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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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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书斋,他便立即将门闩上。家父就在这间书斋内编撰一部《边塞风云》,借以消磨时日。”
  狄公命马荣将丁秀才住址记下。丁宅离茶馆甚近,过了鼓楼便是。
  狄公起身,说道:“我欲去了,若是再有动静,你就速去县衙报官。”
  丁秀才谢了,将狄公二人送出茶馆大门,一揖到地,自告辞而去。
  狄公与马荣走回大街。马荣道:“这真是吴牛喘月,捕风捉影,如此杞人忧天,实在可笑。”
  狄公摇头道:“恐不好如此说话,依我看此事不无怪异,倒着实令人头痛!”
    
    
    
    
    

第四章

    
  狄公所言,马荣听了不解其意,面露惊疑之色,然欢公却未作解释,二人默默走回县衙。乔泰开了衙门,禀报陶甘正在内衙书斋等候。
  狄公亦将洪参军唤来。四亲随干办在书案前坐下,狄公便将他偶遇丁秀才一节略述一遍,然后命陶甘回禀。
  陶甘一副瘦脸比往常拉得更长,开言道:“老爷,看来情势甚是不妙。钱牟这厮很有些手腕,在此权势极盛。他到处敲诈勒索,搜刮民脂民膏,但对从京师来的有些体面的官宦之家却秋毫无犯。这样,他在兰坊横行霸道,也就无人向朝廷告发了。他对老爷适才讲到的丁将军及已故黜陟大使倪寿乾的儿子倪琦均是如此。今日市场上丁禕被他爪牙所侮,恐是误会,据云钱牟手下尚有不少官军逃卒,新来的人中有不认识丁禕的,误伤于他却也难免。
  “钱牟狡猾如狐,深知弓拉得太紧就会断弦这个道理,故对本县富商巨贾,名号大店并非敲骨吸髓,竭泽而渔,而是让各商号店家于重金纳课之后仍多少有利可图。此外,他亦能马马虎虎维持地方靖安,若是穿窬之盗或斗殴之徒被他的人拿住,当场就会被打得半死。他手下的爪牙进出各家茶寮酒肆,大吃大喝,从来一个铜钱不给,这是事实;但另一方面,钱牟挥金如土,他与他的爪牙又无一不是城中许多大店名号的主顾。倒是那些小店陋铺,工匠艺人受他欺压最甚。现在一县百姓只得过来顺受,听天由命,不知这世局伊于胡底。”
  (窬:读‘余’,穿窬之盗:穿墙和爬墙的贼。)
  狄公问:“钱牟的爪牙都效忠于他?”
  陶甘反问道:“他们为何对他不忠心耿耿?那伙泼皮约有一百之众,整日在酒馆赌场寻欢作乐。他们不是昔时的地痞、流氓、乞丐、偷儿,便是官军里的逃卒,没有钱宅这个藏垢纳污的地方,岂有他们的今天!说到钱宅,它看上去象一座堡垒,离西城门不远,外墙甚高,墙顶一排尖铁,四门丁枪在握,剑出鞘,日夜紧守大门。”
  狄公一时间沉默不语,慢捋鬓须。过了片刻,又问陶甘道;“倪琦的情况你打听得如何?”
  “倪琦住在水门附近,只听说此人似乎生性孤僻,不喜友交,年过四十,中馈犹虚。不过对于已故黜陟大使倪寿乾却有不少耳闻,看起来,倪公为人迹甚有些古怪。倪公于东城门外山脚下有一大片田庄,他生前绝大部分时间均在那里一座私人别院中度过。如今别院已破旧不堪。别院后有座迷宫,占地数百余亩。据云这别院与迷宫均为原高祖麾下一退职宿将于武德年间所建,倪公将这笔旧产买下,又从江南道鸠工百名,重修迷宫,完工后又将工匠遣送原籍。人道这迷宫宫道两侧巨石林立,草木葳蕤,犹如两堵高墙。有人说宫中蛇蜥无数,也有人说宫道上处处陷坑,众说纷纭,不一而足。迷宫造得如此险象环生,奥深莫测,世人猜想就是倪公本人也不敢轻易人内。然出人意料,他却几乎每日必进宫一次,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
  (葳蕤:草木茂盛,枝叶下垂的样子。)
  陶甘一口气讲完,狄公听着,频频点头,兴致极高。听完,说道:“奇闻!奇闻!但不知倪琦也常去那东郊别业?”
  陶试摇头道:“不!倪公的棺木一下到东郊山脚下主圹之中,倪琦就离开了那里,自此,再也未回东郊一次。现在那座别院空着无人居住,只有倪家一名老苍头伴着老妻在那里守护。人道那地方很不干净,夜间倪寿乾的阴魂常在那里游荡。因此,即便青天白日,途经东郊之人都绕道而行,谁也不敢近前一步。
  (圹:读‘矿’,墓穴。)
  “倪府原在东城门内,。倪公去后不久,倪琦就将旧宅典卖。并在城西南界河边靠水门的地方买下现在这个宅子。我尚无时间去那里亲眼一看,只听说那一带就那么一座深宅大院,宅子四周也围有高墙。”
  狄公起立踱步,少时,停下说道:“芟夷钱牟,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刀兵并举之事,我对此兴趣无多。此类事犹如棋手对弈一般,一开局便知对手棋路如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两件事使我好生迷惑:一是倪寿乾终前所留遗言如此模棱两可,二是丁将军欲遭谋杀,却是预先报官。我对此二事倒是兴致颇浓,意欲倾全力于其上。但钱牟一日不除,兰坊便无宁日,故又须先将此恶撩除掉!奈何!奈何!”
  (芟夷:芟,读‘山’铲除,除草,亦指杀戮。)
  狄公扯了扯胡须,起身说道:“现在我们各自回房用膳,饭毕我要升厅审案。”。
  狄公离开内衙书斋径去内宅,四亲随干办亦自回值房。狄公的管家早在值房中备下饭食,专等四人到来。
  刚欲进门,乔泰示意马荣稍留。二人立于走廊之中,乔泰对马荣低声道:“我担心老爷低估了我们面临的困难,你我皆出身行伍,一身武艺正愁无处施展,打钱牟可谓天赐良机。然钱牟亦并非等闲之辈,他手下有一百之众,兵刃精良,训练有素,而我们呢?你我二人当然首当其冲,老爷秉文兼武,自然也算一个,但除我们三人之外,就再没有一个人能阵前厮杀了。我们离最近的兵卡飞马亦有三日路程,实属远水不救近火。依我愚见,还是劝老爷诸事谨慎,方能有备无患。”
  马荣轻捻短须,小声说道:“老爷向非目不见睫之人,大哥所虑,他岂能不知?我揣度来,如何审时度势,应付逆境,从而转危为安,化险为夷,老爷恐早有锦囊妙计了。”
  乔泰道:“目下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纵有妙计良策,只恐难以抵敌。若论我等,倒下一横,立起一竖,何惧之有?然老爷妻室家小又当如何?钱牟一旦得手,对她们绝不会心慈手软。我意不如直言极谏,劝老爷一时诈降钱牟,做做屈节事仇的样子,再徐图万全之策,为民除害。我们只要派精细之人将此间军情飞报长安,不消半月,一团官军就会开到兰坊。”
  马荣摇头道:“你未请自谏,老爷一定不听。我看还是权且稍候一时,看其演变,再作道理。至于我本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殉命疆场,乃我善终,此念至今不渝。”
  乔泰道:“如此,就依贤弟之言便了。我们进屋去吧,适才所言体要再提一字,洪参军与陶甘一个年迈,一个体弱,他们知道也无济于事。”
  马荣点头。二人进值房,狼吞虎咽,饱餐一顿。
  饭毕,陶甘擦擦下巴,说道:“我在衙前当值听差已六年有余,对老爷可谓了解甚深。现在当务之急乃除霸安良,况又非是顺风吹火,马到成功之事,但此时此刻他却舍本逐末,一心想着一件积年旧案和一件也许永远不会发生的谋杀案,真令人费解。洪参军,你一辈子与老爷朝夕相处,对他最是了解,不知你对此有何高见?”
  洪参军左手托了胡须正在喝汤,见问,放下汤碗笑道:“这许多年来,我了解老爷最深的只有一件事,即是。对于他的决断。你休要多言!”
  众人皆笑,起身回到狄公内衙书斋。
  狄公于洪参军帮他更换官服之时说道:“公堂之上一无书差,二无皂役,你等四人权且替他们一替。”
  内衙与公堂之间只隔一块帷帘。狄公将帘子拉开,徐步走进公堂,于高台上公案后坐了,命洪参军与陶甘持立两旁,权当书办,又命马荣与乔泰立于高台前堂下,充作堂役。
  马荣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向乔泰瞥了一眼。二人均不明白狄公为何定欲做出一副真正升堂审案的样子来。乔泰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禁不住想起了昔时他看优伶演戏时的情景。
  狄公惊堂木一拍,拖长嗓音喊一声“升堂”,命乔泰将案犯押至堂前。
  乔泰将六,名强人及一名犯妇用一根铁链栓了,带上大堂。
  狄公面色严峻,命陶甘将案犯的名姓、职业等—一录下。
  狄公开言道:“众犯听了,汝等啸聚山林,拦路打劫,意欲谋财害命,犯下死罪。依我大唐条律,应没收汝等家产,将汝等枭首示众三日,以儆效尤。但异民守法向善,乃牧民者之本分。本县念其受害者无一丧命,受伤亦轻,又念汝等实属初犯,且是受人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故将此案视为特例,以天下心为本。慈悲重于法治,决定将汝等释放。但须依了本县一条:汝等须权当本衙隶役,由方正领班,听差衙前。望汝等好生将功补过,报效国家。到一定时候,本县自当释放汝等。”
  众犯闻言均形容蘧然。
  (蘧:读‘渠’,蘧然:惊喜的样子。)
  方正垂泪道:“老爷网开三面,慈悲为怀,赦了小人等死罪,恩同再造,小人等自是刻骨铭心,作牛作马,报答不尽。本当恭敬不如从命,只因钱牟生性狠毒,最会记恨,对我们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们躲过了今日,也逃不过明日,老爷饶了我们,我们也是避坑落井,早晚还是个死!”
  狄公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抬头看看你们的县令!仔细瞧瞧朝廷赋予本县的这顶乌纱官帽!此时此刻,全国千百朝廷命宫正头戴各式乌纱帽于大小公堂之上,为国执法,为民除奸。这乌纱帽乃国家尧天舜日、百姓安居乐业之本。此为我列祖列宗所循,上顺天理,下合民情。我等炎黄子孙岂能数典忘祖,有违古训!自古日不西出,水无倒流,钱牟可呈凶一时,又岂能霸道一世!他螳臂挡车,必将粉身碎骨!
  “统统立起,解下锁链!”
  狄公这—番开导,鞭辟入里,言简意赅,方正等众人自是沦肌浃髓。又见县令如此信心百倍,早被折服,不能自已。狄公的四名亲随干办听了这隽永之言,自知亦是开示他们。乔、马二人好生羞愧,低头无语。听狄公命给案犯松绑,忙将七人锁链打开。
  (沦肌浃髓:深深地浸入肌肉和骨髓。比喻感受深刻或受影响严重。)
  狄公又对方正等众人说道:“汝等人人含冤负屈,受钱牟之苦非浅,退堂后可将各自冤情报于陶甘和洪参军二人,到时本县欲对诸案—一审理。日下行中急务颇多,汝等须协力同心,助本县一臂之力。你们六人即去兵库,将兵刃成衣擦洗干净,本县的亲随干办乔泰和马荣随之便去教习你们操练。方正之女可去内宅侍候上下,听从管家差遣。
  “退堂!”
  狄公一拍惊堂木,起立离座,走回内衙。
  狄公换了一件便装,顿觉舒服许多。正欲翻阅公文,方正来到,施礼毕,恭敬说道:“启禀老爷,山中尚有三十余众,亦多为钱牟所逼,才弃家落草,现权避于山间帐幕之中。我与他们极是稔熟,除五、六个不会正业者外,其余十多人都是一向奉公守法的良民百姓。我想哪日不妨去山中走一遭,择其优秀来衙中当差,不知老爷尊意如何?”
  狄公喜道:“好主意!此事干净托付你了。你即刻驱马前去,择优选取,命他们于黄昏时分三三两两分别从四大城门混进城内。”
  方正领命,匆匆告辞而去。
  入夜,县衙大院成了兵操的营地。十名行卒头戴漆盔,身穿皮甲,腰系红带,方正正带领他们耍锏使刀;另十名,轻甲银盔,马荣正教他们舞枪弄棒;尚有十名,乔泰则向他们传授格斗剑术。
  衙门紧闭,洪参军和陶甘一左一右严密把守。
  亥牌时分,狄公命一街之众聚于大堂,将命令—一传下。又命众人在原地静候,不得走动,不准喧哗。传令毕,将厅中仅点燃的一支蜡烛吹熄。
  陶甘默默离开大堂,悄然关了大门,手提灯笼,穿过漆黑的走廊,来到大牢,开了牢头手上的铁链,骂道:“邝县令将县行大印交你好生存管,你却不识抬举,玩忽职守,如此酒囊饭袋,留下何用!我们老爷已将你斥革,念你可怜,饶你一条狗命,你自去吧!不日我们老爷就要重新肯录一应书差衙员,到时定将在此作威作福的恶霸钱牟第一个拿到大堂问罪!”
  牢头听了只瞋目而视,未予应答。
  陶甘引他出了牢门,经过黑洞洞的走廊,穿过空荡荡的大院,又走过平素巡兵、衙皂住宿的下房,到处是一片黑暗和沉寂。
  陶甘开了衙门,将牢头推了出去,口中骂道:“快滚!今后休得再来!”
  牢头斜眼瞧了瞧陶甘,冷笑道:“你竖起狗耳听着,你爷不但要来,还要比你想的来得更快!”说完,一溜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街上消失了。
    
    
    
    
    

第五章

    
  午夜刚过,衙门外忽起喧哗,打破了衙院的沉静,只听得传令声,叫骂声,兵器的撞击声响成一片,一根巨木正在冲撞大门,沉闷的响声回荡在静静的夜空之中。
  任凭衙门外风浪大作,乱成一团,衙院内却无一丝动静。
  大门撞开了,钱牟的二十名爪牙一声吆喝,舞棍挥刀一齐冲进县衙,一高大黑汉手举火把在前引路。
  众泼皮一起涌到前院,高声叫骂:“狗官何在?快滚出来受缚,免你一死!”
  为首的泼皮一脚将进入中院的大门踢开,抽出腰间利剑,站立一旁,命众泼皮进院。众泼皮进得中院,见院中一片漆黑,只得停步,不敢贸然前进。正踌躇间,忽见大厅六扇大门一齐大开,厅内灯烛齐明,照得大院亮如白昼。
  众泼皮的眼睛一下适应不了这突然变化,依稀看见左右均有官军披坚执锐,严阵以待;又见台阶下一队衙卒巡兵,也是一个个拔剑在手,杀气腾腾。
  台阶之上威严立着县令狄公,官袍锦带,乌纱皂履,正气凛然,官威炽烈。左有马荣,右有乔泰,均身着巡骑校尉戎服,护心镜、铁披肩光亮闪烁,头盔尖顶上彩缨摇晃不停。二人均弯弓搭箭,箭镞直对院中泼皮。
  狄公大喝一声,响若巨雷:“兰坊正堂县令在此,还不弃戈请降!”
  那为首的泼皮第一个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挥剑对众泼皮喝道:“我们中了奸计了,快杀开一条血路……”
  话音未落,乔泰一箭早射穿了他的咽喉。
  众泼皮正不知所措,厅后忽传出一声号令,声如洪钟:“众军佐,时候已到,随本旅帅出巡!”号令过后,只听厅后刀枪铿锵,靴声跫然。
  (跫:读‘琼’,脚踏地的声音。)
  众泼皮见状,一个个面面相觑。就在此时,其中一人跨前一步,转身对众人道:“众弟兄听我一言,原来是官军到此,我们切不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遂弃枪于地,摇头叹道:“想我戎马六载才熬了个队正的出身,这一来,又前功尽弃了!”
  马荣闻言,忙问:“阶下自称队正之人姓甚名谁?原在何人帐前听令?”
  说话之人两手抱拳,施一戎礼答道:“校尉听禀,卑职姓凌名刚,左武卫大将军麾下三十三府步兵一团二旅六队的队正。校后有何差遣,卑职领命!”
  马荣高声命道:“官军逃卒统统出队!”
  泼皮中五人应声走出,在凌刚后面呈一字站立。
  马荣道:“你等须送交军法司处置,不得抗命!”
  另十几名泼皮见大势已去,只得束手就擒。
  狄公道:“校尉,城中计有多少名背军逃卒,你领问个明白。”
  马荣向凌刚喝道:“老爷问话,从实禀来!”
  “老爷容禀,大约四十。”
  狄公捋了捋长长的美髯,对马荣说道。“校尉,你们去别地巡边之时,我欲留下士卒若干在此值番守城。你去禀明都尉,将逃卒重新征招入伍。”
  马荣高声道:“凌队正及众军卒听令,县令大人开恩,有心成全你等,明日午时三刻,你六人好生披挂整齐,到此候命,不得有误!”
  六人齐齐发一声喊:“得令!”转身成一队去了。
  狄公一个示意,众衙卒上前将降犯押往大牢钉镣收监。
  陶甘已在牢门口等候多时,见众案犯押到,逐一登录了名姓,那最后一名非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刚遣释的那个牢头。陶甘挖苦道:“你还真是说到做到,确实比我料想的回来得更早,不过,你既再来,就休想再回去了。”说完,一脚将他踢进他原来坐的牢房。
  中院里,由方正招募来的衙卒、兵了列为一队,向巡兵下房走去。狄公见其步伐不乱,队形齐整,向马荣微笑道:“一个晚上的操练,能有此长进,实出我意料之外。”
  狄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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