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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杰瑞·斯宾塞：希克伍德诉科尔…麦克基公司索赔案
1． 钚引起的死亡
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国内最有争议的一个问题就是，发展并依赖核动力作为其主要的能源。由于害怕万一遭到石油禁运，而美国对原油的需求，又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所以，美国公众对此大为恐慌。于是，美国人接受了原子能的诱惑，并且很自信地认为，核能是解决其能源危机的万应灵药。
然而，美国政府对核能可能带来的危险并没有进行细致的调查。虽然环境保护主义者提出了建立核工厂会带来核废料处理以及核能可能会对健康造成危害等问题，但是，广大公众对此并不关注。结果，由于一剂致人于死地的钚、一个已死亡的妇女、一位悲伤的父亲以及一位古道热肠的律师，这一问题最终导致了这场被称？quot；卡伦·希克伍德诉科尔…麦克基公司索赔案〃的诉讼。
卡伦·希克伍德是一位年轻的妇女，她是俄克拉荷马州克里奥申特附近的科尔…麦克基公司下属塞曼工厂的一位实验分析员。这家工厂生产用于核能工厂的钚燃料栓。钚是一种放射性化学元素，可以用来研究核能和核武器。它危害极大，极少的一点钚，就能置人于死地。
卡伦·希克伍德发现工厂存在着由钚引起的健康和安全问题，于是，她与她的同事向科尔…麦克基公司提出了警告。最后，她甚至向外界的监督机构报告了她对此事的焦虑。希克伍德组织工会起来揭露工厂存在的问题，试图纠正工厂中存在的安全隐患。她是原油、化学品和原子能工人联合会谈判小组的成员，曾代麦科尔…麦克基公司的雇员到华盛顿特区，向美国原子能委员会陈诉工厂操作中存在的大量健康和安全方面的隐患。随后，原子能委员会要求希克伍德提供能证明她指控的文件、录音带和其他证据。于是，从1974年9月到11月，直至她去世时为止，卡伦·希克伍德一边在科尔…麦克基公司继续工作，一边秘密地进行她的调查。
卡伦·希克伍德在工厂的工作，是使用手套式工作箱研磨、抛光钚栓。手套式工作箱是一个防止钚向外泄漏的封闭装置，它的上面有两个操作孔，那儿装有一副密封手套，工人可以伸手进去，戴上内外密封的手套进行工作，这样就可以避免直接暴露在里面的污染物中。但即使是这样，工厂还是要求工人们在每次伸手进箱前和进箱工作后，都得检测是否受到辐射。工人们恐惧地把受到辐射称作？quot；被煮过了〃，并且很关心他们到底被煮得有多〃烫〃。
1974年5月，卡伦受到了辐射，她的左手、右腕、上臂、脖子、头发和鼻孔都受到辐射。于是，她很快就被送进了隔离室。在脱光衣服后，医护人员用一种研磨料来擦洗她的皮肤，用高压喷水器冲刷她的鼻子，企图去除她身上的辐射物。
第二天，当卡伦值完班离开工厂时，又被发现受到了钚辐射。于是，她又一次经历了隔离室里那种近乎非人道的折磨。那天晚上，医护人员抽取了她的尿和大便的检样，以便确定是否钚已进入了她的身体。
第三天，即11月7日，在仍被查出受到钚辐射后，她再一次经历了前两次那种去除辐射的非人道过程。就在同一天，因为担心她的寓所也被辐射了，工厂派了一伙人赶去她的住所。这伙人叫醒了她的室友，检测了房间，发现该房间也呈被辐射的阳性。整个房间，包括厨房里的食物，都被严重地辐射了。
科尔…麦克基公司把希克伍德送到了位于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科学实验室，在那儿，她的肺部被发现也受到了辐射而呈阳性。不过，尽管受到了辐射，但由于形势开始对科尔…麦克基公司不利，所以，刚从洛斯阿拉莫斯一回来，卡伦就约定在第二天1974年11月13日和《纽约时报》的记者见面。在卡伦·希克伍德前往会见那位记者之前，她对男朋友说？quot；我们现在总算能逮住他们了！〃卡伦事前就已准备好，要把她在前几个月收集到的所有证据都带去。她不仅要提供有关在科尔…麦克基公司的工厂工作极度危险的资料，而且还将提供工厂里有关燃料栓的质检记录如何被人篡改了的证据。
卡伦的这次会面原本是与《纽约时报》的大卫·伯恩汉姆以及原油、化学品和原子能工人联合会的史蒂夫·沃德加进行。两位记者在俄克拉荷马城的假日酒店等了一个多小时，仍不见卡伦·希克伍德到来，便给工会官员打电话，询问卡伦的下落。结果发现，在前往假日酒店的路上，卡伦·希克伍德死于一起神秘得让人疑心的车祸。第二天，两位记者来到寄放希克伍德汽车的车库里，想取走装有她物品的箱子。但是，他们发现，她在前几个月收集到的文件和证据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卡伦·希克伍德的寓所被隔离了，屋里的个人财产被没收，并且全被埋进了核废料中。清除这间屋子的核辐射花了整整3个月的时间。同时，任何进入这间屋子的人，都被要求戴上防毒面具。
科尔…麦克基公司原本有机会让这件事平静地、不花太多代价就了结。卡伦·希克伍德的个人财产大约值5000美元。她死了以后，她的父亲比尔·希克伍德想从公司那儿得到这5000美元财产的赔偿，以抵偿钚污染对她物品的损失。这笔钱应付给卡伦死后留下的3个孩子。但是，科尔…麦克基公司只支付了1500美元，这对比尔·希克伍德来说，无疑是失去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于是，卡伦的父亲聘请了著名的诉讼律师杰瑞·斯宾塞，并以孩子们的名义起诉工厂。比尔·希克伍德和斯宾塞都知道，起诉一家能用重金聘请一流辩护律师的财大气粗的大公司，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艰苦斗争，是一场大卫和哥利亚之间的较量。但是，希克伍德一家的胜利，将为整个核工业开辟先例导致一个管理核工业的法案的产生。同时，它也将为希克伍德一家带来心灵的宁静，因为借此他们可以知道卡伦的死不是白死。于是，一场将永久地改变核工业、改变人们对核工业认识的诉讼开始了。
比尔·希克伍德向科尔…麦克基公司索赔偿1050。5万美元：其中50万美元用于赔偿卡伦受到辐射后身体和精神方面所遭受的痛苦，1000万美元用于惩罚科尔…麦克基公司所犯下的极其卑劣的罪行，另外的5000美元则用于赔偿卡伦的个人财产，这份财产在发现公寓受到钚辐射后被工厂没收了。
斯宾塞随后将这笔惩罚性伤害赔偿金增加到7000万美元。
此案于1979年3月在俄克拉荷马州杰克逊市开庭，审判持续了11周。斯宾塞请了很多的工会成员作证人，他们都有力地证实了工会提出的工厂中工作条件极其危险的说法。在审判中，各种各样的专家证人作了证。一位在低幅度辐射造成的后果方面的专家医生作证说，如果卡伦不是死于车祸，她肯定也会死于遭受钚辐射所引起的癌症。一位卡伦以前的同事作证说，她当时正在进行一项调查，它将证实科尔…麦克基公司的工作环境是十分危险的，并且，工厂篡改了有关钚栓的报告，而这些报告在她死于车祸时，是在她的车上。这位工友还作证说，卡伦·希克伍德收集了这样一个证据，证实有40磅钚从工厂里丢失了，其黑市价高达1000万美元。
在审判中，科尔…麦克基公司为它丢失的钚辩解说，那些钚只不过是从工厂的管道系统中消失了而已。同时，该公司还反控卡伦·希克伍德是有意让自己受到辐射，以便达到破坏工厂声誉的目的。
陪审团由3男3女共6人组成。审判结束时，陪审团裁定，工厂应支付所有的1050。5万美元。
希克伍德起诉科尔…麦克基公司的官司，是美国核工厂的工人获得伤害赔偿的第一个案例。它通过给美国核工业以警示，为核工业开创了先例：联邦各州都应该在联邦政府的管理行列中起一定的作用。同时，它还提供了一个途径惩罚性伤害赔偿金一以确保这个行业受到监督。
2．律师小传
杰瑞·斯宾塞，1929年出生于怀俄明州的拉洛明市。他的母亲是位虔诚的宗教人士，父亲则是位站在工人一边的反权威人士。老斯宾塞是工厂里的化工技师，也是坚决而激进地主张自立的人。他打猎，自己种蔬菜，以便为家庭提供食品。斯宾塞的母亲则用兽皮为孩子们缝衣服，并且严格地要求孩子们定时上教堂。
斯宾塞随后进了法律学校。进法律学校的原因，正如他自己后来所说：法律可以关心手工劳动者。斯宾塞结了婚并养有3个孩子，并以优异的成绩从怀俄明州立大学毕业。他第一次没有通过法律执业考试，第二次重考时才通过，随后他搬到了怀俄明中部的一个小镇上。
尽管斯宾塞刚独立开业时，业绩并不太理想，但后来他投身于公众事务，并经选举而成为助理检察官，随后又成为了一名地方检察官。在此职位上，他花了8年的时间专门研究庭审技巧，这为他以后的成功打下了基础。
1962年，斯宾塞作为一名右翼的共和党人竞选国会议员，但惨败在前总统威廉·亨利·哈里森的后人手中斯宾塞只在一个选区获得了胜利。由于他毕业的法律学校拒绝让他在那里教书，而申请法官席位的努力又失败了，于是，斯宾塞只好转而为保险公司当法律顾问。
斯宾塞不再给保险公司当顾问，是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碰见了一位以前打交道的〃对手〃。那天，当他和他的妻子外出购物时，他碰见了一位老人。在前不久办理的一桩保险赔付案中，他击败了这位因被一位妇女开车撞成跛子，而要求保险公司赔付的老人。当斯宾塞碰见老人时，他对老人说：〃很抱歉，你的案子弄成了那样。〃老人回答道：〃不要难过，你只不过在履行你的职责而已。〃他拍了拍斯宾塞的背，笑了。于是，斯宾塞很快地开始受理那些社会弱势群体说话的案子。
由于一位女秘书从一位大使的儿子那里染上了淋病，斯宾塞为这位女秘书赢得了130万美元的赔偿。他还为艾德·坎特雷尔进行了成功的辩护。坎特雷尔是怀俄明州的一位高速公路巡警，他打死了一位密探，而这位密探则是一个轰动全国的腐败案的关键证人。斯宾塞通过精心构思的辩护策略，说服陪审团相信了坎特雷尔那样做是出于自卫。在他为卡伦赢得了1050。5万美元的赔偿后，1979年的卡伦·希克伍德案，更使斯宾塞成为举国关注的焦点人物。
在斯宾塞为一起医疗事故赢得400万美元的赔偿后，犹他州的护理行业不得不因此而清理整顿。他代理了被废黜的前菲律宾总统马科斯的遗孀伊梅尔达的官司，并在3个半月的审判后，使伊梅尔达获得了无罪释放。他在鲁比·瑞杰一案中，替白人种族主义者兰迪·韦沃尔辩护。在此案中，此人被指控犯有谋杀、伤害、密谋和枪击杀人罪，但斯宾塞为他争得了无罪释放。
斯宾塞著有6本书，他是非盈利性的美国庭审律师学院的创立者和院长，同时也是怀俄明州律师事务所的奠基人，那也是一个非盈利性的公益法律机构。
3．法庭演说赏析
在为希克伍德一家进行的起诉中，杰瑞·斯宾塞所作的终局演说，就如同他在美国各地的法庭里所作的任何演说一样杰出，它和丹诺在里波路…娄伯案中的辩护，以及在丹诺行贿陪审员案中的自我辩护一样有名。
杰瑞·斯宾塞有自己的辩护风格，在他那些引人入胜的法庭演说中，他总是首先陈述自己的观点，这种观点能引起明确而强烈的反响。在本案的终局演说中，贯穿始终的一条主线就是伸张公理和正义。辩词的结构经过了深思熟虑，开头轻松幽默，高潮强劲而富有说服力。
这篇法庭演说最杰出的特点之一，就是采用了平等对话的方式。斯宾塞从来不对陪审员宣讲什么，而是和他们进行商讨。他没有使用那些令人生畏的〃检察官口吻〃的法律术语和冗长的句子这些东西对于那些非法律人士来说，理解起来非常困难，因此，他杰出的〃乡村律师〃风格使他与陪审员建立了相互信任。在演说的开头，他说道：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你们了解你们应该了解的东西。我想，我是能得到你们的帮助的。我一生中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我办理像这样的案件时不管它是什么样的案子站在陪审团的面前，当该轮到我作终局陈词时，忽然间，我张大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站在那儿，让汗水湿透我的衣服。当然，我也感受到了这些汗水在我身上流淌不过，我马上就能镇静下来。
斯宾塞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确实会使陪审员产生认同感，使陪审员接受他，把他当作他们中的一员。
控制整个审判的进程，是斯宾塞这篇终局演说的另一个突出特点，并且，他还把案子放在适当的历史角度来进行讨论。当然，如果原告要想获胜，也只有把案子的意义放到历史的背景中，而这正是斯宾塞所依赖的一个要素。他让陪审员知道，他没有办理过比这更重要的案子，并且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将有机会和希克伍德一家并肩共进，共同创造历史。演说一开始， 斯宾塞就说道：
他们对我说，这是俄克拉荷马历史上最长的案子，但在案子结束前，你们将知道，也许你们现在就已经清楚了，这或许还是俄克拉荷马历史上最重要的案子。
………女士们，先生们，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若不是比尔·希克伍德碰巧需要我一个怀俄明州的乡村律师怎么会来到了俄克拉荷马州。这似乎暗示着，如果这个案子能打赢的话，这也是天意。它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件案子。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们谈论这件我认为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案子。我有种感觉，我这一生，50年的光阴，似乎确实都是在为这个和你们呆在一起的时刻作着准备。所以，和你们呆在这里，我感到很自豪、敬畏，同时也有点害怕。
这篇法庭演说第三个值得注意的特点，是斯宾塞能够把一个很难理解的、复杂的法律概念，不仅讲解得浅显易懂，而且还用一种有助于推动他的论点的方式来解释它。任何一个律师都会承认？quot；严格责任〃这一概念不好掌握。然而，斯宾塞却通过一种简单而生动的表述，用人人都能听懂的话，把这个复杂的法律概念转化成了人人都能听懂的说法：
好了，我们首先谈谈什么是〃严格责任〃，你们会听见法庭说起〃严格责任〃的。简单地说，它就是指：〃如果狮子跑掉了，科尔麦克基公司就不得不赔钱。〃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法律。你们还记得开始时，我是怎样介绍〃严格责任〃的吗？〃严格责任〃来自古代英国的习惯法。比如说一个人把一只老狮子带回家，然后，他把这只狮子关在了笼子里狮子是危险动物然而，尽管不是由于他本身的疏忽尽管不是由于他自己的错误，这只狮子跑掉了，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跑掉的就如这件案子一样，〃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狮子跑了出来，咬伤了一些人于是，这些被咬伤的人，把狮子的主人告上了法庭。他们说：〃赔钱吧。这是你的狮子，狮子跑出来了。〃可这个人却说：〃但是，我尽了我的本份了我把它关在了一个好笼子里门上安了一把好锁我做了所有我该做的事我也采取了安全措施我派了专门的人去看守这只狮子它跑掉了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你们要惩罚它呢？那些人回答说：〃我们不得不处罚它我们不得不处罚你你必须赔钱。〃你必须赔偿我们，因为那是你的狮子除非是被咬伤的人自己把狮子放出来的。这就是本案中唯一的一个辩护理由：除非是卡伦·希克伍德自己有意地把钚放出来，就如同把狮子放出来一样。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严格责任〃：如果狮子跑掉了，科尔…麦克基公司就应该赔钱，除非是卡伦·希克伍德自己把狮子放出来的。我们必须证明什么呢？〃严格责任〃！现在，你们明白了吗？狮子跑掉了，我们不得不那样做。这一点已经得到证实。证据就证实了这一点。他们承认那是他们的钚。他们承认，钚在卡伦·希克伍德的公寓里。钚跑出了笼子。而且，我们不得不证明卡伦·希克伍德因此受到了伤害。这是所有我们必须证明的东西。我们的案子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不想再쏓那些可以证明这点的事实来麻烦你们了。这几乎已是一个公认的事实，即钚跑出来了，她因此受到了伤害。
在这两段陈述中，斯宾塞使一个枯燥的法律概念变得栩栩如生。
在对〃严格责任〃的讲解中，斯宾塞把整个概念概括为一句容易记住的话：〃如果狮子跑掉了，科尔…麦克基公司就必须赔钱。〃在余下的陈述中，斯宾塞不断地提到这句话，以至于后来只要一说到这句话，听众就会很快地回忆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