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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他不会打,狗儿扣他也嫌麻烦。他马上就会有钱了,嘴儿咸、肚儿回就行。所
以近几天他格外活跃,满村跑,还跑到城里去闲逛。田稻辞了,真让他舒心。一辈
子总被他管着,从五六岁起一直管了五十年,虽然他管吃管住没让他饿死冻死,可
心里总不舒服。村子卖了,田稻也垮了,大笔的钱从天而降,他得张口去接着。他
再也不怕困稻了。
“阿稻——阿稻!你他妈拿了开发区的回扣?不管穷哥们了!”
“你放屁!开发区给我什么回扣。一切按条文办的,我只签个字。”
“一个字多少钱?几千万呀,千分之几,万分之几也不得了。”
“胡说。又不是做生意。”
“咳,如今什么都兴拿回扣的,连嫖婊子也拿回扣。干这大的事没回扣?”
“放猪屁!你嫖过了?婊子给回扣啦?老不正经的。”
“嘿嘿,我听说,那城里的歌厅舞厅按摩院的小姐们,嫖了她,在老板面前说
她好,她就倒给百分之几,叫你下回再来哩!”
“日煞的,我看你活得发烧了。”
“发烧好,城里还有什么发烧茶座,发烧友沙龙。这年月不发烧才不是人哩。
你辞了不干,去城里发烧一回?”
“闭上你的狗嘴!”
“你快去瞧瞧吧,上塘和下塘为争臭水洼要打架了哩。”
赖子一指。那边果然聚了好多人,闹哄哄的。
田稻十多天没管村里的事,连办公室也没去过。阿才自然接替了他的一切权力,
乡里也认可了。合同签了,立即生效,一月内,就拨征地款下来。这款当然是不可
乱动的,快一个亿,不是小数目。到村里也有好几千万呀!怎么处理卖地的钱,乡
里村里早已有方案的,主要是用来建新村购地、搬迁补助、公共建设、提留办企业、
人口分配、就业安置等等。数目太大,只要从哪儿抠一指头,就是十万八万的。阿
才当家了。别瞧村长是九品十品都算不上的芝麻官,一般说来,还真是个肥缺哩,
何况是江南富庶之乡的城郊。一个小村长,比省里的一个厅长的待遇还要实惠。专
车,公配的,私人开,想到哪就到哪。去日本东南亚,像是走家家。宅基地选好的
挑,两层三层小洋楼,可以传子传孙,可以出租换钞票的私产,光出租余房就顶得
过一位厅局长的工资哩。像田稻这样的村长兼支书实在不多。他太传统、太农民,
老骑那破“永久”,住房也一般化。村里有辆双排座,他很少坐。要别人开,他嫌
麻烦。
阿才一当政,首先决定买辆轿车。全乡十个村,就铜钱沙没轿车。村里有钱,
二十万三十万,买辆国产,做做脸面。车订了,下个月提货。这事田稻还不知道。
第二件事就是处理机动土地的分配,这是原方案中没有的。铜钱沙是整片被征,但
上塘下塘是两个村组,也就是公社化时代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两个生产小队,土
地的所有权是小队的。企业是大队办,队为基础的基础被分解到户,基础不存在了。
一些原基础部分,收归了村。要不是征地,有些事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过下去。卖地
是有大钱的,土地界线的矛盾一下子就摆到了桌面上来。那块洼地,臭水塘,归上
塘还是下塘所有?早在田土根和杨茂生时代,上塘田家和下塘杨家在林家和陈家的
怂恿下就械斗过一次。解放了,林家人去了香港,陈家人死的死了,活的进了牢房,
这块地也就没人再争抢了。合作化,人民公社,学大寨,改天换地,围涂造田,谁
还把这块水窟窿放在眼里呢?倒是田稻曾一度想把它改造成稻田,投了不少工下去,
但产量上不来。这是一块冷浸田,地势低,易渍涝,反而拉下了平均产量。上塘把
它当包袱甩给下塘,下塘把它当破球踢给上塘。因为面积增加,上缴的任务也得增
加,所以谁也不愿花力气去种低产田。臭水洼就荒下来,养鱼,放鸭。可养鱼总被
偷,管也管不住。八十年代中期,臭水洼承包给了个人,收入也不多。后来包给外
地人,倒好一些了。可阿才为了拉关系把外地人撵了,水洼改成了钓鱼池,归村里,
雇外地人管。现在度假村看好它,欲把它改造成鱼乐园,一分钱不少出,同高产田
价一样,还算了鱼苗补偿费。二十亩面积,就是一百二十万钞票。这一百二十万给
谁?六十年代臭水塘是上塘管,七十年代给了下塘,八十年代公管,九十年代个人
承包。阿才主持了一个会,建议干脆分了臭水塘,上下两塘,各分一半。对这种办
法,下塘人不满,因为水洼子大部分在下塘界内,上塘只占一只角。一百二十万啦,
平均每人多少钱,能不争吗?上塘人也不服。上塘人有上塘人的分法,他们站在自
己的角度放线,往另一只角上一拉,水塘的大部分可以划归上塘了。塘不规则,两
组地界犬牙交错,各有各的立场,哪怕争过一米,就是几万元。阿才领着两组组长
量地,因为他们各执己见,相持不下,引来了许多村民,于是就争吵起来。上塘人
扯断了皮尺,大骂阿才。下塘人吼过来,把上塘田家人推倒在水塘里。一时打得水
花四溅,塘里的鱼也跳起来。
这块臭水洼子又成了金元宝。田土根和杨茂生这两个谢世的人倒是没料过土地
也这么值钱的啊!他们来开拓这块土地时,只奢望能安身立命,养家糊口。林老爷
五块钱一亩买下它后,他们曾盼着从林家赎回几亩,每亩五十块,却最终没能实现。
倒是一解放,土地改革了,他们没花一分钱,终于得到了自己所追求的地。然而,
这没花钱得来的东西,俄而又失去了。土地归公,农民只管种田,田不是财产了。
没想到,儿孙手里这田居然值数万一亩了。
田稻跑过来,赖子跟着他,叫:“老村长来了!打吧!打吧!日他娘。打破脑
壳当酒壶。一亩六万。”
“你煽什么风?邪火啦!”
“你压得住吗?阿稻,你今天站在哪一边?”
田稻站到塘堤上,吼道:“都给我住手!”他扯过断了的皮尺。“谁叫你们分
的?”
“我。”阿才说。
“我还没死哩。”田稻说。
“你又不是谁的爹。你不是村长了!”下塘人吼。
“这水塘是村里的。”田稻说。
“卖了,不是你签的字吗?它是开发区的。”
“开发区的,你们有什么权分?”
“分钱呀!卖了祖宗分遗产。”
“这是谁家的遗产?”
下塘人说:“是杨家的。”
上塘人说:“是田家的。”
“阿才,你搞什么鬼?”田稻问。
“大家要分嘛。这可是机动地。”
“不许分。”
“嘿,就你捍卫社会主义,保护集体财产,你是老支书,老村长。你不是不管
事了么?卖地是你签的字,卖了不分让你去充荷包吗?分了进的进城做生意,搬的
搬家另立门户,投亲的投亲,靠友的靠友。老子什么也靠不住,靠钱,过几年快活
日子。”赖子大声喊,“集体散了,铜钱沙完蛋了,留钱让干部们吃喝嫖赌吗?”
“是啊,分,不留机动。”
“分不分,开了支委会再说。这块地一向是集体的。”田稻说。
“支委会开过了,一致同意分的,所以才来丈量。”阿才说。
“我没参加。”
“你没参加算缺席。只有一票,少数。”
“好哇,阿才,你早就盼我下台是不是?”田稻气得发抖。
“是你自己不干,我可没夺你的权。你让贤嘛。”
“让了就让了。”下塘人齐声吼。
田稻很尴尬。
“这是祖宗的田,保留下这份家当给儿孙们办点正事。”田稻说,“老铜钱沙
卖了,新铜钱沙要建。人还在,还有六七十个老人要养。这铜钱沙是老一辈人来开
的,这钱得留下来盖座敬老院。”
“对,老一辈人的。”一部分老年人站到田稻一边。
“我们打官司时,你们还没有生出来哩。要分没你们的份!”
“要分,按住在铜钱沙的年龄分。城里人讲工龄,我们乡下人也讲农龄。”一
批老农提出了新办法。
吵吵嚷嚷了一个小时,才收场。
田稻后悔不该辞,还有许多事要办。但辞了,泼出的水收不回。
阿才不把他当一回事了。他第一次尝到了失去权力的滋味。
田稻回到家里,闷声不响,一点从薛政委那里带来的好情绪全没了。兰香准备
好了晚饭,想让他高兴地喝几盅,排遣一下,没想到他从城里回来,又板起了那副
脸孔。村里闹着分水塘的事,兰香只听到有人吵嚷,在阳台上眺望了一眼,没放在
心上。她一向很少管村里的事。
也许是她青少年时代的波折形成了她的性格。她少女时代倒是个活泼可爱的姑
娘。她爹就她这个女儿,家里又富裕,吃穿自然是不愁的。她爹重男轻女,有钱也
不让她上学识字,她就在家跟她娘学针黹,绣花,裁剪,烧饭,做菜,十四五岁就
全会了。她长得水灵灵,十一二岁上门说媒的人一拨一拨,也都是些不错的人家,
她爹均没看中。陈耀武一心要把女儿嫁给城里的有钱人家,蓄着这朵鲜花,去攀高
结贵。兰香那年受了日本兵村山强奸未遂的惊吓,幸被阿稻舍命地救下。阿稻的聪
明勇敢占据了她少女的心。当她爹终于攀上林家时,她却不愿嫁给林家。幸好两家
争地打起官司来,亲才没定成。
解放战争开始了。村里来了个箍桶匠,姓韦,落在田土根家做活,很快跟田家
父子成了朋友。他是当年教书的韦先生的侄子,是新四军派来的工作队,暗地里发
动农民抗租抗息。那年,兰香的哥哥昌金初中毕业,到乡政府做了文书。他爹是大
保长,抗租反霸是冲着他们家来的。城里林家对此毫无所谓,土地官司照样打。那
时南方还没有战事,战火在长江边上熊熊燃烧。国民政府军扼守长江天险,巩固后
方,大搞“清乡肃匪”。陈耀武怀疑姓韦的箍桶匠是“共匪”,报告到乡政府。兰
香听到了哥哥要带人来抓姓韦的,就悄悄地把消息传给了阿稻。
田稻跑回家,立即把情报告诉了老韦。老韦当即就过了江。是田土根用船把他
送走的。
陈昌金半夜带人来抓老韦,扑了个空,闹得不好交差,于是心生一计,趁机把
田稻抓了。乡长知道田土根同城里的林老爷有关系,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敢轻易
处置,更不敢往城里送,只好把田稻暂时关押在盐仓里,让两个团丁看守着。
陈昌金跟两个团丁在家里密谋,要团丁在江边假装放阿稻,让他跳水,然后把
他打死。兰香听到了,吓了一跳。
天黑时,兰香到盐仓来,对看守说:“我哥叫你们去喝酒。”
“谁守人?”
“人绑着,他跑不了。我给你们看一会儿,马上有人来换你们的。”
“那好。”两个看守走了。
兰香进来,把事情告诉了阿稻,并给了他五块大洋:“快跑吧!”
阿稻很感激:“死不了,我回来谢你。”
“你快跑,别跑去当兵。这是我的私房钱,你花。在城里躲几天就行了。我爹
还不知道我哥抓你的事哩。爹到城里又请人打官司去了。”
“兰香,你对我好,我会报答你的。”他接过了钱。
“快走。哥来,我才不怕他哩。不过,你躲好了,让人捎个信给我,我来看你。”
“兰香,我很穷,你为什么这样喜欢我?”
“小时,我就喜欢你,你勇敢,是个男子汉,靠得牢的男人。”
“我走了。”田稻钻进了芦林中的小路。
兰香望着田稻消逝了。
田稻跑到城里找田麦,田麦把哥哥藏了起来。兰香偷偷进城找到田麦,见了田
稻。田稻住在吉祥巷一间小屋里,给一家酱园做杂工。兰香给他送来了换洗的衣裳,
还给他做了一双新鞋。
林老爷和陈耀武的土地官司打到第三轮,陈耀武花了老本,才有了一点胜利的
希望。他兴冲冲跑到城里,法院却关了门,律师、法官受了钱,不理事了,因为解
放军已经过了长江。他垂头丧气地回来,病了。
林家也忙成一团糟,不理这笔官司了。
洋地主跑了。林家在香港有铺子,有地方避风,土地主陈耀武往哪里跑?他钱
不多了,只有田。没想到老蒋那么多部队挡不住解放军。他一病一急,闭了气,回
不来了。
韦木匠带着工作队来了。他是共产党的乡长。
陈耀武就是韦木匠来的那天晚上死的。死时他把儿子叫到跟前说:“儿子啊,
官司没了结——”
儿子说:“还什么官司,林家跑了!法庭都停了。”
“跑了好,田带不走,是我们的了。”
“爹,共产党来了,要打地主哩。”
“打地主,好,只要他承认我是地主,打我不怕。地主又不是丢人的事,地主
好。一乡有几个称得上地主的。打也光宗耀祖。”他太不了解共产党了。这里毕竟
不是老区,一次大革命也没有发生过。
“共产党要把田分给穷人。”陈昌金毕竟读了书,明些理。
“分给穷人种,那当然。哪朝哪代不是给穷人种?富人亲自种,种不了。共产
党只不过是减租减息罢了。”
“爹,不光是减租,不租了,一分钱也不收。分,分了算他们的,叫土改,工
作队已经到村里来了。地主要扫地出门。”
“总得有我一份吧,田是我的。”
“分光,只给你划个地主成分,给你戴顶空帽子。”
“天下有这事?”他惊讶得瞪起眼来,张大的嘴巴,竟再也合不拢了。这个一
生辛勤,用尽心机,刚刚圆了地主梦的小地主(那三百亩盐田仍然产权不明)的生
命就被卡断了。
人死了,总得埋。当时,旧政权垮了,新政权尚未建立。陈家毕竟是有钱人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丧事的场面也很热闹,从寺院里请来了和尚做道场,斋饭撒满
江边。棺材抬着绕铜钱沙转了一圈,在下塘盐田边筑了座高坟。兰香母女俩哭着,
不知未来是什么日子。陈昌金也没了主张。他准备到城里去,不想守住田,眼看着
让人家来分。他本就不是种田人,不像他爹,视田如命。丧事办完,他便带了一笔
钱,留下母亲和妹妹,到城里去了。
城里军管了,新政府成立了。天变了。
土改工作队开始工作,成立了农会。韦木匠是新政府的第一任乡长,田土根当
了村长,杨茂生做了农会主席。
新的政令颁布下来了,斗地主,分田地,耕者有其田。
中国的革命是农民革命,革过好多次了,口号都少不了一句“耕者有其田”,
把田交给种田人种。这是最简明的道理,一万年颠覆不破的真理。
五千年也没有实现的事,想不到几个月就办成了。
田稻从城里回来,没有到兰香家去看她。她伤心地哭了一夜。爹死了,哥跑了,
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要斗地主,分田地,她怕极了。母女俩惶惶不可终日。盐场
已经停工,盐工们都回家参加土改分田去了。盐仓里锁着半仓盐,赖子住守在那儿。
他原本是守仓的,盐场散了,别人有家可归,他无处去,盐仓旁的一间小屋就算是
他的了,仓里的盐也算是他的,由他,想送就送,想卖就卖,不论斤两,把盐板劈
了当柴烧也没人管他——可惜含盐太多,烧不着。他成天在村里闲逛,到城里荡,
农会开会他也混去,听听,目的在于混餐饭吃,打牙祭是少不了他的。工作组在农
会自己起伙,他厚脸皮拿起碗就到锅里盛饭。他是全村最穷的,真正的无产阶级。
革命既然是为了无产阶级,他首当其冲来分享胜利成果。对于斗地主,他有兴趣,
主要是热闹,有戏看。可惜陈耀武死了,要是老东西活着,他就敢往他脸上撒泡尿。
他走过陈耀武的坟头,扯开裤子,对准陈耀武的新碑,使劲地,喷水枪似的浇尿。
尿喷在陈耀武的名字上,热气带臊气,滋滋地响,哗哗地流。他感觉到这尿撒到陈
耀武的口里了。“我日你十七八岁的闺女!”他一边骂一边手淫,硬邦邦的小二真
的射出一股黏糊糊的白色污物,一阵令人震颤的快感让他眩晕。他不认识那是何物,
以为出了什么毛病,以为是陈耀武的鬼魂报复他了,顿时毛骨悚然起来,小二头顷
刻萎得连手也揪不住了。他连忙扎了裤子往村里跑去。路口见到兰香,也不敢抬头,
刚才那淫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兰香怯生生地叫住他:“赖子,你见到阿稻吗?听说阿稻回来了,求你跟阿稻
说一声,到我家来一下,我有话跟他说,好吗?”
“好好。”赖子觉得对不起兰香,将功补过似的。
“他如果不好直接到我家来,就告诉他,晚上,我在塘边等他。今晚明晚,我
等他。我不敢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