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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珠姊妹和路清知道这位善良义勇、忠厚聪明的老野人感恩心切,事出意外,兴奋过度,加以事隔数十年,详情业已忘记,以致神情失常,忙即笑诺。
老人随即低头寻思,想了一阵,方始详说经过。原来老人阿庞从小性便强毅,又极勇敢好奇,始而同了两个志同道合的族中少年往外探路,先并不知森林外面还有世界,衣服饮食连风俗言语均有不同,只知照直走去,看那暗无天日的黑森林有无止境,是否还能寻到几处像月儿湖那么好的地方。连借打猎为由走了几次,都是受尽艰险,遇阻折回。最后一次,忽然救了一个别族采荒的山民,双方越谈越投机,得知汉城中的许多意想不到之事,当时心动,一同前往。快出山时,忽受毒蛇围攻,那两同伴为蛇所杀,归路已迷,只得随那山民出山。
到了山寨之中,见山民的风俗衣食和各种由汉城中买来、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东西,虽极惊奇,但他从未忘却本来,由此随同所救山民往来汉城。如这样有好几年,老想把这许多新鲜事物学会,带回山去,未得其便,山民又是一个小部落中的头家,颇知感恩,待他极好,说森林中居住惊险劳苦,暗无天日,再三要他在当地娶妻,建立家室,不要回去。阿庞始终怀念他的故乡,虽然不肯,但是黑森林中暗如深夜,危机四伏,孤身一人决难回转,主人又是那样挽留,情不可却,勉强又住了三四年。正在思乡情切,山民忽然病死。
阿庞英俊多力,山民中的少女俱都爱他,惟恐娶妻之后不能回去,丢下人家心又不忍,本就有些为难,不料左近有一女酋长将其看中,定要强逼成婚。始而不听,后被对方擒去吊打。阿庞恨极,半夜里挣断绑索,将女酋长刺死,想往野人山归路逃去。连在黑森林中窜了几天,食粮用尽,野兽、山果不见一个,又被毒虫咬伤,饥渴交加,人已万分疲敝。从小生长黑森林内,深知毒虫蛇蟒的厉害,那一带虽无蛇兽侵袭,毒虫甚多,只一倒地,便被群起来攻,转眼成为枯骨,休想活命。
正在咬牙忍庸,勉强挣扎,先是高一脚低一脚,摇摇晃晃往前走去,后来实在力尽精疲,寸步难移,一时心中悲愤,刚伸手朝天怒吼得一声,猛觉两太阳直冒金星,头晕眼花,连挣两挣不曾立稳,就此跌倒在地。耳听侧面好似有人呐喊呼喝,知这一带就有人来,不是食人蛮,也是野蛮无比的部族,落在他们手中,‘不是被杀,便被掳去为奴,从此受尽苦痛,休想出头。精力用尽,又纵不起来,正待回刀自杀,眼前倏地一亮,目光到处,惊喜过度,就此晕死过去。
昏迷中,觉着本来奇痛麻痒、抓搔不得的几处伤毒,忽转清凉,嘴里有人往里灌水,人也渐渐明白过来。来人先已看到,知道遇见救星,张眼一看,人被滑竿抬起,快要上路,身旁立着方才所见那个满面笑容、自发飘胸的汉客,另外还有八个手持刀矛弓矢的花夷和十多个黑夷,四五十个山人。
照着平日闻见,这些种族向例互相视若仇敌,除却是在汉城以内被那汉家官兵压住,只要三五成群在山野中相遇,十有八九必起争斗,便对走了单的孤身汉客,除非那人是走方郎中和货郎,也必勾动平日仇恨,掳杀出气。不知怎的,这四五种异族,六七十人合在一起,汉客又只一个老年人,大家偏会那样欢喜亲热。汉客更似一个领头人,谁都听他招呼,争先恐后,心中奇怪。因老人说他疲劳大甚,伤毒又重,不令开口,只得忍住,心中却是感激万分。
因老人说那地方毒虫甚多,再往前去还有毒蛇猛兽,更是危险,并且人已脱力,伤愈之后,至少还要调养三月才能痊愈,因此将他带出山去。阿庞自无话说。到后才知那老人是个最有名的医生,各寨山民都把他当成救星看待,所到之处欢声雷动,人都称他符老或老爹,从二十几岁起便在山中行医,非但。医道高明,并喜为人排难解纷,“使各部落种族释嫌修好。同行这些山民多半受过救命之恩,自愿助他入山采药,以备救人之用。彼此虽是不同种的异族,在他化解之下,业已亲如家人。符老在大江两岸均有行医之所,在他医药调养之下,不满一月,人便复原。
符老问明阿庞心意,大为夸奖,又看出他体格强健,聪明多力,一时高兴,竟传他熬练气力之法。本意还想传他武艺,不料阿庞思乡心切,因听符老几次劝告,所居黑森林月儿湖在森林最深处,不是孤身一人所能走到,意欲带他过江学上几年的武功和医道,再行设法送回,说得事情十分艰险,心里一急,还未住满一年,便背了老人,还拿了许多干粮药材,不辞而别。符老人最好胜,觉着天下无不可化之人,只要耐心劝说,终有说服之日,没想到这个野人如此深沉,和他说时,只是满面笑容,表示十分感激,并不全数照办,当地离家又远,所以连对家人均未说起,可是阿庞回去也非容易,受尽艰险,还未赶回故乡,便被别族野人掳去。
事有凑巧,这一族的野人最是凶悍,专以掳劫侵杀为事,并还强迫掳去奴隶出外与人争杀。阿庞到后不久,便听敌人说起要往二百里外一个有水的部落中进犯,打算大举掳劫。阿庞仗着少年英勇,机警沉着,自知逃走不易,上来便先取得对方欢心,受点欺压也都忍耐。本就怀恨,打算时机一到设法逃走,得信之后细一打听,敌人所居之处正是自己的家乡,不禁又急又怒,竟冒奇险,冲破敌人的埋伏守望,连夜逃回告急。本来敌人势盛,非全族灭亡不可,仗着阿庞胆大心细,长于智计,由敌人口中探明途向走法,连夜逃回,先到两三天,全族中人都有准备,非但在他布置埋伏之下杀得敌人大败而归,并还乘胜追逐,扫荡敌人巢穴,得回许多牲畜、山粮、兽皮、荒金、各种应用之物,从此威震黑森林,阿庞也做了酋长。
每一想到这位老恩人,心便难过,觉着对他不起,但又不能出山探望,一直深藏心中,没想到双珠姊妹竟是他的孙女,人又这样英雄胆勇,从所未见,一个又是他新收的义女,怎不惊喜交集,出于意外?
众人见他说时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再三劝慰。老人阿庞流泪喊道:“老恩人已死,我已无法报答。本来还想把你们的来意稍问几句,既是老恩人的子孙,无论何事,哪怕是座刀山火口,我也非去不可。你们都是受尽艰险,死里逃生,想必还有话说,谈上一会也该歇息。我到木台上去做完照例的事,将那几件祖神遗留之物藏起,也要睡上些时,养足精神,起来再谈。有什事情要我出力,你两姊妹只说一句,我必照办便了。”说罢,又向空交拜,高呼了三声“符老”,然后向众作别,笑容上带着两条泪痕,往木台上走去。
众人想不到时机成熟,样样顺手,姊妹双方虽还不曾详说经过,业已料个八九,断定成功在即,宽心大放,喜慰非常。双珠早就吃饱,双玉、路清也吃了一个差不多,随即谈起双方因祸得福、转入成功一面之事。要知双玉所受惊险,如何到此,以及大破平天寨许多紧张情节,请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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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微语警芳心 地绝蛮荒 何来高士
前文符双珠正在月儿湖后面花林之中养伤,忽然闻报:双玉、路清同了一个通事寻来,相隔只三四十里。老人阿庞业已命人往迎,鸦鸦好友小蛮子龙都也引了阿成随后赶往迎接。转眼天明,正和鸦鸦谈得有兴头上,老人阿庞忽引双玉、路清走来,先听说的通事却未一路,料是别族野人引路来此,已在中途回转,并未在意。双玉、路清,此行原是先难后易,因有高人教了几句重要的话,还给了一件信物,途中听说双珠历经艰险,死里逃生,如今伤还未愈,心甚关切,姊妹重逢,都有一肚皮的话要说。老人阿庞连忙了两三日,心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告众人:天已不早,暂缓详言经过。一面令阿成、龙都、鸦鸦取来酒食瓜果,款待来客,一面探询二女是否平日心中怀念的老恩人符老子孙。
等到问明二女果是符老孙女,越发高兴感奋,随说还有应做的礼节不曾做完,许多祖传遗物也要收好,令众人随意谈说安眠,午前后睡起身再谈,无论何事,必出全力相助等语。说罢,自回本台小屋之中。这里长幼六人,方始互谈自身经历。
原来双玉、路清,那日地震初起,眼望双珠被分隔在刚刚震开的地缝对岸,不能过来,方才经过的一片平地连石土带上面草木,似雪崩一般往下陆沉,裂缝越来越宽。总算自己早已离开,双珠不等走上,大片地面便往下陷落,否则,双方只要一个稍慢一个稍快,差上几句话的工夫,至少也有一两人陷落在那黑烟飞扬,黑水怒涌,深不可测的地缝裂口之中。对岸双珠立处,看去业已成了一片整齐如削、直插到底的百丈危崖,人虽立在崖边,离裂口不过数尺,但那一片地形只管随同地震之势微微起伏波动,崩崖坠石之声响成一片,暂时尚无变化。二人走这一面,却是一片接一片的坍塌下去。幸而事情凑巧,一行三人不先不后都将那条裂缝避开,不曾下落送命。再不赶紧逃出险地,照此形势,转眼仍难免于沉人地底。心里一慌,恰巧双珠抛过去的包裹已被路清抢到手中,又见双珠隔着裂缝大声急呼,双手挥舞。这时震势正当极烈之际,双方语声已为所掩,一句都听不出,也不知往何处逃走是好!
逃着逃着,回头一看,双珠已顺对崖往后山一带驰去,相隔渐远,话未听明,不知乃姊要她顺着裂缝绕往前途,设法会合,同时看出就这回身飞驰转顾之间,方才来路又坍塌了一大片,地底震撼越来越猛,人行地面,宛如飞驰在惊涛骇浪之上,随波起伏。
天旋地转,地震山崩,连同火山爆发,森林燃烧,树枝折断,四下横飞,满空交织,轰轰发发之声宛如十万天鼓,加上万马千军,同时交呜,齐发怒吼。耳目所及,无不令人心神震悸,心魂皆颤。心慌意乱之中,目光又被崩崖林木遮断,不知双珠逃往何方,只管悲急关心,无可如何。
逃了些时,眼看形势越发险恶,忽然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来路侧面大片林海又齐整整崩塌了一大片,方才所见馒头山那面的一个小火口业已爆炸,化为一根冲天火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冲霄直上。来路侧面的森林转眼延烧越宽,化为一片火海,声势比前还要猛恶。那火更是无情之物,风向稍微一转,休说人兽林木,便是山石也被烧熔,成了劫灰。来势之快,人决追它不上,何况所行又是上面树幕纠结,厚达数丈,下面林木繁茂,野草丛生,连方向都辨不出的黑森林,越想心越寒。
情急逃命,人和疯了一般,一口气逃出好几十里。在二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之下,居然逃出险地。渐渐觉着逃这一面比较最好。尤其火山爆发之后,地下蕴藏的火力业已宣泄,有了出口,地底只管还在震动,比方才轻了十之八九,那地面上先前随时发现纵横交错的大小裂缝已是越来越少。因方才经过大震,有的树木整株震落,沿途树顶上面的厚幕也震开出许多裂口,吃后面火山一照,到处通红,天光更不必说。
逃到黄昏将近,隐闻来路连大带小又起了两次地震,都是转眼即止,与早来所见不同。仰望天空,云雾甚多,相隔好几十里的天空,均被火山映成了暗红色。想起双珠孤身逃难,互相走失,不知死活,双玉姊妹情长,固是伤心悲哭,路清虽然专爱双玉,对这大姨的为人更是万分敬佩,平素情感又好,真比寻常同胞骨肉还亲,想起双珠此时身受险难之苦,吉凶莫测,也由不得几次流下泪来,为防双玉悲苦过度,人更吃亏,还要想些话来再三劝解。
夫妻二人惊惶逃窜了一整天,始终饮食未进,不曾休息,路上又连遇到几次断干崩落、沙石打击以及失足踏空,滑跌绊倒许多惊险苦难,全都精力交敝,面无人色。一面还要防到风向一转,全林化为火海,许多带有火头的断树残枝,定必随同狂风满空飞舞,落到哪里烧到哪里。所经又是这千百里方圆,到处都是走不完的树海黑森林,只有一点火星落向前面枯木之上,或是那些带有油质的大树繁枝之中,转眼便蔓延开来,那时前路便被隔断,上下四外都是烈火包围,任你天大本领,也逃不出去。人虽疲倦饥渴,仍都打着逃一步安全一步的主意,丝毫不敢停歇。
路清见心上人这样悲苦艰难,连经凶险,双珠生死安危不知如何?口虽说着安慰的话,半扶半抱,挽着心上人一同觅路向前猛冲,暗中却是心如刀割,叫不出的苦。本就挣扎前进,双玉始终担心乃姊安危,万分忧急,心更慌乱,微一疏忽,脚底又踏在一条业已震得半死的毒蛇身上。那蛇长达七尺,甚是凶毒,地震起时,由原巢穴中狂窜而出,大约正逃之间遇到大震,吃一株粗树干折断下落,冷不防打了一下重的,勉强窜到当地,横在草中,业已快死,吃双玉一脚踏中它伤处要害,那蛇负痛情急,临死凶威,长尾横扫过来,竟将双玉的脚卷紧,连路清也被蛇尾将腿扫中了一点。
如在平日,再大一点的蛇蟒也不在双玉心上,并且不等近前已早发现,何况天空还有红光反映,更是容易除去,不足为害。一则此时饥疲交加,心痛同胞骨肉,又不曾吃东西,只顾和路清相扶相抱,中怀悲苦,不曾留意,以为那一带野草只得尺许来高,如有东西潜伏,容易发现,没想到那蛇做一长条横在草里喘息挣命,蛇身又细,就看到也只当是一段树枝,何况未见,加以一路行来,不见丝毫蛇兽影迹,连林中特有的各种大小虫类,俱都不见,只当林中生物业已逃光,未免疏忽了些。等到一脚踏上,那蛇痛极抽身,已电也似急缠绕上来。双玉骤出不意,不是路清在旁,几乎绊倒,人虽未受重伤,腿却被蛇缠紧。
幸而二人的刀剑均在手里,途中虽无动静,始终存有戒心,不曾收起,并还事前商定:一边一个,各防向外一面,左右分待;那蛇重创待死,又被踏了一脚,本就难干活命,双玉又是手疾眼快,随同身子往前一扑之势,右手宝剑业已朝下挥去。那蛇痛极昏迷中毒口刚一张开,业被双玉一剑挥为两段,因是首尾夹攻,头刚调转,剑已斫下,嘶的一声,连头带尺许长一段蛇身,已由二人身旁贴着草皮斜窜出去。等到二人用刀剑贴着里圈将两圈蛇身挑断,双玉小腿虽未破皮,业已有些疼痛,皮色也现出一圈青痕。
路清见状,越发愁急。二人由逃难起,早已互相扶抱,为防邻近蛇窟,再三劝说,将双玉捧抱起来,抢出一段。见无动静,匆匆放落,取出药囊,将伤处敷好。裤褪已被逆鳞刺破,正劝双玉,如不肯换,怎么也将那条裤腿剪断,兔有余毒。双玉见他忧急关心之状,笑说:“呆子!我们共总这几件衣服,哪再经得起糟蹋?破了好补。爹爹药甚灵效,就是有毒。也不妨事,何苦为了一点裂口,丢掉一条裤子?那虽是条毒蛇,我看它那身上皮鳞,毒决不重,否则药敷上去不会好得这快。相隔这远,你看看去,我看你也是勉强挣扎。该死不得活,来路这面树林始终不曾燃烧,越往前红光反映越淡,我们逆风而进,看神气决不曾烧到这里。我们大概走了一整天不曾停过,还是歇上一会再走。”
路清此时心乱如麻,再往前走,既恐双玉支持不住,无意中又被蛇扫了一下,增加苦难,不易前行,不走又恐变风发火,端的去留两难,双玉又在连声催促。忽然想起来路左近曾发现大片透光之处,还有好些大小裂口,天却暗了下来。自己沿途不曾跌倒,何不让双玉坐上片刻,援往枯树顶上查看形势再作打算,同时也可查看那蛇皮鳞是否有毒?走近一看,那蛇乃是一条“过山青”,奇毒无比,并还凶狡已极,饥饿时节,无论人兽决不放过,知其毒在头上和前半身脊梁上的一条逆鳞硬刺。且喜方才不曾被咬中,否则就有灵药也极讨厌。
心方暗幸,忽然听出隐隐雷鸣之声。先还当是一直不曾停歇的火山爆发喷火之声,正在侧耳静听,向空仰望,猛瞥见暗云中金蛇乱闪,雷电交呜,天又闷热异常,身上早已湿透,知将变天,转眼便有倾盆大雨,心中一喜。因这一带肢陀起伏,林木高低相问,上面树幕相结之处本来较稀,便在平日也有天光透下。经过一场地震,到处都有大片天光透下。惟恐狂风暴雨突然发作,饥疲之余再遇大水,想择一个树幕较密的高地避雨休息,忙往回路飞驰。
天早入夜,上面虽有红光反映,林中光景已转昏暗,尤其是那天光稀少之处,不是练就目力已难分辨。方想:转眼之间怎么黑了起来?眼前倏地一亮,满空数十百道金线乱闪乱窜中,瞥见左侧竟有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