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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辛道:“令伯父的确是一代剑学大家。”
严星雨等了一阵,才道:“还有没有别的评论?”
小辛道:“人死就一了百了。”
严星雨道:“不,他是我嫡亲伯父,现下这世上除你之外,只有我父亲见过他,得过他指点剑法。因此不论是好是坏,请你告诉我!”他表情严肃,声音诚恳,流露出内心的呐喊。
小辛道:“你很少这样子吧?”
严星雨道:“简直是平生第一次,小辛兄,请相信我这句话,我内心的情绪,从来不让别人得知。”
小辛默默想了一会,才道:“血剑严北的剑法几乎无懈可击,为人城府深沉无比,世上很难有人比得上他的机智冷静,他平生大概只败过一次……”
严星雨眼中迸射出火花,沉声道:“他败过?败在何人之手?”
小辛道:“他的确败过,而且败得很惨很惨,因为他连性命也输掉了。”
严星雨齿缝中迸出一个字:“谁?”
小辛道:“是命运!”
严星雨突然松一口气,道:“原来是主宰每个人的命运,他当然敌不过,谁能与命运之神抗争?谁能不败在他手下?”
小辛道:“我还没有输败!”
严星雨惊讶得扬起眉毛,凝视他好一会,才道:“我们相遇是不是命运呢?”
小辛道:“对,至少我自己很相信!”
严星雨道:“可能命运之神选中我,要我设法击败你,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小辛摇摇头,道:“不可能,你可以是我最难对付的敌人,但决不能击败我!”
严星雨确实很有风度,举杯朗笑一声,道:“小辛兄,我衷心佩服你坚强无比的自信!你可能真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敌手,只不知你是不是?”
他们毫不迟疑地对干了一杯,这一杯酒表示各自对对方的钦佩尊敬之意。
小辛忽然问道:“你对花解语的印象如何?”
严星雨想了一下,道:“她很漂亮,有头脑,男人很难不喜欢她。可惜的是她已被辰州恶仙人韩自然诅咒过,成为世所共知的不祥人,你一定听过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所以你想我敢对她怎样呢?”
小辛道:“我没有听过韩自然的事迹!”
严星雨道:“好,我说一两件给你听!但你连这个传奇人物的恐怖事迹都不知道,实在令人惊奇,你难道像齐天大圣似的突然从石头迸出世上的么?”
司马翎《大侠魂》第十二章东瀛蝠遁天龙爪
恶仙人韩自然只有三十六七岁,相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但毋宁说是诅咒使人陷于噩运的预言神通。他成名十多年来,没有一次不是以言中每个人悲惨结局为能事的。别的修习祝由科符录的道士法师,本以治病驱鬼为目的,但恶仙人韩自然,听说专门以符咒制人死命,而事实上无论有人出多少钱,也请不动他救人性命。所以不多久,恶仙人之名就传遍江湖。
他住的地方在城外西方十六里的黑石谷,那是一座寸草不生尽是黑褐色石头的山谷,甚至在入谷前半里之地,已经是草稀树疏,满眼黄沙黑石,荡漾着一片神秘肃杀的气氛。
一顶软轿由两名精壮大汉抬着,在谷口忽然停下,软轿内传出沥沥莺声,道:“为什么不往前走?”
谷口两边的黑色岩堆后面,露出五把强弓,引满待发的劲箭利镞上闪耀出一片精光。五支劲剑都向着他们,两名轿夫脑袋瓜热汗直流,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瞧出这五支劲箭随时可以射穿他们的身体,就像扎穿一张薄纸那么容易。
前头的轿夫连汗都不敢拭,呐呐道:“夫人,有五支箭对着我们。”
软轿内的夫人道:“你们的武功都很不错,五支箭有什么好怕的?”
轿夫道:“这五支箭距离只有三丈,两支对着我黑狗,两支对着李三,还有一支对着夫人,所以我们不敢往前走。”
在三丈距离之内,强弓射出的箭真有奔雷闪电之威,无怪黑狗骇得脚软不敢妄动。
软轿虽然已停放在地面,但没有人现身出来。轿后的李三也直冒热汗,大声道:“夫人,这五名箭手可不是简单之辈,握弓在手,稳如磐石,箭尖透出迫人杀气。箭法能练到这种境地,小的听都没有听说过。”
轿内的夫人道:“武功的事我不懂,你们看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吧!不过……最新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到韩自然聘请能人把守谷口。韩自然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也怕人暗杀么?有人能用武功杀死他?”
五把强弓是在谷中右边的几块岩后露出来,在另一块黑色岩后突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口音,道:“如果你是韩自然的夫人,我就送一支箭给你玩玩。”
谁都明白这个送字就是射的意思,而这种送法决不是好玩的,其理甚明。
轿内的夫人惊道:“哎,别开玩笑,韩自然不是我的丈夫,我自己姓安,夫家姓毕。姑娘莫非是来找韩自然麻烦的?”
岩后的女子和她一样,只能听到声音。她道:“毕夫人你听着,第一件别叫我姑娘,叫声汪大娘或者汪婆婆便好。第二件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不要再来。”
轿内沉寂了一回,那毕夫人才道:“听声音很年轻,只怕年纪比我小得多,但纵是如此,叫你一声汪大娘也没有关系,叫婆婆就未免太那个了。”
汪大娘道:“你很温柔很可爱,趁着还未被鬼缠身以前快走吧。”
毕夫人道:“鬼?是不是韩自然?”
汪大娘道:“除了他还有谁!”
毕夫人道:“我跟他很熟,虽然他不像是鬼,说他是仙人倒有点像。”
汪大娘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道:“你和他是老朋友?”
毕夫人道:“不是,从前他很讨厌我恨我,但却不能不听我的话,亦不能不容让我。因为我是他师父的侄女。”
汪大娘沉吟一下,道:“那么现在呢?他还恨不恨你?还听不听你的话?”
毕夫人道:“现在我是排教教主毕恭受的夫人,韩自然是排教三大护法长老之一。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恨不恨我,更不知道他听不听话!”
排教是道教中的一派,专以符录为人治病除妖,更为人所知的是利用江水运送木材的无数木排,皆是排教势力。长度以里计的木排在江面上随波流下,操作不易,必须有排教师父座镇施法祭神驱鬼,方能平安航行。此外,穿州过县的航程中,若是没有排教师父保护,亦难免有各种大小麻烦阻难。
排教在湖南最盛,教主的地位非同小可,尤其是这种超乎人类能力的宗教,带着极浓厚神秘色彩,怪异传说甚多。因此即使是最桀傲不驯的武林人物,遇上排教法师,亦都宁可敬而远之。所以那五把气势如山的强弓都微微震动一下,到底那些深入人心的神奇传说确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假如任何一个人一箭射死了排教教主夫人,将会有什么后果?
毕夫人带着笑声说道:“汪大娘,你瞧我可不可入谷找他呢?”
汪大娘立刻道:“可以,毕夫人请便!”
软轿立刻离地而起,但在那方黑岩边又忽然停住。
毕夫人的声音传出来,道:“汪大娘,我此行毫无把握可以生还,只不知这话你信不信?”
汪大娘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对不对?”
毕夫人道:“我这话你一点都不奇怪?”
汪大娘道:“我为什么要奇怪?”
毕夫人道:“因为我既是他师父的侄女,又是教主夫人,何以会说出不知能否生还的话?”
汪大娘道:“表面上这话有理,韩自然有什么理由加害你?当然没有,但如果你长得漂亮而又年轻,那就难说得很了。江湖上传说这黑石谷不许有女人踏入一步,甚至连猫狗鸡鸭也不得有雌的,你如果真是女人,愈年轻漂亮就愈死得快些。”
毕夫人道:“那都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韩自然杀死女人。”
汪大娘哼一声,却含有强烈的仇恨忿怒。说道:“我当然有证据!”
毕夫人道:“什么证据?”
汪大娘道:“你自己去瞧瞧就知道了。”
毕夫人沉默了一下,道:“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我只好亲自去瞧瞧了。”
汪大娘道:“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你长得漂亮还是丑陋,但你去吧,这都不关重要了。”
这两个女人交谈至今,已说了不少话,但彼此都没见过面,将来狭路相逢碰面的话,可能从声音中发现竟是曾经相识的,但她们可有相逢之日么?
软轿迅即入谷而去,而谷口亦迅即恢复寂静,似乎并没有生物存在。
恶仙人韩自然相貌清俊,儒巾儒服,颇有书卷气,尤其是两个仆从都是高大的丑陋的壮汉,一个还瞎了一目,更衬托出韩自然的儒雅清洒。
瞎了一只眼睛的丑仆远远就拦住桥子,神色阴沉冷酷,手中拿着一面麻布的长幡,幡上有几个红色的字,但却被浮动围绕的层层黑雾阻住视线,使人瞧不清楚写着些什么字。
任何人只要看见这面黑雾笼罩的长幡,便为之毛骨悚然,想到鬼怪、法术等等。
轿子当然停了,黑狗和李三的神情似乎比见到五支劲箭对着脑袋时还害怕。
轿内的毕夫人道:“我是毕教主夫人,快去通知韩长老。”
在七八支外一排高巍屋宇前面恶仙人韩自然站在阴影中,人人都看见他,也知道话声能传到他耳中。
瞎眼丑仆道:“不管你是谁,先出来。”
毕夫人仍然躲在轿中,道:“你别无礼,韩长老为什么不过来?”
另一个五仆听了韩自然吩咐的话之后,大步过来,说道:“韩先生说轿内的女人如果真是毕夫人,那就赶快回去。”
毕夫人道:“如果不是呢?”
丑仆道:“如果不是,想回去也不行。”
远远望去,只见恶仙人韩自然一袭儒衫,秋风吹得袂袖飞扬,飘飘然大有仙气。
毕夫人忽然道:“李三,瞧瞧后面来路上可有动静!”
李三回头望望,脸色登时变得干泥也似的。涩声道:“有无数白色的蟑螂和红色的蚂蚁,一堆堆散布地面,虽然各不相混,却又似是互有默契,以小的瞧来,简直是一座红蚁阵和一座白蟑螂阵。夫人,小的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红色的蚁,只只大如拇指,更未见过白色的蟑螂。”
毕夫人道:“废话,你当然没见过,从来没有人见过炼狱使者或者勾魂使者而能够活着的。
所谓炼狱使者便是红蚁,勾魂使者便是白蟑螂,毕夫人能指出这种诡异的名称,当然真是排教教主夫人无疑。
李三骇然道:“夫人,咱们呢?能不能活着离开?”
华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你和黑狗本来就不该踏人这黑石谷一步的。你们应该知道黑石谷乃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纵是排教弟子,若无长老赐佩令符,也将死于非命,何况是外人呢!”
听起来这两个轿夫竟然大有问题,如果是毕夫人的手下,自是唯毕夫人之命是从,哪里有得选择?再者毕夫人手下当然是排教中人,又怎会是外人呢?
黑狗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我不是黑狗,当然更不是排教弟子,本人是湘江龙罗铁胆,李三是湘江虎李淇。今日特地亲自来黑石谷走一遭,来跟韩仙人韩自然算几笔血帐。”
湘江虎李淇洒了一些黄色粉末在地上,厉声道:“韩自然,湘江凤崔菁是不是死在你手中?”
话声是用内心传出去,纵是数里外之人也能听到。但韩自然全无反应,过了一会,湘江龙罗铁胆手中忽然多了一对铁胆,捏得轧轧而响,说道:“韩自然,血帐一笔笔地算,如果湘江凤崔菁不是死在你手中,只须回答一声。”
韩自然仍然不言不动,不过风度依然那么潇洒,似乎绝不被外界任何刺激所动。
毕夫人突然笑道:“你们湘江龙虎凤几年来大出风头,时时不把排教放在眼中,实在是放肆得很。”
湘江虎李淇沉声道:“闭嘴,如果你不是全无武功,又不懂邪法妖术的话,我李某人早已劈碎你的脑袋。”
毕夫人道:‘加果我有武功和法术,相信你们就无法利用我进入黑石谷了。我只奇怪一点,那就是你们既然能查知我不懂武功法术,何以对韩自然却似乎一无所知?”
湘江龙罗铁胆冷冷道:“因为韩自然十年来不曾踏出黑石谷一步,江湖上见过他的人竟然找不到一个,你们排教有关他的传说,谁敢轻易相信!”
毕夫人道:“现在你们一定出不了黑石谷啦,如果有什么遗言,最好先告诉我!”
可是,这个女人直到如今尚未露面,她真的是毕夫人?她是不是被罗铁胆他们所制而动弹不得?
少一目的仆人说道:“毕夫人,你们的对话韩先生都听见了。”
沉寂了一阵,罗铁胆道:“他既然听见了,何以还不表示意见?”
少目仆人道:“毕夫人你以为呢?”
毕夫人道:“那是他的事情。”
少目仆人突然举起手中麻布长幡,太阳光照射在幡上的黑色烟雾居然照射不透,反而映出诡异之气。
罗铁胆右手早就按在剑柄上,左手两枚铁胆转动更急,却没有声响。李淇从轿顶抽出一支五尺长的短矛,矛身金光闪闪,一望而知份量极沉,至少也有二十斤重。
屋宇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嘶哑悲歌之声,那歌声抒发无限深沉悲哀,却又极是单调平板,来来去去只有几句。
六个人从一间屋子鱼贯走出来,他们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系成一串,缓慢而齐整。六个人全是白巾白衣,面孔也被白布遮住,全身上下连手指也没有露出来。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地方:人人都极瘦,像竹竿似的。
其中有两个因为长发披垂,可以分辨出是女性。
悲哀单调的歌声不知是哪一个人发出,六个人一步步行过来,动作慢而僵硬。
湘江龙罗铁胆忽然感到全身发冷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湘江虎李淇也面色变得苍白,显然想恶心呕吐。
天色仿佛一下子昏暗了许多,连太阳也不热了,秋风中平添侵肌刺骨的寒意。
但幸而视线仍然清晰如常,那六个极瘦的白衣人在两丈外停步,他们实在太瘦了,使人担心这串人竹会不会随风飞逝。
两名丑仆忽然都搞下帽子,满头乱发垂下来遮住了大部分面孔,然后,身子挺直僵立动都不动。
他们的姿势根本不是有生命的人类,形容得直接清楚些他们便是僵尸。但原本有呼吸会谈话的人难道真的能变成僵尸么?
悲歌声单调地在秋风中回荡,歌词居然听得清楚:“蒿里谁家地?聚散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躇踌!”
这是古代两首最有名的丧歌之一,丧歌当然是表示有人死了,却不知是谁阳寿已尽?是不是一种暗示?
丧歌忽然停歇,四下便没有其他声息。
前有僵尸、人竹,后有炼狱、勾魂使者,湘江龙虎罗李二人都因不知该怎么办?这么诡异奇怪的场面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纵然是威名镇湘省的武林高手罗铁胆和李淇都大感茫然以及说不出的恐惧!
他们没有行动或言语,那些僵尸、人竹、白蟑螂亦全无声响动作。过了不知多久,毕夫人娇软的声音传出来,道:“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罗铁胆道:“申时左右!”(即下午四五点)
毕夫人道:“韩自然现下怎样?”
李淇惊噫一声,道:“不见啦!”
华夫人道:“你们本是找他报仇,刚才明明见到他本人,何以不出手?”
罗铁胆不满地哼一声,道:“报仇也得找对正主才是,岂可胡乱出手!”
毕夫人道:“你们问起湘江凤崔菁之死,韩自然不是默认了么?”
李淇大声道:“大哥,毕夫人这话有理,韩自然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我瞧咱们三妹被害之恨已可着落在他身上无疑。”
罗铁胆双眼一睁,精光暴射,满面杀气腾涌,李淇也是鬓发微竖,宛如虎豹发威。但却无轻妄躁急之态,反而显得更沉着。两人打几个手势,其中一个手势是罗铁胆左手的铁胆向僵羽丑仆作掷齿状。
毕夫人忽然道:“你们好像已下决心要行动,只可惜一定失败,你们想不想知道原因?”
罗铁胆李淇都不答话,毕夫人又道:“这是因为你们没有眼睛。
仍然没有人答腔,她叹口气,道:“眼睛分好几种,有肉眼、有天眼、有慧眼、有法眼还有佛眼等,你们自问有什么眼呢?”
这句话声音轻柔悦耳,但罗李二人如闻霹雳,身子都震动一下。她的确说得对,世上之人每每对很多道理视而不见,那是因为他们只有肉眼而没有一双慧眼。罗李二人能享盛名,当然不是一般鲁莽武夫可比,但觉毕夫人这句话简直说到心坎里,没有法子不大为震动。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目标,跟没有眼睛有何不同?
罗铁胆突然高高举起右拇指,李淇点点头,也举起右拇指回答。接着两人一齐行动,软轿四面的帘子突然都翻起搭在轿顶,轿中的人四面八方都看得见。是个锦衣高髻珠翠满头的少妇,端坐轿中竟不向四下瞧看,原来她被一条黑布扎住眼睛。
那少妇显然相当美貌,忽然深深吸一口气,道:“啊,好舒服,刚才好腥臭,我几乎受不了。”
罗铁胆道:“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