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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年轻人,信步而来,这千万点诡秘阴森的幽冥鬼火,竟似乎只不过是群鬼特地为他放出的烟花,烘托他的不凡。
沈栗妃的嘴角慢慢的笑了,这是发自肺腑的微笑,掺杂了无数难以言明的韵味。
“你来了。”
龙影点点头。
沈栗妃指了指旁边一个金丝薄团道:“坐。”
龙影拱拱手盘膝坐下,自顾饮了一杯,长呼出一口气,道:“好酒。”
沈栗妃笑道:“既是好酒便多喝几杯。”
龙影道:“是。”又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下。
“好,”沈栗妃拍手道:“不愧是六十年前天下第一剑龙鹰侯的传人,正是好酒配英雄。”
龙影?岂非正是龙鹰的影子,只见他微笑道:“老夫人过奖了。”
沈栗妃叹了一口气,她看见了他的剑,那是一把很陈旧很古老的剑,剑鞘乌黑无光,但是她知道一旦此剑出鞘必是惊天动地,因为这把剑正是当年天下第一剑龙鹰侯掌中的逆鳞剑,她的眼中散发出虔诚的光芒,良久道:“这是一把王者之剑。”
龙影将长剑摆在膝上,也叹了一声道:“不错,它本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佩剑,在下一直很惭愧。”
沈栗妃坐直上身肃然道:“真正够资格配带此剑的人也许并不是天下第一剑客,却是天下间最仁慈最博爱的剑客。王道,正是正义之师。”
龙影也坐直上身道:“小子谨受教。”
沈栗妃的脸上露出笑容道:“龙鹰侯在江湖上的地位崇高,你是他唯一传人,放眼江湖,本已无人可以教训于你,只是你我生死之交,老身偶有僭越了。”
龙影道:“不敢。”
沈栗妃替他满上一杯,道:“再喝一杯。”
龙影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凉意,他迟疑的喝下,道:“老夫人千里加急唤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沈栗妃道:“沈家待客至少三杯,如今三杯已过,你可尝出特别之处吗?”
龙影转动指尖酒杯,回味道:“此酒色呈琥珀、入口醇厚、馥郁芳香、回味绵长,只是有些奇怪。。。。。。”
沈栗妃笑道:“不错,这是老身出生时父亲为我埋下的女儿红,寻常女儿红具备甜、酸、苦、辛、鲜、涩等六味,可我这女儿红埋下一晃已经五十年了,如今喝来虽然醇厚,却少了一分辛烈。”
这酒在绍兴一带兴起,开初乃是当地人生了女孩后便酿酒埋藏,嫁女时就掘酒请客,日久成风后,连生男孩子时,也依照着酿酒、埋酒,盼儿子中状元时庆贺饮用,所以,这酒又叫“状元红”。
龙影讶道:“原来如此?可是这?”
沈栗妃苦笑道:“不错,老身虽然从未出嫁,但一个女人最起码该有喝一杯自己出嫁时的酒,你说对吗?”
龙影手中的杯子忽然变作一团,满口苦涩,良久抬起头缓缓道:“我还是来迟了。”
沈栗妃道:“不,你能在老身死去之前赶到,我已经莫大安慰了,也算是老天待我沈园不薄。”
龙影盯着漫天的鬼火,一字一顿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鬼火?为何我一路走来在沈园没有发现其他人?”
沈栗妃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一天前,他们终于动手了,如今这里只剩下老身一个活人了,我沈园上下一百七十六口全部战死,而我一直不肯死就是为了等你来,龙鹰侯的传人!当今天下只有你才能替我屈死的一百七十六口人命讨回公道。”
“什么!”龙影大喝一声,惊立起身,且不说沈园有天下三毒之一渡厄花,便那七七四十九路沈家剑法已是独步武林,怎么可能被人一夕灭门。
沈栗妃的嘴角慢慢的渗出一缕血丝,她却丝毫未觉,只因她已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她慢慢的倒了下去,眼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忽然,一双温暖的手紧紧的抱住了她,一把干净急迫的声音在耳边想起:“究竟是何人!他们是谁?有如何天大的仇恨要做出这丧心病狂的事?!”
“这个,”沈栗妃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她强撑起一口真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匣子,“为首的一人身上已被我种下千里香,此匣中之物可以带你找到他。。。。。。。阻止他。。。。。。。他抢走了。。。。。。。”这个把自己一生都献给了自己家族的老人终于没有说出她最后想说的话撒手人寰。
“老夫人!!”
长夜漫漫过去,龙影怀里的尸体已经慢慢冷去,冷的好似一块寒冰,一直凉到他的心里,他已经查过了沈老夫人身上的伤痕,心口三寸,下手的人剑法狠辣无比,老夫人凭着自己数十年的内家真气硬撑到自己到来,终于不支死去,但这血海深仇却留给了自己。
漫漫的长夜总算已过去,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树林缺口枝煦照进来,恰好照在龙影脸上,就像是一柄金剑。
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已将无尽的鬼火驱散,昨夜的一切仿若是一场梦,了无痕的梦。
龙影疲倦失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他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我是龙鹰侯的传人,是天下第一剑逆鳞的第二代主人。”
龙鹰侯三个字仿佛有无限的神力,只要念出这三个字,他的脸上就散发出自豪骄傲的神采,在初升的朝阳下,他站了起来,腰板挺得笔直,胜似一柄利剑。他慢慢的打开了那个玉匣子,阳光下,一只碧绿的甲虫振翅飞去,他想也不想,纵身追去。
身后,是无尽的哀痛。
第十八章 败家逃亡
常春转过身冲背后白雪轻声道:“你不能死,大当家现在有危难,你们有君子之约,我希望你能救他。”
白雪奇道:“你为何不自己救他?”
常春苦笑道:“我?我还是个人吗?”
杜荣不耐烦道:“你们在饶舌之多说这许多作甚?早点杀了白雪,你们夫妻也关起门来去床上吵去。”
常春冲白雪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道:“雪少爷,你武功才情胜我百倍,更是大当家惺惺相惜的豪情大侠,你定要记得我九帮十八派救过你一命,他日我联盟若是有难盼你念及今日之情,能出手相助一二,常春在地下叩谢。”
他说完已冲向对面三人,他昨日跃下城墙已内伤不浅,方才为白雪挡下致命一刀,现在冲去拼命,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是抱着必死之心上去厮杀。
白雪泪流满面道:“你莫要??”
常春也是流泪满面,道:“你……你再不走,我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大当家也要枉死了,如此我死不瞑目,我恨!”
“啊!”他一声惨呼!一条右臂已被杜荣撕下,那欢喜佛武功之高超乎他想象。
景深嘶声大叫:“杜荣,你要做什么?我不准你伤害他!”
杜荣笑嘻嘻道:“你平日自号诸葛算子,今日怎么这么简单的事也看不清了,我自然是在杀人呢?”
景深痛心的望着常春的断臂,那手臂在地上还不住翻滚,五指曲张不止,似有无数怨恨不屈,她已快要疯了,大声道:“你居然背叛我,你敢伤害我男人!我要杀了你!”
她说着已飞扑过去帮助常春,可在半途早已被青鸟截下,景深乃神枪无敌后人,手上虽无枪,然她出手自成一派,绝不下当世一流高手。
可两人一交手,她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下风,她的每一招都被青鸟看的清清楚楚,她的招式未完,对方早已在空门相侯,只能她送上性命。
这青鸟自然不是一个小小丫头,她有资格独自前来与关外第一盟合作,更有以身饲虎之胆魄、玲珑鬼变之计谋、出手无情之狠辣,不可谓不是一奇女子。
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她与阳春有关系吗?她在堂中代表的是哪一派的利益?
这都是重重谜团。
要知这柴飞飞成为的名草堂成分极为复杂,他当年为了抗衡南国武林,大肆收刮人才,不管人品好坏,只要为他卖命,他全部接受。
这在短期里的确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可也埋下了百年之隐患。
所以名草堂内利益派系之多外人根本无法想象,当年因为有阳春白雪合余歌三大弟子坐镇,内三门一股力量最强,场面上倒也安宁。
可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今日之名草堂早已非昔日可比,现在已隐隐有周天子不能令诸侯之感。
所以白雪也不能判断青鸟到底代表的是那一派系的利益,抑或根本就是堂主的意思。
“你们?”景深喃喃道。
青鸟道:“你还不明白吗?与其找一个感情用事的疯婆子合作,不如放弃另选一个明白人合作。”
杜荣的那种笑眯眯此时更加的猥琐可恶,他一边挥洒自如一边道:“权利谁不想要?你真是个糊涂人。”他的招式奇特无比,一身肥肉竟可做古怪武器,进可攻人意想不到之处,退可泄敌之劲道,似泥鳅又似肥油,难缠之极。
诸葛算子自问精明一世,计算一世,却落了个糊涂人的境地。
正是反算了卿卿性命。
那这里明白人是谁?
他一向说话不多,只是笑眯眯的,笑眯眯的人纵然不喜欢,也不会对他有太多的提防。
笑可以是一种力量,白雪拥有笑,他战无不胜。
笑更是一种阴谋,杜荣已笑到了最后。
“快走!!”常春厉声道,他已快挡不住杜荣的凌厉攻势,他的全身上下早遍体鳞伤。
白雪最后瞧了这对奇异的夫妻一眼──他们在舍命相搏,虽近在咫尺,却远比天涯。那份生死纠缠的感情,那摧人心肠的场面,这必将令他永生不能忘怀,而那。他狂吼一声,运起默默积蓄许多的力气发疯似的转身奔了出去。
阳春百药炼体,金刚不坏,他幼年懒惰成性,不愿辛苦,却学会了许多旁门左道,这一力劫而再力生是名草堂幽武室其中一种秘法,以燃烧自己的身体来激起瞬间的爆发力,他也曾在西方用当地科学研究过这种秘法,原理无外是以奇技加快燃烧体内平日储藏的脂肪肥肉供人能短期使用。
白雪如一条负伤的野兽,在这冰冷雪原里狂奔着,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远,更不知已奔到何处?
他已再没有眼泪可流,他的心乱得就像是他的头发,他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痛苦这么心乱过。
前方有河,河中流水。
此时北域冰雪,寻常河水早已结冰,只有一条贯穿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因为运输所需,官府命人日日碎冰,船只才能通行。
茫茫大水拦路,前路到底在何方?
白雪的血已快流干,强提的真气早已枯竭,支持他走下去的是那股意念,那股为常春激起的志气。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夺志。
他的志已消磨,气已耗尽。
他终于倒了下去。
雪花在晴阳之下已化作污水,世间事往往如此,越是美丽的花朵越容易凋谢,更无论雪花呢?便有那红颜弹指老,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之问。
积水的污泥,浸着他的身子。
阳光淡淡洒下,已是白天了,已是明亮光堂之极。
但愿这火热的太阳能晒尽阴谋诡计,扫平所有的魑魅魍魉。
他迷迷糊糊中听见无数声音在问自己。
“我自问武功才情俱高人一等,此刻却落得如丧家之犬,亡命而逃。”
“我游历诸国,自以为已是见识广博,学问高深,此番东归盼能劝服本堂,征伐拜月,从此雄霸一方,师兄弟们相濡以沫于江湖,可我还未见到正主,开口半句,已被杀的片甲不留,贻笑大方。”
“我自视甚高,虽尊重他人,却理所当然的接受吹捧,却为身边一个小姑娘轻易偷袭,差点丧命!若非常春舍命,此刻只怕我也和这烂泥一般永世长埋、受人践踏。”
“白雪啊白雪!尔生于天地间,何苦也?!!我好恨!”
他好恨!他恨什么?
他无论恨什么,都不关紧要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一代斯人,风华绝代的白雪的心已经死了。
第十九章 武当解剑
武当山,解剑池。
古老而庄严的解剑碑一如往日耸立在武当上上山路口,自古以来过此不愿意解剑的人已经将碑下那一汪池水无数次的染红,也将武当山的招牌染红。
武当号称天下第一剑派,但凡用剑之人路过此山均恭恭敬敬的将佩剑另系于右侧腰际,大抵常人用剑多是右手,这拔剑最快最稳最顺的姿势便是将那剑佩于左侧腰际,过山门而变换佩剑位子便是对武当剑派的尊重。
这尊重是一代代人的血沉淀下来的。
其年,朝廷反感方士道家之言,出手打压出家之人,武当山亦受牵连,实力大折。
更有武当第三代掌门满言道长初掌门户,西山群魔猖獗,欺其年幼,竟结群而上山挑衅,更要武当砸毁解剑碑,火烧真武殿。
满言道长单人单剑身受轻重伤三十九处,还是浴血苦战不懈,到最后西山群魔二十八人无一人能活着下山。
鲜血溅满大地,解剑池血水七天不退。
武当再次名扬天下,世人不敢小觑半分。
今日,却有一只碧绿的甲虫翩翩飞来,施施然的落在了那闻名天下的节剑碑上。过了一会儿,它似乎已经休息的满足了,又拍拍薄如羽纱的双翅飞向山上去。
半顷,又一身影急掠而来,迅若奔马,转眼便来到了解剑碑下。
“何人闯我武当山!”却有两个道袍童子急急奔出,拦下来客。
那年轻人本是面如冠玉,现却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只见他顿住身形高声道:“在下龙影,有急事上山,相烦道兄借道一行。”
“龙影?逆鳞剑的传人?”左面一道童失声道:“你上我武当莫非是为了六十年前的未完一战?”
龙影苦笑一声,他倒忘了当年龙鹰侯解剑池下剑挑武当七星剑阵之事,他自出道来也一直未曾上过武当了结当年的恩怨,如今这局面倒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并非如此,在下今日前来另有要事在身,事关百口人命,请两位借道一行,感激不尽。”龙影一拱手便要上山。
“且慢,解剑!”右面道童“铿”一声佩剑出鞘,喝道:“此乃武当百年来铁打不破的规矩,请!”
“解剑?”龙影眼见那甲虫已经越飞越远,他半月来几乎白天纵马狂奔,午夜收虫休眠两个时辰,千里赶来,一路上的风尘将本是风度翩翩佳公子折磨的不成人形,如今看似要有了结果却被拦在这解剑池下,心底一股无名火起,他哼了一声,身形一闪,再回身时掌中已多了一把长剑,却是那道童的佩剑,蔑道:“却不知现在在下可要解剑。”
那道童涨红了脸,拼命的咬住嘴唇,忍住眼角的眼泪,突然大声道:“我身即剑,我不死则剑不死,你若是不解剑便杀我身,灭我剑!”
“啊?”龙影暗叹一声,这武当不愧为百年大派,一个小小的道童也有这番气魄,他双手奉上佩剑递还过去,口中歉然道:“得罪。”忽然如清风般拂过,两个童子便如泥人一般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他身形奇快,转眼间便掠过百丈,径直往山上而去。
忽有一道剑光自及其不可思议之处迎面刺来,龙影已展开自己最快身法,此时要停住已是不可能之事,眼见便要自己将自己的胸膛送上剑尖血溅当场,却见他伸出两指轻轻夹住了那条毒蛇般的剑光,蛇被掐住七寸岂非毫无还手之力,谁知又有六道更毒更狠更辣剑光自六种不同的方向刺来,一时间,他全身上下各处大穴俱被笼罩与剑光之下。
这每一道剑光俱有十年之上的苦功,而这六剑之间又蕴含了极为奥妙的剑阵,六剑相辅相成,将原本分散开的六道力量集合与一起成倍的加注于龙影的身上。
若是平时空手他或许可以拔出自己那柄天下间最可怕的逆鳞格挡住这六剑,可此时的龙影右手两指夹着一把剑,一旦放开此剑便可长驱直入取其性命,若是不放,则无法取剑,这岂非是一个绝境。
剑光之后的人面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本领,绝世的武功也无法逃脱这一杀招,可是他忘了,一个真正的剑客还拥有智慧,绝顶的智慧,而智慧往往才是最终胜负的关键。
就在他微笑的刹那间龙影身形已动,快得不可思议,他轻巧的转了一个完美的圈,右手两指依然夹住那柄剑,带着它的主人划动一圈,便让每一道剑光的前方多了一道身影,正是第一剑的主人的身体,六人一惊,慌忙收剑,剑阵便哗然间烟消云散。
他以绝妙的巧力将所有人的剑势引导向另外一个出口,这已是绝顶的武功与智慧的结晶。
绝静。
绝对的安静,只有山间空蝉嘶鸣,越发显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