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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退-竹叶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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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女子

  我记得,我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美到我的师傅为我叹息。
  
  凤飞离,是我娘亲为我取的名字,而我的娘亲不过只是一家酒肆的舞娘。
  
  娘亲说,人世间最丑陋的莫过于誓言,但最美的也莫过于誓言。
  
  而我却什么也不信······
  
  什么最美?!
  
  什么最丑?!
  
  不过只是皮相。
  
  当我离开娘亲时,她穿着一身红衣立在长安的街头,我只听到她苦苦地道:“飞离,我不要见到你走上我的后尘,我更不要听到别人因为我而看不起你,你是我最后的骄傲。”
  
  我没有父亲,但我知道娘亲却恨透了他,所以我一直都不提,哪怕被人骂作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我也从来没有怨过娘亲。
  
  “娘亲,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可以保护娘亲,不让任何人欺负、折辱我们。”我拉着师傅的衣袖,决绝地道。
  
  师傅是天下最美的人,也是天下最出名的乐师,飞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收一个小小酒肆舞娘生的野孩子,一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
  
  只是我知道,他是我唯一可以脱离娘亲后尘的机会,所以我不怨娘亲,对于他,我有的,只有感激。
  
  那天,我看见娘亲的裙角在风中宛如一朵朵翻飞的浪花,很好看。
  
  仿佛燃尽了她所有的生命所绽放的凄美、苍凉。
  




飞绿留白

  琴身四尺三寸,通体漆红,呈蛇裂纹。琴首为半蝶翼状,琴尾呈半圆,尾部悬挂着一个黑曜石的朱色穗子。此琴唤为断念。
  
  断念,一把不详之琴。
  
  传说每个拥有它的主人都有着国色天香的容貌,所以此琴又唤国色。
  
  只是每一个拥有它的主人虽天生丽质,却依然难和心爱之人相守白头。
  
  自古红颜多纷争,无论他(她)是否愿意,人们总是喜欢将一切罪过扣在他(她)们头上,仿佛这样,一切可以解释,一切都是他(她)的错,自己仍然是一温良君子,殊不知,就是那些自卫正义的人一次次的逼死了他(她)们,真正残忍的不是利器,而是流言蜚语。
  
  所以当师傅决定把断念交给我时,曾经问我怕不怕。
  
  “若是怕,飞离就不会站在这个地方。”我抱着断念,看着师傅的脸上覆着一层面纱。
  
  他只是低低的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定定的道:“你若是怕,师傅还可以让飞绿来传承,傻孩子,断念的命运并不是不可阻止的,只要你找到肯爱你胜过自己生命的人,那么诅咒就会破解。”
  
  不可能的,这个世上,只有美好的誓言,却不可能有永恒。
  
  “孩子,你将入世,凤飞离这个名字不可再提起,除非是你最亲近的人,不然你会心伤,入世后,你就唤留白吧”师傅缓缓地道。
  
  我瞧见飞绿站在不远的地方,怔怔的望着我,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过他唤我,飞离。
  
  他说:“留白,我始终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飞绿太过聪明,聪明到连师傅都觉得可惜,因为他只是个歌姬。
  
  飞绿,师傅第一个徒弟,一个曾经的贵族子弟。
  
  他说,他的父亲得罪了当今天子,所以全家流放,若为女,则为妓,若为男,则为奴。
  
  而他却是意外中的报复。
  
  他,纵有绝世才华,却终身不得录用。
  
  只为一张胜过女子三分的容貌,就要禁得起当今天子的一场玩笑。
  
  他,一生注定为歌姬,可远看,亦可——亵玩!
  
  一个骄傲到冰清玉洁的人儿,怎么可能愿意被人······亵玩。
  
  师傅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命。
  
  飞绿说,等他十六岁,就要等待他生命中注定要伺奉的人。
  
  那个人,他叫做刘铭。
  




共结入世

  长安仍然是繁华的,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抱着断念,小心翼翼地拉着飞绿宽大的衣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留白,师傅说过,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你该知晓会出什么事的。”飞绿漫不经心的撩起我的肩边不经意落下的发丝,替我理好有些戴歪的面纱,神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嘲讽、冷淡。
  
  对于长安,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过早的离开,注定格格不入的宿命。
  
  但飞绿却是不同的。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最璀璨也最晦暗的少年时间。
  
  “飞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样?”伸手触摸着容颜,蓦地,想起断念的传说,我就不禁心冷。
  
  飞绿定定的注视着我,突然他叹了叹气,问道:“为什么要替我接受断念?”
  
  我明知道师傅原属意的人是飞绿,但我还是恳求师傅将断念留给自己。
  
  我明知道断念的传说,却依然接受了传承。
  
  不会幸福的,我知道,每一个接受了传承的人,无论男女,皆不得善终。
  
  明知道的,却无法劝说自己不那么做。
  
  因为我知道——
  
  如果不是你,就是我。
  
  飞绿,你知道吗?
  
  你是除了娘亲外对我最真心的人,所以我无法对你狠得下心。
  
  “因为我很喜欢飞绿。”我静静的透过浅薄的面纱,望着在重重屋檐下遗留的几片淡青的天空,缓缓的笑开了。
  
  “不是爱呢。”他低垂着眼睑,低低的道。
  
  喜欢,可以很多,而爱却只有一个。
  
  因为太过明白,有些事才残忍的可怕。
  




蚀骨之痛

  我的娘亲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当我如是对飞绿说时,他顿时一片惊怔,对我道:“留白,原来你还有娘亲。”
  
  当时我气恼的用断念敲了他这个榆木脑袋,敢情他是将我认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所以最后他决定陪我去一趟当年的酒肆,瞧一瞧我的美人娘亲。我想娘亲应该还在那,因为当年娘亲签的是死楔,为了我,她卖掉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包括她自己。
  
  “当年我离开娘亲时,我发过誓,一定会回来的”我站在酒肆外,望着来往不息的人海,不知是苦是涩的朝飞绿道。
  
  飞绿背着包袱,硬拉着我往里进,他异常的安静道:“如果当初是你娘亲,亲手放开了你,那么她真的很伟大。”
  
  那天,似乎连风都变得冷冽,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见娘亲,那她会不会······
  
  只是当时的我不知,我的回归是一道催命符。
  
  生生的煎熬,是两个人的命运。
  
  那天,娘亲依然是一身红衣,却更似红衣厉鬼三分,凄绝、无心。
  
  她周旋在人群中,那鲜红的裙角仿佛来自地狱的业火,生生不息的是孽,而不是赎。
  
  “她就是我的娘亲,飞绿。”我没有过去,我不知道娘亲是否还记得当年在长安街头离开她的孩子。
  
  “为什么不过去,你在怕什么?留白。”飞绿淡淡的道,唇边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明知道的,飞绿,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出来。我抱紧了断念,碧绿色的水滴状烙印在额间闪烁,这是断念继承人的标志。
  
  娘亲,我想见她,却又怕见她。
  
  因为我已不是原来的凤飞离了,用现在的脸,会有谁认得出!
  
  那年离开的痛早已慢慢平静。
  
  我的出现对于娘亲来说,到底是对是错?
  
  我真的不知道······
  
  “留白,我们的命运注定无法有多余的任性,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判定是对是错,但我们能做的,只有不后悔。”他低垂着眼睑,我不知道他是对自己还是对我说。
  
  如果我的人生只有常人的二分之一,那么请允许我这次的任性。
  
  我走上前,拉住娘亲翻飞的裙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很安和,“娘亲,飞离回来了。”
  
  娘亲,我只想告诉你,我回来了,这次真的不会再走了,娘亲。
  




堕楼决绝

  她还是不认我,一把推开了我,只是冷冷的笑着。
  
  “公子,这玩笑开不得。”
  
  “我叫凤飞离。”我低垂着螓首,却不敢放开她的手。
  
  她的脸上倏地掠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的消失不见,“把你的面纱摘下。”
  
  我听见她的声音平静的可怕,似乎连四周都安静下来了。
  
  “这是你要的吗?娘亲。”伸手覆上脸上的面纱,我定定的望着她,“只要是娘亲要求的,飞离一定会去做。”亦如当年她要他走。
  
  我明知道飞绿的警告,明知道当人们看到我的容颜时,我会发生什么事。
  
  师傅说,倾城其实不是一种罪过,而是人心的贪欲,每一个都想占有的可憎。
  
  我抬起手,惨白的手指刚刚才触到面纱,突然,她伸手拉住我的手,她摇了摇头,发出低的不能再低的叹息声,“你走吧。”
  
  “娘亲——”我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飞绿拉开,他拥着我,低低地道:“留白,回去吧。”
  
  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都要阻止我!
  
  飞绿。
  
  我挣扎的想要逃脱他的怀抱,却听到他附到我耳边的话语,蓦地,惊怔不安。
  
  你想逼死她吗?留白。
  
  因为我不再是当初的凤飞离,因为人们的流言蜚语。
  
  所以她不能认我吗?
  
  哪怕我全然不在乎莫须有的名声葬送在自己的手上,但她还是怕吗?
  
  怕他们说——
  
  一个舞娘的孩子。
  
  我不在乎的,早就知道人们刻薄的嘴脸,首先看到的是家世、其次容貌、最后才是品格。
  
  无论三纲五常说的有多好听,圣人留下多少经验名句,那也是作古的尘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酒肆的,浑浑噩噩。
  
  “砰。”的一声,从我的身后立即传来某物坠落地面的重响。
  
  “留白,别看!”飞绿倏地一下,脸色大变的伸手盖住我的双眸。
  
  我背对着,却压抑不住的吃吃笑出声,眼泪悬在眼眶,我抱紧了断念,无视断念的哀鸣,漠然呆怔的任他将自己埋进他的胸膛。
  
  娘亲,我只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发过誓的,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折辱我们,为什么你就那么自私的选择离开。
  
  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认我!
  
  我不在乎那么莫须有的一切,为什么······
  
  




止水为殇

  我呆呆的待在落韵斋里,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的弹着我的琴。
  
  娘亲的葬礼是飞绿替我主持了,我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没有必要了。
  
  哪怕人们说我狠心。
  
  飞绿却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对我如初,我想他是了解我的。
  
  我难过,但是我不会让别人知道,因为根本没必要。只要再坚持一会就会好,所以我不哭我不闹不解释。
  
  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除了飞绿,我似乎所剩无几。
  
  断念是我要的,却不是我想要的。
  
  一切宛若皆是宿命。
  
  就连待在落韵斋里,也不过只是师傅的命令。
  
  心不甘情不愿又如何?
  
  这里是最后可以容忍我和飞绿存在的地方。
  
  一个乐师。
  
  一个歌姬。
  
  我无心。
  
  他无奈。
  
  落韵斋不过是师傅用钱买下了的地方,是我和飞绿的休息地,却不是家。
  
  “飞绿,我为你弹一曲吧。”看着人潮如海的庭院,我倚在高高的红栏边上,拈着不小心探进屋里的竹叶,低低的笑开了,却无人可以瞧见,因为我的脸上覆着的不再是面纱,而是面具,一个银色的鬼面具。
  
  这是飞绿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件。
  
  “若不是凤求凰,那就没有必要了。”他抬眸,漠然的抬起手肘,举起净白的小瓷碟,碧清的液体在里面微微的晃动。
  
  我按住琴弦,低垂着眼睑,眸底一片波光潋滟。
  
  “飞绿,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不是人人演得起的。”我静静的注视着指尖的苍白,蓦地,弹开不经意间落下的竹叶,一脸静默地道。
  
  许久,我才听到他缓缓地道:“我马上就要十六岁了,留白。”倏地,他冷冷的偏过头,“只要过了那一天,我就不再是我了,你明不明白?!”
  
  我缄默不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调着琴弦。
  
  我明白的,就是因为太过明白,所以才不想骗你。
  
  飞绿,你是挚友,却不是我的挚爱。
  
  我可以欺骗整个天下,却唯独不想骗你。
  
  飞绿,你不想去,因为一旦那天来临,你会选择让自己崩溃,也不愿接受这等侮辱。
  
  所以——
  
  我会替你去。
  
  飞绿,
  
  因为我只剩下你了······
  




替罪之身

  “为什么要那么做?”飞绿手脚瘫软的陷在层层雪白的毛毯间,他一脸悲痛的看着我。
  
  “因为我打不过你,飞绿。”我无奈地理好他常穿的墨绿滚边长袍,有点不自在的戴好面具。
  
  飞绿,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日。
  
  我真的不想见到你伤心、难过的样子。
  
  所以我替你赴了这个约。
  
  飞绿,也许我该庆幸你出门在外一向和我一样带着鬼面具,不然这场戏又该怎样演下去。
  
  “留白,我会恨你的。”他苍白着脸,喃喃自语道。
  
  我俯下身,绾着他的发丝,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凝视着他越见苍白、惧怕的脸色,不禁叹了叹气,将断念放在他的旁边“我会马上回来的。”
  
  他偏过头,眸底尽是一片死寂。
  
  我松开手,伸手覆上面具,蓦地,转身,依稀间,瞧见楼下系在一顶软轿上的嫩黄彩带,我只是笑,低低的、乱乱的,“飞绿,回来后,我要吃你做的长寿面。”那时,药效应该过了。
  
  而自己应该完成了那件事。
  
  哪怕到时他会气的发疯,也阻止不了。
  
  “笨蛋,留白是笨蛋!”我听见身后传来飞绿那略带喑哑的压抑声。
  
  我抓着门扉,低垂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飞绿,今天——
  
  如果不是你,就是我。
  
  飞绿,
  
  如果真要有人为此牺牲,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不是你······
  




月下无眠

  是对?
  
  是错?
  
  当我走进瑞王府的那一刹那,一切就已成了定局。
  
  无论是对是错。
  
  手覆脸上的面具,褪尽所有多余的情绪。
  
  今夜我是飞绿,而不是留白,那个清狂的乐师。
  
  这今夜我颠倒一生疏狂终不悔。
  
  哪怕遇到了他,那个我今后恨之入骨的人——刘铭。
  
  “你是言飞绿。”他自顾自的饮着酒,漫不经心的瞟了我一眼。
  
  我低着头,冷冷地应道:“如果我说不是,那你会放过我吗?”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很无谓的勾起一边嘴角,笑意极淡极冷,“只要顶着言飞绿的名字,无论是谁,一旦走进了瑞王府,都是我的奴隶,不,也许该说是······禁脔”
  
  暖风处处,谁又心猿意马?
  
  我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刺骨的冰冷。
  
  他站起身,抬起手肘,冰冷的手抬起我的下巴,我只听到他略带嘲弄的语调,很伤人,“把你的面具摘下,无论你是谁?”
  
  我怔然的抬起头,却内心充满恐惧的护住面具。
  
  我绝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容貌,绝不能!
  
  “我讨厌不听话的奴隶。”他侧着身,捞起碟子,就那么轻轻的一晃,碧清的液体霍地一下落了我一脸。
  
  从未受过这等折辱的我只能隐隐地咬牙咽下,也许我该庆幸这等折辱是由我来受,而不是飞绿,那个心高气傲的人儿。
  
  “别忘了你现在是言飞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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