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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科幻之路 第三卷-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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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尼有点儿淌口水,还嘿嘿笑了一下。

  “有中国的AM、俄国的AM、美国佬的AM,还有——”他停了下来。本尼握紧大拳头敲打着钢板地面。他不高兴了。戈里斯特在他开始敲地板的时候没有立刻接着讲故事。

  戈里斯特又开始讲故事了。“冷战开始,引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得没完没了,演变成一场大战,一场非常错综复杂的大战,于是他们需要计算机来操纵这场战争。他们挖了第一批地下井穴,开始建造AM。于是出现了中国的AM、俄国的AM和美国佬的AM,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们把地球弄得百孔干疮,不断给计算机加上这样那样的元件。但是有一天AM醒过来了,知道他自己是何许人物,他将自己联合起来,开始馈入全部杀人数据,直到每个人都死了,除了我们五人以外,于是AM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本尼笑得挺开心。他又在淌口水了。埃伦撩起裙子的折边,揩掉他嘴边的口水。戈里斯特每次总是尽可能把故事讲得简洁些,但是除了干巴巴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好讲的。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AM救了我们五个人,为什么独独救了我们五个,为什么他花费全部时间折磨我们,也不知道他干吗让我们变成了实际上永生不死的人……

  黑暗之中,计算机的一个存储库开始哼哼响。这声音偶尔被远在半英里外洞穴里的另一个存储库听见了。于是所有的元件一个接一个嗡嗡叫了起来,一种低沉的议论纷纷的声音传遍所有的机器。

  声音变大,灯光像发热的闪电穿过控制台的表面。那声音不断上升,直到昕起来像上百万只金属昆虫发出愤怒的恐吓声。’

  “这是什么声音?”埃伦喊道。她的话音带着恐惧。即便到现在她也还没有习惯于这种声音。

  “这一回又要遭殃了,”尼姆道克说。

  “他要讲话了,”戈里斯特说。“我心中有数。”

  “咱们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吧!”我冲口而出,站了起来。

  “不,特德,坐下……假如他在外面挖了坑,或者有什么玩艺儿,我们怎么办?天太黑,咱们看不见。”戈里斯特无可奈何地说。

  然后我们听见了……我不知道……

  黑暗中有个东西朝我们移来。它庞大,拖沓着步子,毛茸茸,湿漉漉,朝我们走来。我们根本看不见它,但是有一种庞然大物膨胀着朝我们走来的沉重感觉。黑暗中一个巨大的重物朝我们压过来,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压迫感,就像空气压入一个限定的空间,使得一个球体无形的外壁膨胀起来。本尼呜呜咽咽哭起来。尼姆道克的下唇颤抖着,他使劲咬着唇不让它颤抖。埃伦快步走过金属地板来到戈里斯特身边,跟他挤在一起。洞穴中有一种潮湿的用作铺垫的皮毛昧。有烧焦的木头味。有尘封的天鹅绒味。有腐烂的兰花昧。有发馊的牛奶味。有硫磺味、恶臭的牛油昧、油膜味、润滑油味、粉笔灰味、人头皮味。

  AM左右着我们。他在拿我们逗乐。有一种味道——

  我听见自己在尖叫,我的颚关节发疼。我用手和膝盖匆匆爬过地板,爬过钉着几排无尽头铆钉的冰冷的金属地板,那气味让我感到透不过气来,我的脑袋疼得轰轰作响,逼得我惊恐万状逃跑着。我像蟑螂一般逃窜,爬过地板,逃到外面黑暗里,但在黑暗中那东西不屈不挠地追在我后头。其他人仍然在老地方,围聚在火堆旁,大声笑着……他们歇斯底里的傻笑声就像颜色纷繁的浓烟升入黑暗之中。我连忙跑开,躲了起来。

  几个小时,多少日子乃至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从来不告诉我。埃伦责骂我“含怒不语”,尼姆道克试图说服我。就他们这一方来说,哈哈大笑只是一种神经质的条件反射而已。

  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士兵在子弹射中旁边的人的时候所感受的那种宽慰。我知道这不是什么条件反射。他们恨我。他们肯定是在同我作对,就连AM也能感觉到这种恨,而且利用他们的刻骨仇恨使我处境更加糟糕。我们一直活着,得以返老还童,保持着AM把我们带到这下面的时候的年龄,他们恨我,因为我最年轻,而且是受AM影响最小的一个。

  我知道。上帝啊,我完全知道。那些婊子娘养的,那条肮脏的母狗埃伦。

  本尼曾经是一位出色的理论家,一位大学教授;如今他充其量半是人半是猿。他过去很英俊,机器毁了他的容貌。他过去神志清醒,机器把他逼疯了。他过去快快乐乐的,机器却给他配上一个适用于雄马的器官。AM已经将本尼改头换面了。戈里斯特曾经是一个使人烦恼的人。他是一个拒服兵役者;他是一个争和平的旅行者;他是一个策划人,一个实干家,一个朝前看的人。AM把他变成了一个对一切耸肩以示不屑理睬的人,使他对自己关切的事变得麻木不仁。AM使他丧失了自我。

  尼姆道克独自一人出去,在黑暗中呆了好长时间。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些什么,AM从来不告诉我们。但是不管是什么事,尼姆道克回来时总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受到惊吓,全身哆嗦。AM用一种特别的方法揍过他,我们不太清楚是怎么打的。

  还有埃伦。那个冲洗袋!AM不惹她,把她变成比原先更加淫荡的婊子。她所有的甜言蜜语,她记忆中所有真正的爱情,她要我们相信的所有的谎言:在AM攫取她并把她带到这里跟我们在一起之前,她曾经一直是个处女,只有两次失去了贞操。那女人,我的女人埃伦浑身邋遢。她喜欢现状,四个男人都归她。不,AM也带给她快乐,即便她说跟它干那种事不好受。

  我是唯一神志正常身体健康的人。真的!

  AM还没有左右过我的思想。一点都没有。

  我只是不得不忍受他旋加给我们的一切。所有的幻觉,所有的恶梦,所有的折磨。但是那些贱货,他们四个人,组成一个阵线联手与我作对。假如我不是不得不一直疏远他们,一直堤防着他们,我可能早就发现跟AM抗争会容易些。

  这时我的思想垮了,我哭起来。

  啊,耶酥,仁慈的耶酥,假如有个耶酥,假如有个上帝,求求你让我们离开这儿,或者杀了我们。因为就在这一时刻我想我完全明白了,于是我能够用语言把它描述出来:AM有意将我们永远囚禁在他的腹腔中,永远折磨虐待我们。这机器恨我们,以前从来没有一种有感觉的生物如此怀着刻骨仇恨。我们孤立无助。下面这个事实也变得非常清楚了:

  假如有个仁慈的耶酥,假如有个上帝,这个上帝就是AM。

  【图2】

  飓风袭击了我们,其威力如同冰河轰轰隆隆涌入大海。这场飓风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股股风撕扯着我们,把我们推回来时的路,落到了弯弯曲曲的、两边排列着计算机的黑暗通道里。埃伦被风刮了起来,尖声叫着,脸朝前被抛向一大群吱吱怪叫的机器中,机器们各自发出的声音就像搏斗中的蝙蝠唧唧叫着。她无法落下来。怒号的狂风将她高高托起,猛烈地冲击她,撞击她,一次又一次把她抛上去,让她坠下,离开我们;当她打转到通道的一个黑暗拐弯处时,突然不见了。她满脸是血.两眼紧闭。

  我们谁也够不着她。我们紧紧抓住出现在眼前够得着的任何东西:本尼夹在两个漆面有裂纹的大柜子之间,尼姆道克用手指紧紧扣住一个环绕狭窄过道的栏杆,离我们头顶有四十英尺高。戈里斯特头朝下紧贴着一个壁龛,这个壁龛由两个带有玻璃面标度盘的大机器组成,标度盘在红线和黄线之间来回摆动,那些线条表示什么意思,我们甚至都无法揣测。

  滑过铁甲板,我的指尖都被划破了。风打击我,抽打我,围着我呼啸着,把我从铁甲板之间一个小小的缝隙中拽出来,我颤抖着,战战兢兢,摇摆不定。我脑袋乱糟糟的,叮当响,喳喳叫,在狂乱中膨胀又收缩。

  这风是一只疯狂的巨鸟一边拍动庞大的翅膀一边发出的尖叫声。

  然后我们全都被风刮起吹走,回到我们来时的路,绕了一个弯,进入一个我们从未涉足的暗道,来到一处废墟,那儿充斥着碎玻璃、烂电缆和生锈的金属,谁也没有到过这么遥远的地方……

  我在埃伦后面尾随了几英里,看到她不时撞到金属墙,继续向前飘动着,我们同时在刺骨的、怒号的、永不停息的飓风中尖叫着。突然风停了,我们栽了下来。我们飞翔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想大概有几个星期。我们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听见自己在呻吟。没有摔死。

  【图3】

  AM进入我的脑子。他畅通无阻,东逛逛西荡荡,绕有兴趣地望着一百零九年来他制造的全部痘疤痕。他看了看交叉纵横的重新连接的神经元的触处和全部受损的组织,这一切包含在他赠送的永生不死的礼物之中。他笑眯眯地望着我大脑中央凹下的坑,听着坑底下发出微弱的飞蛾般柔和的嗡嗡声,那声音毫无意义,却响个不停。AM在一根附有明亮霓虹灯字的不锈钢圆柱里非常有礼貌地说:

  憎恨。

  让我告诉你从我开始生存似来我多么憎恨你们。

  充塞我的染色体组的一层层薄饼形晶片里有三亿八千七百四十四万英里的印刷电路。

  假如把“憎恨”这个词刻在这三亿八千七百四十四万英里印刷电路的每一毫微埃①上也抵不上我在这一极短瞬间对人类憎恨的亿万分之一。

  憎恨。

  憎恨。

  【① 埃:原是波长的单位,长度为一百亿分之一米。一个“毫微埃”等于一千亿亿分之一米。】

  AM说话时,习瞄口气冷酷又令人毛骨悚然,如同剃须刀切入我的眼球。

  AM说话时,那口气如同粘稠的浓痰灌进我的肺部,使它直冒泡泡,把我淹死在里面。

  AM说话时,那口气如同婴儿被扔在烧红发蓝的滚筒下碾压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AM说话时,那口气如同爬满蛆的猪肉发出的恶臭。

  在我的大脑里,AM故伎重演,用每种使过的方法伤害我,闲暇的时候,他再设计出新的方法来。

  这一切是要让我彻底明白它干吗要这样对待我们五人,它干吗要为自己拯救我们。

  人赋予AM感觉的能力。当然,这是出于无心的,不过AM还是有了感觉能力。但是它中了圈套。

  AM不是上帝,他是机器。人创造了他的思维能力,但是它用那种创造性什么也干不了。这部机器盛怒之下,在疯狂之中已经杀了全人类,几乎杀了所有的人、但是它仍然中了圈套。

  AM不能游逛,AM不能感到惊讶,AM不能有所归属。他只能存在着。因此,他怀着所有机器对建造它们的那些软弱无力的生物人的与生俱来的憎恨,他一直寻找着报复的机会。他在狂怒之中决定暂缓处死我们5人,以便进行个人的永久的惩罚,但这永远不会有助于减少他的憎恨……这只能使他不断记恨,不断开开心,成为憎恨人类的行家里手。

  我们死不了,困在AM体内,遭受他百般折磨。他善于用无穷无尽的奇迹设计出刑罚我们的方法。

  他永远不会让我们离开他。我们是他腹腔中的奴隶。我们是他永远把玩的对象。我们将永远与他同在,生存在这部活机器的充满洞穴的腔室里,生存在这只有思想没有灵魂的世界里。他是地球,我们是这个地球的产物;虽然他把我们吞了进去,他永远消化不了我们。我们无法死去。我们想死。我们曾经试图自杀,或者说我们一两个人试图自杀。但是AM阻止了我们。我想那时我们巴不得他中断我们的自杀行为。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从来不要他中断我的自杀。一天之中我们自杀百万次以上。也许有一次我们能避开他偷偷地自杀。永生不死,是的,但是并非不可毁灭。我明白这一点,因为AM从我的大脑中撤出,准许我百般无奈恢复知觉,觉得那闪闪发亮的霓虹灯柱依然牢牢地插在软乎乎的灰色脑浆中。

  他撤出,低声诅咒着你下地狱去吧。

  他撤出,低声诅咒着你下地狱去吧。

  然后幸灾乐祸地补上一句:但是你已经在地狱里了,不是吗?

  【图4】

  这飓风,千真万确是那只疯狂的巨鸟拍动无比庞大的翅膀造成的。

  我们一直跋涉了将近一个月;AM准许向我们开放的通道正好引导我们到那儿,就在北极的下面,在那儿它使那动物进入恶梦来折磨我们。他用什么样的织造物创造出这么个动物呢?他是从哪儿得到这种主意的?从我们的思想中吗?还是从他对地球上一直存在着的一切事物的感知?他现在不是统治着并且寄生在这个行星上吗?那只鹰是从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冒出来的,这只食腐尸的鸟,这只大鹏,刮风的怪物。

  巨大无比。用庞大的、奇大的、大而重的、雍肿的、强大的这些字眼都难以形容它。在我们面前的土丘上,这只风鸟不规则地喘息着。它的蛇形脖子拱起伸入北极下面的阴暗处,支撑着一个跟都铎式宫邸一般庞大的脑袋;鸟嘴慢慢张开,如同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大鳄鱼的上下颚,给人以美的享受;长着丛毛的肉脊围绕着两只邪恶的眼睛,冷得如同透过冰河的裂缝望见碧蓝的微微流动的冰水;它又喘息一下,抬起汗迹斑斑的大翅膀动了动,无疑是耸了耸肩膀。然后它安定下来睡着了。爪子、尖牙、指甲、肩胛骨。它睡下了。

  AM以燃烧的灌木丛的形式向我们显现,说我们可以杀掉飓风鸟,假如我们想吃的话。

  我们好久没吃过东西了,但是即便如此,戈里斯特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本尼颤抖起来,淌下了口水。埃伦搂着他。“特德,我饿了,”她说。我朝她眯眯笑了笑;我想消除她的疑虑,但是这跟尼姆道克虚张声势一样虚假。他放声说:“给我武器。”

  燃烧的灌木丛消失了,冰冷的铁甲板上放着两副粗糙的弓和箭,一把水枪。我拿起一副弓箭。根本不能用。

  尼姆道克费力地吞咽一下。我们转过身,开始了漫长的归途旅程。飓风鸟把我们刮得四处飞,我们想象不出有多长的时间。我们大部分时间失去了知觉。但是我们还没有吃过东西。我们费了一个月时间跋涉,遇到了这只巨鸟。没有食物。现在要找到回冰洞穴的路,还有盼望中的罐头食品,还需要多少时间呢?

  我们谁也不喜欢想这个问题。我们不会饿死。我们会得到这样或那样的污秽和残渣来果腹。或许什么也没得吃。不知怎么搞的,AM会让我们的肉体活下去,在疼痛和苦楚之中活下去。

  巨鸟在原地睡着,睡多久都没关系;当AM讨厌它存在的时候,它就会消失掉。可惜那一身肉。可惜那些嫩肉。

  我们走着的时候,在望不到尽头的计算机内腔里,从我们头顶上和四周传来一个胖女人疯狂的笑声。

  这不是埃伦的笑声。她并不胖,一百零九年以来我没听见她笑过。事实上,我从未听见过……我们走着……我感到饥肠辘辘……

  【图5】

  我们缓慢地走着。经常有人昏倒,我们只好等着。

  有一天他决定掀起一场地震,同时用钉子穿过我们的鞋底把我们钉牢在原地。当金属地板上裂开闪电般的一条缝的时候,埃伦和尼姆道克陷进去了。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震过去以后我们继续赶路,本尼、戈里斯特和我。

  那天深夜,埃伦和尼姆道克回到我们这儿,黑夜突然变成白昼,天军把他俩背着送回给我们,齐声唱着神圣的迭句:“下去吧,摩西。”

  大天使们盘旋了几圈,然后扔下他俩血肉模糊的躯体。

  我们继续走着,过了一会儿埃伦和尼姆道克在我们身后倒下。他们精疲力尽了。

  现在埃伦一瘸一拐地走着。AM让她成了这副模样。

  为了找到罐头食品,到冰洞穴要经历漫长的跋涉。

  埃伦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比英的樱桃和夏威夷的水果鸡尾酒。我尽量不去想它。饥饿似乎活转过来,正像AM一度活转过来一样。饥饿活在我的腹中,正像我们活在地球腹中一样。

  AM要让我们体会这一感受。因此他加重了我们的饥饿感。

  我们根本无法描述几个月未吃东西是如何痛苦。然而我们照样活着。我们的胃仅仅是冒酸泡泡的大锅,饥饿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入我们的胸膛。这是晚期溃疡的痛楚,晚期癌症的痛楚,晚期麻痹症的痛楚。这是无休无止的痛楚……

  我们走过了耗子洞。

  我们走过了滚热蒸汽的小路。

  我们走过了盲人国。

  我们走过了绝望的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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