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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在奥地利南部山区开了一家中国饭店,饭店坐落在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村。店里的每个客人都是我的衣食父母,特别是那些经常来饭店酒吧的老客人,他们的光顾给我单调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我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老板娘的手除了端盘子算账特能干一点自己喜欢的事,生活也就不再那么枯燥难熬了。
1;春卷夫人
2;直脖老头
3;怕斯先生
4;老白毛
5;音乐家
6;小胡子
7;鲍比一家
8;咖喱
9;瓦尔特
1;春卷夫人
“姑妈;春卷夫人今天不吃春卷;点了一个虾片。”阿月是我的侄女;也是店里的跑堂,她高兴时叫我姑妈,不高兴时叫我老板娘,听称呼我知道她的心情不错。
春卷夫人坐在花园的长桌前,当我把虾片送去时;她象平时一样含笑打量我说。:“这衣服真漂亮,是从中国买的吗?”在奥地利这个小村里,许多人认为来自中国那块神秘国地的东西都是美好的。
春卷夫人经常夸奖我的身段苗条,这一点也不能满足我的虚荣。她本人有九十公斤,穿什麽都和套在缸上似的。她看我轻松地在饭店里跑来跑去;那羡慕的眼神是发自内心的。春卷夫人是我的近邻,每周总要来几次,每次只喝一杯矿泉水。本着客人都是衣食富父母的原则,我总是热情的招待她。
一天中午,春卷夫人(那时她还没有这个名子)点了一杯矿泉水,破例要来菜牌,她把菜牌从头到尾研究一遍后说,从来没吃过中国菜,来个春卷尝尝味道。在春卷上加了许多辣椒酱和酱油很快就吃光了;她把刀叉放在象调色板一样的盘子上连声说:“味道好极了!味道好极了!“从此以后她每次再来,除了喝一杯矿泉水,还点一个春卷,于是就称她春卷妇人。
春卷夫人总是换着样地穿,染烫过的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有着微红的健康色。有一天她穿了一件大红的棉毛杉,喝着矿泉水和我聊天。她问我:“你看我有多大年纪?”我看不出她到低有多大,一些奥国女人过了四五十岁;胖得分不出模样来。我估计她不会小于六十岁;就说:“五十多岁吧。”
“不对!”她反驳我。是猜多了,还是猜少了?我没有主意问阿月。这孩子看着花红柳绿的一片;马上说:“四十五岁。”
“什么?!四十五!”春卷夫人哈哈大笑;然后轻声告诉我们;她已经六十七岁了。我相信,那一天是春卷妇人最快乐的一天。
“奥地利的男人很坏;”春卷夫人吃过春卷又要了一个咖啡;她看着一个喝得醉熏熏的客人说;“我的丈夫也总是喝许多酒;还在外面乱找女人;我们已经分开许多年了;现在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孩子也有几个了。”
“你有孩子吗?”我忍不住好奇心。
“有一个女儿已经死了;三岁时得病死的。”
女儿早夭;丈夫离异;她的遭遇很不幸。可她看起来过得满愉快;不知她是天生乐观还是时间治好了她的伤痛。
一年一度的城市节也算是小镇上的大事;我在街上逛来逛去。路两边摆满了货架;一些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乐队在演奏;人们坐在台前的桌子旁喝酒聊天。
“老板娘!”我听到有人喊我。寻声望去;春卷夫人坐在那里。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她向坐在旁边的先生介绍说:“这是咱这儿中国饭店的老板娘。”那位先生问我喝点什么;我点了个矿泉水。他有六十五岁左右;不胖不瘦;保养不错的样子。我端起矿泉水,对他的邀请表示感谢。
“你们店里有空房间吗?”他突然问我。
“您要租房间住?”我好奇地问,店里有几间客房,平时只有游客来住。
“我要在您那儿租个房间;和这位漂亮的妇人在那里过夜。”他搂着春卷夫人的脖子笑着说。在这里爱开这种玩笑的人不少,我也笑着者说:“请来住吧;我成全二位。“
“他就是我原来的丈夫。”春卷妇人笑着对我说。
2;直脖老头
直脖老头是饭店最老的客人之一,他坐在酒巴固定的位置上,身子挺得直直的,脖子也挺得直直的,因此就有了这个浑号。
直脖老头是那种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先喝一杯大啤酒付二十三先令,再喝两杯大啤酒买两盒烟付一百先令,余下的两个先令是小费。我有时把剩下的零钱找给他,他总是抱怨我忘了规矩,这两个先令的小费,无论谁收钱都是照给的。
饭店有一块菜园,已经快夏天了,还不知种点什么好。直脖老头走过来,他指着地头野生的小葱说:“我的园子里有好多这种菜,你可以去挖。”他的菜地紧埃着饭店的停车场,当阿月拿着纸盒跟我过去时,他已经等在那里。很大的一片园子,有蔬菜有果树,还有一口洋井。
客人不多的时候,听直脖老头讲自己的故事:“你们可能没注意,我转身时脖子不能动,这是工伤。你问我作什么工作?说起来你也许会感到奇怪,我以前在精神病医院作护理。麻烦?不,我很喜欢自己的职业,在同一个医院里工作了三十多年。精神病患者都是生活中的弱者,应该得到好的照顾……”
“太太?我的太太已经死了,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真是个好女人。她先是病了,后来瘫了。我自己在家护理照顾她……伤心?开始有一些,人老了总是要死的,我现在不伤心,只是不快活,你看我那房子有多大,空荡荡的总是我一个人,太寂寞,太寂寞了……”
“你问我有没有孩子,一个儿子,孙子也有两个了,儿子对老子不感兴趣,只对老子的钱感兴趣,圣诞节一张贺卡打发我,一年到头不着面。”直脖老头不愿意回到空荡荡的家,每天都在酒巴里消磨许多时间。
在饭店对面的山坡上住着一个老太婆,每次来饭店都牵着两只卷毛小狗,我们都叫她双狗老太婆。双狗老太婆曾在下奥州开过饭店,是个见过市面的女人。现在老了,满头白发,一口假牙。
我有事到维也纳几天,刚回到店里,阿月就有新闻告诉我,原来直脖老头和双狗老太婆交朋友了,他们每天在我们饭店碰面。
傍晚直脖老头来了,他坐在花园里主动向我打招呼,然后指着从远处走过来的双狗老太婆问我:“你看她有多大年纪?”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她总说自己五十七,我看她少说也有七十五,这样的女人到那里都离不开狗,晚上睡觉可能也是在两个狗中间。”一边说一边笑。双狗老太婆到店里后,坐在远处要了一杯咖啡慢慢独酌。
我回到餐厅问阿月:“他们俩真的交朋友了吗,怎么没有一点热乎劲?”
“老头喝几杯了?”
“刚点的一杯。”
“别着急,等一会才有戏看。”阿月满有经验似的说。
直脖老头喝到第三杯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忙过店里的生意,无意间向花园望去,只见两个老人坐在同一条长椅上紧紧地靠在一起。
经常看到双狗老太婆从山坡上下来,身边已经没有那两只曾是形影不离的小狗。她走过菜园,穿过停车场,我们知道她是到直脖老头那里去了。
直脖老头照旧来喝酒,先点一杯大啤酒付款,再喝两杯大啤酒买两盒香烟再付款。我再没有忘过剩下的零钱是小费,也再没有听到过他抱怨生活的寂寞。
3;怕斯先生
算帐时客人说,“pass so(怕斯 收)”意思是,“这样好了;零钱不用找了。”
他,一头蓬乱的头发,象是几个月没有理过,一脸胡茬子,象是几个星期没有刮过,瞪着眼睛看着酒台上找回的零钱,口中念念有词:“啤酒二十三,香烟二十六,四十九,找回五十一。”然后收起全部零钱抬起头,指着阿月收去的一百先令票子连声说:“怕斯,收。怕斯,收。”阿月瞪他一眼转身对我说:“小气鬼,又是一分钱小费没有。”这出戏每周都演几次,这位客人因此有个怪名--怕斯先生。
怕斯先生来酒店的时间不固定,但离开的时间总是在酒店停止营业之后。酒台和跑堂见到他就皱眉头,他一杯酒喝半天,赶上运气好,有蹭酒喝更是没完没了。有一次,阿强下决心和他号上了:“今天你们都回去,咱就看看,没人摧他,他能在店里呆多久。”
第二天我问阿强,怕斯先生什么时候走的,他说:“今早三点,最后还是我把他赶走的。”
怕斯先生有时中午来,守着个空酒杯,悃了就在桌上打盹,或索性趴在那里呼呼大睡。有一次他呼噜声实在太大,老扳叫醒他,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又指指他前面的空酒杯说:“我已经付过账了。”“酒钱付过了,现在收宿费。”我和他开玩笑。
整个冬天,他总是穿一双又厚又重的大头鞋,拿一个又脏又破的皮包。他端着酒,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如果旁边有人,就和邻座搭话。如果没人,喝过酒后,就对桌子,椅子,酒杯……无论是什么东西讲话。有一次出于好奇,我在一旁听他对一盆花讲什么,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这就是生活……人们应该对生活满意了……不这样又能干什么呢……”声音乎高乎低,时尔点头时尔摇头。那盆花耐心地听他讲了一个多小时。
一天中午,怕斯先生破例要吃饭,给菜牌又不看,我替他点了一个炒面,他盘子吃得光光的,似乎很满意。第二天中午,他又来了:“昨天那样的炒面再来一份。”“今天是星期六,不供快餐,吃正菜价钱要贵一些。”我知道他小气,事先说明。“好说,好说。”他大声叫,“饿了,快上菜。”吃过炒面,算帐时麻烦来了,“我少喝了一个汤,怎么还要多付十个先令?”坐在那儿一整天看到我就说:“中国饭店收费不合理。”
一天中午,他戴一个遮阳帽,满脸通红走进饭店。一边喝酒,一边说:“太阳太毒,干活时间长受不了。”
“你干什么活,要在太阳底下晒?”
“我割草,地太多,割也割不完。”过一回,他突然又对我说:”老板娘,你们后山的草那么高,让我替你割吧,也算帮我的忙。”
我不明白,他替我割草,怎么算我帮他的忙?想了想说:“你尽管来割,割下的青草你全拿走,我不要。”
“青草我不要,按时间收费,你不会吃亏的。”
这位先生原来是想挣外快。我比他还小气,决定保留自己的荒原。
春卷妇人丢了她的大黑猫,逢人就问:“见到我的猫了吗?”整天不见自己的宠物,她一定是急疯了,竟问到怕斯先生的头上。
“你不用着急。”怕斯先生说。
“你见了?”春卷妇人赶快凑到他跟前。
“没有,可我知道,猫肯定自己会回来。”
“废话。”春卷妇人瞪了他一眼扫兴地走了。
“她不信我的话,我的猫就从来也不用找。”
“你也养猫?”我惊奇地问,只知道他养猪,因为他常来店里拿厨房下脚料当饲料。
“是呀。”
“你养几只猫?”
“那怎么说得清,有时两只,有时四只,有时多出一窝小的,总能有十来只。 ”
“这么多猫你照顾过来吗?”
“照顾?!”
“是呀,要喂它们吃的,还要清理它们的窝。”
“我的猫只吃我吃剩下丢给它们的东西,它们总换地方,窝也不用我清理。”
“怎么会这样!?”
阿月和阿菊听我们对话,笑得前仰后合:“姑妈,我们不懂几句德文都明白了,在他家的全是些野猫。”
还有一位常来的客人,我们都叫他“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有一个特点,他和无论什么人,年轻的,年老的,清醒的,喝醉的,都能亲切交谈。有时我看着他那么平静地听怕斯先生对他发表演说,都感到奇怪,又不是一盆花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耐心?
这天中午怕斯先生匆匆进来,买了盒香烟马上转身走了。年轻人无意中对我说:“这位先生是我的邻居,他有大面积土地,是我们这一带曲指可数的富翁。”我惊得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只听他接着说:“他一个人住在祖传下的大房子里,没有太太,没孩子,他没有家庭。”
晚上怕斯先生又来了,我呆呆的望着这个正在自言自语的怪人,百感交集。这样一个穷酸相十足的老头,竞会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亿万富翁?六万八千平方米的土地,还有两栋大房子,按奥地利的房地产价算算!如果你有那么多不动产会怎样生活?把其中一半变成现款,好好修整祖传的老屋,在院子里种满鲜花,出入豪华饭店,带着年轻女友到世界各地去旅游……?
客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今天他交谈的对象就是他面前的酒杯。在断断续续的句子里,我听他不断重复:“生活是艰难的,不是吗?……”
已经两点多了,他抬起头来看看空荡荡的酒巴,对那个酒杯点点头终于离开了。我看着他摇摇摆摆地走向自己的旧摩托车,对说了声“再见”,他转过头来向我微笑。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
望着怕斯先生在月光下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的生活方式也不那么可悲了。试问那些经常出入五星级旅店的亿万富翁们,就真的会比怕斯先生对自己的生活更满意吗?我想,当它们为股票的行情大伤脑筋时,也难免发出同样的感慨:生活是艰难的,不是吗?
4;老白毛
老白毛几乎每天光顾敝店,顶着一头雪白的浓发,可他并不老。“我今年四十九岁,世界大战结束后爸爸由前线回家,第二年我和许多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他一边说一边挤开酒台前的“大啤酒”,让我给他也算算属象。他和“大啤酒”几乎每天在酒巴碰面,除非不搭话,一搭话就生气,老白毛半个眼珠也看不上他。“大啤酒”壮得象条牛,才四十几岁就不工作,靠社会保险过日子,老白毛说他太懒。
经常来酒店的客人有两种,一些孤独的老人把酒店当成半个家,在这里喝酒,谈天,玩纸牌,一呆就是半天。那些还在工作的客人,工余时间喝上几杯轻松一下,不在酒巴长逗留。老白毛特殊,他上班工作又总在酒巴泡很长时间。不知为什么,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他酒喝得很多,一杯接一杯的白酒冲,喝得越迷乎,笑得越天真。他从不多嘴,总是很有理貌。有时来我们这里之前,不知他在何处已经喝了个半醉,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喝一阵白酒冲,再以更大的振幅摇出去。老白毛是货车司机,他工作很勤劳,一般要早晨五点钟起来。他总是喝得醉熏熏的,我真担心他开车出事故。“没事,”厨师阿强说,“他走路象表演醉拳,开起车来还满稳当的。”我们都认识他的车,一辆白色的三菱。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老白毛很清醒地踏进饭店。他一米八十的个头,不胖不瘦,穿一身深色的西装,打扮起来还真是一表人才。
“我去参加一个葬礼,他年记大了,我们是亲戚也是邻居。”他主动对我说。
“你就住在这附近吗?”从没听老白毛讲自己的私事,我坐到他旁边问。
“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我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我搬出来了,房子留给了太太和孩子。二十年的夫妻就这样分手了,这会不是一场梦?”他摊开双手,眼睛湿湿地望着我,又显然不是问我。
接着是一个千篇一律的故事:车子出了毛病没按计划出发,回家正看到妻子和别人在一起。“没人理解我那时的心情,”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双人床上太太全身赤裸,在我应该睡的位置;躺着另一个男人……我冲出房间,头整个都炸了,想哭,想喊,想一头撞死在墙上……为什么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思意,太阳怎么是绿的,树怎么是红的,天怎么是黑的?……这样一个混蛋的世界!”
他不骂他那个混蛋太太而说这个世界浑蛋!“……为了这个家,为了她和孩子,我拼命挣钱,一砖一瓦地盖房子,累得塌了腮……”
我看着老白毛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充满了同情。在奥地利对感情认真的男人真可谓凤翎麟角,老白毛是少数认真的人。命运为什么对好人这么不公平?我也要赌咒这个混蛋的世界。
老白毛有一个多星期没来喝酒,我们都感到奇怪。我想,他可能开长途车出差了。店里的工人说在街上遇到过他,他没有离开小镇。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老白毛匆匆走进饭店,他买了两盒烟,喝了一杯白酒冲就告别了。一边转身一边告诉我们,女朋友家有客人,等拿香烟回去。一个月后,我看到老白毛又是西装革履地走过来,这次他没来我们酒吧,而是进了前面的奥国饭店,在他旁边走着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妇女。
老白毛再没来喝过酒,我们都有点想他。阿菊认为他讨厌“大啤酒”不来店里,阿月认为,街前新开了一家酒水便宜的小酒店,他去了那里了。我想未必,如果酒精对某些人来说,只是解除痛苦的麻醉剂,当他心灵上的创伤已经愈合了,还整天呆在酒吧干什么?
我不再希望老白毛到酒巴来了。
5;音乐家
“谁是音乐家?”我拿着一张标着“音乐家”三个字的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