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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妈妈,这事我不能做,东西你拿回去给忠顺王爷吧!”陆曼兮一咬牙,断然摇头。
当初,她固然是忠顺王安插在北静王身边的一颗棋子,然而这些年的相处,她越是对比,越是感到水溶的温柔细致,宽容达雅,纵然没有热烈的情爱,他始终让自己如沐春风一般的安宁。
而忠顺王,不错,曾经也对他有过幻想,有过寄望,甚至将身子和心都许给了他,然而现在,有的只剩下了怨恨和恐惧。
如果可以选择,她毫不犹豫地希望,自己一生守着的男人,是北静王,而不是忠顺王!
换句话说,陆曼兮悲哀的发觉,自己是真真正正地爱上了她的“丈夫”,偏在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林黛玉的时候……
“姑娘真要这般绝情,不顾我和你哥哥的死活了么?”陆大娘又要去握陆曼兮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只听她冷冷地说:“妈妈这话说差了,我若真做了这事,莫说你和哥哥的死活,还得搭上我自己的死活哩。”
陆曼兮果真是这个态度,好在陆大娘来时,忠顺王早已提醒过她。
于是她讪讪了一会,又壮起胆子劝说:“忠顺王爷说了,姑娘纵然对北静王爷真心好,只怕如今他也不信。况且,既然王爷能知道北静王爷屋里点的什么香,在他身边岂会没有别人?”
“什么?”陆曼兮霍的起身,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反问陆大娘,“忠顺王的意思,是想将当日送我来的用意挑明了么?”
陆大娘摇了摇头:“这话王爷却是没说,他只让姑娘暂且收了这香,还有些日子细细地想,几时姑娘想明白了,几时他才放了你哥哥。”
说着又淌下泪来,陆曼兮听完,娇躯摇晃,终于跌坐回去,痛苦地抱住了额角。
忠顺王说是给她时间,细细地想,实则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即使她不肯加害水溶,只消忠顺王点破她的身份,北静王又怎会再留她在身边?
到时只怕接踵而至的,就是忠顺王的毒手!
王爷啊王爷,但凡你对我有一丝的情意,我便是为你死了,又有何怨?
只是如今,你连多看我一眼的心,也没有了么……
却说自元春薨逝,王熙凤虽不必到宫里哭临,但却要在家中接待络绎前来吊问的亲朋,李纨是寡妇,探春终究是姑娘,另宝钗有孕在身,她也只好勉自撑着,把这些事再担了起来。
总算贵妃丧礼已过,府里也渐渐事少,偏贾母和王夫人才好了不多日,又因悲伤过度,心力交瘁而病倒,把凤姐整了个焦头烂额。
这一日,她又从早忙碌到晚,看账,听回、分拨人手,好容易熬到晚饭时分,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屋里。
饭已摆下了,平儿领着巧姐儿正在等她,却不见贾琏的踪影。
“二爷呢,这个时候了还未回来?”
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给哪个狐狸精绊住了,在这当口,真不知一个死字怎么写!”凤姐狠狠的低骂。
“奶奶!”平儿见巧姐儿瞪着大眼睛,又是害怕,又是不解的望着她娘,忙把她搂在怀里,皱眉提醒凤姐。
“罢了,吃饭吧。”凤姐疲惫得很,也没精气神再计较贾琏。
她刚坐下,将巧姐儿揽到自己身边,就见贾琏匆匆忙忙地自外头进来,神色也透着慌张。
“你今儿个不是和大老爷去了礼部,怎么这会子才回来,还黑着这么张脸?”
“快别提了。”贾琏烦躁地摆了摆手,“我还能回来算好,大老爷才从礼部出来,就被锦衣卫的人拦下,说是穆苒大人请老大爷喝茶去。”
“喝茶?这个时候喝的什么茶,大老爷还跟那个什么穆大人有交情?”凤姐胸口突突直跳,笑得十分勉强。
“哪有什么交情?穆大人人称‘铁四郎’,多少犯官栽他手里,这朝中文武,多半是巴不得一辈子莫要见他的。”贾琏在大腿上重重捶了一下,叹了一口浊气:“唉,贵妃才没了几日……”
凤姐越发感到事情严重,饭也不吃了,赶忙在贾琏身边坐下,战战兢兢地问,“你是说,是圣上命锦衣卫查的大老爷?”
“嘘,莫要胡说!”贾琏虽喝止了凤姐,却遏抑不住自己心惊肉跳。
平日里他也常奉承贾赦,知道父亲做下的不法之事,有些他还参与其中,得了好处的,从前只道家门煊赫,多得是帮衬的人,又倚仗宫里头的贵妃,何尝真正怕过?
如今元妃大树刚倒,锦衣卫就传了贾赦去,这里头多半没有好事了。
他心事重重,才吃了两口饭,那边邢夫人又派了人来,问二爷回来了没有,贾琏只好敷衍几句,说大老爷还在礼部,晚些时候也就回来了。
来人才走,贾琏就叫来一个伶俐的小厮,命他悄悄到大老爷那边候着,只等大老爷回来,即刻来回。
约莫亥时许,小厮才来回话,说是大老爷回来了,说来也奇怪,大老爷才进屋去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大太太哭得可伤心。
贾琏知道要坏事,哪里还坐得住,让凤姐先睡下,自己则急匆匆地出门了。
到了贾赦住处,果然一踏进院子,就能看见父亲的影子映在窗上,似乎十分焦虑的走来走去,再走近些,则听见邢夫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不敢就进去,先在门口低低唤了两声父亲,里头贾赦还未应声,邢夫人就先叫快进来。
贾琏才掀帘子进屋,就被邢夫人一把抓住,狠狠在他身上打了几下,口中哭骂:“你父亲在外头做的好事,你不劝着,还指不定怎么唆使,如今祸事来了,倒要连累一家老小!”
贾琏不敢躲闪,只好一边挨打,一边赔笑着劝慰:“京里的官员到锦衣卫衙门问话,也是常有的,未必就是什么祸事,太太且宽心,父亲这不是回来了么?纵有点儿事,人既能回来,便有转圜的余地。”
贾赦被邢夫人闹得更加心烦,忍不住一声喝叱:“都闭嘴!”
邢夫人本就怕他,在贾琏身上出了几下气,也不敢再闹,悻悻地坐到一旁抹眼泪。
贾琏小心翼翼地问,晚间被锦衣卫衙门叫去,那位穆大人问了什么没有?
贾赦说,穆大人请他喝茶是不假,是那口气,那面色,也跟审犯官差不离,所问的事,桩桩件件都不是空穴来风,只怕查了有一阵子了。
末了,他苍凉地叹了口,说贵妃这一死,圣上对贾氏一门的恩顾,恐怕也要到头了。
贾琏固然也害怕,总算脑筋还是活的,马上想到另一人,忙对贾赦说,贵妃虽不在了,可我们家里,还有另外一位娘娘啊!
正文 95
“还有一个娘娘?”贾赦犹自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林丫头?”
贾琏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父亲;如今娘娘是北静郡王正妃,贵为一品命妇,不可再用家里的称呼了。”
贾赦先是一喜,继而又愁云罩面,摇头叹气;“王妃毕竟不比宫里的娘娘,是自家人,她到底是外姓;再说脾性有些古怪,还在家里时,我也疏于看顾她,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她又怎肯相帮?”
说着又恼火地瞪了邢夫人一眼,恨恨地说:“也怪你,我曾让你偶尔也照料些林丫头,你总是势利懒怠,不比那边的会做人!”
他所说的“那边”,指的便是王夫人。
“老爷几时说过这话来着……”邢夫人嘟哝了半句,见贾赦眼看要发作,只好又闭了嘴。
“老爷,太太,如今再说这些又顶什么事?”贾琏连忙过来打圆场,又提醒贾赦,“父亲虽跟王妃不甚亲近,但她却是老太太心坎上第一要紧之人,这些年,老太太就只疼王妃和宝玉了,老爷只消求了老太太,她断没不救儿子、孙子的理,她再开口求了王妃,王妃能不听么?”
“琏儿这话有理,老爷这就去求了老太太吧,要真等到丢官抄家可就迟了。”邢夫人胆小,又没甚见识,只知一个劲地撺掇贾赦。
贾赦本就心烦意乱,又听见“丢官抄家”四字,登时怒火蹿升,一个耳光向邢夫人扇了过去。
邢夫人被他打得懵了,跟着就捂面嚎啕大哭,贾琏只有两头相劝,怎一个乱字了得!
这一天心烦意乱的,还不止是贾赦和贾琏,贾政从工部衙门回到家,也是愁眉不展,在屋内坐立不安,不时发出一声两声叹息。
王夫人自元春薨逝后,悲伤过度,已卧病在床半月有余,家中之事一概不理,每日直着眼睛在床上流泪,只宝玉宝钗夫妇来看她时,才稍稍宽解些。
如今见贾政这般模样,到底忍不住挣扎着问他:“老爷,可是衙门里的事不顺心么?”
贾政一向不大管家,宝玉近来也十分规矩听话,她想当然认为是工部衙门的公务。
见妻子形容憔悴,短短半月而已,已苍老许多,贾政本不想再拿别事烦她,然而夫妇俩数十年彼此信赖,相互扶持,事无巨细贾政都不瞒王夫人。
加之这段时日,没了女儿,老母又缠绵病榻,如今再出了这了不得的大事,贾政纵然老成持重,内心也有些不堪负荷,只想有个人听他说说话。
他在王夫人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握了妻子的手,沉痛地说:“今日圣上派内史到署里,召我进宫,我原以为,还是为了娘娘的事,对我有所慰勉,谁知竟将我狠狠一顿申斥,说我纵容子弟胡作非为,种种贪墨亏空、索贿包诉、重利放贷的恶行,不一而足,百年家风,荡然无存,长此下去,怎有脸去见宁荣二公!”
王夫人吓得从床上坐起,颤声问:“圣上真,真是这样说的?娘娘才没了几日,就对老爷说这般重话?”
贾政惨笑不答,等于默认了。
“可老爷素来忠勤国事,修谨自持,又怎会有贪墨亏空、、索贿包诉、重利放贷之说?”
“我纵是没有,又怎保得住珍儿、琏儿他们没有?”
贾赦、贾珍等人的一些不法之举,他也听到些风声,只不过他在约束子弟上,的确不大用心,加之贾赦是他兄长,更不好太过干涉。
如今圣上责他纵容失察,细细想来,还真是半点不冤。
事已到此,只能一声长叹,天意从来高难问,这祸事是大是小,贾政也是束手无策。
王夫人外表宽和,但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想了一想,又给贾政出了个主意:“老爷,这事总不能就坐着干等,圣上是预备薄惩,还是重责,好歹托人探一探,也好早作准备才是。”
贾政办事勤勉,但在人情世故上却不甚通达,听了王夫人的话,不由一愣,反问:“托人?圣上面斥于我,只怕已传了出去,朝中还有谁敢受我们的托?”
“唉,莫非老爷是惊吓糊涂了么?家里的远近亲戚,最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的,又是谁来?”
“夫人是说……北静王爷?”
朝中“最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的”,本就不多,又是亲戚,总算被王夫人这么一提醒,贾政立时省悟过来。
他思忖了一会,又断然摇头:“不,是我家中子弟不争气,惹得圣上震怒,又怎好拿这事连累王爷?”
“唉,事到如今,老爷仍只顾着清高么?再说,又不是求王爷到圣上跟前说情,只是探一探圣意,怎么说是连累?”
王夫人见贾政依旧踌躇,又进一步劝说:“也不需老爷上王府相求,只要请了王妃过来,由老太太和我求她便了。”
“王妃?”
“不错,王妃虽尊贵,总不能外祖母病得厉害,也不过来看上一看?”
“这个,唉……”
贾政既不得主意,也只好听从王夫人了。
后者见丈夫不再言语,手臂一软,身体失去支撑,颓然倒回到床上,泪水又滑下了眼角。
她享受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内心却也清楚,这个外表辉煌的大家族,里子早已渐渐蠹了、空了,挥霍无度,弊端丛生,子弟无能,近来又祸福接踵,交替莫测,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现如今,她能指望的,就只有宝玉,以及宝钗腹中的孩儿了。
今上虽密令锦衣卫暗查贾家,但照常理,本不该在元妃薨逝未久,就有所举动。
原来,忠顺郡王在举荐宣抚使一事上,受了北静郡王的阻挠,心下忿忿,除了逼迫陆曼兮下毒之外,更指示党羽,接连在圣上面前,参奏贾家种种不法,意在借此打击北静王。
此事北静王如何不知?奈何贾赦、贾珍等人的劣迹,并非忠顺王捏造,穆苒也暗中查实了,并数次提醒过他。
一来他也痛恨贾家的人如此胆大妄为,二来证据确凿,龙颜大怒,此刻他若是去说情,只能陷自己于不忠不义之地。
为此水溶液十分头疼,只不敢告诉黛玉知道,元妃的薨逝和丧仪,已让她疲惫不堪,精神不济,故而在黛玉面前,水溶也只装作若无其事,自己则紧盯事态发展,伺机而动。
只不过,凭着他多年的官场经验,也很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回贾家多半难保无事,无非是缓是急,是轻是重而已。
这一日他带着满腹烦恼,回到家中,才一进屋,就看见黛玉坐在床边哭泣,而紫鹃则在一旁不住地安慰她。
水溶大惊,忙问黛玉出了什么事,可她哭得哽咽连连,哪里答得上一句半句?
还是紫鹃说明了缘故,原来今早荣国府派了人来,告知王妃说老太太病得重了,两日水米不进,连药都难以灌下去,太医说了,若是再不能进食服药,恐怕也只在这几日了,特来告知王妃,可要回去再见上老太太一见?
黛玉听得魂飞魄散,当场就哭了,哪里还坐得住,恨不得马上就动身,回荣国府看望外祖母,只恐迟去一步,就要天人永隔,再见不到慈颜了!
还是紫鹃百般劝慰,说好歹得让王爷知道,王妃就这样火急火燎的去了,王爷回来还不给吓着?
再者王妃纵要去,也该让人先到老太太耳边说上一声,让有个准备,否则突然见着王妃,太过惊喜,也未必就对老人家好。
费尽唇舌劝了好半晌,这才把黛玉给按下了。
听了这话,水溶眉心微微一沉,在这当口,贾家突然让黛玉回去,果真只为了老太太病笃么?
莫非和锦衣卫盘问贾赦,圣上申斥贾政有关?
极有可能,是诳了黛玉回去,在她跟前哭诉,让她回来让自己出面干涉此事的。
唉,夫人品行清高,又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此事不妥,固然不会为难自己,可面对那些百般央告的亲人,又叫她如何能够当面拒绝?
这一去,只怕是要难煞她了!
然而不让她回去么,于情于理又说不过。万一真是贾太夫人病重,她连外祖母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还不生生地怨恨自己一辈子?
反复权衡之后,水溶坐到黛玉身边,将她半揽进怀中,柔声安慰说现在天也晚了,夫人且忍耐一宿,明日一早,就让紫鹃陪你回去探望外祖母如何?
水溶已这样说了,黛玉纵然再伤心急切,也只好答应了,这一夜自然又是辗转无眠。
却说贾母一早起来,又不想进食吃药,任鸳鸯怎样劝说,只把汤碗推开。
鸳鸯百般无奈,只好说:“老太太若不肯吃饭吃药,这病怎么能好?明日王妃前来探望,见了老太太的模样,她那样孝心的一个人,还不该难过哭死?”
“王妃?哪个王妃?”贾母本要躺下,听了这话,登时一惊。
“我们家还有哪个王妃,自然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外孙女儿了。”
“是玉儿?”贾母更加诧异,又怪鸳鸯,“为了娘娘的事,她也累得不轻,身子骨又不大好,正该好生歇着,你们谁又多事,把我病着的事跟她说的?”
鸳鸯赶忙解释:“老太太没有话,我们哪里敢惊动王妃?再说了,就凭我们几个,又怎见得上王妃的面?适才是大太太前来请安,老太太还正睡着,就没敢惊动,是她说的,王妃明儿个就来探望老太太。”
“大太太?”贾母皱了皱眉,疑惑地自言自语,“她向来不大理睬玉儿,就对我也未必上心,好端端的,怎会派人去请她来看我?”
鸳鸯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了,老太太还是把药吃了,再喝些粥,明日才有好精神和王妃说话呢。”
“不,药你搁着,先叫人把大太太请过来!”
贾母的神情严肃而坚持,令鸳鸯呆了一霎,王妃要来探望,原是好事,老太太这又是怎么了?
正文 96
自打被锦衣卫请去问话;贾赦就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接连两天都告假;不曾去衙门署理公务。
这一日;他又闷在屋中发愁;邢夫人从凤姐那里回来,说那边已差了人去北静王府;告知王妃老太太病重;想来就在这一两日;王妃就该来了;老爷倒是要先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