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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佛而无慈悲大愿者,我未之见也。
故有佛,即便有菩萨。佛是体,菩萨是用,佛是主人翁,菩萨是管家人;佛,是圣天子,菩萨是百执事。谁能离得?若未见佛而徒兴假慈悲,殆矣!
解经文
晦昧者,不明也。不明即无明。世间有一种不明自己心地者,以为吾之真心如太虚空,无相可得,祗缘色想交杂,昏扰不宁,是以不空耳。
必尽空诸所有,然后完吾无相之初,是为空也。夫使空而可为,又安得谓之真空哉!
纵然为得空来,亦即是掘地出生之空,如今人所共见太虚空耳,与真空总无交涉也。夫其初也,本以晦昧不明之故而为空;其既也,反以为空之故,益晦暗以不明。所谓晦暗,即是晦昧,非有二也。
然是真空也,遇明白晓了之人,真空即在此明白之中,而真空未始明白也。苟遇晦暗不明之者,真空亦即在此晦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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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361
中,而真空未始晦暗也。故曰“空晦暗中。”唯是否心真空,特地结起一朵晦暗不明之色,本欲为空,而反为色,是以空未及为而色已暗结矣。故曰“结暗为色。”于是即以吾晦暗不明之妄色,杂吾特地为空之妄想,而身相宛然遂具,盖吾此身原从色想交杂而后有也。
既以妄色妄想相交杂而为身,于是攀缘摇动之妄心日夕屯聚于身内,望尘奔逸之妄相日夕奔趣于身外,如冲破逐浪,无有停止,其为昏扰扰相,殆不容以言语形状之矣。是谓心相,非真心也,而以相为心可欤!是自迷也。既迷为心,则必决定以为心在色身之内,必须空却诸扰扰相,而为空之念复起矣。复从为空结色杂想以成吾身,展转受生,无有终极,皆成于为空之一念,始于晦昧之无明故耳。夫既迷为心,是一迷也。复迷谬以为吾之本心即在色身之内,必须空却此等心相乃可。嗟嗟!心相其可空乎!是迷而又迷者也。故曰“迷中倍人。”岂知吾之色身洎外而山河,遍而大地,并所见之太虚空等,皆是吾妙明真心中一点物相耳。
是皆心相自然,谁能空之耶?心相既总是真心中所现物,真心岂果在色身之内耶?夫诸相总是吾真心中一点物,即浮沤总是大海中一点泡也。
使大海可以空却一点泡,则真心亦可以空却一点相矣,何自迷乎?
比类以观,则晦昧为空之迷惑,可破也已。且真心既已包却色身,洎一切山河虚空大地诸有为相矣,则以相为心,以心为在色身之内,其迷惑又可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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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焚书
念佛答问
小大相形,是续鹜短鹤之论也。天地与我同根,谁是胜我者;万物与我为一体,又谁是不如我者。我谓念佛即是第一佛,更不容于念佛之外复觅第一义谛也。如谓念佛乃释迦权宜接引之法,则所谓最上一乘者,亦均之为权宜接引之言耳。古人谓佛有悟门,曾奈落在第二义,正仰山小释迦吐心吐胆之语。
后来中峰和尚谓学道真有悟门,教人百计搜寻,是误人也。故知此事在人真实怕死与不耳。发念苟真,则悟与不悟皆为戏论,念佛参禅总归大海,无容着唇吻处也。
征途与共后语
弱侯之言,盖为未得谓得者发耳。若方子及犹为勇往之时,岂宜以此言进之哉!然吾闻学者未得谓得真不少也,则即进之以此言亦宜。夫世间功名富贵,最易埋没人。余老矣,死在旦夕,犹不免近名之累,况当热闹之场,擦粉涂额以悦于人,而肯究心生死,视人世繁华极乐以为极苦,不容加乎其身,余又安所求于世也?盖生死念头尚未萌动,故世间参禅学道之夫,亦只如此而止矣。则有鼻孔辽天者,亦足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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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561
我愿弱侯勿太责之备也。姑置勿论,且摘弱侯叙中语,以与侯商何如?
侯谓声音之道可与禅通,似矣。而引伯牙以为证,谓古不必图谱,今不必硕师,傲然遂自信者,适足以为笑,则余实不然之。夫伯牙于成连,可谓得师矣,按图指授,可谓有谱有法,有古有今矣。伯牙何以终不得也?且使成连而果以图语硕师为必不可已,则宜穷日夜以教之操,何可移之海滨无人之境,寂寞不见之地,直与世之矇者等,则又乌用成连先生为也?此道又何与于海,而必之于海然后可得也?尤足怪矣!盖成连有成连之音,虽成连不能授之于弟子,伯牙有伯牙之音,虽伯牙不能必得之于成连。所谓音在于是,偶触而即得者,不可以学人为也。
矇者唯未尝学,故触之即契,伯牙唯学,故至于无所触而后为妙也。设伯牙不至于海,设至海而成连先生犹与之偕,亦终不能得矣。
唯至于绝海之滨,空洞之野,渺无人迹,而后向之图谱无存,指授无所,硕师无见,几昔之一切可得而传者,今皆不可复得矣,故乃自得之也。此其道盖出于丝桐之表,指授之外者,而又乌用成连先生为耶?
然则学道者可知矣。
明有所不见,一见影而知渠;聪有所不闻,一击竹而成偈:大都皆然,何独矇师之与伯牙耶!
吾愿子及如矇师,弱侯如居海上者,于是焉敬以书其后,而题曰“征途与共”以归之。与共者,与共学也。子及以纯甫为可与,故征途日与之共学。倘真可与共,则愿并以此语与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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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焚书
批下学上达语
“学以求达”,此语甚不当。既说离下学无上达,则即学即达,即下即上,更无有求达之理矣,而复曰“求达”,何耶?
然下学自是下学,上达自是上达,若即下学便以为上达,亦不可也。而乃曰“学以求达”,是果即下学以求达耶,抑别有求达之学耶?若即学求达,当如前诘;若别有求达之学,则剜肉作疮,尤为揠苗之甚矣。故程伯子曰:“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曰:“便是。”则是即学即达也。然又曰:“人须是识其真心。”夫真心不可以识识,而可以学求乎?
不可以学求,则又是离学而后有达也,故谓学以求达者非也。离学者亦非,即学者亦非,然则夫子何自而上达乎,此颜子所以终身苦孔之达矣。不曰“即学即达”,不曰“离学而达”,亦不曰“学以求达”,而但曰“下学而上达”,何其意圆请圆,令人心领神会而自默识于言意之中也。今观洒扫应对,虽下愚之人亦能之,唯不能达乎其上,是以谓之下学也,是以谓之百姓也,是以谓谓之鄙夫也,是以谓之凡民也,是以谓之但可使由也。至于精义入神,则自然上达矣。上达,则为聪明圣智,达天德之人矣。是以谓之曰“形而上”也,谓之曰“可以语上”也,谓之曰“君子上达”也。虽颜子大贤,犹曰“未达一间”,曰“其殆庶几”,况他人哉!则夫子之自谓莫我知,自谓唯天知者,信痛悼之极矣。盖世之学者,不是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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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761
而不知,则便是见之为仁智,而能上达者其谁也?夫学至上达,虽圣人有所不知,而凡民又可使知之乎?故曰“吾有知乎哉”。虽圣人有所不能,而凡民又可使能之乎?故曰“民鲜能久矣”。民之所以鲜能者,以中庸之不可能也,非弃之也。
然则下学者,圣凡之所同。夫凡民既与圣人同其学矣,则谓满街皆是圣人,何不可也?上达者,圣人之所独,则凡见之为仁智,与日用而不知者,总是不达,则总是凡民明矣。然则自颜子而下,皆凡民也。可畏也夫!
先圣虽欲不慨叹于由、赐之前可得耶?
书方伯雨册叶
楞严,唐言究竟坚固也。究竟坚固者是何物?此身非究竟不坏也,败则归土矣。
此心非究竟不坏也,散则如风矣。
声名非究竟不坏也,天地数终,乾坤易位,古圣昔贤,载籍无存矣,名于何有,声于何寄乎?切须记取此一着子:何物是坚固?何年当究竟?究竟坚固不坏是真实语,是虚谬语?是诳人语,是不诳人语?若诳人,是佛自诳也,安能诳人。千万参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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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1焚书
读若无母寄书
若无母书云:“我一年老一年,八岁守你,你既舍我出家也罢,而今又要远去。你师当日出家,亦待终了父母,才出家去。你今要远去,等我死了还不迟。”若无答云:“近处住一毫也不曾替得母亲。”母云:“三病两痛自是方便,我自不欠挂你,你也安心,亦不久挂我。两不欠挂,彼此俱安。安处就是静处,如何只要远去以求静耶?况秦苏哥从买寺与你以来,待你亦不薄,你想道情,我想世情。世情过得,就是道情。莫说我年老,就你二小孩子亦当看顾他。你师昔日出家,遇荒年也顾儿子,必是他心打不过,才如此做。设使不顾,使他流落不肖,为人笑耻。当此之时,你要修静,果动心耶,不动心耶?若不动心,未有此理;若要动心,又怕人笑,又只隐忍过日。
似此不曾而不动心,与今管他而动心,孰真孰假,孰优孰劣?如此看来,今时管他,迹若动心,然中心安安妥妥,却是不动心;若不管他,迹若不动,然中心隐隐痛痛,却是动心。
你试密查你心:安得他好,就是常住,就是金刚。如此只听人言?只听人言,不查人心,就是被境转了。被境转了,就是你不会安心处。你到不去住心地,只要去住境地。吾恐龙潭不静,要住金刚;金刚不静,更住何处耶?你终日要讲道,我今日与你讲心。你若不信,又且证之你师,如果在境,当住金刚;如果在心,当不必远去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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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961
心不静,莫说到金刚,纵到海外,益不静也。“
卓吾子读而感曰:恭喜家有圣母,膝下有真佛。夙夜有心师,所矢皆海潮音,所命皆心髓至言,颠扑不可破。回视我辈傍人隔靴搔痒之言,不中理也。又如说食示人,安能饱人,徒令傍人又笑傍人,而自不知耻也。反思向者与公数纸,皆是虚张声势,恐吓愚人,与真情实意何关乎!乞速投之水火,无令圣母看见,说我平生尽是说道理害人去也。又愿若无张挂尔圣母所示一纸,时时令念佛学道人观看,则人人皆晓然去念真佛,不肯念假佛矣。能念真佛,即是真弥陀,纵然不念一句“弥陀佛”,阿弥陀佛亦必接引。何也?念佛者必修行,孝则百行之先。若念佛名而孝行先缺,岂阿弥陀亦少孝行之佛乎?决无是理也。我以念假佛而求见阿弥陀佛,彼佛当初亦念何佛而成阿弥陀佛乎?必定亦只是寻常孝慈之人而已。言出至情,自然刺心,自然动人,自然令人痛哭,想若无必然与我同也,未有闻母此言而不痛哭者也。
耿楚倥先生传
先生讳定理,字子庸,别号楚倥,诸学士所称八先生是也。诸学士咸知有八先生,先生初不自知也。而此称《楚倥先生传》,何也?夫传者,所以传也。先生初不待传,而此复为传以传之,又何也?盖先生初不待传,而余实不容不为先生传者。按先生有德不耀,是不欲耀其德也;有才无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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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焚书
不欲官其才也。不耀德,斯成大德矣;不用才,始称真才矣。
人又乌能为先生传乎?
且先生始终以学道为事者也。
虽学道,人亦不见其有学道之处,故终日口不论道,然目击而道斯存也。所谓虽不湿衣,时时有润者也。
庄纯夫曾告我曰:“八先生云:‘吾始事方湛一。湛一本不知学,而好虚名,故去之。
最后得一切平实之旨于太湖,复能收视返听,得黑漆无人无门之旨于心隐,乃始充然自足,深信而不复疑也。唯世人莫可告语者,故遂终身不谈,唯与吾兄天台先生讲论于家庭之间而已。
‘故亦遂以天台为师,天台亦自谓吾之间学虽有所契,然赖吾八弟之力为多。子庸曾问天台云:’《学》《庸》、《语》、《孟》,虽同是论学之书,未审何语最切?
‘天台云:’圣人人伦之至一语最切。
‘子庸谓终不若未发之中之一言也。“余当时闻之,似若两件然者。夫人伦之至,即未发之中,苟不知未发之中,则又安能至乎?盖道至于中,斯至矣。故曰:”中庸其至矣乎。“又曰:”无声无臭至矣。“
岁壬申,楚倥游白下,余时懵然无知,而好谈说。先生默默无言,但问余曰:“学贵自信,故曰‘吾斯之未能信。
‘又怕自是,故又曰’自以为是,不可与入尧、舜之道。
‘试看自信与自是有何分别?“余时骤应之曰:”自以为是,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不自以为是,亦不可与人尧舜之道。“楚倥遂大笑而别,盖深喜余之终可入道也。余自是而后,思念楚倥不置,又以未得见天台为恨。丁丑入滇,道经团风,遂舍舟登岸,直抵黄安见楚倥,并睹天台,便有弃官留住之意。楚倥见余萧然,劝余复入,余乃留吾女并吾婿庄纯夫于黄安,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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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171
因与之约曰:“待吾三年满,收拾得正四品禄俸归来为居食计,即与先生同登斯岸矣。”楚倥牢记吾言,教戒纯夫学道甚紧;吾女吾婿,天台先生亦一以己女己婿视之矣。
嗟嗟!
余敢一日而忘天台之恩乎!
既三年,余果来归,奈之何聚首未数载,天台即有内召,楚倥亦遂终天也!既已戚戚无欢,而天台先生亦终守定“人伦之至”一语在心,时时恐余有遗弃之病。余亦守定“未发之中”一言,恐天台或未窥物始,未察伦物之原。故往来论辩,未有休时,遂成捍格,直至今日耳。今幸天诱我衷,使余舍会“未发之中”,而天台亦遂顿忘“人伦之至”。乃知学问之道,两相舍则两相从,两相守则两相病,势固然也。
两舍则两忘,两忘则浑然一体,无复事矣。
于是以不避老,不畏寒,直走黄安会天台于山中。
天台闻余至,亦遂喜之若狂。志同道合,岂偶然耶!然使楚倥先生而在,则片言可以折狱,一言可以回天,又何至苦余十有余年,彼此不化而后乃觉耶!设使未十年而余遂死,余终可以不化耶,余终可以不与天台合耶!故至次日,遂同其子汝念往拜先生之墓,而先生之墓木拱矣。余既痛九原之不可作,故特为此传,而连书三纸以贻之:第一纸以呈天台,志余喜也。第二纸付汝念、汝思,使告而焚之先生之坟,志余恨也。
第三纸特寄子健于京,志余喜而且恨,恨而又喜也,盖子健推爱兄之心以及我,可谓无所不至矣。故为传,传余意以告先生云。
敬少时多病,贪生无术,藉楚倥兄介绍,得受业于耿天台先生之门。先生虽知余学沉于二氏,然爱余犹子也。继因往来耿宅,得与李卓吾先生游,心切师事之。两先生以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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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焚书
相左,今十余年矣。敬居其间,不能赞一辞,口含黄药,能以气向人乎?唯恨楚倥兄早逝耳。三日前,得楚倥长郎汝念书。汝念以送庄纯夫到九江,专人驰书白下,报喜于余云:“两先生已聚首,语甚欢契。”越三日,则为十二月二十九,余初度辰也。得卓吾先生寄所著《楚倥先生传》,述两先生契合本末且悉。余读之,不觉泪下曰:“两先生大而化矣,乃适以今日至,岂非余更生辰耶,抑楚倥先生复作也!”因手书而梓之。板成,以付汝念及余婿汝思,周思敬跋。
附周友山为僧明玉书法语周思敬
万寿寺僧明玉,事温陵李长者日久矣。长者本为出世故来此,然世人方履人间世,月夜整顿人世事尚无休时,而暇求出世之旨以事出世之人乎?
虽出家儿犹然,何况在家者。
且长者性方行独,身世孤单,生平不爱见俗人,闻俗语,以故身世亦孤。
唯爱读书。
读书每见古忠烈士,辄自感慨流涕,故亦时时喜闻人世忠义事。不但以出世故来见长者,长者方喜之;若或有以真正的实忠义事来告,长者亦无不喜也。是故明玉和尚喜以兴福寺开山第一祖无用事告长者云:“兴福寺,古刹也。无用,方僧也。无用游方来至其寺,悯寺憎之衰残,忿居民之侵害,持竹枪连结果一十七条性命,然后走县自明,诣狱请死。县令怜之,欲为出脱,无用不从,遂即自刎。寺憎感其至性,能以身护法,以死卫众,遂以此僧为开山第一祖。
至今直寺者守其规程,不敢少犯。“长者闻之,欢喜无量,叫明玉而言曰:”尔莫轻易说此僧也。此僧若在家,即真孝子矣,若在国,则真忠臣矣;若在朋友,则真义士矣;若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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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371
道参禅,则真出世丈夫,为天人师佛矣,可轻易也耶!盖天地间只有此一副真骨头耳。不问在世出世,但有此,百事无不成办也。“
明玉之告长者,并长者之语明玉如此。今年春,明玉为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