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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楼主_女侠夜明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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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马又快,怕他作什?”略一寻思,也就罢了,村童业已走入人丛之中不见。反正顺路,虽听辛良那样说法,不知怎的仍放那青衣人不下,老想探个下落,到底何处见过,如此面熟?也未告知辛良,好在顺路,以为村童无知,容易买动,只要把人寻到,引往无人之处,便可问出底细;当地又是渡口必由之路,青衣人所骑的马又容易认,同在镇上,不会寻他不见,便顺路往前寻去。人多拥挤,天气又热,到处汗臭熏蒸,葱蒜之气中人欲呕,李善生长东南诸省,性又喜洁,初次闻到这样特有的气味已是不惯,再加当日风大尘昏,黄土飞扬,被人群一挤,休想立定,只管身强力健,惟恐误伤,不肯强抗,只得随同人潮往前走去。到了后来寸步难移,进退均不能自制,人也头昏气闷,难过已极。
  李善心想:“凡事必须身经其境才能明白其中况味,一班住在高楼大厦的达官贵人、书生公子,随便读了几句书,或是稍微有点知识,便是胸怀大志,口发狂言,口口声声将来得志,深入民间,为民福利,别的不说,那些享受惯的人单这一种气味先受不了,如何能够体恤民隐、博访周咨,使得政通人和、出水火而登乐土?岂非是说梦话?可见自古以来真能为民造福、立有大功大业的英雄豪杰、才智之士,无一不是身历其境,由困苦艰难中亲身体验力行而来,像我这样膏粱子弟真乃无用之辈。此行总算长了一点见识,以后不打算建功立业便罢,既要立志,第一便须能耐劳苦作起,要是稍微闻到一点气息便是难耐,势必与亿万人民离开,彼此隔膜,对方苦痛艰难全不知道,就有多大志气也是空谈,如何成功?”念头一转,便把心神镇静下去,认为这类风沙污秽、热臭熏蒸,在我觉着万分难耐,如看这许多人民苦中作乐、高兴神气,分明终岁勤劳不得休息,今日之举一半是官府不知教养,迷信太深,一半也是拿了自己血汗换来的一点热闹,不愿虚度过去,借着敬神之便,看一点草台戏,苦中作乐,认为一年中不可多得的快活之时。同是一人,境遇不同,不特苦乐不匀,生活享受也相去天地,照此看来,不说西北寒荒之境,便是这一带临河人民,平日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他们的乐境我却当成苦境。
  心中寻思,神智一宁,跟着一阵风过,心头便凉爽起来,头也不再发昏。又想:“人的苦乐多半还是不能知足,境遇造成,假使我是这班土人之一,忽然变成现在的我,衣食不忧,父母一堂,骑马仗剑,自在逍遥,随意游行名山大川之间,岂不平地登仙,心喜如狂呢?”
  辛良胸有成见,不知李善幼怀大志,人又坚毅,遇事用心,对于文珠虽然痴得太过,梦魂颠倒,处处显得忠厚稚气,对于别的却是聪明绝顶,尤其是平日所学,专主身体力行,认为人都一样,更无贵贱之分,无论遇事遇人,都肯虚心求教,毫无一点纨挎气习;见他一身干净衣履,在人丛中一挤,被风沙一吹,已全成了黄色,头上脸上全是灰土,仿佛狼狈不堪,又不肯用力冲挤,进退两难,忍不住笑道:“二弟,这等地方你弄不惯,还是由我当先挤出去罢。这草台戏没个看头,庙里更挤,你又多日不曾安眠,回到店中养神多好?”李善向不愿对人明言心志,专在暗中留心,此时正想借此练习,查听当地民风苦况,如何肯回?因人大多,不便出口。笑说:“你看他们面上均有喜容,必是今年不会发水,虽然拥挤,倒也有趣。再说也无法转身,且跟到前面再说吧。”辛良连劝两次不听,想起途中所说口气,只得改口说道:“这里太乱,我们看看河道可好?”李善闻言忽想起方才店门正对黄河,因听辛良那等说法,又见到处黄土堆积,尘沙弥漫,遥望对面堤岸高达一二十丈,只看见下面一点河滩和有限几所残破的土房,景物荒凉,连水影也未看见,觉着扫兴,忘了往看,既要留心水利,这历史上最有名的大害如何忽略过去?虽然黄河长达四五千里,新道旧道有好多条,形势不一,利弊不同,必须上穷河源,下达出口。穷年累月亲身考察,才能知其大概,不是走马看花、一隅之见所能知悉;到底也长一点见识,比在人堆里拥来拥去要强得多。忙答:“这样多的人,我们隔在当中如何走得出去?”辛良笑说:“我有法子,请跟我来好了。”李善方说:“不要硬挤人家。”辛良答说:“不会。”人已朝前面人缝中挤去,见缝就钻,身法动作极巧。
  李善在后跟进,并不后退,不消片刻,便挤到戏台旁边。
  这时台上锣鼓喧天,正在热闹头上。台下人山人海,四面堆满,简直成了一片人山,只台前空出两丈多方圆一片。正面摆着几张桌椅,都是大红披垫,两旁用红绳木桩围成一圈,旁边立着好些戴红缨帽、手拿皮鞭的官差。二人来路排着三层台凳,上面坐的都是当地土豪富绅的男女家属,旁边也有差人恶奴手持鞭棍守候,三面人堆,只这一角比较人少,余者全是水泄不通,台旁几枝枯树上面也被大小土人堆满,成了人树,可是当中桌上虽然堆有许多水果糕饼,陈列整齐,但是官府业已走开,空无一人,桌上灰沙虽有差人常时打扫。仍是不得干净,好些果品都被沙土染成了黄色,那么空的地方无人享受,只便宜正面桌后前面两排的人饱了眼福,多看点戏。挤在后面的土人,有那身于矮的,只看见一点芦棚和听锣鼓乱打的声音,哪里看得见戏?照样也在拥挤。偶然同伴之间人托人彼此倒换,跪在肩头上看上两眼,那没有人托的并此而无。这样大风沙土、闷热的天,一个也舍不得走,后面的人还来之不已,儿啼女号、呼娘喊爷之声与台上乱敲乱打弄成一片繁喧。台上更是神鬼百出,乱成一团,急喊乱叫,一点也听不出。台下却蹲伏着许多村童,一个个鸠形鹄面,多半连裤子都没有一条,身已成了泥人。有时爬在侧面台口,有的隔着台缝朝上偷看。那台离地约有丈许,都是木板树干搭成,看去并不牢固,一二十个神头鬼脸的戏子此进彼出,乱滚乱蹦,那台也随同震撼。大风一过,吹得上面芦棚哗哗乱响,台也跟着摇晃,似要倒塌神气。
  李善见此情形,越觉这班土人平日没有乐趣才有这类景象。这座戏台万一倒塌下来,不知要伤多少人命。正觉可怜可叹,辛良知道当地形势,早由人丛中挤往台左无人之处。
  那些官差恶奴本是见有土人近前扬鞭就打,因见二人穿着整齐、器宇轩昂,误认官亲,不必冒失,反倒呼喝闲人代为开道。辛良在前,大模大样把手一指一挥,连这些恶奴的亲友也被喊开,当时让出一条人弄。二人昂然走过,径由台旁钻出,到了河边,再沿河走去。李善笑说:“辛兄真有本事,这些拿鞭棍的差人认得你么?”辛良低答:“到了前面再说。”回顾无人跟来,方始笑道:“谁认得这些奴下奴!我知道他们一双狗眼,天生奴性,稍微装腔,便听指挥。他们把我俩当成官亲,不用开口自会巴结,不这样怎走得过来?如被看破,不迫来打骂才怪呢。”说时,二人已到河滩之下。辛良转问:
  “伯父现任知府,官差更多,莫非因是清官,连手下差人也都变作好人么?”李善道:
  “家父常说,想做好官,别无难处,也极容易,第一是要与人民接近,使民众与官府将中间许多障碍阻隔打通,人民与官亲如一家,再分别是非与当时境遇,因时制宜,从善如流,不可固执成见,不令身边的人窥测喜怒,一面仍要顾到他们生活,对于人民无故欺凌,立加惩罚,平日对待他们喜怒不形于色,恩威并用,使民守法而不畏官,差役畏威而知感德,习久相安,变为自然,这类欺压人民的事就不会发生了。”说时,二人已走到堤下。
  这一临近,方始看出河中浊流之猛,只见一股股的急流,大大小小,一路翻滚急转,其急如箭,争先顺流而下,各不相谋,仿佛无数龙蛇朝前乱窜,一瞥即逝。看去又猛又急,但又不见有多少浪花腾起,看去格外惊心骇目,与别处之水迥不相同。虽是河心一带,两岸相隔也有好几十丈。因是顺风顺流,渡船虽已绝踪,由上流驶来的舟船不时仍有发现。初出现时不过一两个白点,晃眼加大,再一转眼船已顺流而来,急如奔马,稍微指顾之间便由面前驶过,眼看船身由大而小,隐入下流烟水溟蒙之中,快得出奇。再看河水,离开两面浅滩最高之处不过两尺,时闻轰雷之声。回头一看,左近一角浅滩已被大水卷去了一大片,比起方才所见更加惊人。辛良见李善只顾凝思眺望、徘徊不去,遥望西方一轮红日已快低齐水面,为了当日风沙太大,远望过去,好似千万层烟绢笼着一个暗赤色的大火球,上面锣鼓喧天,越打越急,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笑说:“这里两岸黄沙,一条浊流,尘土飞扬,天日全昏,景物荒凉,实在没有意思。天已不早,我们回店去吧。”李善当他人倦,忙即点头,一同走上,只顾盘算治河之策,觉着题目大大,几千年的大害,不是随便一看便可想出办法,连心上人也是忘记,一同绕着河滩由渡口走上。
  回到店里,辛良见他闷闷不乐,只当思念文珠,心中好笑。方相设词劝慰,店家忽然送上一信,说是一个村童送来。打开一看,上写,黑天雁恨君入骨,此去途中必须留意。杨柳洼伏有贼党,当地乃是必由之路。二位马快,明日必在当地投宿,最好避开。
  日落以前假装赶路,到了白龙沟住下,不往前进,把饭吃好,早点安息,半夜起身,趁着月光朝前急驰,由所开小路绕到杨柳洼,天还未亮。贼党久候不至,恐日间不便下手,必由大路赶来。一来一去,正好错过。等他扑空再追,必已不及,这样走法要兔好些惊险。敌人阴毒,孤身在外,既未与人同路,何苦犯险?明日过河,最好不要经由店前渡口,能往下游另觅野渡最好;否则便须早走,不可再等贵友同路。她也许得到信息,看出敌人诡计,不由这里过河,白等半日,还要误事。此去途中,如见两个头戴毡笠的秃子,千万留意,这是两个剧贼。因这两贼又凶又狠,手底更快,阴险无比,乃黑天雁死党,前途虽有异人相助,恐其赶不过来,还是小心些能够避开最好。如其狭路相逢,不可轻敌,第一要留神他的暗器,一面发话点醒。马是关中大侠所借,免为所杀。过了双塔庄,如走得快,贼党就要为难也迫不上等语。下面没有名字,字迹甚是娟秀,仿佛女子所写。
  猛想起昨日救了文珠由弥陀寺逃出,被贼党追来,文珠人又受伤,眼看情势危急,蒙一青衣蒙面侠女相助,辛、柳二人同时赶来将贼党杀死,才得脱险,未容对面说话,人便纵去,因其曾与辛、柳二人相遇同来,并说此女还是黑衣人雷大先生的至亲,因扶文珠同往崖上观战,后来心里有事,一直忘了询问,同时想起泰山客店厢房中姓孙少年,正与方才骑红马的青衣少年身材相仿,忙把前事经过告知辛良,并问昨夜相助杀贼的青衣少女何处相见,怎知我和浦侠女被困谷中,赶来解救?辛良答说:“我和柳青由双雄寨赶出,先遇黑衣人,说起他有一表妹现在前面杀贼放火,可往会合,助二弟浦侠女出险。正往前走,这位蒙面女侠忽然寻来,匆匆说了几句,便同赶往接应,只说事完还要见面,不料杀了几个贼党便自走去,始终不曾再见。方才见那青衣少年形迹可疑,我只料定不是歹人,两次相遇,我看去也有一点面熟,此时被你提醒,分明这位便是昨夜那位女侠扮了男装暗中相助无疑,也许泰山客店那位姓孙的少年是她一人化身都在意中。”
  李善闻言,想起方才所见少年背影正与泰山旅店所见少年相同,忽然大悟,好生惊奇,便和辛良商量,去往附近客店打听少年下落,看她是否泰山所遇女扮男装的少年,弥陀寺蒙面女侠是否便是此人。辛良想了一想,笑道:“二弟最好在店中安歇,此时戏还未散,正在热闹辰光,你不会挤,再说也有妨碍,这位女侠就许不愿随便见人,不如由我一人前往探明她的住处,出其不意上前相见。我和她见过,只要话说得好,便不想见我们,也必不好意思回避。看她这封信连名字都未写,此中还有原因,照她所说为是。二弟连日不曾睡好,可在店中稍微养神,我去去就来。”李善也觉有理,自己口音不对,江湖上事又弄不惯,便请辛良早去早回。辛良随将上衣脱掉,往外走去。
  李善独坐店房,想起文珠美绝天人,实在醉心。早来看她意思甚好,不知将来如何?
  再想起长江以北民生疾苦,越往北越厉害,黄河两岸的人民多半衣不蔽体,今日庙会比较整齐,如与江南农家来论,无论衣食居屋均相差了好几倍,再要走到西北寒荒之区更不知如何苦法,将来如能得志,自然竭尽心力为人民造福,万一时运不济,无权无力,不能随心所欲,为人民解除苦痛,又当如何?像关中诸侠:华山三友、龙山四侠等人到处救济孤寒,行侠仗义,虽也抑强扶弱,安良去暴,不过快意一时,终非治本之计。能够得志自不必说,如不得志,作什方法以私人之力解除民间痛苦,使这许多穷苦之民各以本身能力求得太平安乐生活。由一个小地方做起,开风气之先,期以岁年,按时记功,有了成效,远近四方闻风感化,就是无官无权,只有恒心毅力,真做得好,天底下无不可想法的事,也无不可克服的艰难劳苦,久而久之,终有成功之日。再要联合几个有志之士努力同心,分工合作,各尽智能,为民造福,哪怕无权无力,照样也能做出一番事来。如以不能得志灰心,把这人生几十年光阴随便度过,岂不虚生一世?自己立志已非一日,只不知心上人志气如何,万一能够嫁我,得她这样一个聪明美貌、文武双全的内助,夫妻二人合力同心,一旦得志,便从大处着想,通盘筹计;不能得志,哪怕一村一乡,或是深山穷谷、荒凉偏僻之所,先由小处做起,照样做它一番事业,岂不也好?一个人横在土炕上面,不住寻思盘算。
  忽见店伙持灯走进,笑说:“我看上房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还当睡着。方才那位客官走时又说,尊客连日赶路,没有睡好,故不敢来惊动。方才隔窗探看,才知尊客已醒,天已不早,可要准备什么酒菜?”李善方想起辛良去了多时尚未回转,料知青衣少年必已相见,许有话说,并想使自己多睡一会,故未回转。因当日饭吃得晚,一点不饿,便告店伙:“同伴未回,我还要睡上一会,你们店中如其封火得早,随便留点吃的好了。”店伙看出对方不是常客,笑说:“这几天为了祭神之后,每年的秋汛昨日忽然退去,看神气今年已可平安度过,庄稼又好,为此人人高兴。这台戏乃是日夜两班,本来夜戏只到天黑为止,为了青龙将军点的都是连台大戏,比往年格外高兴,始终不曾回殿,被几位为首的看出,向众传话,由今日起已改为两班轮流,日夜不停。此时庙前热闹到了极点,小店客人此时也全住满,只有这后进上房因方才来一客人预定,付了加倍的钱,说是他们人多,均在看戏,要把上房包下,就不来住,照样付钱,人甚和气,本来连正房一齐包,后听二位客官在此,又命不要惊动,对面那两间房却不许住人,所以小店只这一个院子见得冷清清的,余者人均住满。他们又都是离此百里左右专来赶会祭神的本地人,大家凑钱同住,以作看戏看累、轮流安歇之用,最多一间房有三四十人轮流来往,此去彼来,无日无夜,川流不息,单是茶水不知要吃多少,黄土洒了一地,少说一日打扫十来次。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带来,摸不着一点油水。我们只图一个热闹,好在河水方便,随他用吧。因为本店酒菜有名,那些不住店的客人常时派人来买,一夜到天亮,鸡鸭鱼肉佯样俱全。尊客要用随便吩咐,并不封火,放心好了。”
  李善见他人甚和气,便问:“方才送信的村童你们想必认得,可能喊来问几句话么?”店伙答道:“尊客可是想问送信的那位相公住处么?”李善忙问:“你怎晓得?”
  店伙答道:“本来我不知道,这后院上房本是两个伙计侍候,先不知道这位相公便是送信的人。因那村童袁二牛是我街坊,方才送信以前,我见他代一位穿青衣的相公遛马,后又来此送信。我刚走开,这位相公便来将房包下。龙王庙虽是临河大镇,毕竟不是官路大道,平日往来都是抄近路的本地客人。每年两次庙会,休看来得人多,十九熟脸,外路客官到此,无非过渡,多半在小店住上一夜,口音装束一望而知。这类草台戏只有本地人看,外客不过偶然高兴,渡河以前反正无事,就便看上些时,不会久留。我们常年开店,见得人多,并且渡客多在午前,就有急事、赶脱了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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