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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就采用束带层,”弗兰肯派头十足而又平静地说,“把这个留下,你回去告诉斯登戈尔,就说我要见他。”
他转身正要离开,弗兰肯又把他叫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既快活又热情:
“噢,吉丁,再顺便说一句,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就我们两人之间私底下说说,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暗红色的领带配上灰色的工作服会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您说得对,先生。”吉丁安然地应声说,“谢谢您,明天您就会看到我打上暗红色的领带。”
他走出来,轻轻地将门带上。
第二部分名望使弗兰肯功成名就
穿过接待室往回走时,他看到一位着装考究、气度高雅而头发花白的绅士,护送着一位女子走到门口。绅士没有戴礼帽,很显然是这个设计院的人;那位女士围着一件水貂皮的披肩,很显然是一位顾客。
绅士并没有点头哈腰,没有毕恭毕敬地行礼,也没有为那位女士把扇,他只是为她拉开了门,但是他给吉丁一种感觉,仿佛他哪一样都做了似的。
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矗立在曼哈顿南部,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它所投下的长长阴影也随之移动,像一座巨钟上的指针,掠过肮脏的低级公共住宅区,从水族馆一直延伸到曼哈顿桥。当太阳落山时,那把如同海冢的卡里亚王陵式雕塑上的火炬便代之而起,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它周围方圆数英里之内建筑物的玻璃窗照得通红,也照在附近那些高度足以反射它的红色光焰的建筑物的顶楼上。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以其精选的实例展示出整个的古希腊罗马艺术史,长期以来它一直被认为是纽约最出色的建筑,因为没有别的哪一座建筑能具有哪怕一件它能引以为豪的古希腊罗马式的构件。它采用了如此众多的圆柱,山头或人字形墙饰,中楣上的带状装饰,古希腊式的三脚祭坛,斗剑者和角斗士,希腊古瓮,爱奥尼亚式和古希腊科林斯式、带有叶形饰钟状的柱顶装饰,这使它看起来不像是用白色的大理石建造的,倒像是刚从做肉馅饼的面糊管中挤出来的。然而,它却是白色的。这一点除了支付巨额材料费的房主之外,谁也无从知晓。它现在处于狼狈不堪的色调中,像是长满了疙瘩或者麻风病人的鳞状皮肤一样,既非棕色又非绿色,而是这两种颜色所能调出来的最恶心的颜色,是那种好像患了植物慢性腐烂病的颜色,那种精美石头本来适合于洁净空气和开阔的乡村,现在却被烟雾、煤烟和各种酸性物质侵蚀,显示出那种不堪入目的颜色。但是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功,以至于它成了弗兰肯曾经设计的最后一座建筑。它的名望使弗兰肯功成名就,从此不用再费心去搞设计。
弗林克银行大楼往东再过三个街区就是黛娜大厦。它比弗林克银行大楼矮几层,也没有什么名气。它结构严谨,线条简洁,展示并强调着内部钢筋骨架的和谐,犹如一个展示它完美骨骼的躯体一样。它并未采用任何其他装饰。除了那锐利的边角以及各个平面的立体感之外,它没有表现其他东西。一行行长长的玻璃窗如同一条条的冰河自楼顶流向人行道。
纽约人很少注目黛娜大厦。偶尔,难得有一位乡村游客意外地在月光下来到这里,在它面前驻足,不禁啧啧称奇——眼前的幻象可是来自梦境?但这种游客很少。黛娜大厦的租户们说,即使拿地球上任何一幢建筑与黛娜大厦调换,他们都不愿意。他们欣赏大厅与办公室的光线和这里的空气,以及大楼布局中漂亮的逻辑。但是,这里的租户人数不是很多,没有哪个知名人士希望他的公司坐落在一幢看着像个“福利库”一样的大楼里。
黛娜大厦是亨利·凯麦隆设计的。
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纽约的建筑设计师们彼此明争暗斗,但都只为夺取建筑行业的第二把交椅。没有人立志去夺第一把交椅。当时,稳坐第一把交椅的人正是亨利·凯麦隆。那时的亨利·凯麦隆可是个香饽饽,很难“抢到手”。等待着接受他服务的主顾们要提前排上两年的队才能排上他的日程,每一座出自他设计院的建筑都由他本人设计。他选择他希望修建的东西去设计。他做设计项目时,主顾们是保持缄默的。他对所有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顺从”。他从不准许有任何例外。他经历的那些大红大紫的岁月,就像一枚火箭弹,没有人能猜测出它的方向。人们说他是个疯子,但是他给予的东西,无论是否理解,人们总是接受,因为那是由“亨利·凯麦隆”设计的。
起初,他设计的建筑只有微弱的差异,还不足以吓着什么人。他进行了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实验,只不过是偶尔为之,可这是发生在人们预料之中的事,所以人家并不与他理论。随着一座座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他身上也有一种东西在生长壮大,奋力抗争,逐渐成形,不断上升,最终凶猛地爆发出来。这种爆发随着摩天大楼的诞生来临了。建筑物开始像笔直发射出去的钢铁箭矢一般的拔地而起,没有负重,也没有高度上的限制,而不再像以往那样依靠笨重的石造建筑来层层堆积,层层上升。此时,亨利·凯麦隆就是最早理解这种新奇迹并将这一理念诉诸于形式的人之一。他是最早认同这一事实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一幢高楼必须看起来高才好。正当别的建筑师们诅咒着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一幢二十层的高楼看起来像一栋古老的砖结构的宅子一般矮时;正当他们使用一切可用的办法隐瞒大楼的高度,把它拉回到传统的高度,为它的钢筋遮羞,使它显得巧妙,让它看着古色古香,能给人以安全感时——亨利·凯麦隆设计出线条笔直、外观陡峻的摩天大楼。它们夸耀着浑身的钢筋铁骨,并以其峻拔的高度招摇于世。正当建筑师们为圆柱的中楣绘制带状图案,为门顶和壁炉勾画人字形装饰之时,亨利·凯麦隆抱定决心——不能照搬古希腊艺术;亨利·凯麦隆作出了决断——建筑物不能彼此抄袭。
当时他三十九岁。他身材矮胖,体格结实,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他忠实于工作,废寝忘食,很少喝酒。后来,他用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野蛮地谩骂客户,嘲笑仇恨又偏偏故意激起仇恨,表现得像个封建地主和码头搬运工。他生活在一种紧张得膨胀了的激情里,处处惹怒和刺痛别人。那是一团令他个人和别人都忍无可忍的烈焰。那是发生在1892年的事。
第二部分罗马城在密执安湖畔再度复活
芝加哥的哥伦比亚展销会于1893年开幕。
两千年前的罗马城在密执安湖畔再度复活。那是一个用法兰西风格、西班牙风格和雅典风格以及追随古罗马文化的每一种风格改良过的古罗马城;那是一个由圆柱、凯旋门、蓝色的环礁湖、清澈的喷泉和玉米花组成的“梦幻城市”。建筑师们展开比赛,看谁剽窃得最好,比赛谁窃取的资料最古老,看谁一次援引的原始资料最丰富。它在一个刚刚诞生的国家眼前展示了在旧的建筑物上曾经犯下的所有结构上的罪行。那是一场有如肺病一样的白色瘟疫,蔓延得也像肺病一样迅速。人们来了,看过了,叹为观止,然后把他们所看见的种子带到美国的各大城市去。这些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莠草,变成有着木制瓦板屋顶及陶立克式圆柱门廊的邮局,变成砖瓦建造的装有铁制三角形装饰的宅子,成为十二个巴台农神殿堆垒而成的阁楼。这些莠草滋长着,蔓延着,遏止了别的一切东西的生长。
亨利·凯麦隆曾经拒绝为哥伦比亚展示会进行设计,并且辱骂该公司,话难听得无法诉诸笔端,但是可以反复讲述,尽管不是在男女同席的社交聚会上。那些脏话被反复传诵,也有很多的传闻,说他曾经把一个墨水瓶往一位杰出的银行家脸上扔去,这位银行家曾请他设计一座火车站,要设计成位于以弗所古都的月亮女神戴安娜神庙的样子。那位银行家再没有来,别的人也没有来。
正当他到达漫长而不懈奋斗的岁月终点时,就在他将自己所寻求到的真理诉诸于形体时,最后的障碍也已经在他面前设置好了。一个年轻的国家看着他一路成长,虽然曾经对他有过怀疑,却也已经开始理解他作品的宏伟庄严。然而,在一个被抛回两千年前一场古典主义大惨剧的漩涡中的国度里,他已没有了用武之地和安身立命之所。
已经没有必要去做建筑设计了,只要栩栩如生地描绘就行了。哪个建筑师拥有最好的图书馆,他就是最出色的。他们互相抄袭,赝品丛生。批准和认可它们的是文化;是在腐朽的历史废墟中展开的二十个世纪的文明长卷;是那次伟大的展示会;是每家每户相册中收藏着的一张张来自欧洲的明信片。
亨利·凯麦隆无力反击。他拿不出有力的武器,心中惟有一种信念,这个信念是属于他自己的。他没有他人那样可资旁征博引的鸿篇巨制,更没有什么微言大义需要阐述。他只说过,建筑的形式必须是其功能的反映,建筑物的结构是其自身完美的关键,新的建筑技术要求新的表达形式,他希望能如他所愿地去做建筑,而且只为这一理由而做建筑。但是当人们在谈论维特鲁威、 米开朗基罗和克里斯多佛·雷恩先生的时候是听不进他的心声的。
人们厌恶激情,不管这种激情是何等伟大。亨利·凯麦隆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就是他热爱自己的工作。那正是他战斗的原因,也是他失败的原因。
人们说他从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即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让人家看出来。随着门庭日渐冷落,他对待客户们的态度,也愈发地专横傲慢。他的名字在别人耳中显得越来越微不足道,而他说出自己的大名时,也显得越来越傲慢无礼。
他曾经有过一位机敏伶俐的业务经理。此人性情温和又极其内敛,身材矮小但性格刚毅,具有坚强的意志。在亨利·凯麦隆得意之时,他能沉静温和地面对他的火暴脾气,并且为他拉来客户。凯麦隆辱骂客户,而小个子却设法使他们对此宽容谅解,从而回心转意。现在,这个小个子死了。
亨利·凯麦隆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对他来说他们并不重要,恰如他对他的个人生活一样无所谓,仿佛生活中除了建筑之外什么都无关紧要。他从未学会如何向他人作解释,只知道发号施令。他从不讨人喜欢。他曾经是令人畏惧的。可是现在,再没有人惧怕他了。
他还活着。活着的目的是为那些街道感到恶心,过去他曾梦想重建它们;活着的目的是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地等待;活着的目的是读一份善意的报纸,上面登载一篇介绍“最近的亨利·凯麦隆”的文章。而活着的意义是在某段时间里开始喝酒,从容地连续喝上几天几夜,烂醉如泥;是对那些把他逼到这种地步的人怀着仇恨和抱怨。当他被提名委任某一职务时,他们却说“亨利·凯麦隆吗?叫我说,是不应该赞成他的,他嗜酒如命。正因为如此,他从来都接不到任何设计工作。”他活着就是从一栋著名大楼的三层办公室搬迁到房租低廉的只占一个楼层的办公室;再后来搬到离繁华区更远的一座建筑的一间套房里;再搬到巴特瑞炮台附近的三间房子里,面对着一座航空纪念标。他之所以选择这几间房子是因为把脸贴在办公室的窗玻璃上,视线越过一堵砖墙,他就能看得见黛娜大厦的楼顶。
霍华德爬上通向亨利·凯麦隆办公室的楼梯,他在每一个楼梯平台处都要停下来,看一看窗外的黛娜大厦。电梯出了故障。楼梯在很久以前粉刷成难看的青绿色;现在大部分油漆已经脱落,剩下斑驳的碎块,擦着鞋底嘎嘎作响。洛克爬得飞快,仿佛要赴约会似的,胳膊下的文件夹里装着他设计的草图,他扭头看了好几次黛娜大厦。有一次,他还和一个下楼的人撞了个满怀。在过去两天里,这是常有的事。他走在纽约街头,频频回头,一门心思地看着纽约的建筑物。
第二部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真实
在亨利·凯麦隆办公室狭窄昏暗的接待室里放着一个写字台,上面有一部电话和一台打字机。一个头发灰白,骨瘦如柴的男子坐在桌前,穿着一件短袖衬衫,长裤的背带松松地耷拉在双肩上。他正在神情专注地打一份项目清单,手指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只灯泡在他背上投下一抹微弱的黄色光晕,照着他那贴在肩胛上的汗湿了的衬衫。
洛克走进去时,那人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打量着洛克,一言不发,等着洛克开口;一双昏花而疲倦的老眼对来客一无疑问,二无兴趣。
“我想见凯麦隆先生。”洛克说。
“是吗?”那人说,语气中没有挑衅、冒犯或其他什么意图,“你找他有什么事?”
“找工作。”
“什么工作?”
“制图员的工作。”
那人坐着,一脸的茫然。那是一个他很久都不曾面对的问讯了。最后他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拖着步子走向身后的一扇门,进去了。
他进去时并未把门完全关上。洛克听得见他用那拖长了的腔调慢吞吞地说:“凯麦隆先生,外边有个小伙子说,他来这儿找一份工作。”
接着就听见一个声音答话了,那声音听起来宏厚、有力,从语调上判断不出年龄。
“什么!笨蛋白痴!把他撵出去……等等!叫他进来!”
那个老人走出来,并不关门,他不出声地朝里面一扬头,示意洛克进去。洛克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这是一间狭长的空荡荡的办公室,没有装修过。在房间一头的写字台前,坐着亨利·凯麦隆。他身体向前倾过来,双手交叉,手臂放在办公桌上。此人一头黑发,下巴上蓄着胡子,须发间夹杂着一根根粗硬的银丝,短而粗的颈项上肌肉虬结,像盘结的绳索。他身穿一件白衬衫,两只袖子卷到了胳膊肘,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而粗糙,肌肉结实。他的脸盘很大,面部肌肉僵硬,仿佛由于压抑而老化了,乌黑的双眼炯炯有神、充满活力。
洛克站在门槛上,他们隔着长长的办公室彼此对视着。一抹晦暗的光线隔着窗户从对面的航空纪念标上投射进来,照着落满灰尘的设计台和几只绿色文件夹,毛茸茸的,仿佛就像是由那束光线沉淀下来的晶体。但是,洛克看到,就在两扇窗户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张图画。那是这间房子里仅有的——一幢从来不曾修建起来的摩天大楼的设计图。
洛克的目光率先从凯麦隆身上挪开,落在这幅设计图上。他从办公室的一头走过去,驻足于前,凝神细看。凯麦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随着他,那种老于世故的眼神,就像一根细细长长的针,一端稳稳地固定住,慢慢地描了一个圈,它的锋芒穿透了洛克的身体,牢牢地将他钉住。亨利·凯麦隆打量着他那橘红色头发以及垂在身体一侧的手。这只手的掌心向着图纸,手指稍稍弯曲,那不是手势,而是像要询问什么,抓住什么。
“怎么! ” 凯麦隆终于开口了,“你是来见我的,还是看画来了?”
洛克向他转过身去。
“两种目的都有。”
他走到凯麦隆的写字台前。以前,在洛克面前,人们往往有无所适从的感觉。但是亨利·凯麦隆在意识到这双注视着他的眼睛时,却体验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真实。
“你想干什么?”凯麦隆大声问。
“我想为你工作。”洛克平静地说。明明说的是“我想为你工作”,可那声气听上去像是“我要跟着你干。”
“是吗?”凯麦隆说,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中没说出来的那层意思,“怎么回事?比我们更大更好的公司不愿意要你?”
“我没有申请过任何别的公司。”
“为什么不去呢?你以为我这儿是最容易起步的地方?以为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到这儿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这正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是谁支使你来的?”
“没有人叫我来。”
“那你到底为什么会瞄上我?”
“我想你是清楚的。”
“该死的无礼的冒失的东西,竟然以为我会要你?你断定我手头拮据到如此程度,会敞开了大门去欢迎一个愿意赏光眷顾我的年少无知的朋克毛头小子吗?你早在心里盘算过了:‘老凯麦隆是一个过了时的醉鬼……’说吧,你在心里早已经这样说过了!……来啊,说吧,回答我!回答我,你这该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