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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儿,你再说一次,你再与我说一次。”沈沐不罢休,每一次靠近都能欣喜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最终,他身体透明得厉害,魂魄已经十分虚弱。但他总算能够走到岑笑的跟前。
“我们、我们的孩子……”他伸手欲去碰岑笑的肚子。
我大惊,赶紧跑上前去将他给拎了回来。他这一碰,自己非得被瑞气给折腾得魂飞魄散不可。
(三)
人间吉时一到,岑笑小姐便被拥簇着上了同样红彤彤的花轿。
沈沐看着她出去的背影,摸也摸不到,碰也碰不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怎奈此时天色已大亮,没有我与师父护着,他是出去不得。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与师父面前,不住地磕头,嘴里含糊不清道:“神仙大慈大悲神仙大慈大悲,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帮沈沐!”
师父面色沉稳道:“你可知晓你乱了鬼界和人间息数,理应前往鬼界受罚?”
沈沐涕泗横流,道:“我知晓,我知晓。神仙若肯帮我,让沈沐再多看她片刻,那沈沐便知足,再不干伤天害理之事。”
“师父~~~”看着他那样子,我着实是于心不忍,遂看向师父问他意见。
师父不动声色地变出一把小黑伞来,与沈沐道:“进去罢。”
遂沈沐藏身与小黑伞中,我拎着它与师父一同顶着日头,随大红的花轿跟了过去,一直跟到了凤家。
凤熙骑在一匹乖顺的枣红马上,胸前挂着朵大红花,嘴角噙着春风得意的笑,倒是显足了风头。
但见过他一次笑,两次笑,我却觉得这次他笑得尤为真心实意。
在凤家拜过堂之后,新娘子被送去了洞房。
我手里的黑伞动了动,我与师父便跟着过了洞房去。半路上,经过了一个院子。院子里一颗大树下,一抹淡紫色的娇小的身影坐在那里瑟缩着肩膀,一抽一搭的。
那颗大树,我还有印象。夜晚会有青青亮亮的萤火盘绕着飞;树下会有一群女子起舞追逐,时不时回荡着几声清脆的娇声笑语。
可如今,整个院子里皆房门紧闭,除了树下坐着的那个,再无多余的人影。这光景与几天前的夜里,相差甚远,竟有些寂寞。
我心里唏嘘。到底还是恶霸的手腕高,今日成亲若被客人见到太多莺莺燕燕的总归不太好。也不晓得他将那些娇艳艳的女子藏到何处了。
呔!那些女子大好的青春都颓败在了一只恶霸手上。
师父在我边上,忽然出声道:“如今她们各有归处,弦儿不必伤怀。只是可惜了那一树的萤火。”
我多少有些惊诧,抬头问师父:“师父如何得知?”
师父嘴角弯了弯,不语。
我忽然觉得,师父就算身为上神,亦容易八卦。
(四)
凤熙与新娘子的洞房里,一片满目的红,十分喜庆。
我将小黑伞撑开,任沈沐寂寞地坐在房梁上,双目失神地盯着喜床边上安静地坐着的新娘子岑笑。这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一下笑一下哭的,像个疯鬼。
师父早已飘去了大堂那边,说是想看看人间成亲要怎么个热闹法。大抵他是见惯了仙界的仙婚,没见过人间的凡人成亲罢。
只有我,十分大度地跟着沈沐坐着房梁上,听他苦诉。
他肿着两颗眼泡子,声音沙哑道:“三年前,那晚是城里的烟花灯会,街上、河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连城里最才华横溢温婉清雅的岑笑小姐也去了。我一直不知晓,她为何会回过头来,为何会一眼就看见了我,然后对我展颜一笑。”
我安慰道:“凡是总有因果。”
他苦笑一声,道:“是啊,直到将将我方才看透,想明白了过来。凤熙说我欠他一盏白莲灯,不错,我果真欠他。那时笑儿看的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那盏白莲灯。”
此时,洞房的门开了。
我与沈沐齐齐看去,见凤熙正一身红装踏了进来。那脚步,颇有些小心翼翼。
沈沐的眼神闪烁了下,没在扑过去要与他拼命,那眼神里倒像隐忍了不少东西。
桌上大红的两支蜡烛,烛火摇曳了下。蜡烛旁边,放着一只系着小红花的秤杆。凤熙站在桌前静默了阵,方才拿起秤杆。
我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若他挑开了新娘子的喜帕,再与新娘子喝了交杯酒,那新娘子便真是他的妻了。
秤杆轻轻碰到了喜帕的稍末,喜帕缓缓往上抬。然只抬了一半,将将才露出新娘子那精致纤细的下巴,喜帕又缓缓落下去了。
凤熙垂下手,秤杆无力地搁在他手里。他走到桌前,顺手拈起酒壶为自己添了一壶酒。他仰头喝酒之际,几滴酒水顺着脖子滑进衣襟里,落寞得很。
城里人皆说,凤府恶霸少爷凤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恶事干得噼噼啪啪响,乃城里顶恶的恶霸。
我当真不晓得是他凤熙诓骗了世人还是世人诓骗了我。
章三十四(番)
(一)
“啊呀,陆老板您可算来了!快快,里边请!”一间茶楼的包间里,凤家老爷对进入包间里的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年轻的女子十分客气道。
姓陆的中年男子抱拳歉意笑道:“让凤老板久等,实属陆某不该!”他看向凤老板时,意外看到凤老板旁边挨窗坐着的另一个人,愣了下。
那人一身宽松锦袍,肤色白皙,墨长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正单手撑着下颚眯着一双凤目往窗外瞧。
窗外的夜市很是热闹,一长排火红灯笼贯穿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过不久便是城里的烟花灯会。
姓陆的与凤家老头迟疑道:“凤老板,这位是……”
凤老头呵呵笑道:“犬子凤熙。”他赶紧拉了拉淡笑着望向窗外的人,将其拉回神来。
凤熙回过神来,眉间轻轻蹙了下,随即换上一副大方有分寸的笑来,起身道:“凤熙失礼,见过陆老板。”
姓陆的朗声大笑:“哈哈,原来是凤公子!听闻凤公子年少有为将凤家偌大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凤老板真是好福气哟!”
凤家老头面露红光,谦虚道:“哪里哪里。”
凤熙眨了眨凤目,却对陆老板身边的年轻女子坏坏懒懒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陆老板十分受用,赶紧将那年轻女子介绍了一通,乃其小女。年轻女子经凤熙如此一看,低垂下头去,满目含春楚楚动人。
凤熙不置可否,嘴角轻轻一挑继续看向窗外。姓陆的嘴上说是不经意带着女儿过来了茶楼与凤家老头喝茶,只怕是暗里早已打听清楚他凤熙亦会跟来罢,竟如此心急地将自己女儿带了出来。
“凤老板,您可知晓最近江南新进的那批丝,成色不如以往啊。”
“这可不是?我估摸着价格该往下降他一降。”
……
姓陆的带来的女儿见凤熙一直将双眼放在窗外,一时羞恼不已。
窗外的街边,有一摊卖花灯的。
凤熙的目光本是随意流连,却不想在那卖花灯的摊前定了下来。人潮涌动之际,两位女子在小摊那里停了下来。
一位女子白衣胜雪,长发垂落。她身旁的另一位,是丫头模样打扮。
丫头问:“老板,你这里可有白莲灯?”
老板看向来人,热情道:“哎哟白莲灯可没有,姑娘看看我这里的花灯,红的黄的绿的都有,不如你们选盏花哨点的罢。”
丫头有些沮丧,道:“可我们小姐只喜欢白莲灯。”
白衣女子却温和道:“算了,走罢。”
凤熙眉梢微微一抬。那女子喜欢白莲灯。看着女子的背影就要在楼下错过时,他一时兴起,竟冲着楼下大声吹了一声口哨。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女子抬起头来。心头亦跟着怔了怔,那是如白莲一般清雅纯净的女子;眼神很清澈,倒映着满街嫣红的流光。
女子愣了愣。身旁的丫头不住地跺脚,急道:“小姐!”丫头看向凤熙的眼神很是不友好,就似在看一纨绔公子哥一般。但他凤熙委实也是一纨绔公子哥。
白衣女子回过神来,与丫头一同离了去。
凤熙皱了皱眉,他看见白衣女子与丫头身后一段距离,若有若无地跟着两个地痞模样的人,时不时地用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相互交流。
凤熙心下一沉,寻了个借口便匆匆出了茶楼,往那女子的方向追去。
(二)
待凤熙匆匆赶到偏街昏暗的地段寻得白衣女子时,却看见她身边跟着的丫头已经晕倒踏实地躺在了地上,而先前那两个地痞模样的人正将她逼退至了墙角,淫?笑着欲对她动手动脚。
凤熙一时心急,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砖板,快步上前去自那两人脑后便是一记猛敲。
两地痞应声瘫软倒了了下去。
墙角的白衣女子被吓得不轻,脸色苍白,身子瑟瑟发抖。她抬起眼来看凤熙,两只眼睛里却包满了水花。十分地楚楚可怜。
凤熙心里一悸,脚上却踢了踢地上的两人,扬唇邪笑道:“也不晓得在下的力道如何,若是不甚将他们拍死了,在下怕是要因救姑娘而去蹲大牢了。到时姑娘可要负责。”
白衣女子眨了眨眼逼回眼里的水花,镇定下来,许久才轻声道:“莫不是他们都是你请来做做样子的罢。”城里有许多纨绔子弟,专喜干这种假意英雄救美的烂事。
凤熙轻轻一笑,随即向前凑了凑,忽然伸手拈起了女子颈窝里的一丝长发,放在鼻尖嗅了嗅,道:“若本公子真想干什么,何必请这种没用的人渣。本公子一向喜欢亲力亲为。”
凤熙的头差不多要靠近女子的颈窝了,女子颤了颤,羞恼地扬手便像凤熙的脸掌掴而去,道:“流氓!”
这一巴掌不轻不重,声音却响亮清脆得很。他笑看着女子跌跌撞撞跑去扶起地上的丫头,慌乱地离开。
那时凤熙双十年华,意气风发。他很快便查出,城里岑员外家的小姐岑笑,尤爱白莲灯。
凤家老头子也没闲着,三天两头将儿子凤熙带去见各色各样的老板官爷,还有老板官爷各色各样的女儿。
凤家老头子说,商家小姐也好,官家小姐也罢,燕瘦环肥的应有尽有,他凤熙为了凤家家业就是出家也得先挑一个两个回来供着。
于是凤家老头子今日问张老板家的女儿如何,明日问李大爷家的闺女怎样,就是不让凤熙安生。他好不容易自家里逃了出来,晃悠不到一阵定会被老头子捉了回去,继续谈哪家女子适不适合娶进门来。
彼时,城里还没有一个叫凤熙的恶霸,只有一个叫凤熙的年少有为的金少爷。城里的姑娘们,谈及他,皆一脸向往的模样。
后凤熙被老头子逼得实在是走投无路,便问:“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你都能找来,如何不见岑员外家的小姐?”
老头子一阵吹胡子瞪眼,道:“人家可矜贵了,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
人家瞧不上满身铜臭的商人,他却瞧上了满嘴文邹邹的读书人。
(三)
烟花灯会前,凤熙心血来潮,自己做了一盏白莲灯。但第一次做,手被木条扎了不少口子。
反复尝试了许久,他总算做了一盏像样的。
凤熙花了双倍补偿的价钱,让烟花灯会那晚所有卖花灯的摊主皆不可卖白莲灯。白莲灯,便只有他做的这一盏。唯一一盏。
他看着手里的白莲灯,心里又有些担忧。万一灯会她不来呢?
思量了下,他决定给岑员外家小姐送去一封信。信上道,素闻岑小姐爱灯白莲;灯会夜,白莲自在河上。
烟花灯会夜晚,凤熙欢欢喜喜捧着那唯一一盏白莲灯去逛了灯会。
城里的唯一一条河上,当晚飘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十分绚烂。花灯里燃着小小的蜡烛,在水面上一闪一闪的。
凤熙去到河边,却看见那一抹白影早已候在那里,正瞧着满河的花灯怔怔失神。
他想上前去将白莲灯放入河里。旁边一档子里忽然有人伸出一只手递上一支笔来。凤熙不知晓这是何意。
递毛笔的人见他迟迟不肯接,便有些不耐地问:“公子是不想在你花灯上写下心愿吗?”
原来,河面上承载着的花灯里都有一个心愿。
凤熙笑了笑,接过笔来,一时竟不知写什么好。想他家财万贯,想要的什么没有?他看着河边的身体,顿了顿,最终在白莲灯上写下了两个字。
然待他正欲兴冲冲上前去放灯时,身后冷不防响起一声惊吼:“少爷?!原来你在这里!”
这一吼,让凤熙浑身一个激灵。他差点忘了,今晚凤家老头子还给他约了几个姑娘,让他去茶楼里喝喝茶。
此刻要是他在这里被抓住,脸上无光不说,回去还得面对茶楼里一干莺莺燕燕,委实难受。
于是他想也未多想,顺手将白莲灯塞进旁边站着的一位男子怀里,急道:“兄台,先替我放一放!在下感激不尽!”说罢,他便像贼一般,往人多的地方钻去了,任后面有人如何喊“少爷”也追不上。
(四)
凤熙将白莲灯交与的那人一副书生打扮,着了一身青色长衫,面容干净斯文,颇为耐看。然手里忽然被人塞进一盏灯,他看着那慌张而去的背影,心叹又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图个一时兴起罢。但他还是靠近了河岸,欲将手里的白莲灯放入河里。
原本,他只是一个穷酸书生,此等风雅之事他只能在边上看看便是。
他细细端详了一番白莲灯,灯身洁白而玲珑,灯中央的小蜡烛正燃起一株小小可爱的火苗。
只是灯侧,写了两个字。
一时书生怔忪,幽幽念出了声:“笑儿?”
河岸那抹雪白的身影微微一颤,转过头来。
书生手里的白莲灯,她见了嫣然一笑。她对上书生愣愣的眼,问:“公子亦爱白莲?”
“白莲尤为惹人爱。”书生回过神来,眉目间的墨香气淡淡散发出来,嘴角挂着一抹温润的笑。
“白莲安静。”女子看着书生将手里的白莲灯轻轻放进河里,灯侧上的纤细的字依稀可见,弯了弯眉眼道,“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沈沐。”
“岑笑。”
只是后来,城里便真的出了一个恶霸。此恶霸眉目如画衣着华贵,风流倜傥却纨绔放浪。凡是送上门来的小姐,他一概纳下,待玩腻之后便统统遣散。风月场所市井之上,只要是他想要的,清白女子也好新婚娘子亦罢,他都会当众强抢回府。为了抢女子,他还伤了不少人;那些人皆对这有钱有势的恶少敢怒不敢言。
老头子再不逼他物色各家小姐,各家小姐开始对他避之不及。
城里人皆道,凤家恶少强抢民女为非作歹,生性风流始乱终弃,乃城里第一恶霸。
章三十五
(一)
凤熙兀自坐在桌前喝了两壶酒,整个屋里酒香四溢。良久他才垂着眼帘,轻幽幽道:“你,自己揭开盖头罢,我怕,我这般做不大好。”
新娘子动了动,终于缓缓揭下了盖头。
凤熙又道:“从今日起,便如当初约定好的你在凤家住下,有我在,你跟孩子都会好好的,不会受丁点委屈。”
坐在我旁边的沈沐忽然重重颤了颤,喃喃道:“他……他知道笑儿有了孩子?!”
新娘子动了动唇,终是淡淡问道:“你为何要娶我?明知我肚子里已有他人的孩子。”或许,她也读不懂这眼前之人。
凤熙却笑了笑,道:“女子么,总归是要个名声。”
新娘子怔住了。
凤熙站起来,往外走去,道:“累了你就上床歇息罢,今夜、今夜我便去别处睡。”
屋里的红烛芯里,一滴烛液滚落在了烛台上。
沈沐忽然跟着站了起来,紧紧握着双拳,看不清神色;他跟着出去了。我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这个当口,我不存点戒心不行。虽说他现在很可怜,但万一不慎被他跑了,该可怜的便是我了。
我总算在河边又追上了沈沐。他正愣愣地坐在一块草丛里的石头上,看着河岸边来来回回往河里放白莲灯的凤熙。
恶霸凤熙不是说歇息去了么,连一身喜服都未来得及褪下便又跑来这河边放灯了。
沈沐轻声道:“初遇笑儿时,我不知晓她爱白莲灯,但他却知晓。想来初初他慌乱离开之际塞与我的那盏白莲灯亦如他现在放的这些,一盏一盏都是自己亲手做的罢。那时,我与笑儿暗地里在一起了,他一风流倜傥的有钱少爷在城里的名声却越发臭名昭著。”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觉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得很。
沈沐吁了口气,又道:“是我占了属于他的白莲灯。”
这句话我算是听明白了。我看着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