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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的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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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将他搬进一间燃着壁炉火的卧房。接着,趁德莱斯戴尔写封短笺向迪摩太太解释,
她的客人因一点小意外当晚必须留宿在旅馆里的当儿,皮金和格兰特把拉蒙搬上床。
他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他们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格兰特换上了主人的衣物,坐在床边等候,直到有人敲门通知他吃晚餐,他应
了一声“请进”,迪摩小姐走进房里。她没戴帽子,手腕上拎着一个小包包,神情
看来十分平静。

  “我带了点儿他的东西来,”她说。走到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拉蒙。为了得
说点儿话交代一下,格兰特说他们已经去找医生来,而他——格兰特——的看法,
拉蒙只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他后脑勺受了一点伤。

  “是怎么发生的? ”她问。格兰特面对他已经将自己的湿衣服换下,难以自圆
其说。

  “我们遇到德莱斯戴尔先生,是他对我们伸出援手。

  拉尔先生站在防波堤边缘,一个不小心失足滑到水里,他跌倒的时候,后脑撞
到地上。“

  她点点头。似乎还是有些疑虑,但却又无法清楚表达出来。“那么,我今晚留
在这里看护他吧,真多亏了德莱斯戴尔,及时救他一命。”她解开装杂物布袋上的
结,“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们沿着河朝上游走的时候,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总觉
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很高兴发生的是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损害。我还以为会有
人死掉,或是得了不治之症。”停了一会儿,手还是没闲下来,她把头别到肩后说,
“你今晚也会留在德莱斯戴尔先生这儿吗? ”

  格兰特回答“是”,话音一落门正好打开,德莱斯戴尔走了进来。

  “准备好了没,探长,一定饿坏了。”他话刚出口,才发现迪摩小姐在场。在
那一瞬间,格兰特觉得德莱斯戴尔不愧是个聪明人。他的眼睛眨都没眨。“哦,迪
摩小姐,你在担心你逃课的学生吗? 依我看是没这个必要。他只是一点轻微的脑震
荡,安德森医生待会儿就会过来看他。”

  尽管这个女人跟着打马虎眼,在与迪摩小姐机灵的眼神交会时,格兰特的心仍
不免往下沉。“谢谢你把他带回这里,”她对德莱斯戴尔说,“在医生来之前,我
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今晚想留在这里照顾他。”说罢
她转身面向格兰特,故意问,“你刚刚叫什么探长? ”

  “学校的督学,”( 也有督察者、督学之意。) 格兰特马上脱口而出,说完立
刻后悔。

  德莱斯戴尔也察觉到这个失误,硬着头皮帮他圆谎。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对吧? 调查工作一向是笨拙的最后手段。我们去用餐
前,你还需要点儿什么东西吗,迪摩小姐? ”

  “不用了,谢谢你。如果我需要任何东西,可以摇铃找服务生来吗? ”

  “我希望你这么做。如果你要找我们,我们就在楼下的房间里。”他出了房门,
沿着走廊走,而正当格兰特尾随着他出去时,迪摩小姐跟着他一起走出房间,顺手
掩上身后的门。“探长,”她说,“你当我是傻瓜吗? 你难道不知道我在伦敦的医
院工作了七年。你不能心存侥幸地把我当成这里最无知的人来要。能不能请你好心
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德莱斯戴尔已经走到楼下,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个。他觉得此时若再捏造另一个
谎言是对她莫大的侮辱。“事到如今,迪摩小姐,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吧。我之
前不愿让你知道真相,是因为我以为这样可以保护你,让你免于——免于对某些事
感到遗憾。不过,这么做也无济于事。

  我从伦敦来,是为了要逮捕这个现在和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从我加人你
们的下午茶,他就知道我的来意了,因为他曾见过我一面。他送我走了一段路之后,
趁机逃脱。后来,他偷了一艘船潜逃,我们追到他时,他正准备从船上跳水,才会
撞到自己的头。“

  “你为什么要逮捕他? ”‘最后还是无法避免。“他在伦敦杀了一个人。”

  “谋杀! ”这句话似乎是宣判,而非质疑。她似乎已经了解,在其他情况下,
探长会说他是过失杀人,“所以说,他的本名并非拉尔。”

  “他原名姓拉蒙——乔瓦得·拉蒙。”

  他等着她像一般女人做出强烈的反应,嘶吼着“我不信! 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类的话,但是他错了。

  “你要逮捕他只是因为他有嫌疑,还是他真的杀了人? ”

  “恐怕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格兰特委婉地说。

  “但是我阿姨——怎么会叫他到这里来? ”

  “我想可能是伊芙雷太太对他有所亏欠吧,她认识他有一段时间了。”

  “在伦敦的时候,我只跟阿姨碰过一次面——我们对彼此都没什么好感——但
她绝不会以为我能轻易同情做错事的人。我相信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这么说,
他并不是新闻记者喽? ”

  “不是,”格兰特说,“他替赛马赌注登记人工作。”

  “哦,谢谢你终于告诉我真相,”她说,“我现在得帮安德森医生做些准备。”

  “你还是愿意照顾他? ”格兰特不由自主地问。不相信事实竟然如此的狂喊现
在才要爆发了吗? “没错,”这名让人刮目相看的女孩说,“他是个杀人凶手,但
我们不能改变他脑震荡的事实,不是吗? 就算他滥用了我们的仁慈,我是名专业护
士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你可能知道过去的高地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即使客人用他的箭杀了主人的兄
弟,他还是能受到最热诚最神圣的款待。我从来不以高地人为荣的,“她说,”但
这次例外。“

  不知道是因为想笑还是哽咽,她轻轻地倒抽一口气。说完,她回房间里去看护
那名不小心利用了她和她家人的男人。

 
                第十三章

  格兰特彻夜辗转难眠。消化一向良好的正义之士在前所未有的平静之下,按理
说应该睡得很好。他份内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案子宣告侦破。他曾在荒山野地里
尝尽艰苦,心情如服下兴奋剂般亢奋。德莱斯戴尔招待的晚餐,是所有饿鬼和老饕
梦寐以求的佳肴。从窗外海上吹进来的风,轻柔绵长得令人身心舒畅。微亮着红光
的泥炭抚慰着人心,这是燃烧木头和炭火摇曳的篝火所不及的。格兰特还是无法入
睡。他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和所有善于自我分析的人一样,他意识到某些事,
企图去锁定它们。

  最后他终于理出个头绪,喃喃自语:“老天哪,够了! ”一如往常,他这才放
松下来。他很清楚童话故事里,用一粒小豌豆破坏十二层柔软床垫的舒适有多么容
易。他强迫自己起床,发现自己睡不安稳无法归咎于任何原因。他列出几个理由,
一一检验,再将之剔除。是因为那名女孩的缘故吗? 他是因为她的胆识和大方的态
度而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吗? 他没有理由认为她会把拉蒙当成朋友一样对待。她在喝
茶时对拉蒙表现出的兴趣,无疑是因为他是放眼望去整个穷乡僻壤里最有意思的人。
他是不是过度疲累了? 钓了一整天的鱼,接着又耗尽所有气力跑遍半个村子。难道
他在担忧他的犯人会再度溜出他的手掌心? 安德森医生说拉蒙没有受伤,只消一两
天就可以长途旅行。就算是假设好了,拉蒙现在逃脱的机会几乎是微乎其微。

  世界上看来似乎没有任何事让他放不下心,而他心里还是隐隐约约地透不过气。
在一次起来翻身时,他听见护士经过走廊,考虑着要不要起床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
的地方。他穿上睡袍,循着她移开门闩后门缝里漏出的光线走过去。她执着烛火跟
在他后面。

  “他很好,探长,”她说,语气似乎在挖苦他太过紧张。

  “我睡不着,听到你的脚步声,想或许帮得上什么忙。”他说,用威严的口气
掩饰他此时仪容不整的尴尬。

  她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一点,“没什么事,谢谢你。”她说,“现在没什么事可
做,他还在昏迷中。”她将门推开,让他进入房内。床边有盏灯,除此之外整个房
里漆黑一片,充满着海的声音。温柔的拍岸声和宽阔西部海岸的巨浪发出的狂啸大
相径庭。她说话的时候,他仍在昏迷,格兰特轻手轻脚地观察灯光下的男人。他看
起来还不错,呼吸也很平稳。“他明天早上就会醒过来了,”她说,听起来像是句
保证.不仅是说说罢了。

  “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抱歉,”格兰特突然说,“把你扯进这件事里。”

  “没关系的,探长,我没这么脆弱。但是我觉得应该瞒住我母亲和舅舅,你能
帮这个忙吗? ”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南下前得请安德森医生替他打一针。”

  她不自主地颤抖一下,他晓得他的措词让她觉得不舒服,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
回来了,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他真的这么坏? ”她突然问,“我是指,其他部分的他——”

  “不,”格兰特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肯定,”

  他担心昨晚才烧掉的绿芽再度被中伤,她会承受更大的痛苦,他改说:“但是,
他从背后一刀杀了他的朋友。”

  “排在队伍里的人? ”她说,格兰特点头。此时他又开始等待她说“我不信! ”
之类的话,但她默不作声。他终于见识到一位理智胜于感情的女性。她认识这个人
只三天,这些天来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而且他竞还是警方亟欲缉捕的杀
人凶手。她雪亮的眼睛中这些充分的证据已经抹煞了她对这名男子的评价。

  “我刚才拿茶壶到浴室接了点水煮来泡茶,”她说,“你要不要喝一点? ”格
兰特说好,他们坐在敞开的窗户边啜饮滚烫的茶水,窗下海浪以不寻常的温柔沉重
地拍打着西海岸的夜晚。格兰特再度返回床上就寝,确定了他的困扰并不是迪摩小
姐的情绪造成,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翌日,灿亮的早晨来临,他开心地闻着
令人垂涎的熏肉煎蛋和海草的芬芳,一边写封电报回去向巴尔克邀功。

  他这么做的同时,还是觉得意兴阑珊。迪摩小姐走进来,一身白色制服,既像
外科医生又像是神职人员,她说她的病人已经醒了,格兰特是否能在安德森医生来
看过以前,先不去惊扰他? ——她因紧张显得有点害怕。格兰特深表同意。

  “他只是翻个身吗? ”他问。

  不,她说,他已经清醒几个钟头了。她安静地走开,留格兰特独自想像着这几
个钟头来,病人和护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德莱斯戴尔跟他共进早餐,亲切又
不多赘言地表示今天是个绝佳的钓鱼天,足以弥补昨天他得在水上打击罪犯没有好
好钓鱼的遗憾。格兰特说,等安德森医生到了,他听过医生的诊断之后,就准备动
身。他估计应该会收到发给他的电报。“嗯,没错。皮金把这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
要。此刻他正要去拿呢。”

  安德森医生,一个个子矮小衣着传统的男人,穿条脏兮兮的旧呢裤。他表示拉
蒙现在的情况很稳定。虽然他的记忆并没有受损,待格兰特如亲密好友的医生建议,
下午以前最好还是先别去打搅他,给他一整天的时间静养。既然迪摩小姐决定看护
他,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是位非常优秀的护士。

  “他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格兰特问,“我们急着要南下。”

  “如果事关紧要的话,大概后天吧,”不忍见到格兰特失望的神情,他说:“
明天应该也行,只要不要过于劳累。

  这全看旅途中有没有人悉心照料他。不过我建议最好等到后天再出发。“

  “着什么急呢? ”德莱斯戴尔说,“鸭子都煮熟了,还怕它飞了吗? ”

  “怕不小心被别人吃了。”格兰特说。

  “别操这个心,看看厉害的皮金如何大展身手。”

  格兰特转身面向一脸愕然的医生,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我们让他待
在这里复元,不就给他机会逃跑了吗? ”



   “今天还不用担心,”安德森说,“这个人现在连一根手指都扳不倒,得有人
背着他才逃得掉。我不认为这里有谁能背得动他。”

  格兰特心知自己的要求不尽情理,站在海边的他只得无奈地表示同意。他写了
第二份报告,为他前晚已经完成的内容做了一些补充,便和德莱斯戴尔一起去河边
钓鱼。

  愉快的一天,仅被皮金差遣来的手下打断了一会儿。

  一个挺着鹰钩鼻和一双几可悬物的招风耳的年轻人,送来巴尔克的电报。他们
在下午茶和晚餐之间的时间回到旅馆。格兰特盥洗之后,轻轻敲响拉蒙的房门。迪
摩小姐开门让他进入室内,他迎面注视着床上那名男子的眼睛,心里暗自松了一口
气:还好,他还在。

  拉蒙先开口:“好吧,算你逮到我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看来似乎如此,”格兰特说,“但你原本有大好机会带着你的钱逃之天天。”

  “没错,”男人同意他的说法,他的眼神飘向迪摩小姐,又转回来。

  “老实告诉我,你怎么想到要跳水的? 是突发奇想吗? ”

  “游泳和跳水一向是我最拿手的。如果我一时不能顺利脱逃,至少我可以潜浮
在水底下的岩石堆里,仅仅把嘴和鼻子露出来,直撑到你没有力气再找我,或因天
太暗而打道回府。但是你赢了——靠着你的头。”他似乎对这个双关语很满意。

  沉默了一会儿,迪摩小姐用她清晰谨慎的声音说,“我想,他现在的情形我可
以离开了,最起码,他不再需要专业的看护了。也许今晚可以请一名旅馆里的侍者
照顾他? ”

  格兰特明白她话中有话,暗示男人的体力已经回复到能够抵抗了。他很感激地
回应,“你现在要离开了吗? ”

  “想尽快让人接手,免得到时难过。”

  格兰特摇铃,向进来的女侍说明状况。“你若现在就想离开的话,我可以接替
你。”女侍离去后,他对迪摩小姐说,她同意了。

  格兰特走到窗边了望窗外的泻湖,她也许想跟拉蒙说点什么吧,他不着痕迹地
避开。她开始收拾东西。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半点声音,他转过身,看到她仔细地
把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她,整个人似乎都在等候她要
离去的那一刻。格兰特转回身继续看海。这时,他听到她说:“在你走以前,我还
见得到你吗? ”没有回应,格兰特又转身回来,才发现她是在问自己。

  “哦,可以,我希望可以。”他说,“如果没有看到你,我会先打个电话到牧
师会馆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好,”她说,“那我不用现在就说再见。”她拎着她的提袋离开房间。

  格兰特看了他的俘虏一眼,将头别开。这样远远偷窥一名杀人凶手的内心世界
是很不礼貌的。格兰特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男人此刻双眼紧阖,
脸上仿佛戴着一副承受着无可言喻的痛楚的面具。他很喜欢她,然而——他们之间
没有可能。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拉蒙? ”他很快地问。

  黝深的眼睛睁开,完全无视格兰特的存在,径自思索着。“我想发生了这么多
的事以后,是没办法期待任何人会相信那件案子不是我干的。”他一口气说了一大
串话。

  “的确。”格兰特尴尬地说。

  “但我真的没做,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我们没有期待你会坦承那件案子是你干的。”

  “她也是这么说。”

  “谁? ”格兰特问,感到讶异。

  “迪摩小姐。当我告诉她人不是我杀的时候,她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哦? 那么,这是简单的消除法。事情从头到尾刚好是一场误会,才导致一切
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拉起男人平摊在床单上的手,检视着大拇指内侧的伤疤。
“这是在哪里弄伤的? ”

  “我在搬旅行用的大皮箱到布莱辛顿新家楼上时,不小心弄伤的——就是那天
早上。”

  “好,很好,”格兰特宽容地说,“我们现在先不为此事辩驳,你还没有康复
到能够做自我表白。如果我现在从你那里听到什么话,你的律师就能借此控告我不
顾你的权益。”

  格兰特以前听多了这种故事。没有前科的罪犯们最喜欢的把戏,就是装成被迫
害的无辜者,一般人听了会立刻反省,深怕是自己搞错了。但是,长年侦办案件经
验丰富的警员不这么轻易就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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