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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流淌着蜿蜒的河流，河水密稠，在稀薄的阳光下，竟像是水一样反着幽光。
银镜眠觉得奇怪，凑近了河流去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水——是血，粘稠流动的血。
她〃啊〃地一声忙退回来，只听墨疏解释道：〃那是圣魔域的三途河。〃
〃三途河？〃那不是传说中冥界的河流么？
墨疏道：〃魔教自诩圣魔统治天下，有和冥君一样大的能力。所以特意挖了这么一条小河沟，用血水填满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我有一堆白菜种子，所以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上了〃……
镜眠听得一抖。
狂风吹得河里的血水表面波澜骤起，她不敢再看，随着其他三人向着高不可测圣魔山走去。
〃教主，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圣魔山的魔灵殿上，一个黑纱蒙面的男子将手中的水镜交给身旁的人。
他动作随意，即使身旁是心狠手辣的邪教教主，他也丝毫没有畏惧或恭顺的意思。面纱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亮度惊人，神态间却极为冷清。
他没有如教内弟子一般称呼教主为尊上，而是直接称呼教主。
教主接过了水镜。
镜面之中映照出的，是山下的情形：镜眠等四人穿过狂风呼号的蒺沙地，跨越白骨森森的山脚，正一步一步向着圣魔山上走来。
教主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依你之见，下一步应当如何？〃
他声音嘶哑，刻意压低的时候便更显得阴森。
他身边的人听了，却笑了起来。伸出白皙的手指在镜面上拂了拂，让那景象消失：〃下一步怎么做，教主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我们只是合作，我并不打算干涉教主的决定。〃
教主沉默了一会，吩咐殿门前的侍从进来：〃传副使来见我。〃
那侍从应了一声〃是〃，伏身退出去。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眼前是越来越多的黄沙，风像是如何也吹不尽一般。卷起石砾、杂草、枯枝，打在人的脸上、身上。
镜眠已经用围巾把整个头包住，却还是呛得几乎窒息。
前面的路看不清，身边的人也看不清。自打到了半山腰，风就开始变大。四个人为了不在风里走散，时常前后呼喊回应几声，但是现在，连呼声都淹没在风里了。
镜眠顶着风，慢慢向前摸索。
突然，前面的沙尘之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那是一个灰黑色的影子。起初只是一个轮廓，但是随着它越移越近，就能看出形状——有些像人，但又像是长着翅膀的怪物。
虽然条件极恶劣，镜眠求生的本能却还是在的。看见这样一团似人似妖的东西靠近自己，第一反应就是躲。
没想到她一侧身，那黑影却像是猛醒了一般，迅速地向她扑过来！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片刻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收到实质性的冲击，反而像是撞进了一团棉花一样，被那黑雾包裹了起来。
随后黑影、黄沙、暴风，一瞬间都消失了。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到了一间小院子里。再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年幼时和师父、九苏一起住的后院！
正疑惑着，就见院门被猛地推开。九苏慌慌张张跑进来：〃镜眠我们快躲起来！昨天我们偷公子的银票被他发现了，快快！〃
他话音还未落，门外便又跟进一人来。正是浮雪：〃你们俩是一伙的？胆子不小，把偷的给我还回来！〃说完作势就要打人。
镜眠尚未搞清楚自己怎么突然一下子回到这里，莫非是穿越时空了？但是巴掌当前，不得不跟着九苏跑开……突然间，小院的景象又消失了。
盛京的街头，伶舟颜约和伶舟袭夜走在自己身边。一边走伶舟颜约还不住地抱怨：〃怎么还不吃饭啊？我都要饿死了，姐，姐……〃
〃你急什么，我还没逛够。你饿了先和镜眠去吃。〃
〃她哪儿有钱啊？姐，你快点吧……〃
转眼间景象又换了一幅。
七折宫内，墨疏手提一盏风灯，站在垂花木门前，穿过月色静静望着她：〃镜眠，你怎么在这里？〃
……
无数往昔的片段，有如梦中的戏一般一场一场地从眼前闪过，甚至还有在鸾镜中看到了，前世今生的纷乱纠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慢慢汇聚成形，叫嚣着就要破壳而出……
她的头痛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只手推醒了她。
〃镜眠，那是幻境！不要信！〃
她蓦地一抖，睁开了眼。
还是圣魔域的山腰上，周围的景象也没有变，只是风没有刚才那样漫天满地地吹了，也没有什么黑影。
双毒都在她面前，见她清醒，伶舟颜约面色便有些尴尬，转身走到一边去了。伶舟袭夜留下来摸摸镜眠的额头：〃瞧这虚汗出的，刚才是毒瘴，掉进去就很难醒过来。幸好它也是一种毒，我和颜约都有抗性的，很快就恢复了。〃
镜眠此时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再回忆刚才的情形，确实很多景象看起来都是虚幻的。
只是……在快要清醒的前一刻，那样翻涌的感觉是什么？就好像是快要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她摇了摇头，从地上起来：〃墨疏呢？〃
伶舟颜约自然是不会主动去管墨疏死活的，伶舟袭夜顾着和镜眠说话，也忘了拍醒他。此时再去看墨疏，却见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身体不住地颤抖，唇上几乎毫无血色。
伶舟袭夜皱眉：〃按理说这毒瘴应该是不伤人的啊……〃镜眠见他有异，心里已经乱了，来不及多想便过去拍醒了他。
墨疏身子猛地一震，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眸色明亮——已经绝非是往日一般的神采，目光似乎清亮了很多，但又带着复杂的浑浊。狭长的眼目中迸发出的光，几乎有看穿一切的色彩。
他似乎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眼光落在镜眠脸上，神态立即变得不一样。
那一刹那，他的瞳孔闪过异彩纷呈的光。镜眠几乎有一种感觉，像是世间一切的尘土、风云、花木、浮生……都在片刻间从他眼底流过，最后化成他定在她面上的目光。
他看她的眼神……时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镜眠试探地碰了碰他：〃墨疏你……怎么了？〃
墨疏这才停止了看她。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没什么，继续往前走吧。〃
☆、70 音攻
镜眠、墨疏与双毒沿着蜿蜒的山路，逐渐爬上了圣魔山。
山麓上，一方漆黑色的大门向他们敞开。
这门洞开着，里面一片幽暗，吹出来的凉风叫人为之寒战。门前的雪白石柱，就像是魔鬼的獠牙一般。
刚一踏进门槛，镜眠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是见其他三人神色虽然凝重，却并无畏惧之色。她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在心里暗骂了一万遍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来。
走廊极静，两旁点着幽幽的灯火。四个人的脚步声都清晰地传来回音。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石室。
四个人鱼贯走进去。
这里已经是魔宫的内部，不同于外界的荒凉空旷。数百盏明灯将石室照耀得灿烂辉煌，这里没有窗户，却摆放了很多精美迤逦的屏风。
石室的正中央，是一个身披碧青色霞衣的人。
那人神色戏谑，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伶舟颜约紧绷着脸，低声对他们道：〃魔教里按照颜色分等级。由下至上是白、红、橙、青、金，这个人地位颇高，应该不是很好对付。〃
镜眠瞧了一眼，却失声叫出来：〃章恕！〃
这正是在铜城曾见过一面的章恕，当时只有她和尉迟月在，所以其他人并不知道。
章恕的表情也明显滞了一下，看了镜眠半晌，才阴恻恻笑道：〃是你啊，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谁想和你见面？弦佩在哪里快交出来！〃
她这话一说完，不仅章恕的面色怔忪，她身后的三人也愣了。墨疏轻轻扯了她袖子一下：〃镜眠，不要这么直接……〃
镜眠道：〃不直接他也不会给的，还不如先从气势上压倒他！〃
她这话说得有理，但是现在——他们是在人家地盘上。
章恕在片刻的怔忪之后，便很快恢复如常，冷笑起来：〃小姑娘倒是有几分胆色，想要弦佩？那就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说罢，他已经疾如闪电地出手，八支袖箭飞速向着四人射过来！
镜眠是见识过他这袖箭的威力的，当时是在铜城大会的擂台上，章恕准备不足，又让她取巧近了身，但这暗器的杀伤力已经不可小觑。现下他是有备而来，袖箭的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四个人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躲得一阵忙乱。第一波暗器刚刚过去，第二波又随之而来。
乒乒乓乓地一阵响，暗器一波一波地射来——有袖箭、银针、流星镖，甚至还有些叫不出名字来的奇怪东西，但无一不是细小阴毒。
章恕身上带的发完了，便扣动石墙上的机簧，石室本身带的暗器便又一波接一波地跟上——只要没人能得空近他的身，他就胜券稳操。
四个人都有些狼狈，尤其是镜眠，挡暗器挡得手都酸了。偶然一抬头，正看见章恕再次扣动机簧，却只听从石墙内，传来轻微的〃咔嗒〃一声。并无暗器射出。
镜眠心中一喜，暗器终于耗尽了！
但是反观章恕，却殊无半点担忧之色。反倒是慢条斯理地从脚下拾起来一样东西。
是一把琴。
通体漆黑的琴身，弦又细又密，泛着银白色的冷光。
章恕冷笑着，抬手挑起了几根琴弦，清泠如水的几个音泻出，镜眠却突然感到肩头像是被什么打中了一般，一阵剧烈的刺痛。
低头一看，居然已经有血渗出来。
她又慌乱又迷茫，去看身边的其他人，却见他们反应也都差不多。身上都或多或少添了几处伤。
而就在此时，摄人心魄的琴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几声，而是连成了片段。顿时，无数道劲风如利刃一般，迎面刺过来！
墨疏突然道：〃音攻！〃
章恕笑道：〃不错，是音攻。你懂得倒是不少。〃
风刃犹如化为了实体，势头凛凛。几人被冲得阵脚骤乱，向不同的方向躲闪。墨疏虽然知晓了这是音攻，但是一不知如何破解，二此处也没有乐器与之抗衡。他飞速瞥了一周这间石室：〃到屏风后面去！〃
这屋里，唯一能做庇护的，便是这些原本装饰之用的屏风了。
几个人借着章恕攻势的间隙，四散隐匿到屏风背后。这些屏风是在室内摆了一整圈的，章恕的位置在中心。
当他们分散隐藏起来之后，他就失去了判断他们位置的依仗。一时间，风刃乱发，竟是失了准头。
镜眠躲在一面花鸟屏风后，长出一口气。
章恕怕被近身攻击，他们怕被风刃找到。这样互相看不见又隔着一段距离，便正好是双方能够僵持住的条件。
风刃无形，除了分辨气流带出的细微声音，根本就无法判断来势，也无法躲避。虽然现在这样，也出不了这间石室，但怎么也比站在那里挨打好。
刚想到这里，就感觉一道凌厉的风刃穿过屏风，猛地没入她肩头！
她蓦地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是很快又听到旁边的那面屏风也被风刃打得〃砰砰〃响。这才明白是章恕试探地乱发，忙捂着肩头不让血溅到画面儿上暴露行踪，但是也不敢再掉以轻心，更不敢走神。
章恕毫无章法地东打一下，西打一下。镜眠等四人躲在屏风后，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动静，在风刃向着自己这边发来的时候便迅速地移动位置，换到另一面屏风后面去。多少次都有惊无险。
镜眠又挪了一次位置，侥幸避开了攻击。
正抹着额上的冷汗，就感觉身边撞上个人。
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那人却飞快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眨了眨眼，瞧清了那人面容：〃墨疏？〃
墨疏正待点头，这时候，却突然又一道风刃破空而来！镜眠反应不及，墨疏便一把搂住她的腰，两人借一人之力，堪堪避过风刃，摔在了旁边的一面屏风下。
可是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另一道风刃随之而来！
或许是章恕胡乱发的，或许是他们方才的动静已经暴露了行踪……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考虑的空隙，镜眠拔出了腰间的剑，猛地向着石室的中心掷过去！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奋起反击好了！
章恕也没料到突然会有剑飞过来，急急躲避的同时，琴音便停了片刻。
墨疏迅速地解下自己的剑，也要借这一隙掷出去，镜眠却灵光一现，按住他的手：〃等等！〃
墨疏诧异地望着她，却见她从袖子里扯出来一条细长的青绿色东西，居然是青蛇。镜眠将小青缠绕在剑身上，拍了拍它的脑袋。
小青像是通灵一般，吐了吐信子。
墨疏的目光渐渐了然，抬起头瞄准了方向，出手将剑掷出。
章恕见又是一柄剑飞过来，虽然闪避，但是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可是当剑擦着身边飞过时，他却惊异地看见剑身上缚着的，碧色丝线一般的东西。
罕见的毒蛇！
他心下一凛，可是已经来不及。小青如一道水绿的闪电一般，从剑身飞下来，猛扑到他身上，狠狠一口在他手臂上咬了下去！
章恕只觉得轻微的一阵麻痒，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刺痛。眼前就已经一片花白，身子晃了晃，脱力倒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琴也摔落下来，琴身落在地上时，发出裂帛般清脆的一声断响。
之后四下寂静无声。
镜眠这也是胡乱抓过来的办法，听到像是成功了，这才把悬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冷汗都出了一身，像是虚脱了一般。
然后她才意识到，身后的人，正用双手搂着她的腰——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搂上来的，姿势亲密而自然。
她转过头，墨疏正垂下眼来看她。
两人视线交错的一瞬，镜眠飞快地别开眼，把他推开：〃出去吧。〃
墨疏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镜眠却已经站起身向外走去。这几天里他们一直没有单独说过话，她实在想不出墨疏还能对自己说什么，她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你甩了伶舟颜约跟我〃……之类无意义的内容。
她走到章恕身边，把小青拿回来。
章恕此时已经断了气，肤色一片青白。镜眠早就知道小青有剧毒，但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它究竟毒到了什么地步。把它塞回到袖子里的时候，手都在抖。
这个玩意……要是哪天兴起亲她一口，她可就一命归西了啊……
看起来应该赶快撮合了它和小灰，然后让他俩相依为命闯荡江湖，远离自己身边……她正想着，双毒已经分别从不同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镜眠就不自觉地盯着伶舟颜约的袖子看。
……仿佛能看穿那层布，把里面的小灰揪出来。
伶舟颜约被她盯得直发毛，但是又因为两人还在赌气，所以故意背过身去不和她说话。
墨疏也走了过来，和双毒简略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然后他对着章恕的尸身研究了一会儿，又搜了他的身，除了一块刻着〃副使〃字样的玉牌以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四人原地休整了一下，各自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然后起身向着石室的出口走去。
☆、71 我会看着你
前方又是一条笔直的长廊。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条长廊除了幽静与阴森，还添了一分繁复奢华。处于越来越靠近魔教中心的缘故，走廊的两壁上都有冥界鬼神的与八十一炼狱的彩绘，陈旧却精美。
走了一会儿，伶舟袭夜突然开口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一股力气在挡着我？〃
她这话一说完，伶舟颜约立刻道：〃我也这样感觉，应该是有人想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