉那布条,纯玉就开窗接应,不留心的人见那布条还以为是主人晾晒着晚上忘了收进房去的哩。”
狄公怒从心起,拳头在案桌上狠狠一击,叫道:“这个狡诈的簧门败类,竟堕落到如此淫恶地步!无耻!无耻!”
洪参军道:“正如老爷所说,那王仙穹乃是一个卑鄙无耻、德行败坏之人。他招供道,一日他们的勾当被龙裁缝撞破,多亏了他一番花言巧语,稳住了龙裁缝。但是好景不长,灾殃终于降临到他和那个小淫妇的头上。”
狄公又问:“十六日那天夜里王仙穹究竟干了什么?”
洪参军答道:“他的供词上说,‘那天夜里我们已私下约定了幽会的时间。偏偏不巧,下午同窗好友杨溥来邀我去五味酒家小酌。说他父亲从京师汇来一笔钱庆贺他生日,我欣然应邀前往。席间可能饮酒过量,告辞了杨溥后回家的路上只觉身子飘飘然,头重脚轻。我知道自己醉了,寻思不如回家去先好好睡一觉,半夜酒醒后再去赴纯玉之约。谁知走着走着,却走迷了路,晃晃悠悠,正不知自己到了哪里。今天天亮时我猛然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幢旧宅的废墟上,那里长满了荆棘藜刺。我挣扎着爬了起来,仍感到头壳隐隐作痛。我踉踉跄跄,蹒跚着步子转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大街上,一路并未注意所过来的路径。回到寓处,躺倒便睡,一直到老爷衙里的差官将我从床上揪起。老爷说纯王小姐被歹人杀害时,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哩。”
洪参军读到这里,不由轻蔑地嗤笑了一声,看了狄公一眼,说道:“下面就是这个邪恶的歹徒最后的供词:‘倘若是我王仙穹疏狂放荡,行止不检酿成了纯玉小姐之惨死,则处小生以极刑,决无异词。如今我的心已破碎,即便贪生苟活,终无滋味。老爷不必踌躇。但是,一味为胡乱结案而指小生为谋人性命之歹人,则小生抵死不肯虚认。我王仙穹决不受奸污杀人之罪名。””
洪参军放下案卷,苦笑道:“这王秀才秉性狡桧,意图蒙混官府。他清楚知道诱奸一个女子至多罚打五十板子,而奸污杀人则须处以极刑,在万目睽睽的法场上象一条狗一样可耻地死去。”
狄公神色阴郁,半晌沉默不语。他慢慢呷了一口茶,乃开口说道:“冯相公对王仙穹的辩词作如何观?”
洪参军答道:“那天公堂上冯老爷并没有下紧追问王秀才,他亲自去了现场细致勘问。”
狄公捋着胡子,面露赞许之色:“这敢情好。”
“冯老爷带了衙役、差官、仵作一干人等赶到半月街纯玉小姐闺房,见小姐的尸体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衣裙凌乱,绣花枕头和衾褥都掉到了地上。床脚边盘着一堆白布条。小姐约十七八岁,看上去体格健壮。闺房里家具陈设很简单,小姐放衣裙的大柜门敞开着……”
“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线索?”
“没有。老爷。只见到纯玉小姐用鲛绡手帕包裹的一叠诗笺,诗笺上都签有王仙穹的名号。纯玉虽识字不多,却是很仔细地将这一叠诗笺小心收藏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
“仵作的验尸格目如何写的?”狄公又问。
“验尸格目上清楚地填着纯玉系被人用手掐扼而死。她脖颈下有两处明显的青紫伤斑,全身也有多处血痕和瘀肿。显然纯玉在被奸污和杀害之前曾奋力反抗过。”
狄公点点头,又转了话题:“王仙穹应朋友杨溥之邀去五味酒家时的情形又如何?杨溥为之作了证词么?”
“杨溥证实十六日下午王仙穹确是同他一起在五味酒家。不过他说,王仙穹离开五味酒家时并不是醉得很厉害,而只是‘有点醉’。王仙穹说十七日早晨他醒来时躺身在一幢旧宅的废墟间,身子上多有被荆棘刺伤的血痕,冯老爷命衙役引着王仙穹去认那废墟,但王仙穹说东道西却认不准醉倒的具体地点。
“冯老爷派人仔细搜索了王仙穹的寓处,并不曾见纯玉小姐所戴的那对金钗。衙里根据肖掌柜的口述,将金钗的图样描写了下来,那图样也附夹在这案卷之中。”
洪参军说着便从案卷中将那对金钗的图样拈出递给狄公。
狄公看了图样,不禁称赞道:“好个手艺!正如一对凌空的飞燕,细微处都雕接得极为精细。”
洪参军道:“据肖掌柜说,这对金钗是他祖母的遗物,打制得虽好,只是不吉祥。昔时有个算卦的断言,谁戴上这对金钗谁便横遭不测,为了这金钗肖家已折了几条性命。故尔肖掌柜一直将金钗锁在箱子里。只因老俩口只纯玉这根独苗裔,如掌上的珠子很是宠溺。家贫买不起首饰,又抵不过肖大娘的撺掇,便拿出来与纯玉戴了,不意果然生出不测。”
狄公叹道:“这可怜的丫头!噢,洪亮,那日公堂上冯相公是如何鞫讯的?”
“鞫审时冯老爷宣称那对金钗虽一时没有找到,但并不意味王仙穹不曾杀人。因为罪犯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一对小小的首饰藏匿起来。冯老爷也认为王仙穹的辩解颇有道理,但他又说一个知书识字的秀才编撰一通花言巧语来为自己的罪孽辩解也是意料中事,大不足信。
“冯老爷断言如此强奸杀人重罪,决非一般的偷儿、乞丐所敢干的,半月街上住的多是些老实忠厚的贫户穷汉,谁也不会知道深闺中的纯玉有此污行,且她平日招人眼处从不插戴那金钗。再,王仙穹和纯玉间的幽会只有一个年近七十的龙裁缝知道,龙裁缝年迈体衰,且仁慈忠厚,当然不可能强奸并杀害一个青春力富的小姐。
“冯老爷说王仙穹始乱之,后弃之,只因纯玉执意不允,甚至扬言要上衙门告发他,他才动了杀人的歹念。杀人后盗去金钗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并不突兀,正可以为生计之资。王仙穹则矢口否认,口喊冤枉,抵死不肯画供。冯老爷怒起,命衙役棒笞五十,三十棒打完,王仙穹便昏厥在堂下。冯老爷为之也十分踌躇。偏巧当天驿使送来吏部文牒,由老爷来接任濮阳刺史。冯老爷正好撒手,星夜便治点行装赶赴新任所。不过他在案卷上朱笔批了几句话:‘王仙穹奸污杀人属实,重刑之下,不由他不招。招后拟议磔刑处死,以儆效尤。””
狄公长长吁了一口气,慢慢抚玩着手上那方镇纸的玉坠,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站了起来,将那玉坠往案桌上一搁,说道:“冯相公临事一向谨慎,这个草率的判定必是他临升迁前大意所致。我思量来杀死纯玉的似不是王仙穹,当然这个败坏簧门声誉的胆大妄为之徒理应受到严厉的惩处。”
洪参军大为困惑,张口要说什么,狄公挥手止住了他。
“洪亮,我要重审这桩案子,不仅需将此案一干人物传来衙门当面鞫讯,我还想去看看事发之现场。明日晚衙升堂,你便可得知我对此案的看法了。”
第三章
天光微曦,狄公就起身梳洗。洪参军端来了早餐——两碗大米粥和一点腌渍的菜蔬。初升的日头照在内衙的槛窗上,洪参军吹熄了烛火,服侍狄公穿上深绯色海云捧日官袍,系了玉带,乌帽皂靴上下齐整。
肖掌柜女儿被奸杀一案濮阳城早传遍了,今日早衙升堂,新任刺史狄老爷要重审此案,百姓好奇,看审的人早挤满在衙厅外的廊庑处。
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八名衙役两列鱼贯而出。手中或执火棍,或拈竹板,腰间挂着铁链和拶指的夹棍。狄公由洪参军陪同摇摆升上高座。案桌上放着印玺、签筒、朱笔和簿册案卷。
看审的人踮足引颈往堂上张望,只盼着狄公掷下令签,带那杀人正犯上堂开审。然而狄公毫无动静,他按常例查阅了州衙钱银存库的簿册,—一核复了出纳款项。最后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那衙员的俸薪因何多支取了一贯铜钱?”
银库司吏战兢兢被带上堂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名目来。
狄公大怒:“这一贯铜钱就从你的俸薪中扣除。以后但有账目混乱,钱银差错,惟你是问。但凡公衙,这钱银之事最不可含糊,司吏专职,倘有闪失,即便典卖了家私也不可少了公库一文铜钱。”
司吏唯唯退下。狄公一拍惊堂木又道:“本堂新来衙治,今日只是与众百姓照个颜面,相识相识。日后凡本州军民但有冤枉不平之事,只顾上衙门申诉,有状投状,无状口述。从今日起本堂早、午、晚三衙理事,庶几不致荒怠政事,贻误州民。”
狄公见堂下并无人出来投状喊冤,乃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堂下衙役一声唱喝,鱼贯而入。廊庑下好事的百姓乃悻悻退出衙门,个个脸面上挂着失望的神色。
狄公转回内衙,洪参军及狄公三位心腹干办陶甘、乔泰、马荣忙上前施礼请安。
狄公笑道:“不知你们对这濮阳印象如何?想来你们在三街六市已整整兜转了一天吧。”
马荣抢道:“这濮阳街市之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见百姓人家大多食肉衣帛,笑语盈户。正是圣世逢太平,丰年乐陶陶。那酒楼饭馆,水陆齐备,酒香诱人,且价格低廉。前任冯老爷治理得端的有些手段,我们看来也可在这里逍遥快活几年。”
乔泰道:“马荣弟言之有理。这濮阳城滨临运河,漕运水利十分发达。我听说有十几家殷实的大商户都是靠做水运转拨生意发大财的。”
陶甘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吃运河水利饭的固然富绰,但依我看来,这濮阳城最有钱财的莫过于北门外的普慈寺了。寺中有六十多名僧人,住持的唤作灵德法师。可谓富可敌国。普慈寺的僧人表面上虔敬地颂经、礼佛、做斋、募化,背地里却大鱼大肉,花天酒地,过着奢华淫逸的日子。”
狄公正色道:“当今圣上好佛道、天下僧寺道观无数。僧尼道士倡异说,乱儒典,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最是国家之蠹虫,人伦之大患。然而朝廷认为佛道可以化人之性,劝人以善,与孔子之旨无舛,也是圣教羽翼,故不加禁止,任其滋盛。尔等既是公衙吏员,这事也不必横加指责,免生枝节。”
陶甘虽点头,究竟心中有疑,犹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咧了咧嘴又说道:“听说普慈寺里的烛台、法器都是真金打制的。”
狄公道:“你又不曾亲见,道听途说,怎可深信?再说寺庙有钱,也是常事,何必多怪。”
陶甘作色道:“我还听说这普慈寺的财富来得不明不白。”
狄公不觉伸长了耳朵,说道:“陶甘,这话怎讲?”
陶甘道:“普慈寺的财源多赖大殿内那尊白檀木的观音菩萨。那菩萨极是灵验,四方来参拜、烧香的人几乎将大殿的门槛都踩平了。”
狄公问:“这木雕的观音究竟有何灵验?”
“听说能赐人儿女。——这方圆百里好的女子但有婚后不育者都赶来普慈寺烧香许愿;回去果然多有生育者。有的十年八载不育的,只需在观音菩萨前虔诚地默祷一夜,都能如愿以偿。”
狄公诧异,又问:“如何默祷一夜?”
“来寺中求子的女子先去方丈灵德法师前吐露真愿,许下礼品财物。灵德法师先告谕一番,表示愿意将她的要求传达给观音大士。灵德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