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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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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投机,就岔开说:“呆子,这里没有你的对手,走,和我们打牌去吧。”
呆子笑一笑,说:“牌算什么,瞌睡着也能赢你们。”我旁边儿的人说:“据
说你下棋可以不吃饭?”我说:“人一迷上什么,吃饭倒是不重要的事。大
约能干出什么事儿的人,总免不了有这种傻事。”王一生想一想,又摇摇头,
说:“我可不是这样。”说完就去看窗外。

一路下去,慢慢我发觉我和王一生之间,既开始有互相的信任和基于经
验的同情,又有各自的疑问。他总是问我与他认识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尤其
是父母死后的两年是怎么混的。我大略地告诉了他,可他又特别在一些细节
上详细地打听,主要是关于吃。例如讲到有一次我一天没有吃到东西,他就
问:“一点儿也没吃到吗?”我说:“一点儿也没有。”他又问:“那你后
来吃到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我说:“后来碰到一个同学,他要用书包装很
多东西,就把书包翻倒过来腾干净,里面有一个干馒头,掉在桌上就碎了。
我一边儿和他说话,一边儿就把这些碎馒头吃下去。不过,说老实话,干烧
饼比干馒头解饱得多,而且顶时候儿。”他同意我关于干烧饼的见解,可马
上又问:“我是说,你吃到这个干馒头的时候是几点?过了当天夜里十二点
吗?”我说:“噢,不。是晚上十点吧。”他又问:“那第二天你吃了什么?”
讲老实话,我不太愿意复述这些事情,尤其是细节。我说:“当天晚上我睡
在那个同学家。第二天早上,同学买了两个油饼,我吃了一个。上午我随他
去跑一些事,中午他请我在街上吃。晚上嘛,我不好意思再在他那儿吃,可
另一个同学来了,知道我没什么着落,硬拉了我去他家,当然吃得还可以。
怎么样?还有什么不清楚?”他笑了,说:“你才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一


天没吃东西’,你十二点以前吃了一个馒头,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更何况
第二天你的伙食水平不低,平均下来,你两天的热量还是可以的。”我说:
“你恐怕还是有些呆!要知道,人吃饭,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种精
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顿在什么地方,人就特别想到吃,而且,饿得快。”他
说:“你家道尚好的时候,有这种精神压力吗?有,也只不过是想好上再好,
那是馋。馋是你们这些人的特点。”我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禁不住问他:
“你总在说你们、你们,可你算什么人?”他迅速看着其他地方,只是不看
我,说:“我当然不同了。我主要是对吃要求得比较实在。唉,不说这些了,
你真的不喜欢下棋?何以解忧?唯有象棋。”我瞧着他说:“你有什么忧?”
他仍然不看我,“没有什么忧,没有。‘忧’这玩意儿,是他妈文人的佐料
儿。我们这种人,没有什么忧,顶多有些不痛快。何以解不痛快?唯有象棋。”

我看他对吃很感兴趣,就注意他吃的时候。列车上给我们这几节知青车
厢送饭时,他苦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
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
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
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
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
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
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舔了,拿水把饭盒冲满,先
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抵岸的神色小口小口地呷。有一次,
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跳着。他一下注
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干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
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
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咽
下去,喉节慢慢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
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我在火
车上一直看他下棋,发现他同样是精细的,但就有气度得多。他常常在我们
还根本看不出已是败局时就开始重码棋子,说:“再来一盘吧。”有的人不
服输,非要下完,总觉得被他那样暗示死刑存些侥幸,他也奉陪,用四五步
棋逼死对方,说:“非要听‘将’,有瘾?”

我每看到他吃饭,就回想起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终于在一次饭
后他小口呷汤时讲了这个故事,我因为有过饥饿的经验,所以特别渲染了故
事中的饥饿感觉。他不再喝汤,只是把饭盒端在嘴边儿,一动不动地听我讲。
我讲完了,他呆了许久,凝视着饭盒里的水,轻轻吸了一口,才很严肃地看
着我说:“这个人是对的。他当然要把饼干藏在褥子底下。照你讲,他是对
失去食物发生精神上的恐惧,是精神病?不,他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写书
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人呢?杰。。杰什么?嗯,杰克·伦敦,这个小
子他妈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马上指出杰克·伦敦是一个如何如何
的人。他说:“是呀,不管怎么样,像你说的,杰克·伦敦后来出了名,肯
定不愁吃的,他当然会叼着根烟,写些嘲笑饥饿的故事。”我说:“杰克·伦
敦丝毫也没有嘲笑饥饿,他是。。”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说:“怎么不是嘲笑?
把一个特别清楚饥饿是怎么回事儿的人写成发了神经,我不喜欢。”我只好
苦笑,不再说什么。可是一没人和他下棋了,他就又问我:“嗯?再讲个吃
的故事?其实杰克·伦敦那个故事挺好。”我有些不高兴地说:“那根本不


是个吃的故事,那是一个讲生命的故事。你不愧为棋呆子。”大约是我脸上
有种表情,他于是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心里有一种东西升上来,我还是喜欢
他的,就说:“好吧,巴尔扎克的《邦斯舅舅》听过吗?”他摇摇头。我就
又好好儿描述一下邦斯这个老饕。不料他听完,马上就说:“这个故事不好,
这是一个馋的故事,不是吃的故事。邦斯这个老头儿若只是吃而不馋,不会
死。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马上意识到这最后一句话,就急忙说:“倒也
不是不喜欢。不过洋人总和咱们不一样,隔着一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马上感了兴趣:棋呆子居然也有故事!他把身体靠得舒服一些,说:“从
前哪,”笑了笑,又说:“老是他妈从前,可这个故事是我们院儿的五奶奶
讲的。嗯——老辈子的时候,有这么一家子,吃喝不愁。粮食一囤一囤的,
顿顿想吃多少吃多少,嘿,可美气了。后来呢,娶了个儿媳妇。那真能干,
就没说把饭做糊过,不干不稀,特解饱。可这媳妇,每做一顾饭,必抓出一
把米藏好。。”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插嘴:“老掉牙的故事了,还不是后来
遇了荒车,大家没饭吃,媳妇把每日攒下的米拿出来,不但自家有了,还分
给穷人?”他很惊奇地坐直了,看着我说:“你知道这个故事?可那米没有
分给别人,五奶没有说分给别人。”我笑了,说:“这是教育小孩儿要节约
的故事,你还拿来有滋有味儿地讲,你真是呆子,这不是一个吃的故事。”
他摇摇头,说:“这太是吃的故事了,首先得有饭,才能吃,这家子有一囤
一囤的粮食。可光穷吃不行,得记着断顿儿的时候,每顿都要欠一点儿。老
话儿说‘半饥半饱日子长’嘛。”我想笑但没笑出来,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为了打消这种异样的感触,就说:“呆子,我跟你下棋吧。”他一下高兴起
来,紧一紧手脸,啪啪啪就把棋码好,说:“对,说什么吃的故事,还是下
棋。下棋最好,何以解不痛快?唯有下象棋。啊?哈哈哈,你先走。”我又
是当头炮,他随后把马跳好。我随便动了一个子儿,他很快地把兵移前一格
儿。我并不真心下棋,心想他念到中学,大约是读过不少书的,就问:“你
读过曹操的《短歌行》?”他说:“什么《短歌行》?”我说:“那你怎么
知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愣了,问:“杜康是什么?”我说:“杜
康是一个造酒的人,后来也就代表酒,你把杜康换成象棋,倒也风趣。”他
摆了一下头,说:“啊,不是。这句话是一个老头儿说的,我每回和他下棋,
他总说这句。”我想起了传闻中的捡烂纸的老头儿,就问:“是捡烂纸的老
头儿吗?”他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不过,捡烂纸的老头儿棋下得好,
我在他那儿学到不少东西。”我很感兴趣地问:“这老头儿是个什么人?怎
么下得一手好棋还捡烂纸?”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说:“下棋不当饭。老头
儿要吃饭,还得捡烂纸。可不知他以前是什么人。有一回,我抄的几张棋谱
不知怎么找不到了,以为当垃圾倒出去了,就到垃圾站去翻。正翻着,这个
老头推着筐过来了,指着我说,‘你个大小伙子,怎么抢我的买卖?’我说
不是,是找丢了的东西,他问什么东西,我没搭理他。可他问个不停,‘钱?
存折儿?结婚帖子?’我只好说是棋谱,正说着,就找着了。他说叫他看看。
他在路灯底下挺快就看完了,说‘这棋没根哪’。我说这是以前市里的象棋
比赛。可他说,‘哪儿的比赛也没用,你瞧这,这叫棋路?狗脑子。’我心
想怕是遇上异人了,就问他当怎么走,老头儿哗哗说了一通谱儿,我一听,
真的不凡,就提出要跟他下一盘。老头让我先说。我们俩就在垃圾站下盲棋,
我是连输五盘。老头儿棋路猛听头几步,没什么,可着子真阴真狠,打闪一
般,网得开,收得又紧又快。后来我们见天儿在垃圾站下盲棋,每天回去我


就琢磨他的棋路,以后居然跟他平过一盘,还赢过一盘,其实赢的那盘我们
一共才走了十几步。老头儿用铅丝扒子敲了半天地面,叹一声,‘你赢了。’
我高兴了,直说要到他那儿去看看。老头儿白了我一眼,说,‘撑的?!’
告诉我明天晚上再在这儿等他。第二天我去了,见他推着筐远远来了。到了
跟前,从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到我手上,说这也是谱儿,让我拿回去,
看瞧得懂不。又说哪天有走不动的棋,让我到这儿来说给他听听,兴许他就
走动了。我赶紧回到家里,打开一看,还真他妈不懂。这是本异书,也不知
是哪朝哪代的,手抄,边边角角儿,补了又补。上面写的东西,不像是说象
棋,好像是说另外的什么事儿。我第二天又去找老头儿,说我看不懂,他哈
哈一笑,说他先给我说一段儿,提个醒儿。他一开说,把我吓了一跳。原来
开宗明义,是讲男女的事儿,我说这是“四旧”。老头儿叹了,说什么是旧?
我这每天捡烂纸是不是在捡旧?可我回去把它们分门别类,卖了钱,养活自
己,不是新?又说咱们中国道家讲阴阳,这开篇是借男女讲阴阳之气。阴阳
之气相游相交,初不可太盛,太盛则折。折就是‘折断’的‘折’。”我点
点头。“‘太盛则折,太弱则泻。’老头儿说我的毛病是太盛。又说,若对
手盛,则以柔化之。可要在化的同时,造成克势。柔不是弱,是容,是收,
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你的势。这势要你造,需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即
是道,也就是棋运之大不可变,你想变,就不是象棋,输不用说了,连棋边
儿都沾不上。棋运不可悖,但每局的势要自己造。棋运和势既有,那可就无
所不为了。玄是真玄,可细琢蘑,是那么个理儿。我说,这么讲是真提气,
可这下棋,千变万化,怎么才能准赢呢?老头儿说这就是造势的学问了。造
势妙在契机。谁也不走子儿,这棋没法儿下。可只要对方一动,势就可入,
就可导。高手你入他很难,这就要损。损他一个子儿,损自己一个子儿,先
导开,或找眼钉下,止住他的入势,铺排下自己的入势。这时你万不可死损,
势式要相机而变。势式有相因之气,势套势,小势导开,大势含而化之,根
连根,别人就奈何不得。老头儿说我只有套,势不太明。套可以算出百步之
远,但无势,不成气候。又说我脑子好,有琢磨劲儿,后来输我的那一盘,
就是大势已破,再下,就是玩了。老头儿说他日子不多了,无儿无女,遇见
我,就传给我吧。我说你老人家棋道这么好,怎么还干这种营生呢?老头儿
叹了一口气,说这棋是祖上传下来的,但有训——‘为棋不为生’,为棋是
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又说他从小没学过什么谋生本事,现在
想来,倒是训坏了他。”我似乎听明白了一些棋道,可很奇怪,就问:“棋
道与生道难道有什么不同么?”王一生说:“我也是这么说,而且魔症起来,
问他天下大势。老头儿说,棋就是这么几个子儿,棋盘就这么大,无非是道
同势不同,可这子儿你全能看在眼底。天下的事,不知道的太多。这每天的
大字报,张张都新鲜,虽看出点道儿,可不能究底。子儿不全摆上,这棋就
没法儿下。”

我就又问那本棋谱。王一生很沮丧地说:“我每天带在身上,反复地看。
后来你知道,我撕大字报被造反团捉住,书就被他们搜了去,说是‘四旧’,
给毁了,而且是当着我的面儿毁的。好在书已在我脑子里,不怕他们。”我
就又和王一生感叹了许久。

火车终于到了。所有的知识青年都又被用卡车运到农场。在总场,各分
场的人上来领我们。我找到王一生,说:“呆子,要分手了,别忘了交情,
有事儿没事儿,互相走动。”他说当然。




这个农场在大山林里,活计就是砍树,烧山,挖坑,再栽树。不栽树的
时候,就种点儿粮食。交通不便,运输不够,常常就买不到煤油点灯。晚上
黑灯瞎火,大家凑在一起臭聊,天南地北。又因为常割资本主义尾巴,生活
就清苦得很,常常一个月每人只有五钱油,吃饭钟一敲,大家就疾跑如飞。
大锅菜是先煮后搁油,油又少,只在汤上浮几个大花儿。落在后边,常常就
只能吃清水南瓜或清水茄子。米倒是不缺,国家供应商品粮,每人每月四十
二斤。可没油水,挖山又不是轻活,肚子就越吃越大。我倒是没什么,毕竟
强似讨吃。每月又有二十几元工薪,家里没有人惦记着,又没有找女朋友,
就买了烟学抽,不料越抽越凶。

山上活儿紧时,常常累翻,就想:呆子不知怎么干?那么精瘦的一个人。
晚上大家闲聊,多是精神会餐。我又想,呆子的吃相可能更恶了。我父亲在
时,炒得一手好菜,母亲都比不上他。星期天常邀了同事,专事品尝,我自
然精于此道。因此聊起来,常常是主角,说得大家个个儿腮胀,常常发一声
喊,将我按倒在地上,说像我这样儿的人实在是祸害,不如宰了炒吃。下雨
时节,大家都慌忙上山去挖笋,又到沟里捉田鸡,无奈没有油,常常吃得胃
酸。山上总要放火,野兽们都惊走了,极难打到。即使打到,野物们走惯了,
没膘,熬不得油。尺把长的老鼠也捉来吃,因鼠是吃粮的,大家说鼠肉就是
人肉,也算吃人吧。我又常想,呆子难道不馋?好上加好,固然是馋,其实
饿时更馋。不馋,吃的本能不能发挥,也不得寄托。又想,呆子不知还下不
下棋。我们分场与他们分场隔着近百里,来去一趟不容易,也就见不着。

转眼到了夏季。有一天,我正在山上干活儿,远远望见山下小路上有一
个人。大家觉得影儿生,就议论是什么人。有人说是小毛的男的吧。小毛是
队里一个女知青,新近在外场找了一个朋友,可谁也没见过。大家就议论可
能是这个人来找小毛,于是满山喊小毛,说她的汉子来了。小毛丢了锄,跌
跌撞撞跑过来,伸了脖子看。还没等小毛看好,我却认出来人是王一生——
棋呆子。于是大叫,别人倒吓了一跳,都问:“找你的?”我很得意。我们
这个队有四个省市的知青,与我同来的不多,自然他们不认识王一生。我这
时正代理一个管三四个人的小组长,于是对大家说:“散了,不干了。大家
也别回去,帮我看看山上可有什么吃的弄点儿。到钟点儿再下山,拿到我那
儿去烧。你们打了饭,都过来一起吃。”大家于是就钻进乱草里去寻了。

我跳着跑下山,王一生已经站住,一脸高兴的样子,远远地问:“你怎
么知道是我?”我到了他跟前说:“远远就看你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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