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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嗔上人所幻化的精虹霎时已卷到。那种森寒之气以及无比锋利之奇异感觉,形成的威势简直能吞噬千万人,而不必吐一块骨头。
但小辛至少目前还不是死猪亦尚未被吞噬。横行刀终于出鞘。
横行刀扬起劈出,所有动作清楚得如同慢动作电影。
但最奇异的是横行刀没有劈中任何东西。因为小辛整个人移后五尺,好象被精虹激迸风力吹起飘飘退后,不用半点气力也不必移步。
精虹忽然停止然后消散,现出无嗔上人身形。
究竟谁赢谁输?何以无法瞧出结果,莫非他们之中有人用无形刀气杀死对方?是否再等一会就有一个人会倒下?
好象都不是。因为无嗔上人很苍白脸上露出惊异迷惑神情,显然没有被无形刀气杀死。
而小辛也泛起苦笑,摇晃一下横行刀,道:“此刀出鞘居然空回看来我非放弃它不可。应该送给一个更适合的人才对。”
无嗔上人道:“不对。横行刀当世之间只有你有资格用。任何人凭此刀洒家都能够杀死他。你信不信?”
小辛道:“相信。不过你却万勿忘记人家也可以杀死你。如果你们一齐死同归于尽,仍是平手之局。勉强可说你并没有杀死他,因为你也同时死了。”
他好象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甚至没有发现无嗔上人面色何以苍白?何以话声出现乏力迹象?假如无嗔上人已经负伤,小辛难道竟然全不知道?
无嗔上人道:“那人是谁?莫非连四?”
小辛收刀入鞘而不回答。
山海夫人忽然道:“大和尚,我想弹奏一曲给你听好么?”
无嗔上人恢复笑脸,道:“不好,当然不好。洒家请你高抬贵手万万不可弹奏。”
莫说段胡余等人诧疑交集,连小辛也不禁感到他简直迹近胡同无赖。试问山海夫人不趁这时出手更待何时?老实说他应该向小辛求援,也只有小辛帮得上忙。
山海夫人冷冷道:“如果我不接受呢?”她不是鲁莽之辈,所以特地留些余地好让小辛表示意见。否则何须与无嗔上人讨价还价?
无嗔上人接口道:“夫人此曲只应天上有。如果你一定要弹奏,洒家深感荣幸。因为洒家在人间已经是第二回听闻了。”
原来其中尚有别情,无怪无嗔上人当时一开口就提到阳关三叠魔音奇功。亦无怪他敢提出山海夫人不可弹奏之请求。若非他心中有点把握,则即使能杀死小辛之后怎么办?山海夫人会趁机出手这一节怎会想不到怎能不防?
山海夫人好象被人打一拳,身躯震动一下。缓缓道:“是不是在南京?”
无嗔上人道:“南京水云寺,洒家只是个小沙弥而已。”
山海夫人啊一声,道:“你竟然是悟真么?认不出来简直一点不像。”
她忽然向段胡余等人道:“你们帮忙摆张桌子,最好能弄到一点酒菜,我想跟他们谈谈。小辛,谈一会好么?”
小辛道:“喝几杯更好。”
江湖恩怨仇杀场面有时就是如此奇怪和变幻莫测。现在即使飞天鹞子吴不忍也来参加,亦可能被他们接受甚至欢迎。
他们三人躲在一角,有酒和一些卤菜(饭馆伙计和厨师尚未出现,所以只有卤菜)。
山海夫人拿起杯,道:“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小辛,你是才人中的才人。”
她略略拨开面纱,一口干了满满一杯。
她又道:“三十年恍如一梦。悟真,南京一别倏忽三十年,时光过得好快啊。”说罢又干了一满杯。她声音微变大有苦涩之意,又道:“你亦已成为一代高手,足以纵横天下。但我呢?老啦!昔日种种皆如无痕春梦……”
她再干一杯凑足三杯之数。
大麦酒烈得像刀子插入心脏肚肠。
浓烈酒香会使人勾起许许多多旧事前尘。
无嗔上人游戏风尘的笑容忽然消失,凝目寻思间不觉露出偶然神情。
他身为血剑会当家亦即是当世第一流杀手,的确很少机会让自己沉缅回忆而咨嗟感叹。
身份职业使他内心冷如冰硬如铁(表面笑嘻嘻只是伪装),永不敢松懈警惕戒备,不敢流露放纵任何感情。
这种日子人人都知道不好过。他为何选择而迄今尚不放弃?金钱对他那么重要?
小辛连干三杯之后。无嗔上人稍稍恢复常态也干三杯,道:“山海夫人,当今天下除了洒家还有没有人知道你取名山海的意思。
山海夫人怔一下,道:“没有。但你会知道?”
无嗔上人道:“山字不必解释。海字是不是记念水云寺?”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值得喝三大杯。唉,能够大醉三日三夜更好。”
这些往事小辛当然无法插口,但却能陪他们干杯,所以不至于无聊寂寞。
无嗔上人道:“小辛,你为何对我刀下留情?你自然比谁都知道这样做法很危险,危险到当时我简直已看见你身首异处的景象。你肯不肯告诉我?”
小辛道:“我们拼斗合理结局应是一死一伤。但亦可以说是连伤者亦活不成。”
山海夫人微有酒意(任何人一口气被烈酒之刀连戮十几下能不醉倒已经不易),少却许多矜持,问道:“伤者应该是你。你知道一定伤重不治?”
小辛摇头道:“伤势一点不难治,问题出在余凡身上。”
山海夫人啊一声,连连点头,道:“对,他气量不大,很可能……”
小辛道:“除此顾虑外。我想知道第一点我现下身价值多少钱?”
无嗔上人笑嘻嘻道:“二十万两。洒家生平所知身价最高之人。”
小辛道:“二十万两当真骇人。我听了不知道应该高兴抑是恐惧忧虑?只不知若是别人杀死我便又如何?”
无嗔上人换回严肃面色,道:“为什么问这个?莫非你有危险?”
小辛道:“你没猜错。”
无嗔上人道:“谁能杀得死你?一定不是人类而是魔鬼。”
小辛道:“也猜得很对。”
无嗔上人当然不会当作真话,说道:“若是外人既不会付钱与他,亦与我等无关。”
小辛道:“如果你假手别人力量呢?”
无嗔上人道:“那就等如我亲自出手一样。喂,小辛,别开玩笑。我们虽不能交朋友,但我亦绝对不会想法子杀你。我捡回这条命,也该换个身份了。”
山海夫人柔声欢喜道:“你决定洗手?太好了。”
无嗔上人道:“洗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意思说,我十年来一直是猎人身份。而现在改为猎物而已。”
暗杀道这行确实很难洗手归隐,比任何一行都难。尤其是此道高手,由于参与的知道的机密太多,更危险百倍。
小辛道:“别泄气。如果我死不了,那些猎人暂时无暇找你。如果我死于你手上,你就算不想干下去,至少表面上仍然可以维持猎人身份。”
无嗔上人声音严冷,道:“小辛,我说过绝对不杀你。你不相信?”
小辛道:“你相信不相信有鬼?你亲眼见过没有?”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使无嗔上人忘记了愤愤的抗议。
他道:“我没见过。但人言凿凿,所以不知道信好还是不信好?”
小辛转问山海夫人道:“你呢?你见闻识广,必有宝贵意见给我。”
看来小辛这话题大有文章,绝对不是胡说乱道。
山海夫人不得不考虑一下,才道:“我也从未见过鬼。可是有很多见过的人,他们品格智慧武功都值得尊重,所以他们的话亦不能不信。”
小辛道:“你的答案即是说世上可能有鬼,只不过你自己未见过,所以不敢肯定不敢保证。”
无障上人道:“我也是此意。”
小辛道:“好,无嗔上人,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无嗔上人道:“叫我无嗔就行。我本来法号悟真,其实我早就没有资格做佛门弟子了。小辛你刚才说什么?带我去看鬼?”
山海夫人道:“如果有得看我也去。”
小辛道:“不,我只带无嗔去。如果我被鬼弄死,你可以去拿二十万两银子,也暂时不必变成猎物。如果我不死你死,我最多只能想法子给你修个坟墓。”
无嗔上人道:“我不希罕银子,也不怕变成猎物。但如果你叫我去,我一定去。”
小辛道:“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如果我死了,你拿到那笔银子不能独吞,至少要分一半给我一些穷苦朋友们。”
山海夫人不觉笑出声,道:“这话真心的么?你小辛霉得连穷朋友也无力济助么?”
小辛真心叹口气道:“谁说不是?我发现我是条穷命,银子左手来右手去,连替人买副棺材,本来只值二两,我却非得花足一千零二十两才买得成。”
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几个黄澄澄元宝,还有几张银票,道:“唉,真真想不到。请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纪的人,谅你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小辛锐利目光扫过黄金银票,心中很感动。同时亦奇怪何以拿钱给他的都是女性?
无嗔上人也道:“我附随夫人骥尾也添一点,务请收下。不过小辛你会缺钱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小辛伸手阻止他把一叠银票放落桌子的动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锋利明亮得好象能穿透薄薄面纱而看见对方面孔(事实他真能够)。
山海夫人讶道:“你看什么?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怀疑我的诚意?”
小辛道:“金元宝上都有子号钤记,必定不假。可是钤记亦告诉我这些金元宝不是一直从山东带来,而是在南京兑换的。”
山海夫人讶道:“对,这便如何?”
小辛道:“兑换金子时谁陪着你?”
山海夫人道:“只有余凡。”
小李道:“是你亲自入店兑换亲手收藏起来的么?”
山海夫人记得很清楚,摇头道:“不,我在马车内压根儿没下车。都是余凡。”
小辛道:“你提过南海水晶门之名。但你却似乎不怎么内行。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无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饮,并不如何听他们交谈。这时在一片嘻哈笑声中脚步微微歪斜一迳往店后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轻轻道:“我不是。”
小辛道:“你当然不是,否则无嗔使出五花教洒药手法你不该认不出。而且当我问你十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于怔一下才会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声音却完全是哀求味道,娇柔得令人心软。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快告诉我好么?”
小辛道:“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连连颔首,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为小辛的目光好象能透过面纱。使她有赤裸裸无所遁形之感。
小辛又道:“从情势和时间推断你兑换金子时已经跟段钧他们约好要到此地诛杀吴不忍,是不是这样?”
山海夫人道:“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小辛道:“这几锭金元宝告诉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宝上动手脚暗藏毒药,意思用心当然对付你。但为何时隔三日毒力尚未发作?”
山海夫人又讶又骇,道:“为什么?请告诉我。”
小辛道:“因为你已有诛杀吴不忍之约,而你的武功实在很高明,没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声音干涩,道:“你莫非暗示我,段钧他们有问题?”
小辛道:“我对谁都一视同仁,在推论过程中最亲近的人也不放松丝毫。”
山海夫人道:“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怀疑的。”
小辛道:“若是余凡你会更难过么?”
山海夫人道:“会难过但不是更难过。余凡厮仆出身,怎可与段胡相比。”
小辛压低声音,道:“你很美丽,五十多岁的人,面上不但连一条皱纹都没有,轮廊线条也显得那么年轻,看来不超过三十岁。”
山海夫人又惊讶又喜欢,任何女人受到赞美必定会很高兴(除非对方令她作呕)。惊讶的是小辛描述得如此清楚,难道他真能看透面纱?
小辛又道:“你的问题出在你太年轻貌美上面。现在话题拉回来,先说黄金元宝。每只元宝上都有十二个很深的针孔,藏着古怪药物,孔口另有一种特制药蜡封住,一旦融化了让里面毒药发出来,侵入你身体,你全身发软乏力,神智迷乱甚至连时间都弄不清楚,平日你喜欢的事情固然变得更喜欢,甚至不喜欢的也变得无所谓不会拒绝。”
这些话告诉一个十几二十岁处女可能不了解、不知所谓。但山海夫人当然一听便明白。同时亦把美貌年轻拉上关系。
她气得、惊得面色发青,简直不知如何去想、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小辛声音透入她耳中,道:“你当然知道谁见过你,也知道谁才会有这种下毒本事。”
他伸手把金元宝逐个拿起,摩抚一下才放入自己荷包,最后还有几张银票也通通装进荷包。才道:“我一下子又阔绰有钱啦,我请大家喝酒。”
山海夫人声音难听得有如刮锅底,道:“我喝不下,一点都喝不下,我伤心难过、生气又很恶心。我该怎么办?”
小辛道:“除了惩罚外,你最好回去。”
山海夫人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余凡,你这该死东西,我要杀死。”
店内仍然只有段钩胡铜铃余凡三人,所以段胡二人都不觉傻了。
余凡站在最靠近门口,面色一时红一时青,变得很剧烈。终于说道:“你都知道了?小辛居然能看得穿?”
山海夫人恨恨道:“你狗胆子不小,但念你跟随我多年,今日留你一命,你把另一只姆指也留下便逃命去吧!”
余凡表情变得很阴沉冷酷,道:“多谢夫人留情。但小的若是连左手姆指也没有了,等于两只手都砍掉,那样活着还不如死掉。”
他左手连鞘拿起佩刀,又道:“其实我如今剩下一只左手,连这把刀也没有资格佩带了。”说着劈啪一声扔在地上。
小辛首先惊道:“哎,我头有点晕。”
跟着段钧胡铜铃身子也微微摇晃,满面震惊之色,却都不敢开口,急急提气运功。
山海夫人想道:“余凡,你敢使毒?”她居然还能开口,也没有中毒征兆。
余凡厉声道:“我为何不敢?反正我已没有活路,也没有可留恋的。”
山海夫人瞬息间已运气查知自己并未中毒,全身武功不打丝毫折扣。但为何余凡向众人下毒而单单放过自己?不对,其中必有蹊跷。”
她道:“余凡,你一定以为你武功近年大有精进,所以我出手也杀不了你?”
余凡道:“我是不自量力,如此愚蠢的人么?”
山海夫人道:“既非如此,你若不借助毒力,又如何能与我一拼?”
余凡吃一惊,道:“你没有事?”
山海夫人金琵琶微摆,发出一阵铮琮之声清冷音韵透人心脾。
余凡道:“果然没事,唉,真想不到。不过别的我比不过你,但要逃命你永远追不到我,这一点你也晓得我不是吹牛。”
山海夫人一愣,情知此言不假。
余凡又遭:“金琵琶魔音虽然厉害,但对方已经不见了,威力还能发挥么?”
小辛有气无力接口道:“夫人快拿下那厮逼取解药,万万不可让他逃走。”
余凡冷冷道:“你以为夫人心里没有打这主意?她迟迟不动手当然有她的理由。我为了做毒蜂之漕,足足练了五年飞遁之术,她自是深知我跑得多快,亦深知我有本事在任何荒山野岭躲一年半载都不觉得辛苦,所以我一跑掉她永远找不到我。你不信问问夫人。”
小辛道:“我不信,但不必问夫人,因为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敢逃跑,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余凡道:“放屁,为什么不敢?”
小辛道:“如果我被一个天下第一流杀人专家拿刀子在背后瞄准,我绝不敢动,免得脑袋掉落地上乱滚。你敢不敢。”
第一流杀人专家明明就是说无嗔上人,他人刀合一那道精虹一下浮现上余凡心头。余凡打个寒噤缩缩脖子,果然发觉一阵森寒杀气笼罩全身,好象蓦然掉进冰窖,冷不可当。
余凡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果然全身连动都不敢动,更别说拔腿逃了。
后面传来无嗔和气声音,使人记起他笑嘻嘻面孔。但那股刀气杀气却仍然坚凝森厉,没有分毫松泄。他道:“余凡,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前有小辛看穿你使毒诡谋。后面有我堵住逃路。解药呢?”
余凡取出一个小瓶。小辛一示意他就抛过去。小辛接住嗅一下,道:“还好,没有古怪。”他将药瓶抛给段钧,自己不但不用,连声音动作都恢复正常。因此显而易见小辛根本不曾中毒。
段胡两人各打一个喷嚏,转眼就复元无事。胡银铃厉声道:“夫人,这厮罪该万死,待咱一牌砸死他。”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余凡,本来我不想取你性命。多年来你忠心勤恳,为人耿直而不奸诈。现在我非处决你不可。但我心中并不恨你。”
她缓缓举起金琵琶,动作十分优美,又道:“你若是死于别人手中,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余凡跪下俯首道:“请夫人出手。”既然身陷重围不得不死,他当然宁可死在山海夫人手底。还甚至暗暗感激山海夫人的体贴,自惭过失因而全无怨艾。
无嗔上人笑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