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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笙箫管笛愈吹愈急切，那面铜锣高高的举了起来，敲得金光乱闪。
“我不能唱了。”钱夫人望着蒋碧月，微微摇了摇两下头，喃喃说道。
“那可不行，”蒋碧月一把捉住了钱夫人的双手，“五阿姐，你这位名
角儿今晚无论如何逃不掉的。”
“我的嗓子哑了。”钱夫人突然用力摔开了蒋碧月的双手，嘎声说道，
她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头上来了似的，两腮滚热，喉头好像让刀片
猛割下一下，一阵阵的刺痛起来，她听见窦夫人插进来说：
“五妹妹不唱算了——余参军长，我看今晚还是你这位黑头来压轴吧。”
“好呀，好呀，”那边赖夫人马上响应道，“我有好久没有领教余参谋
军长的‘八大锤’了。”
说着赖夫人便把余参军长推到了锣鼓那边。余参军长一站上去，便拱了
手朝下面道了一声“献丑”，客人们一阵哄笑，他便开始唱了一段金兀术上
场时的“点绛唇”：一面唱着，一面又撩起了袍子，做了个上马的姿势，踏
着马步便在客厅中央环走起来，他那张宽肥的醉脸涨得紫红，双眼圆睁，两
道粗眉一齐竖起，几声呐喊，把胡琴都压了下去。赖夫人笑得弯了腰，跑上
去，跟在余参军长后头直拍着手，蒋碧月即刻上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不停
的尖起嗓子叫着：“好黑头！好黑头！”另外几位女客也上去跟了她们喝彩，
团团围走，于是客厅里的笑声便一阵比一阵暴涨了起来。余参军长一唱毕，
几个着白衣黑裤的女佣已经端了一碗碗的红枣桂圆汤进来让客人们润喉了。
窦夫人引了客人们走到屋外露台上的时候，外面的空气里早充满了风
露，客人们都穿上了大衣，窦夫人却围了一张白丝大披肩，走到了台阶的下
端去。钱夫人立在露台的石栏旁边，往天上望去，她看见那片秋月恰恰的升
到中天，把窦公馆花园里的树木路阶都照得镀了一层白霜，露台上那十几盆
桂花，香气却比先前浓了许多，像一阵湿雾似的，一下子罩到了她的面上来。
“赖将军夫人的车子来了。”刘副官站在台阶下面，往上大声通报各家
的汽车。头一辆开进来的，便是赖夫人那辆黑色崭新的林肯，一个穿着制服
的司机赶忙跳了下来，打开车门，弯了腰必恭必敬的候着。赖夫人走下台阶，
和窦夫人道了别，把余参军长也带上了车，坐进去后，却伸出头来向窦夫人
笑道：
“窦夫人，府上这一夜戏，就是当年梅兰芳和金少山也不能过的。”
“可是呢，”窦夫人笑着答道，“余参军长的黑头真是赛过金霸王了。”
立在台阶上的客人都笑了起来，一齐向赖夫人挥手作别。第二辆开进来
的，却是窦夫人自己的小轿车，把几位票友客人都送走了。接着程参谋自己
开了一辆吉普军车进来，蒋碧月马上走了下去，捞起旗袍，跨上车子去，程
参谋赶着过来，把她扶上了司机旁边的座位上，蒋碧月却歪出半个身子来笑
道：
“这辆吉普车连门都没有，回头怕不把我摔出马路上去呢。”
“小心点开啊，程参谋。”窦夫人说道，又把程参谋叫了过去，附耳嘱
咐了几句，程参谋直点着头笑应道：
“夫人请放心。”
然后他朝了钱夫人，立了正，深深的行了一个礼，抬起头来笑道：
“钱夫人，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利落的跳上了车子，发了火，开动起来。
“三阿姐再见！五阿姐再见！”
蒋碧月从车门伸出手来，不停的招挥着，钱夫人看见她臂上那一串扭花
镯子，在空中划了几个金圈圈。
“钱夫人的车子呢？”客人快走尽的时候，窦夫人站在台阶下问刘副官
道。
“报告夫人，钱将军夫人是坐计程车来的。”刘副官立了正答道。
“三阿姐——”钱夫人站在露台上叫了一声，她老早就想跟窦夫人说替
她叫一辆计程车来了，可是刚才客人多，她总觉得有点堵口。
“那么我的汽车回来，立刻传进来送钱夫人吧。”窦夫人马上接口道。
“是，夫人。”刘副官接了命令便退走了。
窦夫人回转身，便向着露台走了上来，钱夫人看见她身上那块白披肩，
在月光下，像朵云似的簇拥着她。一阵风掠过去，周遭的椰树都沙沙地鸣了
起来，把窦夫人身上那块大披肩吹得姗姗扬起，钱夫人赶忙用手把大衣领子
锁了起来，连连打了两个寒噤，刚才滚热的面腮，吃这阵凉风一逼，汗毛都
张开了。
“我们进去吧，五妹妹，”窦夫人伸出手来，搂着钱夫人的肩膀往屋内
走去，“我去叫人沏壶茶来，我们俩儿正好谈谈心——你这么久没来，可发
觉台北变了些没有？”
钱夫人沉吟了半晌，侧过头来答道：
“变多喽。”
走到房子门口的时候，她又轻轻的加了一句：
“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起了好多新的高楼大厦。”
无可奈何花落去
——《游园惊梦》导读
台湾作家白先勇，以感时伤怀的文化乡愁和中西结合的艺术手法，在台
湾文坛独树一帜。《游园惊梦》是短篇集《台北人》中的一篇。所谓的“台
北人”，实际上是沦落台北的大陆人，是历史的遗弃者，虽然身居台北，甚
至还富贵如往昔，但内心深处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
《游园惊梦》中的钱夫人蓝田玉，曾是南京夫子庙得月台唱昆曲的名角，
被国民党将军钱志鹏娶去做了续配。到台后钱将军去世，她孤单落寞，寓居
台南。一天，她到台北当年得月台的姊妹、艺名桂枝香的窦夫人家赴宴，触
景生情，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作品表现了钱夫人对过去青春年华的永久追
忆和对世态炎凉的无尽惆怅。似水流年，人生如梦，整篇小说弥漫着没落颓
败，无聊空虚，美人迟暮的凄婉气氛，并透露出带有悲剧意识的历史兴衰感
和人生易逝的沧桑感。
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作者将传统的写作技巧，融入现代艺术技法之中，
既看到中国古代文学的影响，又符合现代人的思维走向。《游园惊梦》以意
识流与联想为主体，由钱夫人参加桂枝香蒋碧月的宴会而萌发的意识流动，
联想到当年备受娇宠的情景：替桂枝香做三十生日酒，钱为她在南京梅园新
村宴客时的风光气派，及宴会上钱的参谋郑彦青向她敬酒时的动作和眼神，
至今都历历在目。窦府宴会后即兴表演节目，轮到她唱汤显祖的《游园惊梦》
时，更是情不自禁地堕入了梦境，仿佛回到了当年，重新体味了与郑参谋的
爱意缱绻，情丝万缕，以及对亲妹妹月月红夺走郑参谋的嫉妒与痛苦。这时，
她像当年一样嗓子哑了，终于没有唱成“游园惊梦”。
小说在人物的衣着，室内的陈设，环境氛围的渲染方面，却用了传统的
精雕细刻的写实手法。比较典型的是对窦公馆的场景描写，家什的摆放，花
色的搭配，都做了精细入微的描绘，使人不由想起钟鸣鼎食，安富尊荣的荣
国府。
另外，比喻、象征手法的运用也十分娴熟。《游园惊梦》中有很多生动
鲜明的意象，尤其是小说标题《游园惊梦》，包涵着十分深邃的象征意义。
（刘炳辰）
倚天屠龙记（存目）
金庸
古今兼容雅俗共赏
——《倚天屠龙记》导读
金庸作为新派武侠小说的代表作家，已使通俗的武侠小说步入神圣的文
学殿堂的正厅。他的武侠小说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使不同文化层次和修养
的人，都为之入迷。所不同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倚天屠龙记》是“射雕三部曲”的第三部。虽是三部曲，但除了一些
武功代代相传，辈辈相继之外，故事、主人公、时代背景、主题思想都有极
大的不同和变化。这里的主人公是张无忌，他是正教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六
弟子张翠山和明教之一流派天鹰教白眉鹰王殷天正的女儿殷素素之子。他的
出生就带有传奇色彩。他的身世注定了他处于正教和明教矛盾仇杀的严重对
立之中。更何况他的干爹谢顺，又正是作品中众教派武林高手为之互相厮杀
的屠龙刀的拥有者。因此，在他的父母出于义气，拒不说出谢顺的下落而饮
恨自杀后，张无忌自然就成了各教派武林中人跟踪追杀的目标。张无忌的人
格理想是道家的“无为”和“不争”。他天性善良、澹泊，有着普通人的理
想和追求。但由于身世、经历和人品，他总被命运无奈地推到争夺最激烈的、
无休止的旋涡之中。在爱情上，面对周芷若、赵敏、殷离和小昭的爱，他似
乎都动心，都温情，但他爱谁更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在武林争夺中，作
为张三丰的徒孙，该属正教之人，但当他目睹了明教被正教各派残酷虐杀之
时，他加入了母系所在的明教，杀退了正教各派的来攻，并且不情愿地被人
拥戴为明教教主。后来，他又被朱元璋所利用，从此卷入了武林及民族国家
的纷争。后来，在与蒙古人的对抗中，他结识了聪明、机智、美丽而多情的
蒙古郡主赵敏，并与之发生了爱情。赵敏为他不惜放弃了郡主的尊荣，背叛
了自己的政治集团，远走西域。张无忌为了爱情，也因不愿与行将取得江山
大统的朱元璋争权夺利，跟随赵敏去了西域，寻求他所向往的自然、平和、
无为的生活。
作品在结构方式上，以张无忌的出生、成长、成才、成功（自我价值的
实现证明）为小说叙事情节的主线，加上历史背景，江湖传奇的故事元素，
使作品的情节结构形成一种历史视野—江湖传奇—人生故事的三维立体空
间，既增强了作品反映社会历史生活的广阔性，又做到了展示人物内心世界
的深刻性。
另外，《倚天屠龙记》在民族观念、武林教派及人生价值取向等方面，
表现出了现代意识。同时，作品中也表现了中华文化的方方面面，从而使作
品又流露出浓厚的文化味。
（刘炳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