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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桐想了想,说道:“王伯伯,你们那时候还没有DNA技术,所以只能靠血型来判断,这一点是肯定的。对了,我在证物箱中除了这本卷宗外,并没有发现别的证据。比如说现场尸体的照片,它们是不是被销毁了?我很想看看当时现场拍下来的照片,尤其是血迹的照片。”
老人突然表情奇怪地看着章桐,半晌才缓缓说道:“丫头,和伯伯说实话,难道你真的要亲手推翻你爸爸定下的案子?为什么?”
王亚楠把老李叫进办公室:“把门带上。”
老李点点头,照办了,然后走到王亚楠办公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王亚楠伸手从纸簿上撕下一张纸,然后在上面快速地写下了一个名字,交给老李:“你马上去城东派出所,查一下这个人的相关情况,所有情况我都要。家里有几口人,他干过什么,一件都不要落下。”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回到这里向我汇报。”
“没问题。”
老李刚要站起身,王亚楠又补充道:“有一点我要事先提醒你,这个何东平在三十年前已经被判死刑了,罪名是强奸杀人。”
“死了?人都死了,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调查他?”老李感到很困惑。
“你就先别问那么多了,快去吧。”王亚楠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一个小时后,老李快步回到王亚楠办公室门口,他伸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答复,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王亚楠正在低头核对着三队刚刚拿过来的资料,那是二十年前所有失踪人口的档案汇总记录和法医尸检报告,她的目光快速浏览两份记录文件。
“王队,我都查到了。”
老李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文件夹,说道:“何东平,男,1955年出生,家里共有兄妹三人,他排行老大,所以18岁的时候就顶替父亲何大海进入了市暖瓶厂工作。平时表现一贯良好。作为家里当时唯一的劳动力,何东平还算是工作比较努力。案发时他正准备结婚,谁都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何东平被正式拘捕后,女朋友就和他分手,后来就去了别的城市,再也没了消息。而何东平的父亲因为受不了周围舆论的谴责,最终选择了自杀。母亲精神失常,一直住在市精神病医院,三年后去世。”
王亚楠皱眉:“那何东平的弟弟妹妹呢?他们后来怎么样?”
“弟弟何东海,因为抢劫杀人,两年后犯案被枪决了。”
“何东海有没有结婚生子?”
老李摇摇头:“没有,听城东派出所的老所长说,因为没有哥哥何东平的管教,再加上自暴自弃,弟弟很快就犯案了。老所长记得很清楚,那一批公审的死刑犯中,他弟弟年龄最小,19岁。”
“那何东平的妹妹呢?”
“她叫何爱华,没过多久就去了新疆和田,先前还听说是嫁了人,可是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几次人口普查记录中也都没有她的相关具体信息。”
“这个何爱华有后人吗?”
“没有。”老李看了一下电话记录,随后补充说道,“1985年以后,和田那边就没有了何爱华的任何记录,也没有孩子出生报户口的记录。”
“那她的丈夫呢?”
“婚后没多长时间,当地采矿发生事故死了。我打电话去她村里问过,她老公死后,因为身边没有孩子,何爱华没多久就离开村子,不知去向,老家现在也已经荒废没人居住了。”
王亚楠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确定何爱华是去了新疆而不是贵州?”
老李点点头:“是新疆,因为她去了没多久就回来迁户口,迁到和田的一个村里,叫善于村。”
听到这儿,王亚楠不由得重重地叹口气,陷入了沉思之中。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就因为当年的那一起强奸杀人案,结果死的死、疯的疯、走的走,一个好好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那现在这个给章桐写信声称要为何东平翻案的“Y先生”又是谁?和他们家什么关系?透过他信中的字里行间,完全可以感觉到这个人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也很有生活经验,年龄不会太小,接受过正规的教育。王亚楠突然想起了章桐曾经说过的话,“如果说还有的话,那就是做这件事的人精通解剖学!因为要是他不懂解剖学或者说对这一行只是略知皮毛的话,绝对不可能拼出这么一副几乎完美无缺的骨架,亚楠,五具骨架被他间接拼成一个人,并且没有丝毫差错,他太精于此道了!”
王亚楠记得很清楚,章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激动和佩服的光芒。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Y先生的来历真不简单。
“老李,你确定他们家没有人生活在天长市了吗?”
老李点点头:“没错,我查过户籍登记资料,这个何家在天长市目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也没有亲戚。我想,能够摊上这种家庭做亲戚的,别说三十年前,就算是现在,也挺让人难以接受的。”
因为困惑不解,王亚楠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她双手十指合拢,上身缓缓靠在椅背上:“别的没什么了,老李,谢谢你,你先出去吧,我要好好静一静,理一理思路。”
老李收起文件夹,转身走出办公室。
第九章 迟来的真相
根据尸检报告,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章法医。”钟伯是天长市公安局档案管理库的老管理员,他费力地把一只多年未打开过的小铁箱从档案柜最底层狭小的空间里拽出来。铁箱表面刷的是那种最普通的墨绿色油漆,由于年代已经久远,很多地方的油漆已经有些明显的脱落迹象。小铁箱并不大,宽七十厘米,长九十厘米左右。箱子是用一把沉重的棕色铁锁锁住的。箱子表面上贴着一张标签纸,上面写着265号。
“钟伯,这箱子在这边放了多久了?”章桐好奇地问。
“快三十年了,当初章法医——”钟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尴尬地一笑,“我说的是你父亲,他把它存放在这边的时候,我才调过来没多久。”
“局里允许存放这样的箱子吗?”
钟伯点点头,他一手扶腰,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几个高大的装着可移动门的铁皮档案柜,有些骄傲地说:“按照当时省里下来的指示,因为‘文革’结束没几年,对一些未破案件的相关证据,我们都要尽可能地加以保留,以备日后侦[WWW。Zei8。]破条件完善,能够重开这些‘冷案’。所以,局里就搞了这么几个大柜子来存放这些证据。连这个房间里的空调和通风设备都是当时最好的。”
“那来存放这些证据的标准是什么?”
“只要是主任级别的案件经手人员,都可以来存放他们认为值得保留下来的东西。当时你父亲是法医主任,所以他也有资格过来使用存放柜。你刚才进来签字时看见那个登记簿上对应的签名了吗?前面一栏中就是你父亲的亲笔签名。我没有想到你过了这么久才来打开这个箱子。”钟伯用下巴指了指进门处左手边的那个大办公桌,上面放着厚厚的三大本登记簿。
章桐没有吭声,自从王伯伯告诉她在这里可以找到父亲当年为这个案件所保留下来的一些证据后,她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
钟伯在随身带着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标有265号的钥匙,随即打开铁箱,章桐也戴上了医用橡胶手套。
铁箱中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还有两个密封的小玻璃试管。章桐拿起试管,借着档案库的灯光,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试管中所存放的是人类上皮组织,而另一个试管中则是一截棉签的棉头部分,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文章桐放下了手中的试管,转头对一边站着的钟伯说道:“谢谢你,钟伯,东西没有错,现在我要带走这些证据。”
人钟伯点点头:“你在登记簿上签个字就可以了。说实话,钟伯该谢谢你才对。”
书章桐不解地问道,“钟伯,你为什么感谢我?”
屋“又一个案件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说着,老人伸手拍了拍高大的铁皮柜,心满意足地笑了,“天天守着它们,如今我还有两个月就要退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回到办公室,章桐放下手中的证据袋,把其中装有密封玻璃试管的证据袋放在潘建面前的办公桌上,“马上拿去分别做DNA提取,然后进行比对,我要尽快得到比对结果!”
潘建仔细看了看玻璃试管,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还能查出DNA吗?”
“可以,只要完全隔绝空气,样本就不会被污染,你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潘建点点头,拿起证据袋就向隔壁的实验室走去了。
章桐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然后坐下,伸手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台灯淡黄色的灯光照射下,马尼拉纸信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章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信封里装着六张放大的照片,根据照片左手上方的编号显示,这就是当时现场所拍摄下来的照片的副本。在仔细逐一查看照片的时候,章桐突然明白了父亲当时矛盾的心情。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果断地抓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拨通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
几分钟后,王亚楠匆匆忙忙地推开了章桐办公室的门:“你有消息了?确定吗?”
章桐抬起头,神色凝重:“你过来看。”
她伸手指着桌面上依次排开的六张照片:“这三张是当时现场的尸体照片,中间这张是犯罪嫌疑人身上所穿衣服和四肢血迹的照片,这剩下的两张则是尸检照片。都是我父亲和他助手一起拍的,后面有他的签字。”
“你父亲为什么要保留下这些证据?”王亚楠不解地问道。
“为了真相,真相就藏在这些证据里面。当时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条件有限,我父亲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推翻自己结论的证据,他就尽自己所能把这些东西保留了下来。”
“那你找到了吗?”
章桐点点头,说:“你注意看尸体现场死者身上的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根据尸检报告,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过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报告上还说,在现场厕所隔间的水泥墙壁上也确实发现了死者的血迹和相关脑部组织。我们因此可以推断,在死者遭受侵犯之前曾经发生过激烈搏斗,现场照片上也发现了有喷溅性的血迹。”说着,章桐转身面对王亚楠,“如果凶手何东平当时就在实施这些行为的话,那么在他衣服上或者裸露的躯干部位上,比如说双手和头面部、耳部等,就应该同样会有喷溅性血迹的出现。但是你看这张照片,我怎么也找不到喷溅性的血迹,相反,都是接触所产生的擦拭性血迹。这样一来,他所说的证词就可以得到印证了。”
王亚楠心一沉,案件卷宗中的询问笔录上,何东平一直坚持自己是在查看死者伤情时,因为厕所灯光昏暗,不慎沾染上的血迹:“还有别的证据吗?”
章桐的目光投向隔壁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没过多久门被打开,潘建快步走了出来,递给了章桐一张检验报告。
章桐看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报告递给了王亚楠:“根本不吻合。血型是一样的,但是DNA却完全两样,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拿到现场的生物检材样本了?”
章桐点点头:“我父亲当时也有疑问,但三十年前我们还没有DNA技术,只能通过现场留下的血液样本或者体液样本来圈定嫌疑人。而何东平的血型和死者体内所残留的犯罪嫌疑人的血型竟然吻合,这就成了怎么也改变不了的铁证。我父亲不甘心,事后就在档案库里保留下这些证据。他相信总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还原,我想,那时候他肯定宁愿希望自己这么做是没必要的。”
“那……下一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王亚楠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
章桐淡淡一笑:“当然是去面对现实了,这是我必须去做的。还有亚楠,我会把那一份没有找到匹配对象的DNA样本输入DNA数据库里。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抓到真正的做下这件案子的凶手的,不管这个案子过去多久。”
昏暗的天空中下着倾盆大雨,尽管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却丝毫找不到一点儿早晨的感觉。章桐撑着伞,摇摇晃晃地走上公安局门前的台阶。风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任何雨具似乎都没有多大作用。当章桐推开大厅的玻璃门时,早就已经浑身湿透。
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让她顿时清醒许多。章桐匆忙向负一楼走去,心里念叨着赶紧把备用的工作外套穿上,要是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在走过一楼走廊的时候,章桐习惯性地停下脚步,视线落在父亲章鹏那挂在橱窗里光荣榜的照片上。章桐知道,父亲的那次立功之所以会被高高地挂起来,是因为他所得到的是天长市公安局自建立以来个人所获得的最高荣誉。想到这儿,章桐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摸了摸公文包里连夜整理出来的报告,心里对今天所要做的事情感到了无比的歉疚。
换好衣服后,章桐赶往五楼李局的办公室,路上她特地在政治处停留了一下,交了一份申请。站在李局办公室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
门打开后,章桐见到王亚楠早就已经等在李局办公室,她今天特地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警服,齐肩的黑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此刻正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章桐。
见此情景,章桐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不明白王亚楠今天为什么要穿得这么正式:“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我们在等你。”王亚楠并没有正面回答章桐的问题。李局同样一声不吭,表情严肃地看着章桐。
章桐欲言又止,她想了想,打开公文夹,取出那份检验报告,递给了办公桌后面的李局:“事实证明,何东平确实不是三十年前杀人案的凶手。”
李局紧锁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检验报告,然后抬起头说:“章法医,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向媒体公布我对这个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在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把申请交到了政治处,请求批准我的行动,联系《天长日报》社的相关负责人。”章桐平静地说道。
“你这么做,知道后果是什么吗?”王亚楠问。
“我知道,必须取消我父亲在这个案子上所得到的所有荣誉。但是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
“那你是遵守了诺言,那么那个所谓的Y先生,他也会同样遵守诺言来投案吗?”李局问道。
章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用力地点点头:“我相信他会的。”
听了这话,王亚楠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局,也就只能点头同意了。她很清楚,只要是错案,每个人都有义务去纠正,不管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也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让自己的好朋友章桐来经历这么痛苦的抉择。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运送日报的箱式货车在路灯的照射下,带着一捆捆满是油墨清香的报纸驶出了天长日报社的大门,向全市各大报纸发行点开去。
老钱和众多报刊亭的承包人一样,早早地就来到了自己负责的报刊亭门口,他打开了卷帘门,开始做着一天营业前的准备工作。身后的大马路上,行人并不多,只有偶尔开过的夜班的士车在经过拐弯处时发出清脆的刹车声。
很快,送报纸的车就要经过这里,老钱用力地推开报刊亭门口的玻璃窗,拿着抹布的右手开始用力地擦拭着玻璃窗上的灰尘。他时不时地探头张望着马路拐弯处的方向,等待着那辆熟悉的箱型货车。
在不经意之间,老钱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马路对面的榕树下,站着一个个子瘦瘦高高的人。他之所以给老钱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是因为没人会这么早就在那里站着等报纸送来,并且他这样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当报纸被送到后,这个人就会从榕树下走出来,来到老钱的报刊亭前,丢下一块钱,拿走一份刚刚送来的日报。在此期间,这个神秘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十多分钟后,货车准时出现在了老钱的视野里,在经过老钱的报刊亭时并没有做过多地停留,后车厢里的押运员甚至都没有下车,他只是打开货车门,然后准确无误地把一梱扎得结结实实的报纸扔在报刊亭前的地砖上。随即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不出老钱所料,当他弯腰把报纸拿上已经堆满了报刊杂志的售货架子上时,马路对面榕树下的瘦高个子开始向这边走来。老钱撇了撇嘴,赶紧抽出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日报,伸手递给了正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