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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之后,陵谷变迁,出山路上业已多出两片湖荡洼地,危崖浮沙尚不在内,再要遇上受惊逃窜、聚在路上的大群蛇蟒猛兽,你们走将起来更是艰险。并且你们归路已断,事情又要隐秘,必须突出不意,由花蓝家那里绕山,一举便将逆酋花古拉除去,再将祖传三宝取出,公选一新曹,当时便可去掉盘贼一条臂膀。如其下手时做得巧妙,还可不致泄漏,多出好些妙用。但这一路越发路远难走,出口又在花蓝寨危崖之后妖巫所居后洞。
“准备另立的新酋长原是花古拉之兄,因其人较机警,假装懦弱,又被妖巫看中,迫做面首,日常住在寨后竹林之中,表面老实,心中狠毒,你们先出不意,将他擒往无人之处再与明言,定必惊喜欲狂。此人名叫格旺多,平日颇得人心,最有胆勇,只为失宠老酋,花古拉势盛凶暴,自知不敌,忍气吞声。老酋死后,弟兄姊妹数十人,竟被逆酋残杀了一多半。因他武勇多力,以前当众角力,花古拉曾败在他的手下。只为老酋昏愚无知,宠信爱妾,听了谗言,头一场比力不胜,硬说双方年岁相差,花古拉如到格旺多年纪,武力更大。他看出不好,底下两场虽然假败,但他平日射箭飞矛均是百发百中,仍被众人看出,心都不平,震于老酋凶威,不敢争论,暗中颇多愤慨。他对人又好,因此众心归向,花古拉也最对他忌恨。无奈逆酋乃妖巫所立,妖巫又曾一力担保,才得无事。就这样,为防逆酋暗算,终日隐居寨后竹林之中不敢出来。
“你们下手极易,和他商定,乘夜发难,仗着凶酋所居正寨高居崖腰,别的夷人分散在崖前崖坡树林之中,相隔均远。寨中虽有数十个轮值的勇士,俱都不堪一击。你两姊妹又曾显过身手,夷人全都畏威怀德,只将为首妖巫逆酋和寨中几个死党除去,便可成功。下手详情,爹爹正写柬帖,照此行事,十九如愿,路却比你来路更远更险也更难走。
“森林之中难干预料,你们起身越早越好。如能在后日天明前后赶到月儿湖,连休息带准备,至多在月儿湖住上四五日便可起身。等将逆酋除去,如再能将他手下死党全数诱来分别囚禁,还可作为逆首有病,由格旺多代为掌管,在你们指教之下,照旧和盘贼信使往来,非但下手更易,也更从容。就被知道,只你三人不当众出面,也可作为他们弟兄火并,争权夺位,不致生疑。万一全都泄漏,一则大江阻隔,要紧关头盘贼无暇及此,甚而还要多出顾虑,延缓凶谋都在意中。如其发难太快,你们已与葡萄墟诸人联合,就此照着预定,连明带暗杀过江去,里外夹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也可一举成功,永绝后患。
“小妹本要一同送行,偏因爹爹有一要事,也在明早要我往办,只能送上一段,仍要分手。我那事情更急,意欲提前起身,以免延误,也就不客气了。爹娘平日疏简,久隐空山,极少与人往来,近日事情又忙,我二人又在客来之后他出,休说无什待承,连水酒也未准备一杯。吃的都是二位自家所带,我们还要叨扰,真个笑话。幸而今日回来尚早,家母恰巧新制本山特产的松云菌和香笋,刚刚制好,另外还有两样虽是山肴野簌,城市中人却未尝过。我们可到亭上再谈片刻,也该准备了。我因爹爹柬帖还未写好,急于来此报喜。凌兄陪客稍候,我去取那柬帖,就便把家母所制酒菜取来,吃完就走吧!”
二人大喜谢诺,因木老夫妻不大出林见客,来此共只见到一面,又有好友来访,听两小夫妻口气,好似不愿见客,也就不再勉强,只托把话说到致意便罢。芸子笑诺走去,隔了一会,凌汉又往探看,各拿了一个竹篮,笑语走来,先将柬帖递过。二人一看,才知事关重大,心情越发紧张。谢完主人,天已不早,便同人座。见酒菜不多,荤素才得六样。荤只两种,只有一色风野鸡和烟熏腊鱼,但是味美无比,从未尝过。那四色素菜更是隽美丰腴,清鲜悦目,看去都好。另外还有一竹篮的干粮鲜果,都是色香味俱全之物,问知都是两小兄妹山居无事,由林中四处种植的笋菌菜蔬之类。乃母为了二人远来作客,自身无暇,两小兄妹两日未归,意欲稍尽地主之谊,才做了几样,刚准备待客,芸子便回,听说二人所带山粮虽多,因在途中遇雨,业已发霉,特意又添了一些。二人见主人盛意殷勤,连声称谢,只有两夜一天便可到达,用不着那许多,前途又有大群野人作伴同行,想将途中所得的两袋东西留下,只打两个轻便小包上路。
芸子力劝:“不可。出林路险,你们大队出发要走好些天,日期难定,又不比野人生长山中,见惯无奇。别的不提,悬床非但不可缺少,野人那里先后得了三副,已代你们讨还了一副在此,少时路上便会送来。如非阿庞不曾见面,前去酋长所遇守望人,乃新酋长黄山都手下。他说阿庞虽然退休,仍有极大威权,痛恨这里野人,入境必死。黄山都力劝不听,觉着双方本是一家,将来也许派人前往相见,想什方法去向阿庞求说,如再不听,只可等他老死之后,双方才能合而为一,此时万来不得等语。酋长心生畏惧,不敢再去。否则他也跟去,连行李都不用你们自己拿了。”
四人吃完,路清、双玉又向芸子殷勤握别,俱都依依不舍。双王正想开口订约来访,芸子忽然笑道:“我真爱你。听你说令姊和你长得一样,人还要好,我更想见非常。且请上路,也许不久就可重逢呢!”双玉心中一动。林中清啸又起,芸子忙道:“二位兄姊请自登程,家父又在呼唤,想是知我不等明日便要起身,还有什么话说,恕不远送了。”双玉知道这类世外高人言动真诚,无什做作,刚刚谦谢,芸子已含笑走去,脚底甚急。
二人第一次看到这样轻快的脚程,神态仍是那么安详,其行如飞,仿佛凌波而驰,晃眼老远,却看不出奔跑形迹,想起木老夫妻也是这样,动作还要安详,丝毫看不出来,大为惊奇,赞佩了两句便随凌汉上路。走过绝壑不远,少年酋长带了一群野人已等在那里,见了二人,欢呼拜倒,七八张嘴说之不已。
双玉问知这伙野人为了当地近年毒蛇猛兽出没越多,又多瘴气,猎取食物十分艰难,人是越来越少。楠木林地势虽好,木老夫妻也愿野人入居,并允告以耕种之法,一则对于二老敬畏大甚,加以降服不久,心中仍有顾虑。近来虽好得多,无奈山高路险,绝壑阻路,另外那条绝径又须由危崖之上缒落,出入费事。肉食已惯,急切间改不过来,两小夫妻所种蔬粮,先未想到野人要来,为数不多。野人性暴而急,一听上来只吃山粮,须等开荒之后耕种出来,所畜牲禽也都长大方有得吃。虽是越过越好,中间一段却甚难耐,就在外面猎到蛇兽,无论走哪一条路都难运送回去,不惯之处甚多。
酋长虽然年轻,比较聪明,想起祖先老人之言,看出危机,又知月儿湖十分富强,出产甚多。本是同族,只能消除误会,一允投降,立登乐土。木老夫妻又看出他们多年恶习,污秽凶暴,野性难驯,性多愚蠢,使其舍旧从新躬耕而食反觉拘束,难于教化。
如使双方合流,非但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连阿庞一族也同感化,使其比前更加明白事理,免得这许多可怜人每日在黑暗森林之中与毒蛇猛兽、种种天灾搏斗苦熬,自生自灭。将来并可利用他们,将这片亘古无人黑森林开出大片桃源乐土,使山外许多穷苦无告或受贪官恶霸危害的良民,多一逃亡安居的所在。再进一步将山内外大小数十百种的山民也全数感召过来,合成一片,专以力耕畜牧、采荒采猎为生,将那好吃懒做、得过且过的恶习改掉,不致互相仇视,掳抢凶杀,岂不更好?因此不曾勉强令其入居。
及至地震之后,林中大群猛兽毒蛇纷纷离开旧巢,四下惊窜,昨日业已发现踪迹,虽然相隔只有二十来里,早晚必要惊动。众野人越发恐慌,如非有楠木林可作退步,业已大群逃亡。因在当地住了许多年,另觅安生之所并非容易,不知要经多少危险艰难,伤害多少人命才能办到。就寻到有水草透光的所在,单建那许多树屋悬巢便是苦极。向例又喜偷懒,不到腹中饥饿不肯成群出猎,三两人做一路,往往东西不曾猎到,反为蛇兽所伤,而觅到之后人已饿极,连生带熟大吃一顿,全是吃得不能再吃才罢,一饱便倒,懒得再动,极少余粮。虽能耐饥出猎,常因无食受到苦痛,始终不知改善。
虽和月儿湖同一种族,但因对方起初为首的人都经灾难危害,人心团结,首领聪明,养成耐劳合群之心,因其习于劳作,无形中生出许多智慧。后起的人逐渐改善,起初还以采荒打猎为生,近年阿庞又发明了耕稼,虽因限于地势不知开荒之法,已能将那野生山粮和青稞之类种植起来,又善存放粮肉,崖后花林一面还开出小片稻田,量虽不多,种法也不完美,常与野草并生,但照此劳作改进,十九自能发展。人都知道积蓄,看去地势虽低,到了雨季便难行动,仗着前人会想方法,从来没有绝食之忧。大雨一过,无论大小空地,全都长满雨前所种的食粮,旧的还未吃完,新的又来,反倒多了收获,一年之中必有一次大丰收,无须出猎拼命便可坐吃,做些别的有益之事,还可换上几个月的口味,人性更不似楠木林前这群野人那样愚蠢蛮野。同是一类种族,只为是在辛苦艰难之中成长,能用劳力,不肯偷懒,人心合一,善于自卫,以致强弱贫富甚至智力无不相差天远。
这少年酋长名叫夏乌古,其父先在月儿湖做了俘虏,业已娶妻生子,安居多年。老来回忆旧时子女,自觉衰病将死,自己享福,另外许多自己人尚在原地受苦受难,冒了艰险,借着出猎逃回送信,本意向众苦口劝告,令其归附,不料快到以前竟受重伤。正在一步一步连滚带爬向前挣扎,被少年酋长闻得呼声赶去一看,正是他的父亲。来意还未说完,人已奄奄一息,跟着死去。酋长深知族人多疑,乃父不死,也难免于受到拷问,这些话如何能说?藏在心里,虽未吐露,每一看到族人伤亡越多,人数越少,便自愁急。
好容易费了许多心力,仗着年轻胆勇,取得人心。先那一个最凶暴的酋长,又因强奸他的爱女,双方拼斗,被他活活甩死。野人尚勇,当时选他做了酋长,日久威信越重,只是恶习难改,连他也在其内。后经木老夫妻制服,越发比众明白。因双玉、路清喊过神号,他想起平日心事,意欲率众请求二人代向阿庞、黄山都说情,许其率众往投。
双玉、路清问明经过,看出这群野人共有五六百个,虽极野蛮,个个强健凶猛,听凌汉所说意思,并非没有人性。不知前日往探月儿湖所遇守望野人,正是黄山都的死党,并还受过戛老麻的指教,意欲勾引这班同族,将来暗算阿庞,以便黄山都一人独掌大权,戛老麻再设法篡位,连所遇那人也只当是真事,照话传说,并不知道这两个凶逆怀有毒念,夏乌古却是信以为真。双玉又知这类野蛮种族仇恨甚深,阿庞虽受过祖父恩惠,双珠业已被待若上宾,终恐对方记仇心盛,不肯容纳。方想婉言相告,只为尽力,不作决定,免使失望,凌汉已一口答应。二人言语不通,不知说些什么。等到问明,虽觉不应把话说满,业已出口,又见众野人欢呼拜倒,酋长更是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心颇感动,暗忖:“世无不可感化之人,这里也有好几百个人类,小的幼童尚还未算在内。如能将这一族野人引到月儿湖,使其解除仇恨,合为一体,岂不也是一件好事?”只得含笑点头,安慰了野人几句便同起身。
酋长抢上前要接二人包裹,二人不肯,说:“事情尚未办到。再说,我们向来自己的事不愿别人代做,从小便听父亲指教,不能违背。还望凌兄代为辞谢。”凌汉和二人虽颇投机,但没有芸子那样亲切,有话都是芸子抢着先说,所有热情均由平淡之中露出,言语无多,从未十分表示。二人均觉他人比芸子较为冷静,辞色虽极谦和,另有一种强毅独立之概。不料话才出口,凌汉先将酋长止住,说了几句,满面喜容道:“我此时方始深知路兄、玉姊的品格为人,果然芸妹看得不差。我已止住他们,不令远送。不过三人同路,我是你们的朋友,理应稍微效劳,这另外一个悬床由我代拿总可以吧?”
二人闻言,忽然醒悟,知道凌汉先还当自己人品虽好,心中还有人我高下之分,所以芸子先说令酋长代背行李时,他一言不发,也未客套代为分带。悬床比较累赘,自己业已各带了一个大皮袋和两个随身包裹,再加一个悬床皮袋便须挑走,虽也无妨,走起来却慢得多。既是新交良友,又同一路,业已承情,也就不作客套。三人随在野人欢送中往前急驰。
这次凌汉送行,虽然人只一个,因这两个小夫妻心思细密,本领高强,准备的东西无多,但比八十壮士所备更加灵巧合用。所赠灯筒更是光明,穿行暗林之中,照出老远。
内中所点干油,均经二老特制,细才如指,放在灯筒里面,另有机关引火,一晃就燃。
三面均是玻璃,内里贴着一层水银,形如梅花,前三面突出,后面附着一个尺许长的铁制灯柄,中藏干油所制火绳,连同囊中所带,可供三月之用,精巧异常。彼此脚。底都快,凌汉久居在此,善于分辨途向,所取多半直径。遇到绕越之处,必先由林隙中纵往上面树幕,一看星月便可辨明。中间又取两粒丹药相赠,比自己所带提神健体的药还有灵效。中间只在进食时稍微休息了几次。虽因带有行李不能急驰,路更难走,从没走过弯路。一路之上又学会许多野人的风俗言语和各种礼节禁忌。不等天明,便已赶到月儿湖的边界。
由凌汉做通事,向守望野人说明来意。先还不知前日酋长往探的夜里,双珠便因凶酋黄山都被杀,为众野人擒去,受了一夜活罪,直到昨日中午方始得救,转危为安。后听守望野人一说,二人才知底细,不禁大惊,惟恐人已受伤,等了一会,正在愁急。凌汉力言:“无妨,就有一点伤痛,也可医治。”阿成、龙都业已带人迎来,稍谈经过便即起身。凌汉说:“我另有要事,由此还要出山。好在阿庞这样优礼相待。大破平天寨除害救人之事均已有了成算,照此做去,断无不成之理。”说罢别去,因此不曾同来。
双珠等听完经过,越发喜慰。老人阿庞起身之后,大家把话一说,非但全数照办,连柄木林那群野人也允收容,但在事前要见一面。众人方觉耽搁时机,阿庞力言:“照木老先生意思,本令我先作准备,三日之后再行起身。现定第三日夜里上路。本来今夜大举欢宴,为了要走,此时我便发令,将欢迎改作欢送。你们风俗饮食本多不同,言语又不十分通晓,我率众出山更是从来未有之事。仗着连日天气晴美,花月又好,如不愿回花林塘树屋,便请此地安歇。我命他们少来惊扰,让你们自在安暇养上两天精神。就此机会,我往准备,就在欢送会上选一酋长,暂代掌管,由今夜起我还有一点事,最快也到明日黄昏才能相见,包不误事便了。”说罢,匆匆往前崖走去。跟着便听崖前广场上笙歌并作,和众人欢呼之声。
龙都自从决定起身,更和鸦鸦一样,守定三人寸步不离,闻声往看,隔了一会归报:
老人阿庞已向众人明言,要随两位小恩人出山除一恶人,以免将来人山侵犯。此去关系重大,非但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珍奇之物,并还可以取回许多农具和各种精巧的铁器,以及刀矛弓矢、衣服针线等等平时梦想难得的东西,将来的好处说它不完。谁愿同去,可先立向一旁,以便挑选。人数并不要多,但须胆勇机警、力大身轻、不畏艰险劳苦的人才能胜任。一面故意说得前途如何凶险,非但饥渴疲劳,甚至会遇到毒蛇猛兽和比自己多出好些倍的仇敌,一个不巧便有性命之忧,但是事为大众安宁与将来的无穷享受,实是天大喜事和英雄所为。如其成功归来,享福之外,还要受到全族尊敬,更不必说。利害业已说明,去否听便。众人立时欢声雷动,除却一般老弱妇孺,异口同声全都愿去。
阿庞看出众人意态激昂,个个勇敢,其势不能都去,重又婉言劝告,说留守的人一样重要,只看出你们心志如一,等去的人成功回来,同心合力共起改善,凡是出力的人,一样受到尊敬。兵贵精而不贵多,无须都去。又费了许多唇舌,经过众人互相争论公议,方选出一百六十几个勇士。最后因有十几个体力虽然较弱,但是意志坚决,非去不可,死也不退,结果又添了十几个才算停当。
果然天一入夜,老人连酒都不顾得吃,匆匆赶回林内。看众人正在饮食,略谈几句,便各拿了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