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树荫下砖地上,一组红木交椅茶几,一张红木摇椅,一张红木罗汉床。
炭炉在十余步外,烹泉煮茶。
但任何景色任何精美家具都比不上交椅上的人。那是主位,可知必是本庄主人无疑。
此人赤袒上身,露出很白的肌肉,很肥,呼吸时身上肥肉都会颤抖。他面圆头秃,笑嘻嘻的活像弥勒佛。
椅后有两个侍婢,一个忙着拧手巾替他擦拭汗水,一个不停打扇。看来这弥勒佛似的胖主人蛮会享受。
清风拂过,稍远处院墙边的芭蕉摆个不停。如果在芭蕉树下,也一定很凉快适意。
一群人从庄门口进来,组成分子复杂而又可笑,两个年老乡民为首,带着两名泥水匠,一个木工(都拿着本行家生,故此一望而知)。接着是两名道士,一老一少显然是师徒,带着很多法器。
但小辛一点不觉得好笑,因为这些人他见过。是在荀燕燕程士元的屋子。当然那时小辛已隐起身形。却见他们装模作样,根本没有修补屋顶破洞。道士也没有醮祭遇难的人。
小辛嗅到感到危险,似乎死亡之神很接近他。但四下毫无异状,树下那些人,亦似乎没有问题。
危险在哪里?居然有死亡的气味,谁有这等手笔这等本领?
不一会树下的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年老乡下人。胖庄主对他们相当礼遇,烹茶奉客,悠闲谈笑。
小辛细心研究过,又等了一阵,才大步从庄门走入去。
树荫下砖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胖庄主本来正哈哈笑着,笑声忽然中断,好像喉咙被人砍了一刀。
小辛踏上青砖地,浓荫中觉得相当凉快。
碧绿色的茶,香气送入鼻中。居然是最好的雨前茶。
胖庄主勉强笑一下,道:“我姓庞名福,世居新路村。这个庄院我已住了五十多年。兄台你可想喝杯热茶?”
一个侍婢马上端一杯茶送到小辛面前,细细瞧他一眼。回到庞福庄主背后,忽然哎一声,说道:“庄主,小婢可弄糊涂啦!”
庞庄主面上渐渐恢复和蔼亲切笑容,道:“什么事使你糊涂了?”
侍婢道:“那客官究竟有多大年纪?好像三十多岁又好像只有二十岁?”
庞福哈哈笑道:“这是横行刀小辛如假包换的招牌。你瞧得出才是怪事。”
他站起身,又高又胖宛如人山。恭敬迎客入座,道:“小辛兄,请坐。你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此事传出江湖,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庞福的福气。”
小辛既不入座亦不回答,手捧热茶,忽然走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和乡下老头都已站起迎接,这是普通礼数。所以小辛和他都站着面面相对。
小辛说道:“这茶很好,是采于谷雨节前的龙井,名贵得很。”
老道士说道:“辛施主很懂茶道,真想不到。据我所知世上已很少人能闻香辨色就知道是这种茶了。”
小辛摇头道:“品茶之道是一回事,药物之学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老道士疑惑不解,道:“这话怎说?”
小辛道:“例如我把茶叶当作药物,所以分辨得出各式各样不同品种。但会不会品尝呢?”
老道士一怔,道:“这话既奇怪而又有理,品尝果然与分辨能力是两回事。”
小辛道:“如果这杯茶加点连翘和天山雪连,味道一定更好。”
老道士先是一惊,接着眼中光芒闪闪,冷酷如冰雪。道:“加点鹅不食草味道更佳。”
小辛道:“可惜太甘香了,不如加些龙牙粉。”
老道士道:“如果有龙牙粉,放些山慈菇和鹤虱。”
小辛道:“你错了,若到这一步,只须少许羚羊角就无路可走。”
老道士初时冷笑两声,但想一下便皱一皱眉头,后来仰眼向天想得如痴如醉。
小辛这时才入座,举杯道:“请”,慢慢呷啜,看来那茶很正常,根本没事。
庞福苦笑一下,道:“小辛兄,你们刚才谈论的药物性理,很有诡秘古怪意味。只不知传授医药之学的尊师是谁?”他一定很感到不安,因为老道士简直变成木头雕刻的傻瓜。
小辛道:“大自在天医李继华曾经与我谈论过医药之学。但他不是我师父,他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
庞福一定未听过大自在天医李继华的名气。所以全无反应,说道:“小辛兄,你决不是来探访我。只不知为谁而来?”
小辛道:“是为五个人而来。”
他一开口就可以使人惊疑莫测,使人头痛。庞福笑脸改为皱眉忧烦。但据说皱眉要动用二十余组肌肉,但微笑用五组肌肉就足够,所以庞福胖脸的表情相当吃力。
庞福道:“五个人之多?谁呀?”
小辛道:“瞎神仙、常青、程士元荀燕燕夫妇,还有你庞庄主。”
庞福摇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有我?”
小辛道:“本来没有你的份,但既然你身份很特殊,又是第一流流星锤高手。当然你的身份才是我最感兴趣的。”
庞福咽一声咽下一大口唾沫,才道:“我二十年没有亮过流星锤,我以为世上只有自己知道我会使流星锤。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小辛的微笑在迷雾后显得更神秘。
这一套观测术得自天下无双的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当然不同凡响,小辛足足死背了五年才把二千四百条原则记得滚瓜烂熟。
小辛忽然大声道:“殷海,想通没有?”
老道士茫然应道:“还没有。”忽然警觉地瞪视小辛,眼中光芒冷酷异常。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宇?”
小辛道:“你乔装改扮之术糟透了。你的颈和双手早已告诉别人你还很年轻。你可知道必须三十岁以上双手关节才有皱纹?但你连这些皱纹都没有。”
殷海不觉抬手瞧着。小辛又道:“改扮作老道士本来很好,可惜毒教中人太干净,由头到脚冠履袍服全部新制,没有一件是旧的,天下焉有此理?”
殷海把道冠胡须等扯掉,果然露出一张年轻面孔,很清秀,不超过二十五岁。
小辛忽然转眼望乡下老人,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当然是真姓名,假的就不必说。”
乡下老人腰肢一挺,坐得毕直,眼中闪耀光芒,通非适才老迈衰昏之态。他道:“我姓胡名不凡。”
小辛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近二三十年武林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人物。
庞福叹口气,道:“胡兄你应该让小辛猜猜。因为听说他是魔鬼。”
小辛道:“叫我魔鬼究竟骂我抑是奉承我?”
庞福应道:“当然是奉承,说你像魔鬼一样可怕难测,不是说你坏。”
小辛道:“胡不凡,杀死程荀夫妇时你只不过把风而已。但以你的轻功和指法,尤其三钩指加上九节钢鞭再加上轻功,便是武林绝艺龙卷风,纵横天下难逢敌手。”
“但你却只是副手,为什么?不敢杀人?下手的人比你更厉害?”
胡不凡突然弹起一丈高,半空打个筋斗落下仍坐在椅中。
人人都瞧得发愣,胡不凡却不解释,也扯掉假发假须。
他年约三十六七,垮垂的眉毛和眼睛显得本来很容易相处性情和善,但此刻都隐隐豪气飞扬。
庞福忽然道:“世上但知毒龙一现胡不凡的轻功钢鞭是武林一绝,也是近十年南七省二十四名家之一。却无人听过胡兄擅长指法,更没有听过三钩指名称。”
胡不凡仰天叹道:“当今之世听过龙卷风绝艺的人寥寥可数。唉,小辛,你真是魔鬼。你怎能知道这些奥秘?”
小辛道:“我不是魔鬼,你们刚才到程苟夫妇家,我看见你绕到屋后跃上气窗,身子吊在墙上查看你自己上一次的遗留痕迹。在此之前,我早已查出有人曾吊挂气窗边,三钩指在石壁上留下明显痕迹。”
别的不用多说,既然胡不凡于杀人行动中只吊挂在窗外。则破屋顶而入者自然不是他。由此可知胡不凡当时只负责把风并没有出手杀人。
胡不凡颓然道:“我可能不敢杀人,因为我已有五年未杀过人的纪录。”
看他听他的情形,此人纵然武功很好。但已经没有用处,不能作杀人工具。
小辛道:“但殷海杀人之时,你也在外面把风,为什么?”
殷海冷冷道:“本人出手时何须旁人在侧。”
小辛道:“瞎神仙屋外常青房间后面都留下三钩指痕迹。”
殷海忿然望住胡不凡,道:“真的?”
胡不凡说道:“我不是替你把风,只不过接到消息赶去瞧瞧。”
小辛道:“既然你不曾亲手杀人,我只带去你三只手指。”
胡不凡怔一下,道:“三只手指?”
小辛道:“对,三钩指。”
胡不凡呼一声从交椅中飞起,快逾闪电。身子在空中一个筋斗改向后面飞去。
一切都猝出不意,追赶胡不凡的人必定落后数十步之远。
但小辛却忽然已站在胡不凡面前。如果胡不凡不能及时刹住去势,一定会撞入小辛怀中。
胡不凡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惊骇。十年来踏遍江湖会过无数名家高手。今天却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轻功比他更高明。
指法鞭法又如何,能不能解今日之围?
突然间胡不凡三根手指已钩到小辛面前,另外一条黑黝黝的九节钢鞭像矛一样疾刺小辛肚腹。
旁人但见小辛一个筋斗打胡不凡肩上翻过,落于他背后。
只是小辛身子落地时,胡不凡的钩指已经反手划到他面前。
太阳下这两个人所有的动作纤毫毕现,迅速无与伦比却也清楚玲珑之极。
唯其如此,当小辛的手抓住胡不凡三只手指并且拗断之时,使人更加感到惊异而又恶心。有人哇一声呕吐,却是两侍婢之一。
胡不凡三只手指和手掌分开,因为三只手指在小辛手中,而小辛已退后三步。
小辛面孔隐藏在一层迷雾后,谁也不知道他曾有过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龙卷风果然不愧是天下有数绝艺之一,虽然胡不凡未能发挥十成威力(小辛估计他只练成六七成而已),但惊涛骇浪死生一发,小辛总算尝到滋味。
但以胡不凡这等身手功力,亦只不过副手而已。你敢不敢忽视主帅?一个是毒门高手殷海。另一个便是常青的姚三叔木鱼姚本善。
小辛目送胡不凡奔逃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回到树荫下。
呕吐的侍婢已经恢复如常。另一个侍婢忽然回去宅内。剩下那侍婢说道:“多可怕,硬生生拗断人家三只手指。”
庞福忙道:“不准多嘴。”
小辛把三只手指放在茶几上,道:“希望三钩指不至于从此失传绝迹。”
庞福道:“不会,不会。胡不凡未死,他总不能没有传人。”现在他一点也不似弥勒佛。因为弥勒佛永远笑嘻嘻腆起大肚皮。但庞福除了忧烦外还有惊恐神色。
小辛说道:“殷海,轮到你。”
殷海双眉一挑,道:“好。”站起身,突然甩杯落地,蹦一声碎瓷四散。
他一定很生气,但生气也犯不上摔茶杯,简直像女人。
小辛忽然蹲下低头瞧看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面说道:“殷海,桃花水蛊是广西容县勾漏山独门秘艺。你来自广西?”
殷海面色变得似灰白。道:“你去过勾漏山?”
小辛道:“三十年前容县冯乐天逃出勾漏山毒门罗网,流浪天涯。勾漏山许多不传之秘毒功由此被人得知。”
小辛站起身,殷海连退三步,骇然道:“你识得敝门绝技还不打紧。但你连桃花水蛊也不怕。天下到底有没有毒药杀得死你?”
小辛向他行去,道:“只怕很难。如果海枯石烂李碧天在此,当然情势就大大不同。”
殷海又连退五步,惊道:“你认识李碧天?”
小辛道:“李碧天是你们南北毒门的公敌。我不认识他,但很佩服他。”
殷海又想再退,但忽然身子一震,倒伸出的脚缩回来。
小辛道:“现在好得很,你站在我的消毒隔离圈中。我呢,陷入你的毒阵内。”
殷海哺哺道:“消毒隔离圈?那是什么。何以我从未听过?”
小辛说道:“以后你会永记不忘,但希望你有以后。”
殷海面色更加灰白,使人担心他的面会变成白粉。
庞福说道:“小辛,我们有得商量没有?”
商量之意就是谈判讲条件。有一方想议和撤退的话,此是第一步要紧手段。
小辛道:“你可能赢我,但也可能输。现在输赢之数未定。你急什么呢?”
庞福站起身,肥胖脸孔蒙上一层霜雪,道:“小辛,人命换人命,横行刀也可以的,要不要?”
小辛道:“用谁的命换谁的命?”他声音流露明显不满甚至忿怒。又道:“你岂可把别人的性命像花银子换取各种东西?”
庞福的反应很奇怪,因为他忽然换上笑容,一手抚摸腆突有如圆墩的肥肚脯。看起来简直是站着的弥勒佛。
他道:“你说得对。所以可能要拿我自己性命交换了。”
小辛道:“你只要走过来,在我站的位置站一会。如果死不了,我放殷海走。”
殷海面色很白精神很差,他一定发生事情否则不会一言不发。
庞福道:“殷兄勾漏山绝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试。”
小辛忽又嗅到感到死亡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他也有过这种感觉。其实当然不能肯定谁具有此种威胁。但现在却可以肯定。绝不是殷海,必是庞福。
此地除了殷海和庞福之外,还有一名诗婢。但那侍婢绝非阎晓雅改扮,根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胁的人,一定是庞福。
小辛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药物,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药性通通煮来喝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选七种出来,每种数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见,身子便剧烈发抖。
小辛握拳一捏,力透掌心。药材完全变成极细粉末,随手扬洒。药粉大部分被风吹走,相信落地的很少。
小辛又拣出五种药材,仍然捏成粉末挥手扬洒,口中说道:“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水蛊,并称两大绝艺。但你只布下五道禁制,只能叫五毒留行。莫非那两道禁制秘法已经失传?”
殷海不作声,谁也瞧得出他遭遇极大痛苦恐惧,根本不暇开口。
庞福道:“也可能他没有使尽煞手。”
小辛道:“难道你相信自己这句话?”
庞福拍拍肥肚,啦啦的响,道:“我不相信。”
小辛的动作没有停过,一共洒出五次药粉。说道:“庞庄主,你很看得起我肯讲真话,那么我也不说假话。”
庞福道:“请说!”
小辛道:“看来我们非得决战不可。”
庞福道:“对。
他的气概风度无怪能使小辛激赏折服。大凡是堪作敌手的双方,往往有奇异极深刻的了解。一言半语彼此全都明白,不必多说。
小辛道:“你可曾有过画家朋友?”
庞福仰天一笑,道:“有过。当世号称南徐北张。南徐即是潭州(今湖南长沙)徐公望,最擅人物花鸟。”
小辛道:“他可曾来过此地?”
庞福道:“来过,住了二十天,为的是替我画一幅人像。”
小辛颔首道:“既然有南徐之画传世,可以无憾。”
他大步走回座位落座,呷一口雨前龙井。又遭:“庞庄主,三十多年前武林出过一位高手,使流星锤也是姓庞。”
庞福叹口气,道:“你说来听听。”
小辛道:“他叫做庞烈,高大英俊性如烈火。庞烈的流星锤左右两路格调完全不同。左手妖秘诡异,右手凌厉阳刚。加上他忽好忽坏的脾气,所以外号称为两面人。”
庞福踱两步,地下青砖块块进出裂痕。说道:“庞烈是先父。小辛,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小辛说道:“别拿地下青砖出气。我问你,知不知道令先翁结局如何?”
庞福道:“不知道。只知他最后隐居于此庄,永不言武。”
小辛道:“那是因为他欠人的多给人的少,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曾偿还人家。当时天下并誉的七大美人。他弄上了五个。”
庞福苦笑一声,道:“这便如何?”
小辛道:“如果他既不能对那五大美人以及她们家属用硬功,又不能一齐兼蓄并收。他只好逃跑,像丧家之犬(说这句话时他自己表情很奇怪)。当然他震惊天下武林清风摧花,明月照妖流星锤法亦决不可于世间重现。其理甚明。”
庞福笑容有点惨谈,所以看起来已不像弥勒佛了。
他道:“小辛,你知道的事远远超乎我意料之外。难道你真是魔鬼?”
那边殷海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惨厉。庞福转头一看,殷海已跌倒僵卧。
庞福走到红木的罗汉床边,忽然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链子是金色,锤大如西瓜也是金色。
看来这对流星锤不但很重,而且很值钱。纵然不是纯金所铸,也一定有六七成金质。
小辛的眼睛不会遗漏任何情况,所以庞福用特别肥和长的手臂探人床底取出兵器动作,看得清而且楚。
小辛道:“庞庄主,你一定想起家中六十七口人丁。唉,如果我有六十七个子孙家人,当然也十分担心忧虑。”
庞福怔一下,道:“你说什么?”
小辛道:“将心比心的想,殷海乃是毒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