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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时,恭太常常想:若父亲在跟前的话,就会站在自己这一方了。从前,在一家饭馆当厨师的父亲,每天从下午2点就会上班,很少与家人一起吃晚饭。可是,每到星期天饭馆休班的时候,如果父亲和自己在家里坐在一起边看电视边吃晚饭,母亲也予以默认。
母亲发起牢骚来总是没个够。就在恭太时儿站。起来,时儿坐下收拾餐桌时,刚才从半截开始看的变形动画片已换成“节目预告”了。
因而恭太心里觉得很不痛快。他欠起身来把剩下的饭倒掉后,没好气地把餐具摞在一起,端到了水管旁。
他把水管开得足足地洗刷起来。
今天是星期五,是往胡同口拐角处扔垃圾的日子,因为半夜里收垃圾的车转过来,就会给拾走的。平时都是母亲倒垃圾,偶尔也会支使恭太干一次,可是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母亲干了。虽说不受支使就不愿意干,可是这也是他从家里到外面去玩的一个借口。因为前不久有个西荻洼署的刑警到家里来时,曾递给了母亲一张名片,并说如果恭太身边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就请立即汇报给他。自那以来,每当天黑后恭太外出时,母亲就对他严厉斥责。富士见池事件刚发生过的几天里尤其如此。但由于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情况,所以现在她才稍微有点儿放心了。
恭太把刚才自己吃剩下的菜心和积存在水池子的网上的垃圾塞进聚脂塑料袋里,然后把它放进了门口的桶里。他提着桶打开了大门,母亲昏昏欲睡地朝那边看了看,也没说什么。
虽然还不到7点,可外面已经很黑了。胡同里也不见来往的行人,高高的空中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星星,向地面露出了点点阴凉的星光。
虽说家里只有母子二人,可装着积存了四天垃圾的桶还是相当重的。恭太故意懒洋洋地将桶底蹭着地面,来到了胡同口。他朝着亮着微暗的路灯光的电线杆下一看,发现里边那几家的聚脂垃圾桶已经堆放在那里了。
放下桶后,恭太做了一下深呼吸,抬头望着天空。
这时,恭太突然感到附近有人,便吃惊地担了扭头。
在位于电线杆后边的木板围墙前面,站着一个人。这是个穿着黑色西服、个头相当高的男人,肩膀很宽,看上去体格很健壮,肌肉结实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恭太心想:这个人刚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虽然感觉到好像哪里有人,可根本没听见脚步声,那么他是不是一直在那边的黑影里站着,而突然走到路灯下的呢?
一想到这里,恭太立即感到一阵心跳加速。恭太想起了大约一周之前的那个向邻居的小女孩打听自己的家在哪里,而且在自己打完棒球回来时跟在自己身后的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但是,因为从那之后再也没看见过那个人,所以他觉得这可能纯属是一种偶然,所以就逐渐把那事给忘了。那么,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是否跟上次的那人是同一个人呢?他判断不出来……
“是久藤恭太君吧?”
那人好像喉咙里卡着痰似地向他招呼道,同时将手插到西服兜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笔记本样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恭太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心里轻松多了。
“是的,”他口齿清晰地回答道。他心想果然又是一个警察。善福寺事件发生后的一段时间,由于经常有刑警或新闻记者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心里烦透了,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因对方出示了警察手册而感到安全过。
不过,对方好像是个从来还没到恭太家来过的刑警。
“其实我想向你了解一下10月7日在善福寺发生的私人银行家凶杀案的有关情况。”
刑警说得很清楚,接着又往恭太跟前靠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由于眼镜片反着光,这个人更显得威严了。
“那个案件中的主犯已经死了,刚发现了他的尸体。”
“嗯?”
恭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案发当日早晨从河堤上把自己救上来的那个人的容貌瞬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是尸体……?”
“嗯,不过,为慎重起见,想请你给确认一下。就是说如果那个人与你在善福寺公园上面的坡路上遇到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罪犯的踪迹就调查清楚了。——你能去认一下那个人的模样吗?”
“那个尸体,在哪儿呢?”
“嗯,离这里很近,用不了多长时间。”
“那么,我去跟我妈妈说一声。”
刑警一瞬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恭太说完这句话,便跑着回家了。
打开门后,恭太用直截了当的语气告诉母亲自己现在要去警察那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母亲吃惊似地抬起了头。
“什么,又去认嫌疑犯的照片?”
“这次不是照片。因为刑警接我来了,所以……”
母亲好像还想问什么,但恭太说完就关上了门。
这次不是照片……他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紧张地感到心里猛一收缩。”说不定——那个人或许死后露着一张苍白的脸,正躺在草丛里呢……
刑警躲在离电线杆较远的很阴暗的地方等着他。
恭太一走过来,他便默不作声地抬起了脚步。
他俩出了胡同,沿着行人稀少的柏油马路向上爬了一会儿坡,便看到前面停着一辆车。由于恭太没有特别留心,因此当刑警突然伸手打开车子的车门时,他感到非常地出乎意料,他开始以为是步行去的。
“虽然不远,不过还是得抓紧点儿。”
恭太被轻轻地按了一下肩膀,坐在了副司机座上。
刑警跑到司机座上,开动了汽车。
汽车在人夜后不久的宁静的公路上高速奔驰着,道路两旁的房屋被迅速地甩在车后。
上车之后,恭太觉得在旁边开车的这个看上去很了不起的刑警身上透出一股紧迫的气息,因为他将车开得很快,车轮咯吱咯吱地响,而且这从他拐弯时方向盘的操作方式及屡屡传来的又急又粗的呼吸声中也能感觉得出来。
恭太偷偷地将视线移到刑警的侧脸上。刑警似乎觉察到了,便张开了微闭着的嘴唇说道:
“你还清楚地记得案发当天早晨在芜藏寺旁边的斜坡上碰到的那个男人的长相吧?”
他说话时仍然是一副慢条斯理的叮咛的口气。
到目前为止,恭太还从来没有回答过“清楚地记着”这句话,那主要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对前来打听情况的和栗股长报有的反感所造成的。
但这次由于对方说罪犯已经死了,那么事到如今,无论如何回答,很快都会真相大白的。杀死放债人、夺走保险柜里的金钱的罪犯到底是不是像父亲一样把自己救上岸来的那个人呢?想到此,恭太下意识地回答道:“记得。”那口气仿佛是被对方紧迫的气势压倒了似地。
“看一下长相,能认出来吧?”
“我想能认出来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后,青梅街道出现在眼前,汽车亮了右转弯的信号灯。
喜欢骑车郊游的恭太知道这一带在练马区来说也属最西端,再往前很快就要进入保谷市、田无市了。在青梅街道上,汽车一辆接一辆地行驶着,不过总算没堵车。
“听说你当时还看见了一个女人,对吧?”
加入西行的汽车行列之后,刑警又开始提问了。上了拥挤的大街后,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匆匆忙忙地开着车。
“是的。”
“那个女人的情况你也记得很清楚吗?”
“对。”
“是个什么样的人?”
“皮肤白净、身材苗条,穿蓝色衣服……”
“噢,什么模样?”
“要说模样,这不好说……我觉得是个看上去很亲切的人。”
“再看到她,能认出来吗?”
恭太这一次没立刻回答。上一次在石神井公园的车站前,恭太看到了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人。后来小暮记者让恭太认她的照片时,他说没有把握断言那个女人就是在芜藏寺旁边的坡路上从对面走过去的那个人。
不过,小暮拿来的照片是斜着从旁边拍的,整个画面也有点昏暗。
那天早晨,透过雾蒙蒙的空气,自己不知为什么与对方相互都发出了微笑。尽管当时也有点昏暗,可对方那张润泽白皙的笑脸仍然一直鲜明地留在恭太的记忆里。
“怎么样?再看到那个女人的模样,还能认出来吗?”
再次被这么认真地一追问,恭太就果断地回答道:
“若在近处见到真人,我想能认出来。”
他说的真人,指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照片。可是他又担心刑警没听明白,就偷看了对方一眼。此时恭太觉得好像有一个痛苦的阴影正慢慢地从对方侧脸上掠过。
然后,刑警长叹了一口气。
汽车在青梅街上只开了一小会儿,就向左一拐,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私立学校的高大的砖瓦墙及神社模样的黑色的树林出现在了道路前方。
从三岔路口再往左拐,恭太知道是进了五日市街道,这一带也在他骑车郊游的范围之内。
路比刚才窄了一些,路两侧的商店和住房也少了,而田野和树木则增多了。不知不觉中前后车的间距也拉大了。
车子载着恭太在笔直的公路上疾驶起来,而且越开越快。
公路右侧是玉川上水河的河水,河沿岸的树木的树梢影子就像远方黑乎乎的山脉一样忽闪而过。
公路左侧是视野开阔的田野,附近的灯火极其稀疏。
随着车子的飞速行驶,玉川上水两岸的樱树、杂木也显得很繁密,看上去就像一条小树林在延伸,下面流淌着玉川上水的河水。碰巧恭太最近和小朋友曾一起到这里来过,他们还因为打赌,一起往下瞧了瞧,发现陷下去的河堤的底部,就像埋在繁密的树林里一样,河水载着枯叶缓缓地流淌着……
当恭太突然浮想起污浊得呈暗绿色的水面时,心里暗暗地产生了几丝不安:不是说就在附近吗?这是要开到哪儿去呢?来到五日市街道入口附近就出了武藏野市了,再往前走就是小金井市了吧……?
恭太曾多次将视线移向旁边的这个人,此时这个刑警也一言不发了。因为几乎没有光线射进车内,所以也看不出这人脸上的表情,只有他那细高的鼻梁和紧绷着的嘴唇的轮廓,不知为什么好像是在拒绝接受恭太的所有反应似的。
由于道路夹着玉川上水河的河流往左右分出两条,所以变得更窄了。黑洞洞的道路,仍笔直地向前延伸着。
车子突然往左一靠,猛一急刹车停下了。恭太的身体向前一倒,用手抓住了仪表板。
刑警关掉发动机,灭了车灯,那动作非常慌张。然后他动作敏捷地朝前后看了一眼,微微打开了点儿车门,也不看恭太一眼,就态度强硬地低语道:“下来!”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恭太摸索了一会儿,总算自己打开了门出来了。
道路的左侧是广阔的菜地。在菜地的尽头,各家各户的灯光隔二片三地闪亮着,冷飕飕的夜风从菜地那边吹了过来。
右侧围着铁丝网,对岸是茂密的树林,上水河的流水仍在这里延伸。
除了有小车井然有序地从眼前穿过之外,周围静寂得很。
恭太跟着刑警,穿过狭窄的公路朝铁丝网方向走去。
“现场就在那边。”
刑警指着树林的前方说道,恭太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过,恭太也感到奇怪:不是说发现尸体了吗?怎么会如此静呢?再说也看不到警车。
“好像现场已经鉴定完了。”刑警好像看出了恭太的心思,便低声说道。
“不过,还是得让你认一下尸体,尸体还在这里放着呢。”
说着话,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紧紧地抓住了恭太的右胳膊,然后用力一拉,另一手按在了恭太的背上,强行让恭太顺着铁丝网往前走。
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座小石桥前,小桥边的铁丝网上有个洞。
两人从这个铁丝网上的洞里钻进了小树林。
夹着上水河的两侧的杂树林的树枝相互缠绕着,就像隧道一样。树林里几乎是一团漆黑,脚下是茂密的灌木和杂草,满是湿漉漉的枯叶,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再往深处去,就是缓缓流动着的上水河的河水,因为现在天已黑了,所以根本看不见水流。
死尸在哪儿呢?——从一踏进树林时起,恭太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可是现在已没有退路了。他想问一下现场到底在哪里,可是嗓子发哽,却说不出话来。也许是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如果自己再问的话,那么就会给这个刑警提供了某种机会。
这个人的手紧紧地抓着恭太的胳膊,又拉着他走了十几米。
最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由于被拉着胳膊,恭太不由得反射性地从对方身边抽身,与对方面对面地站着。
外面的路上,偶尔有车驶过。灯光照得树叶子白花花的,也映衬出眼前这个人的头和肩膀,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怪物。恭太不由得浑身打起颤来。
那个人突然用两手掐住了恭太的脖子,刚才在车里面听到的那种又急又粗的呼吸声愈发紧迫地传进了恭太的耳朵里。恭太握住那人的手腕,想用力挣开,可那手腕却硬得像石头一样。恭太心想:这个家伙并不是在芜藏寺旁边碰到的那个人,不过,这个家伙才是真正的凶手,是最凶残的家伙。肯定是他在杀死畑山盗走现金后又除掉了在富士见池袭击过自己的中谷浩司,那么这次他是真的打算对自己下毒手啦!……
恭太想抬起脚朝这家伙的腹部踢,可是,根本客不得他那么做,他很快就被勒得声嘶力竭,发出了奇怪的呻吟声。由于呼吸困难,顿时他的脸变得通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又过了多久呢?——实际上可能就二三秒钟吧——他突然觉得嗓子轻松了。恭太大喘了一口气,这时突然胸部又被撞击了一下,他身子一歪,跌落在上水河的河堤上。
他的身体向下滑去。在向河里跌落下去时,他拼命地抓住了河堤上的一把草,可是由于草丛无法支撑他身体的重量,所以手马上便从堤上离开了。他的脸贴在河堤上,手心里抓着一把被他拔下来的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右手腕突然被紧紧地握住了。接着,他的左胳膊也被牢牢地抓住了。不知是谁趴在河堤上面将恭太抓住了。一瞬间恭太的脚踩到了什么,两手被用力拉着站住了。
恭太胸部紧贴着河堤,脚蹬了两下,终于爬上来了。
他用力分开仍在摇摇晃晃的双腿,站在满是枯叶的河岸上。
“没事吧?”一个焦急的声音问道,是小暮记者的声音。
恭太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嘴唇突然都歪了,他拼命地点了一下头。
小暮睁大眼睛朝着刚才恭太他们钻过来的铁丝网的洞口方向看去。说了声:
“畜生!让他给跑了!”
不怎为什么,恭太听了这句话,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失望。
小暮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当小暮与主任商量好事情走出记者俱乐部后,就雇了一辆出租车只身前往恭太的家。因为如果主任向搜查一科科长通报桂木麻子的情况,同时催促他们加强对久藤恭太身边的警戒的话,那么警方马上就会采取适当的措施吧。可是到那时还有个时间差——更确切地说,那个有可能隐藏在麻子背后的凶手,从报道上会知道搜查的步骤已经延伸到麻子身边,可从现在起到真正地传讯麻子或恭太还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小暮凭直觉感到这是很危险的一段时间。
警视厅允许驻俱乐部记者平时随便雇用出租车,甚至必要时可以在出租车上插上报社的社旗。不过今天晚上最重要的是不要引人注意。
当出租车开到能看到恭太家的那个胡同拐角处时,小暮从车里看到一辆车型熟悉的轿车从前面的斜坡上朝相反的方向驶去。虽然没有看见恭太在里面坐着,但是他感觉到这是一辆非同寻常的车,因为警察好像没人开这种车,而其他报社已经对恭太不感兴趣了。——小暮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吩咐出租车司机跟踪那辆车。
当前边那辆车驶进青梅街道后,就不可能紧随在后面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不一会儿就看清了对方要过五日市街道。在这期间,小暮发现前面那辆车里的副司机座上有一个少年的小脑袋。
前面那辆车以每小时90公里的速度直行一段时间后,终于在路边停了下来,果然,开车的那个人和一个长得像恭太的小孩从车上下来了。
小暮让司机在前面桥上停下车后,发现那两个人已消失在上水河沿岸的小树林里,他便踉着跑了过去,然后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看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身影。他喊了一声,”那人好像回头看了一下,接着的一瞬间,只见他将恭太往河堤下一推,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