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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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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不看别人,只盯住手里的香烟,饱满的嘴唇铁闸一般紧闭着,里面坚硬的
牙齿却在不断地咬着牙帮骨,左颊上的肌肉鼓起一道道棱子。霍大道极不易
觉察地笑了,他不仅估计到第一炮很快就要炸响,而且对今天会议的结果似
乎也有了七分把握。

果然,乔光朴手里那支珍贵的“郁金香”牌香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堆
碎烟丝。他伸手又去抓徐进亭的烟盒,徐进亭挡住了他的手:“得啦,光朴,


你又不吸,这不是白白糟踏吗。要不一开会抽烟的人都躲你远远的。”

有几个人嘲弄地笑了。

乔光朴没抬眼皮,用平稳的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口吻说:“别人不说
我先说,请局党委考虑,让我到重型电机厂去。”

这低沉的声调在有些委员的心里不啻是爆炸了一颗手榴弹。徐副局长更
是惊诧地掏出一支香烟主动地丢给乔光朴:“光朴,你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是啊,他的请求太出人意外了,因为他现在占的位子太好了。“公司经
理”——上有局长,下有厂长,能进能退,可攻可守。形势稳定可进到局一
级,出了问题可上推下卸,躲在二道门内转发一下原则号令。愿干者可以多
劳,不愿干者也可少干,全无凭据;权力不小,责任不大,待遇不低,费心
血不多。这是许多老干部梦寐以求而又得不到手的“美缺”。乔光朴放着轻
车熟路不走,明知现在基层的经最不好念,为什么偏要下去呢?

乔光朴抬起眼睛,闪电似地扫过全场,最后和霍大道那穿透一切的目光
相遇了,倏地这两对目光碰出了心里的火花,一刹那等于交换了千言万语。
乔光朴仍是用缓慢平稳的语气说:“我愿立军令状。乔光朴,现年五十六岁,
身体基本健康,血压有一点高,但无妨大局。我去后如果电机厂仍不能完成
国家计划,我请求撤销我党内外一切职务。到干校和石敢去养鸡喂鸭。”

这家伙,话说得太满、太绝。这无疑是一些眼下最忌讳的语言。当语言
中充满了虚妄和垃圾,稍负一点责的干部就喜欢说一些漂亮的多义词,让人
从哪个方面都可以解释。什么事情还没有干,就先从四面八方留下退却的路。
因此,乔光朴的“军令状”比它本身所包含的内容更叫霍大道高兴。他激动
地抬起眼睛,心里想,这位大爷就是给他一座山也能背走,正像俗话说的,
他像脚后跟一样可靠,你尽管相信他好了。就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乔光朴:“我要请石敢一块去,他当党委书记,我当厂长。”

会议室里又炸了。徐副局长小声地冲他嘟嚷:“我的老天,你刚才扔了
个手榴弹,现在又撂原子弹,后边是不是还有中子弹?你成心想炸毁我们的
神经?”

乔光朴不回答,腮帮子上的肌肉又鼓起一道道肉棱子,他又在咬牙帮骨。

有人说:“你这是一厢情愿,石敢同意去吗?”

乔光朴:“我已经派车到干校去接他,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来。至于他干
不干的问题,我的意见他干也得干,他不干也得干。而且——”他把目光转
向霍大道,“只要党委正式做决议,我想他是会服从的。我对别人的安排也
有这个意见,可以听取本人的意见和要求,但也不能完全由个人说了算。党
对任何一个党员,不管他是哪一个级别的干部,都有指挥调动权。”

他说完看看手表,像事先约好的一样,石敢就在这时候进来了。猛一看,
这简直就是一位老农民。但从他走进机电局大楼、走进肃穆的会议室仍然态
度安祥,就可知这是一位经过阵势,以前常到这个地方来的人。他身材短小,
动作迟钝。仿佛他一切锋芒全被这极平常的外貌给遮掩住了。斗争的风浪明
显地在他身上留下了涤荡的痕迹。虽然刚交六十岁,但他的脸已被深深的皱
纹切破了,像个桃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他对一切热烈的问候和
眼光只用点头回答,他脸上的神色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倒有些像路人般的
木然无情。他像个哑巴,似乎比哑巴更哑。哑巴见了熟人还要呀呀咿咿地叫
喊几声,以示亲热;他的双唇闭得铁紧,好像生怕从里边发出声音来。他没
有在霍大道指给他的位子上坐下,好像不明白局党委开会为什么把他找来,


随时准备离开这儿。

乔光朴站起来:“霍局长,我先和老石谈一谈。”

霍大道点点头。乔光朴抓住石敢的胳膊,半拥半推地向外走。石敢瘦小
的身材叫乔光朴魁伟的体架一衬,就像大人拉着一个孩子。他俩来到霍大道
的办公室,双双坐在沙发上,乔光朴望着自己的老搭档,心里突然翻起一股
难言的痛楚。

一九五八年,乔光朴从苏联学习回国,被派到重型电机厂当厂长,石敢
是党委书记。两个人把电机厂搞成了一朵花。石敢是个诙谐多智的鼓动家,
他的好多话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人揪住了辫子,在“牛棚”里常对乔光朴说:
“舌头是惹祸的根苗,是思想无法藏住的一条尾巴,我早晚要把这块多余的
肉咬掉。”他站在批判台上对造反派叫他回答问题更是恼火,不回答吧态度
不好,回答吧更加倍激起批判者的愤怒,他曾想要是没有舌头就不会有这样
的麻烦了。而和他常常一起挨斗的乔光朴,却想出了对付批斗的“精神转移
法”。刚一上台挨斗时,乔光朴也和石敢一样,非常注意听批判者的发言,
越听越气,常常汗流浃背,毛发倒竖,一场批判会下来筋骨酥软,累得像摊
泥。挨斗的次数一多,时间一长就油了。乔光朴酷爱京剧,往台上一站,别
人的批判发言一开始,他心里的锣鼓也开场了,默唱自己喜爱的京剧唱段,
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此法果然有效,不管是几个小时的批斗会,不管是“冰
棍式”,还是“喷气式”,他全能应付裕如。甚至有时候还能触景生情,一
见批判台搭在露天,就来一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他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石敢,劝他的伙伴不要老是那么认真,暗
憋暗气地老是诅咒本来无罪的舌头。无奈石敢不喜好京剧,乔光朴行之有效
的办法对他却无效。六七年秋天一次批判会,台子高高搭在两辆重型翻斗汽
车上,散会时石敢一脚踩空,笔直地摔下台,腿脚没伤,舌头果真咬掉了一
半。他忍住疼没吭声,血灌满了嘴就咽下去。等到被人发现时已无法再找回
那半个舌头。从那天起,两个老伙伴就分开了。石敢成了半哑巴,公共场合
从来不说话。治好伤就到机电局干校劳动,局里几次要给他安排工作,他借
口是残废人不上来。“四人帮”倒台的消息公布以后,他到市里喝了一通酒,
晚上又回干校了,说舍不得那大小“三军”。他在干校管着上百只鸡,几十
只鸭,还有一群羊,人称“三军司令”。他表示后半辈子不再离开农村。今
天一早,乔光朴派亲近的人借口有重要会议把他叫来了。

乔光朴把自己的打算,立“军令状”的前后过程全部告诉了石敢,充满
希望地等着老伙伴给他一个全力支持的回答。

石敢却是长时间的不吭声,探究的、陌生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乔光朴,使
乔光朴很不自在。老朋友对他的疏远和不信任叫他心打寒战。石敢到底说话
了,语言低沉而又含混不清。乔光朴费劲地听着:

“你何苦要拉一个垫背的?我不去。”

乔光朴急了:“老石,难道你躲在干校不出山,真的是像别人传说的那
样,是由于怕了,是‘怕死的杨五郎上山当了和尚’?”

石敢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但毫不想辩解地点点头,认账了。这使乔
光朴急切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替他的朋友否认:“不,不,你不是那种人!你
唬别人行,唬不了我。”

“我只有半个舌。。舌头,而且剩下的这半个如果牙齿够得着也想把它
咬下去。”


“不,你是有两个舌头的人,一个能指挥我,在关键的时候常常能给我
别的人所不能给的帮助;另一个舌头又能说服群众服从我。你是我碰到过的
最好的党委书记,我要回厂,你不跟我去不行!”

“咳!”石敢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暗流,“我是个残废人,不会帮你的
忙,只会拖你的手脚。”

“石敢,你少来点感伤情调好不好,你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舌头,你
有头脑,有经验,有魄力,还有最重要的——你我多年合作的感情。我只要
你坐在办公室里动动手指,或到关键时候给我个眼神,提醒我一下,你只管
坐阵就行。”

石敢还是摇头:“我思想残废了,我已经消耗完了。”

“胡说!”乔光朴见好说不行,真要恼了,“你明明是个大活人,呼出
碳气,吸进氧气,还在进行血液循环,怎说是消耗完了?在活人身上难道能
发生精力消耗完的事吗?掉个舌头尖思想就算残废啦?”

“我指热情的细胞消耗完了。”

“嗯?”乔光朴一把将石敢从沙发上拉起来,枪口似的双睛瞄准石敢的
瞳孔,“你敢再重复一遍你的话吗?当初你咬下舌头吐掉的时候,难道把党
性、生命连同对事业的信心和责任感也一块吐掉了?”

石敢躲开了乔光朴的目光,他碰上了一面无情的能照见灵魂的镜子,他
看见自己的灵魂变得这样卑微,感到吃惊,甚至不愿意承认。

乔光朴用嘲讽的口吻,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真是一种讽刺,‘四化’
的目标中央已经确立,道路也打开了,现在就需要有人带着队伍冲上去。瞧
瞧我们这些区局级、县团级干部都是什么精神状态吧,有的装聋作哑,甚至
被点将点到头上,还推三阻四。我真纳闷,在我们这些级别不算小的干部身
上,究竟还有没有普通党员的责任感?我不过像个战士一样,听到首长说有
任务就要抢着去完成,这本来是极平常的事,现在却成了出风头的英雄。谁
知道呢,也许人家还把我当成了傻瓜哩!”

石敢又一次被刺疼了,他的肩头抖动了一下。乔光朴看见了,诚恳地说:
“老石,你非跟我去不行,我就是用绳子拖也得把你拖去。”

“咳,大个子。。”石敢叹了口气,用了他对乔光朴最亲热的称呼。这
声“大个子”叫得乔光朴发冷的心突地又热起来了。石敢立刻又恢复了那种
冷漠的神情:“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以后不后悔。不过丑话说在前边,咱
们订个君子协定,什么时候你讨厌我了,就放我回干校。”

当他们两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委员们也就这个问题形成了决议。霍大
道对石敢说:“老乔明天到任,你可以晚几天,休息一下,身体哪儿不适到
医院检查一下。”

石敢点点头走了。

霍大道对乔光朴说:“刚才议论到干部安排问题,你还没有走,就有人
盯上了你的位子。”他把目光又转向委员们,“你们是不是还有别人写的条
子,或是受了人家的托咐?我看今天彻底公开一下,把别人托你们的事都摆
到桌面上来,大家一块议一议。”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霍大道的脾气,他叫你拿到桌面上来,你若
不拿,往后在私下是决不能再向他提这些事了。徐进亭先说:“电机厂的冀
申提出身体不好,希望能到公司里去。”接着别的委员也都说出了曾托咐过
自己的人。


霍大道目光像锥子一样,气色森严,语气里带着不想掩饰的愤怒:“什
么时候我们党的人事安排改为由个人私下活动了呢?什么时候党员的工作岗
位分成了‘肥缺’、‘美缺’和‘废缺’、‘苦缺’了呢?毛遂自荐自古就
有,乔光朴也是毛遂自荐,但和这些人的自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冀申
同志在电机厂没搞好,却毫不愧疚的想到公司当经理,我不相信搞不好一个
厂的人能搞好一个公司。如果把托你们的人的要求都满足,我们机电局只好
安排十五个副局长,下属六个公司,每个公司也只好安排十到十五个正副经
理,恐怕还不一定都满意。身体不好在基层干不了到机关就能干好,机关是
疗养院?还是说在机关干好干坏没关系?有病不能工作的可以离职养病,名
号要挂在组织处,不能占着茅坑不屙屎。宁可虚位待人,不可滥任命误党误
国。我欣赏光朴同志立的‘军令状’,这个办法要推行,往后像我们这样的
领导干部也不能干不干一个样。有功的要升、要赏,有过的要罚、要降!有
人在一个单位玩不转了就托人找关系,一走了之。这就助长干部身在曹营心
在汉,骑着马找马。难怪工人反映,厂长都不想在一个厂里干一辈子,多则
订个三年计划,少则是一年规划,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怎么能把工厂搞好!”

徐进亭问:“冀申原是电机厂一把手,老乔和石敢一去,不把他调出来
怎么安排?”

霍大道:“当副厂长嘛。干好了可以升,干不好还降,直降到他能够胜
任的职位止。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大家还可以讨论。”

徐进亭悄悄对乔光朴说:“这下你去了以后就更难弄了。”

乔光朴耸耸肩膀没吭声,那眼光分明在说:“我根本就没想到电机厂去
会有轻松的事。”

上任



机电局党委扩大会散后,乔光朴向电器公司副经理做了交接,回到家已
是晚上了。屋里有一股呛鼻的潮味,他把门窗全部打开。想沏杯茶,暖瓶是
空的,就吞了几口冷开水。坐在书桌前,从一摞书的最底下拿出一本《金属
学》,在书页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是在莫斯科的红场上照的,背景是列宁
墓。前面并肩站着两个人,乔光朴穿浅色西装,伟美潇洒,显得很年轻,脸
上的神色却有些不安。他旁边那个妩媚秀丽的姑娘则神情快乐,正侧脸用迷
人的目光望着乔光朴,甜甜地笑着。仿佛她胸中的幸福盛不下,从嘴边漫了
出来。乔光朴凝视着照片,突然闭住眼,低下头,两手用力掐住太阳穴。照
片从他手指间滑落到桌面上——

一九五七年,乔光朴在苏联学习的最后一年,到列宁格勒电力工厂担任
助理厂长。女留学生童贞正在这个厂搞毕业设计,她很快被乔光朴吸引住了。
乔光朴英目锐气,智深勇沉,精通业务,抓起生产来仿佛每个汗毛孔里都是
心眼,浑身是胆。他的性格本身就和恐惧、怀疑、阿谀奉承、互相戒备这些
东西时常发生冲突。童贞最讨厌的也正是这些玩艺,她简直迷上这个比自己
大十多岁的男人了。在异国他乡同胞相遇分外亲热,乔光朴像对待小妹妹,
甚至是像对待小孩一样关心她,保护她。她需要的却是他的另一种关怀,她
嫉妒他渴念妻子时的那种神情。


乔光朴先回国,五八年底童贞才毕业归来。重型电机厂刚建成正需要工
程技术人员,她又来到乔光朴的身边。一直在她家长大的外甥郗望北,是电
机厂的学徒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小老姨对厂长的特殊感情。这
个小伙子性格倔强,有蔫主意,恨上了厂长,认为厂长骗了他老姨。他虽比
老姨还小十多岁,却俨然以老姨的保护人的身分处处留心,尽量阻挡童贞和
乔光朴单独会面。当时有不少人追求童贞,她一概拒之门外,矢志不嫁。这
使郗望北更憎恨乔光朴,他认定乔光朴搞女人也像搞生产一样有办法,害了
自己老姨的一生。

七年过去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郗望北成为一派造反组织的头头,专
打乔光朴。他只给乔光朴的“走资派”帽子上面又扣上“老流氓”、“道德
败坏分子”的帽子,但不细究,不深批,免得伤害自己的老姨。可是他的队
员们对这种花花绿绿的事很感兴趣,捕风捉影,编出很多情节,反倒深深地
伤害了童贞。在童贞眼里,乔光朴是搞现代化大生产难得的人才,过去一直
威信很高,现在却名誉扫地。犯路线错误的人群众批而不恨,犯品质错误的
人群众最厌恶。可在那种时候又怎能把真相向群众说清呢?童贞觉得这都是
由于自己的缘故,使乔光朴比别的走资派吃了更多的苦头,她给乔光朴写了
一封信,想一死了事。细心的郗望北早就留了这个心眼,没让童贞死成。这
使乔光朴觉得一下子同时欠下了两个女人的债。

乔光朴的妻子在大学当宣传部长,虽然听到了关于他和童贞的议论,但
丝毫也不怀疑自己的丈夫,直到六八年初不清不白地死在“牛棚”里,她从
未怀疑过乔光朴的忠诚。乔光朴为此悔恨不已,曾对着妻子的遗像坦白承认,
他在童贞大胆的表白面前确实动摇过,心里有时也很喜欢她。他表示从此不
再搭理童贞。当最小的一个孩子考上大学离开他以后,他一个人守着几间空
房子,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似乎是有意折磨自己,向死去的妻子表明他对
她和儿女感情的纯洁无瑕和忠贞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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