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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件女人的衣服晾在那里,漂亮、轻柔,像天使入浴后晾在池边的薄纱,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甚至也能闻到那些衣服散发出的一种幽香。
“从那以后,我一天望不见她就像掉了魂似的。除了到学校上课,每天早晚我都会站在我家的窗口,从窗帘缝中用望远镜望远处的那个阳台。幸运的是,每天总会看见她一两次。她有时是到阳台上晾衣服,有时是给盆花浇水。虽然每次都是短暂的一现,并且隔得那样远,但一望见她我的心还是咚咚直跳。
“当然,更多的时候,那阳台是空空的,通向阳台的玻璃门关闭着,窗帘透着灯光。每当这样,我会对着那柔和的窗帘长久地想像,我想她正在看书什么的,穿着乳白色的睡衣,这使披在肩上的头发更加黑亮。她的这种样子,我在阳台上看见过一次,当时已是深夜了,她走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像是凝思的样子,屋里的灯光射出来,她那乳白色的睡衣饱含弹性。
“有时,我将她看成我的姐姐,她年龄比我大一些,可能有二十五六岁吧,想到她做我的姐姐我感到很温馨,因为我如果病了什么的,她会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来关照我。但更多的时候,我想娶她,这样死也心甘。
“但是,我至今并不认识她,我想和她见面,和她说话,但是没有任何理由和办法。并且,连续两天,她再也不出现在阳台上了。屋里有灯光,表明她在家,却不见任何动静,我担心她是生病了。如果是这样,谁照顾她呢?她是一人独居,这点我敢保证,因为我从未在阳台上看见过另外的人出现。
“两天了,通向阳台的门始终关闭着,阳台上晾着的几件衣服也一直不见她收回屋去。今天晚上,我突然望见她的一件衣服从阳台上被风吹下楼去了,可她在屋里,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突然来了勇气,转身出门,跑到了她的楼下。在暗黑的楼角,我找到了那件落下的衣服,我感到手心柔滑无比,那是一条丝裙,已粘上了一些泥。
“我转弯找到了单元入口,上了二楼。她住在二楼我记得很清楚。借着楼道的路灯,我看见她的门边墙上贴着一张登记水电气的表格,上面写的户名叫董枫,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名字。我正想敲门,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了一点,室内没有灯光,楼道的路灯从门缝射进去,里面半明半暗,我正想叫人,里面突然发出一声苍老而嘶哑的问话:‘你来干什么?'我抬头一看,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正对着房门坐着,她的一只枯瘦的手仿佛还对我扬了一下。我惊叫一声,连爬带滚地跑下楼来,那条丝裙大概也扔在那里了。”
这就是张江的奇遇。他的到来给我带来双重恐惧,使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章
意识对于人来说,犹如太阳对于地球。如果没有那个光芒万丈的火球,地球将永陷黑暗之中,冰冷、死寂。
十四年前的那个黎明,对于大二女生卓然来说,意识与神智的太阳已不可能再升起了。她坐在寝室的窗前,穿着碎花睡衣。窗外是医学院的校园,在黎明中依稀可见的树木、人工湖和后山,但她看见的只是烟雾。
她是在夜里什么时候起床坐到窗前的,没人知道。郭颖在她的下铺睡得很熟,对面床上的谢晓婷只是在迷迷糊糊中听见过一阵阵奇怪的咀嚼声。
黎明时分,谢晓婷隔着蚊帐看见了这个呆坐的人。郭颖也被谢晓婷的惊呼声惊醒。
她俩翻身下床,看见卓然木偶似的坐在那里,嘴角浸着血迹,那是由不能自制的磨牙咬伤的。
“卓然!卓然!”俩人摇着她的肩头喊。但卓然仿佛毫无所知,眼睛大睁着,目光呆滞地望着正前方,突然开口说道:“啊!背后有人!”她一边说一边跳了起来,不断往后退,椅子绊倒了她,她便顺势在地上爬了起来,最后,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
卓然疯了。作为医学院的学生,郭颖和谢晓婷都知道这叫精神分裂。意识和神智的太阳已在卓然的大脑中沉没,代之而起的是茫茫迷雾和深渊般的黑暗。
这事实令人难以接受。小妹妹般的卓然聪明、秀气;上课时像个听话的孩子;洗衣时高兴起来,会将水弹到郭颖的脸上,惹来一阵青春洋溢的打闹声;躺在床上看爱情小说时,稍不控制就会看得泪流满面,那种柔情惹得谢晓婷打趣道:“卓妹妹好可爱啊,下辈子我要是做男人,一定要娶你。”
卓然的精神分裂惊动了整个学院,教室里、食堂里和走廊上,到处都有人议论纷纷。同班的同学们则川流不息地到寝室来探望,尽管卓然已被送到医院去了,她的家人已从外地赶来守护着她,但同学们对这间卓然住过的寝室还是都想来看一看,当然,更多的还是想听听郭颖、谢晓婷这两位室友的讲述。
她们讲到了卓然的梦话、洁癖似的淋浴、深夜的梦游,同学们运用已学到的医学知识分析着、争论着,都想从中找出点令人信服的病因。她们还讲到了卓然从后山上捡回来的发夹,以及谢晓婷在后山发现的断手……当然,实际上是一只填满沙土的橡皮手套,同学们对此惊奇不已。当郭颖讲到在后山的树枝上发现一条长丝袜时,不少男生笑了起来,一些女生红了脸。谢晓婷隐隐感到这里面有肉欲和野合的意思,但她仍然感到迷惑,她说:“这不合常理,就算是有人激情所至做了什么傻事,也不会将这丝袜扔在后山作展览呀。“
一个叫柳莎的女生说:“那也不一定,做那种事时,是可能将什么都忘记的。”
高瑜立即插话说:“你一定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吧?”这位高大的男生不会放过任何和女生开玩笑的机会。
女班长路波用胳膊撞了一下高瑜,不满地说:“正经一点,卓然无缘无故地精神分裂,我们大家得找找原因才对。”
路波说话时瞪了柳莎一眼,心里骂道:“骚货,什么时候都想和男生调情!”她看见高瑜的眼光不断向柳莎身上溜,心想这种女人真是狐狸精。
谢晓婷观察到了路波的心情,感到一阵开心,她想:“我还没讲是和谁一起发现那只橡皮手套的呢。你以为你的男友是白马王子么,其实是花花公子一个!”
这时,何教授也来了,走进寝室便说:“奇怪奇怪,好端端的卓然怎么会精神失常呢?”
何教授刚从医院回来,大家立即围上去询问卓然的病情,何教授说:“打了针,已经睡过去了。初步诊断她是受了剧烈刺激后造成精神分裂的。下一步,可能要考虑电休克治疗。”
这时,屋角突然有人“哇”的一声大叫,那声音撕心裂肺。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吴晓舟捂着胸蹲在地上,脸色惨白。问他怎么了,他不断地摇头说:“别,别作电击,别作电击,那太残酷了!”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何教授的手摇晃,仿佛即将要被束缚在病床上作电休克治疗的是他自己。
何教授大惑不解地望着他说:“你怎么了,作为学医的学生,还害怕电休克治疗?”
高瑜插话道:“晓舟是诗人嘛,惜香怜玉,电休克真让人柔肠寸断。”
高瑜话音刚落,吴晓舟猛地站起来,挥拳就向高瑜打去。无奈他个子不高,手臂瘦弱,拳头打在高瑜的胸上只像在石墙上碰了一下。“你这个混蛋!流氓!白痴……”吴晓舟声嘶力竭地吼道。
大家拉他坐下,为他这种情绪反常面面相觑。高瑜也因为这突然的狂怒怔住了,喃喃地说:“我没说什么呀。”
何教授拍着手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寝室去好不好?卓然病得不轻,让我向她的室友好好了解一下情况,也许对治疗有帮助。”
寝室里安静下来,郭颖、谢晓婷、何教授都坐下来,准备好好聊聊。路波也留在了屋里,作为班长,她对同学的关照的确是挺热心的。她紧挨着谢晓婷坐在床边,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是法国的CD,”谢晓婷心里判断着,“这时髦的女班长看来还挺有钱嘛。”
何教授拿着那个银发夹反复观察着。“是卓然从后山拣到的?戴上后就头痛?”他疑惑地询问道。
郭颖证实确实如此,她自己就戴过这发夹,后来也头痛、失眠。“据说,二十年前,文革中,有个女生死在后山下的防空洞里了,后来只发现了白骨、衣扣和发夹……”郭颖小心翼翼地提示说。
何教授的脸色突然十分难看,像发生了胃痛一样。“这毫无联系,”他说,“这会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发夹吗?完全是你们的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简直是集体癔症!”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何教授为何生这样大的气。
人对空间的感受非常奇怪,仅仅少了一个人,这寝室就倍显空旷。卓然住进医院去了,夜幕落下后这寝室竟有点凉。谢晓婷冲完澡,穿着裙子在屋里转了一圈说:“漂亮吗?”
郭颖知道这小妮子又有约会了。她紧张地说:“今晚你就别出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屋里害怕。”
“哈哈,”谢晓婷显然心情很好,“我不出去,让他到这里来好吗?”
这种方式郭颖当然是更难接受。想到对面的蚊帐里一整夜的亲昵声,那是没法叫人安心睡觉的。大一的时候,谢晓婷曾干过一次这种胆大妄为的事,第二天遭到郭颖和卓然的强烈抗议,从此不敢再“引狼入室”了。
“你告诉我这人是谁,我再决定同不同意你带他来。”郭颖提出这个要求,是想拒绝谢晓婷的荒唐提议。因为她知道,谢晓婷一般不会让她的“他”曝光。
“说定了?”谢晓婷将手举在空中说,“那我就告诉你。”说完,她俯在郭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郭颖叫起来,“别理他!别理他!你简直鬼迷心窍了,这是个浪荡小子,你还和他去后山,原来如此,你们碰到的那个橡皮手套就是上帝对你的警告。”
“嘘,”谢晓婷说,“小声点,我的姐,我和他玩玩罢了,没什么,路波还不是就和他玩玩,其实路波在外面早有男朋友了。”
不可思议!郭颖赌气似的说:“随你便吧,只是那坏小子休想到这寝室里来,你们要去哪里呢?”
“后山。”谢晓婷说,“你看星星都出来了,难怪大家都说医学院的后山是恋爱天堂呢。”说着,她抱歉似的在郭颖脸上吻了一下,“我的姐,在屋里别害怕,我一定早点回来。”
其实,郭颖比谢晓婷只大三个月,但谢晓婷嘴甜时就叫她“姐”,弄得人生不起气来。
“我倒不害怕,”郭颖说,“只是后山上阴气沉沉的,你别被什么魂绊住了就行。”
“别吓人了!”谢晓婷在她背上擂了几下说,“我们都是学医的,还相信什么魂啊魄啊的?”
话虽这么说,谢晓婷临出门时还是有点心虚,她自我壮胆地说:“没关系,还有他呢。男人阳气重,鬼魂沾不了身。”
这种约会是一种什么吸引呢?让人胆大妄为、一意孤行?郭颖将门关上,独自在灯下发了一会儿愣。
然后上床,放下蚊帐,随便拿起一本书来翻翻。她没关寝室里的灯,她觉得这样安全一些。
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上铺也不会有卓然翻身的动静了,当然,也再不会有卓然的梦话。
卓然怎么了?她将翻开的书盖在脸上默想着,怎么会精神分裂呢?卓然曾在梦里叫道,“背后有人”,难道这屋里有什么影子惊吓了她?
郭颖将书丢在枕边,侧脸从蚊帐中望出去,屋内空空荡荡,谢晓婷的床上胡乱扔着一些衣物,是她临走时选择衣服时丢在床上的。郭颖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些衣物,衬衣、牛仔裤、胸罩、短裙、连裤袜……她心里无端地紧了一下,想到在夜半的后山上,从树上悬挂下来的那条滑腻的东西,她无端地觉得那是死人的遗物。
她不想再看这些东西,伸手关了灯,屋子里瞬间漆黑之后,随着眼睛的适应慢慢朦胧起来,外面的走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郭颖从枕头下摸出表来,凑在眼前看了一下,凌晨两点零五分,“是什么人在走动呢?”她心里不禁咚咚直跳。
此刻,她强烈地希望谢晓婷快点回来,多一个人,这屋里就会有生气了。
她合上眼,想像着谢晓婷和高瑜快上山了吧。她想像着那些石阶,那些黑色的树林和灌木,他们躲在什么地方呢?对了,一定是上次发现“断手”的那地方,在山顶的凉亭西面,穿过一大片密林,那个仿佛是绝路的地方。那里真是个隐秘之地,恋人们真是无孔不入,什么偏僻的地方都找得到。
进入大学后,真是自由了。郭颖想起中学时期,即使到周末要和同学们聚一下,也会遭到家长的盘问。“都是些什么人?男生还是女生?到什么地方玩?多久回家?”这些问题使郭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犯人。所以,她宁愿呆在家里,以免听那些拷问。只有到姐姐家可以自由来去,她想到了姐夫,想到了那个周末的下午……
郭颖在蚊帐中翻了一个身,她感到有些燥热。她突然羡慕起谢晓婷来。进入大学后,自己虽说是自由了,但反而没地方可去,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寝室,最多也就去图书馆坐一会儿。天热了,有时晚上到后山散散步。
她又想到了后山。谢晓婷此刻在做什么呢?想到这点她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她已经二十岁了,有人说二十岁的女孩如果还是一张白纸就是老土,说这些话的人仿佛都很自信、很快乐。
她缺乏自信吗?似乎有一点。她没有谢晓婷那样的细腰。细腰衬得谢晓婷的胸脯和臀部都很迷人。不过,有一次冲澡时,谢晓婷突然闯了进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对着她的身体看,还说:“郭颖你知不知道,男人其实最喜欢你这样的身子。”她当时觉得谢晓婷的话有点下流,因为她发现谢晓婷说话时,眼光正盯着她过于硕大的胸脯和屁股。
郭颖在蚊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室内的空气显得闷热,可能是窗户关得太死了吧。她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扇窗户。
从窗口望出去,校园树影婆娑,空无一人。后山像一堵黑墙似的挡在远处,树尖之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突然,她看见一个人影从后山中走了出来,是谢晓婷吗?她盯着那影子移动,当那人影走到人工湖边的路灯下面时,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男生,吴晓舟!
吴晓舟和谁谈恋爱了?郭颖抱着这种好奇心在窗口一直张望着。可是,直到吴晓舟回男生宿舍后很久,下山的路上也没出现任何人。
吴晓舟,他单独在后山呆到凌晨干什么呢?郭颖想起了他写的诗,将丝袜描绘成毒蛇,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人们普遍都有靠墙而坐的习惯,这是否来源于丛林时代的安全意识,还有待研究。但不管怎样,当背后空空荡荡时人会觉得不踏实。那天凌晨,郭颖伏在窗口观望后山时,她的背后却是室内的虚空。她突然感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感觉到这点的时候,身体已出了冷汗。她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来,室内空无一人,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刚才那种被拍的感觉是那样真切,她的心里一阵惊跳。
房门也是关得好好的。她走过去开了门,走廊上亮着灯,但仍是空无一人。当时是凌晨3点,不可能有人走动的。她望着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一个人影,确切地说,是走廊拐弯的那边有一个人,而灯光将那人的影子投在了正面的走廊上。
谁站在弯道那边呢?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挑战似的冲动使郭颖走了过去。她故意将脚步走得很响,可那拐弯处的人影仍然一动不动地映在地上和墙上,显然,站着弯道那边的人一点儿也没理会她很响的脚步声。
离弯道只有两步的时候,郭颖故意咳了两声嗽,然后鼓足勇气一步跨了过去,弯道那边的走廊上仍是空无一人,沿走廊的窗户边,有人在铁丝上晾挂着一件衬衣。
郭颖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惊恐感到好笑。但是刚才,肩膀上被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她转过弯重新回到寝室,看见谢晓婷已经溜回来了,正弯腰收拾她凌乱的床铺。
“上厕所去了吗?”谢晓婷头也不抬地问。
郭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打趣道:“天还没亮怎么就回来了?玩够了吧?”
谢晓婷红扑扑的脸上毫无倦意,她对郭颖伸了一下舌头,说:“还不是回来陪你呀,你一个人,不是害怕吗?怎么,遇到鬼没有?”
郭颖说:“我才不怕什么鬼呢。你倒是要小心点,长得那样漂亮,鬼都会爱上你的。”
谢晓婷上了床,坐在蚊帐中,她要郭颖也钻进她的蚊帐坐一会儿。她将手放在郭颖的膝盖上,狐疑地问道:“你说,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
从谢晓婷迷惑的表情中,郭颖预感到她在后山又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这预感很快就得到了证实。下面,是谢晓婷的讲述。
“晚上10点左右,我和高瑜在后山的凉亭见了面。他带我去老地方,我说那个地方太僻静了,况且,上次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