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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俯身低头，在熟睡的林楠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湿湿的吻。林楠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安心睡吧，我一直都在。”
乐乐起身后退了一步，正要转身离开，看到床头矮柜边，苏苏缩着的小小的身影。
“明天，可以的话，和木木说说木木的事情吧。”乐乐对苏苏说。“我也想知道。”
6
像乐乐预想的一样，第二天早上他再次来叫门的时候，林楠开门看他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诉他自己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了。那一刻乐乐有点恶作剧地想应该在林楠的身上留下醒目的吻痕才对。不过说林楠不记得了也不确切，因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林楠。
“你这两天……出门了吗？”乐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就像要把自己打包系上蝴蝶结送进来一样。
“找我有事情吗？我不太舒服，休息了两天。”林楠淡淡地回答。
“我能进来说话吗？”还被挡在门口呢。其实这两天乐乐也一直没有想明白林楠到底在气什么。
“进来说吧。”犹豫了大概一分钟，打量了乐乐无敌的笑容一分钟，林楠还是妥协了。
两个人坐着，林楠在自己的单人沙发里，乐乐坐那条米色的长款沙发。除了手里没有端咖啡，情形还到是和林楠第一次邀请乐乐过来时一样，包括二人时不时默契的神游。
“开门见山吧，你早就知道苏苏不是人，是不是？”林楠侧着头，盯着乐乐的眼珠子不停转着在他身上到处扫描，像是在看动物园里来自其他大陆的动物。“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我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给你。还是……你是大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你……”
“你是怎么看出苏苏不是人的我就是怎么看出苏苏不是人的。”乐乐打断了林楠的话，可不能让他这么妄想下去，还有，扯上大伯他们做什么？我们现在的事情和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我没有故意接近你，接近是因为……”乐乐在这一刻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莫非现在要他表白？奇怪了点吧？还是要告诉他真？说我们快死了，我是在救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权衡出利弊后，乐乐继续说。“因为我看到你和苏苏在一起，我怕你有危险，而且……和你在一起，也是挺开心地。我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
“是吗？不过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还是保持普通邻居的关系比较好呢？”然后林楠把乐乐拽起来往房门外推。不想跟我说实话，那就什么也不要说。“那个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吧。”接着嘴里继续哼哼唧唧地把所有乐乐要说出口的话都盖住。要马上把这个人赶出去，和乐乐呆得越久，那种奇怪地想要靠近的感觉就越强烈，但在还没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这个家伙给打发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乐乐清楚地看到客厅的茶几上苏苏抱着玩具小熊坐在上面，对着乐乐微笑着招着手，小腿一晃一晃，很惬意的样子。乐乐想，如果那一刻他对林楠喊苏苏在里面，那么他还会不会那么快就把门关上？乐乐的猜测是对的，林楠一回头就后悔了，这是遇到苏苏后她第一次绝对异常地出现在他面前。
“木木哥哥。”苏苏甜甜地叫了一声。木木紧贴着门靠着，脊背上一阵冰凉，眼睛撑得大大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白天撞鬼啊，还是一个貌似天真无邪的小鬼。鬼就是鬼，再小也是。
“你……你怎么……进来的？”木木加快了呼吸的频率，来平复自己显得有些过快的心跳，让自己一点一点镇定下来。过去的经验，大多数是在研究所，学校和图书馆受的科学熏陶，告诉他所有的现象都是可以用科学的方式解释的，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合理的，有它必然存在的依据。“找我吗？”
“我不过来，我们就这样呆着，我想跟你讲讲我的事情。”苏苏果然没有动，抿了下嘴唇，眼睛里闪动着泪光，看着真是委屈地不行，但是林楠告诉自己不可以心软。苏苏的怀里，那只小熊被怀着，小熊的怀里还有那包自己买给她的糖果，没有拆封，估计，她是吃不到的。“可以不？”
“好。”林楠点了下头，手还藏在背后，牢牢握着门把手，随时准备开门闪人。开玩笑，无论是大白天还是大半夜，和个鬼聊天，总不是什么要泡杯咖啡咱们慢慢聊的消遣。
门外，乐乐没有离开，一直在等待。苏苏说的话，林楠能听到的，他就能听到。苏苏是个好孩子，很听话，也很容易说服，而且乐乐渐渐相信苏苏真如他所说的，并不算是一个鬼。苏苏更多的，是一个意识。
“我叫苏苏，和木木哥哥都是5岁，我们一起在C城的天空孤儿院长大。”苏苏细细说着，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记忆里，脸贴着玩具小熊的脑袋，眼睛望着地面。“那个时候，我睡在木木哥哥的上铺。听比我们大的哥哥姐姐说，苏苏是在两岁的时候在C城公园和父母走散了，最后被送进了孤儿院的。而木木哥哥是在孤儿院的门口被捡到的。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在角落里玩积木的木木哥哥就走了过去，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一起玩，后来就成了好朋友。木木哥哥很安静，每次都是我在那里唧唧喳喳。院长老说木木哥哥看着特别孤单，要苏苏多和他一起玩。其实这些事情苏苏都不记得了，是木木哥哥被领走后院长告诉我的，因为我们都好小。现在苏苏唯一记得最深的就是木木哥哥送我小炅先生的那一天，那是一个星期二，公园日的第二天，我们每周一都可以去公园里玩。但是苏苏从来不去，怕又走丢了。木木哥哥把小炅塞在我手里，说，以后小炅先生就是他，他会帮木木哥哥陪着苏苏，这样，苏苏就不会孤单了。木木哥哥最怕孤单，所以他以为苏苏也怕，其实苏苏很勇敢地。那天木木哥哥被很好心的人领养回家了，他们是在决定的第二天就把木木哥哥带走的。院长说，那一天天气格外的好，太阳暖暖地。”
那个第二天，乐乐也记得的日子，风和日丽，就是那一天，自己的父母走了。一个是因为呼吸系统衰竭，一个是因为烧伤严重感染。他们没有在车祸当场就离开，在医院里拖了一天，只是一天。
“后来，苏苏就再也没有见过木木哥哥。”苏苏抬起头，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张着，望进去，就像是里面有一个很空很空的大房子。“不知道木木哥哥是不是还记得，接过木木哥哥塞过来的小炅的时候，苏苏对木木哥哥说，千万可别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走丢了，不然苏苏就把你的爸爸妈妈抢走。”
原来这个苏苏，真的是跟着木木的潜意识来的。乐乐想着，傻木木啊，是在怕自己的爸爸妈妈被抢走吗？不认得苏苏是心里不敢认吧？失去爸爸妈妈的痛苦我怎么可能不理解，而你也是一样理解我的，所以你的身体才会那么容易地接受我的那部分记忆和意识，因为，我们都失去过爸爸妈妈。
林楠松开抓着门把的手，整个人缓缓滑坐到地上，地面冰冰凉地，那股寒气从屁股一直窜到头顶。眼前模糊一片，似乎还能闻到汽油的味道，还有肉被烧焦的味道。林楠开始颤抖的身体一点点蜷缩起来。隔着一扇门，另一个人也一样抱着自己坐在地上。片段的记忆，破碎的画面，嘈杂的声响，他们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试图蒙住双眼的手上沾满了玻璃渣和血迹。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受了伤。里里外外地疼，疼得都不觉得这是真的。
他们的记忆里，都有一场可怕的车祸，那车祸发生在过去，发生在未来。从C城到A城的公路上，一个种着一大片苜蓿的三岔路口，横着一辆被撞翻的车。
苏苏已经三天没有出现。这三天里林楠和乐乐见过两次面，一起吃了饭，一次是乐乐做的，一次是林楠外面买来的。整个见面吃饭的过程两个人的话都不多，通常是沉默着。林楠现在分不清楚自己对乐乐的感情，依赖着想靠近，又排斥着想逃跑。自己不了解他，他似乎也不了解，就是一味地想要接近，接近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坐在一个空间里看着对方，心就变成舒坦。有时想不管你做了什么，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乐乐知道林楠在怕，不敢来问他自己在怀疑的事情，他觉着这样也好，就这样平静地过到那一天，把自己救回来，然后，去叫醒林楠，然后……是要重新追求他了吧，或者说，是真的要开始追求他了吧。让醒过来的林楠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就像飞禽类一样，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生命，就是亲人。
“你这两天有见到苏苏吗？”林楠开口问，看着乐乐收拾桌子，他就是懒着不想动，想着身体懒了意识也就懒了，就不会出现一些古怪的念头，做一些古怪的事情。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只是昨天下午在楼下，看到阿婆和苏苏在树荫下说着什么。阿婆她……你知道，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乐乐说得自然，没有什么隐晦的样子。桌子很快被他收拾干净了。
“那么苏苏还在这里。……没有想到阿婆还是通灵的人，那么你呢？”脱口而出的话，必定在心里藏了很久了。即使林楠说得很轻，可话一出口，也还是后悔了，想着乐乐没听到就好了。
“我也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用老一辈的人的话说，就是不干净的东西。”就着林楠的问题字面地回答吧，这样自己也不算是骗了他，谁叫他没有问对问题呢？“其实我们都知道，苏苏她也不是鬼，她……只是依附于木木的一个意识，意识这个东西说不清楚，存在的形式很多样，就像有的人还会灵魂出壳。记得以前我读书的时候，看过一本叫《濒死经历》的书，里面就讲人的魂魄在人死后如何存在什么的，它甚至还提到了一个让活人灵魂出壳的方法，很玄乎，所以木木，有的事情我们不用……”
乐乐说得太自然流畅，没有注意到他对林楠的称呼，但是已经很敏感的林楠听到了，还很清楚。
“你要喝咖啡吗？我去泡。”林楠站起身，也不等回应就起身跑进了厨房，几乎可以说是冲进去的。
在逃什么呢，这个鸵鸟木木，爸爸妈妈的事情是这样，苏苏的事情是这样，对于他们两个的事情也是这样。乐乐站在原地，看着背对自己的林楠，拿着咖啡的手都有点抖。问我吧，乐乐在心里念着，如果你再问我，如果你问我的时候眼神再坚定一点，那么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
然而，乐乐，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不可控制的事情再次发生，林楠站在吧台边，双手撑着桌面，看着面前的一杯咖啡，还有上次在便利店里买回来的方糖。想要伸过去拿糖的右手紧紧抓着桌子，左手也蠢蠢欲动，最后两只手牢牢扣在一起。林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放不放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乐乐已走到林楠对面，观察着这个对林楠来说现在越来越见常的情况。这几天老是在做各种各样琐碎的选择，尤其是在乐乐在这个屋子里或刚刚离开后。身体里像是有什么被抽走，又有什么长了出来，它们冲击着，进行着一场持久的耗体力的拉锯战，林楠不清楚自己可以撑多久。然后莫明地林楠会开始恨乐乐。
“怎么了？终于意识到自己无论是煮出来还是泡出来的咖啡都很难喝？”乐乐扯了个玩笑来缓场，随手扔了两块方糖在咖啡里，自己端起来，用勺子轻轻一搅拌，送到嘴边就是一大口。“也不错啊。”
“我只喝无糖无奶的。”林楠松开紧握的双手，让它们自然地垂在身体两边。“我喜欢甜甜的带奶味的咖啡。……哦！看，我都说出来了！我是不是人格分裂？”
咖啡杯挡在乐乐面前，挡住了他小半张脸，挡住了一半的表情，只有那双印着木木的眼睛暴露在外，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林楠看得出，自己会这样，乐乐是知道原因的，但是眼底却分明还有惊慌，是因为知道为什么，却无能为力，还是像阿婆那次提醒过他的，一起都是徒劳的？
沉默的对视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林楠走过去开门，来的是楼下的阿婆。从上次偷听到阿婆和乐乐的对话后，林楠还没有和阿婆见过面。阿婆和蔼地笑着，手里拿着几块糕点。
“我孩子昨天来城里看我，给我带的，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就给你们带来点过来。”
“谢谢。”林楠接过糕点，回头看了眼乐乐。
“阿婆你来了？”乐乐明了地走了过来，对阿婆礼貌地笑了笑。“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改天再去拜访您吧。那个……木……小栎，你和阿婆聊吧，我先回去了。”
“好的，不送。”听到乐乐叫自己小栎，林楠只是苦笑了一下。阿婆来的真是时候。
送出乐乐，林楠把阿婆引到客厅的沙发上，给她泡了一杯茶。自己就在她的边上坐下。
“阿婆。”林楠小心地叫了一声，观察着阿婆的反应，见她似乎是默认地点了下头，自己的胆子也就更大了。“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关于……通灵的事情。”
“你和乐乐那娃娃都认为阿婆是个通灵人？”阿婆说着，到有点得意地笑了。“阿婆没读过什么书，算是个没文化的人，所以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岁数大，见的事情多罢了，也就比你们镇定。阿婆知道现在你的心里，满是疑问。又遇到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了是不是？但是你不该来阿婆这里寻求答案，因为阿婆其实……也是和苏苏一样的，这么说，你懂吗？”
“和苏苏一样？”林楠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弹出阿婆一臂范围，还狠狠撞到了茶几上。揉着撞疼的小腿，小脸有点夸张地扭曲着，眼睛还是紧盯着阿婆不放。“你是说，你也不是人？天啊！我一定是在做梦，这里到底有没有人是和我一样的？难道这里是鬼楼？还是我也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活着的和死去的人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存在。”阿婆像她说的那么镇定，还抽出时间饮了口林楠泡给他的茶。“在这个空间，或者被时间扭曲的另一维空间里面，我们的生命形式，以同一种速率存在，并反复经历着我们在这个空间里的事情。很多这些，在科学上本还都是假设。是假设，自然就会有人大胆去尝试验证，这群人里，有个人，就是康栎。”
“我？”林楠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还在揉着小腿的手伸起来，用一个手指本能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呢？生命空间，生命另一维度，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和我，和这里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呢？阿婆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那么多做，阿婆只是相信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冒这个险，只是……即使冒险了，也未必会有所改变。”
“阿婆，能说得再清楚点吗？”林楠挠着脑袋的手近乎是在抓头发。“你又到底是谁？也是和什么木木有关的吗？为什么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吗？”那个人，林楠没有敢用那个名字，是那个人，不是自己，那个名字，不属于自己。“我到底是谁？”
“在这个空间里，你就是康栎，而木木，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而阿婆……阿婆是木木的外婆，是我亲手把木木放在了那家孤儿院的门口。”阿婆平静地说着最后那句话，没有丝毫歉意和后悔。“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注定了。那个孩子并不被期望着。也许阿婆也愧疚，想要帮这个孩子，阿婆知道那些事情，是因为阿婆从来不认为，人有能力反抗命运。”
不被期望着，被亲人亲手遗弃过，所以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害怕孤单吗？那一瞬间林楠挺立在阿婆的面前，俯视着这个不再和蔼的老人，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一点点心软吗？
“你可以走了。”林楠说。“木木的事情，从今以后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再需要你们任何人。”
“阿婆当年没有选择，也不指望你们原谅我。”阿婆依旧从容地坐着，抬头仰视着面的人。“阿婆想做点什么，想帮木木做点什么，如果有什么你做不到的可以来找我，在这里，阿婆是一个真实的人。我是真的住在楼下，不管在哪个空间里，只是你以前没有注意到。而阿婆住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对他说声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