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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在前,得城中将校自然尽皆听命,并无妨碍,不然利州城在白喜战死的当晚恐怕也就破了的,哪里还能支持这许多时日?
但到得如今,援军遥遥不见踪影,又从乱匪口中得知剑门已经失守多日,虽说城中将士汰半存疑,但这士气却是越来越是低落,每到傍晚时分,便能听到哭声不绝,到得年关之时,突围求活更是大作,若不是他苦苦向几个领兵校尉劝说,若利州城陷落敌手,就算大伙儿活着回去,也必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何不坚守于此,以待援军?这才勉强安抚了下来。
但他嘴上虽是如此但心里却和其他人一般无二,这利州城恐怕……
尤其是利州城下乱匪越聚越多,城下叫嚣之声不绝于耳,什么城内粮草充裕,若是城破,城内钱财美人任人取用等等,在这样乱七八糟的鼓动之下,往往乱匪就密密麻麻,毫无遮掩的冲了上来,接下来便是一番厮杀,尤其是近日以来,乱匪估计已经超过十万之数,各个面黄肌瘦,神情也越来越是凶悍嗜血,昨日更是两番冲上城头,人人争先,悍不畏死,城门处也聚起大火,妄图烧毁城门而入,秦军人少,又分散四城,城头防守兵力捉襟见肘,若不是他随军日久,颇有些先见之明,让人强拉城内丁壮以为预备,这利州城恐怕昨日就已破了。
饶是如此,今日情势也已经到了危亡关头,城内百姓死伤甚重,对秦军敌意大增,这些川中百姓可不会想什么城破之后,那些乱匪会如何如何,只是觉得秦人强蛮,强迫自家守城,让家人战死城头,着实可恨。
而从前些时日开始,城内富户已经开始或聚家丁,或邀邻里,把住家门,不让外人入内,昨日更是有人趁乱想要打开城门,若不是城外乱匪烧起大火,怕是城门已然失守了的。
如此这般,城内谣言四起,道是秦人欲在城破之际大火焚城,还有的说城外乃是蜀国勤王大军,秦人已是大败亏输,不日便能一举将秦人逐出川中,重扶蜀君,还蜀中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昨晚那些强拉来的丁壮不是趁夜逃走,便是聚在一起,对秦军将士横眉立目,秦军这里经历了一年多征战,又是被围于此,全军上下都是脾气暴躁,一遇挑衅,轻的就是拳打脚踢,重的则立时拔刀杀人,这样的冲突在昨晚已是上演了十数次,到得清晨,秦军这里疲惫不堪,而拉来的丁壮逃了个七七八八不说,剩下的对秦军敌意愈深,却也毫无办法可想。
如此,利州城外无援军,内里不靖,麾下士卒伤亡越来越重,今日一战,恐怕也是最后的一战了吧?也不知家中妻儿可还安好,妻子的淳淳叮嘱,娇儿的不舍哭闹,恍然如昨……想到这些,齐子平差点流下泪来……
“大人,大人。”
“嗯?”惊醒过来的齐子平定了定神,转过枯瘦的面庞,来人却是参将江善,北城这里剩下的最后一位领兵校尉。
眼前这位却是满脸沉静,虽说情势已然崩坏如此,但此人却还是和当初一般,就像是一块顽石,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曾动摇他分毫,北城这里若不是有此人丝毫不乱的整兵调度,就凭对军阵一知半解的齐子平又哪里能够守的住这乱匪主攻之地?
“大人,城头可战之兵已不足三百,昨晚……昨晚庞校尉也……重伤不治,东城只有几个旅帅,恐怕防守不力,还请大人从中拔一校尉,以利调度军兵。
还有,城中民心不稳,末将已留三百人于城内各要处,以防有人作乱……”
“城内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江善黯然回道:“禀报大人,经昨日一战,我军可战之人已不足千人,共九百八十四人,昨夜有四人擅杀百姓,本应处以军法,但……正用人之际,末将已将这四人编入敢死营,允其战死,以赎其罪。”
齐子平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生死之事已经不能让他心里起什么波澜,“君慈处置的不错。”
接着转首遥遥望向城下乱匪大营,“君慈先前说乱军缺粮?”
江善点头道:“如今城下乱匪怕不有十数万之众,所耗非小,所图亦大,先前未曾急攻,恐怕是在聚齐人手,兼且劫掠乡里,而四日前,乱匪攻势转急,以末将来是人众已过十万,不须再等,二来就是缺少粮饷,也不容其再等。
大人这几日应已看出,这些乱匪各个面带菜色,肯定是缺粮的缘故了,可惜……若我军能再坚守十日,不,只需八日,贼军必退……”
“十日?八日?”齐子平苦笑,若之前乱匪接连如此猛攻,利州城绝对不会能坚守数月之久,“怕是今日一战,你我……”
江善低头,声音陈毅,“马革裹尸,正末将所愿,只是大人……”
他这话却是绝了齐子平最后一点希望,心中黯然,不过自知必死,又听江善这一句说的虽是轻描淡写,却含斩钉截铁之意,不由激得他文人心性大作,干涩笑道:“君慈即不畏死,齐某又有何惧?想不到齐某自小读的是圣贤书,最终行的却是杀伐之道,不过能为国而死,也是一件幸事……到是君慈,名字中又有一个善字,干的却乃大凶之事,而临生死之际,却又如此无畏无惧,好生叫人钦佩……”
那江善听他说的有些酸腐,到也不以为意,只是对方一个文人,能随他们这些厮杀汉坚守至今,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也有些钦佩,遂微微一笑,“父母双亲给的名字,做不得准,看来大人心中也已知道,今日一战,怕是凶多吉少,大人又不愿领兵突围……大人之胆气末将才真的佩服的紧呢,不过末将到是有个法子,能保城池不失,就是不知大人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哦?”齐子平眼睛一亮,不自禁的一把抓住江善胳膊,脱口道:“君慈即有良策,怎不早说?”
江善心中暗笑,这位大人虽说能慷慨赴死,但到底非如自家等厮杀汉,早将生死看得极淡,方才还要慷慨激昂,如今却又这般模样,到是个真性情之人,自家的算计到有些……不过,那吴大将军欺人太甚,只给利州留下些许兵马,陷延州镇军于绝地,再看其他兵马,秦州禁军在汉中,凉州镇军在金州,若非庆阳府镇军越巴山,入东川抢了些功劳,只怕还在利州东面驻扎吧?而那位大将军自己却带着亲信部将及殿前司禁军去抢头功,真真可恨,局势崩坏到如此地步,估计多数都是那位大将军私心所至,不然利州城以及西县如此重镇,却哪里会只留下这点兵马守卫……而眼前这位大人听说乃陛下钦点之人,大有来历……
想到这些,虽说觉着这位大人无论心性还是行事都还不错,心里有些惭愧之意,但一想到那些没死在西贼手里,却战死川中的同袍,心中不由大恨,遂也不顾其他,“末将虽有些算计,但其中却有碍难之处。”
齐子平哪里知道眼前之人虽说只是一个校尉参将,却不但心里琢磨着算计围城的盗匪,还在算计着那高高在上的统兵大帅及自己,一见对方犹豫,却是会错了意,“若利州得以保全,齐某自当据实以报朝廷得知……”
江善手扶城墙,睁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眸子,摇头轻笑了一声,“大人误会了,末将从军至今,累功而至参将,不论上官,同僚,部下,谁不知江某非是那好大喜功之人,更从不与人争功,若非朝廷有令,就算攻蜀之功再大,江某也不会在此处……
再说末将所说,恐怕也并非良策,至于缘故嘛,大人请想,乱匪缺粮,因何缘故,大人应该晓得,我大军入蜀,征战年余,耽搁了蜀中农事,这才是乱匪蜂起的最大缘由,如今利州城内存有粮草无数,足活数十万百姓,若城池不破,大人想想,还有何处可供乱匪就粮?”
越听越是入神的齐子平喃喃道:“金州……”紧接着便是悚然一惊。
“没错,就是金州,大军入蜀以来,我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句与末将身份不符的话,大人可别见怪,我军骄敌之心也是大胜以往,之前我等延州镇军南来,临行之前,张帅就曾叮嘱我等,蜀中之战必胜,然碍难之处只在战后,切不可生半点骄矜之心,也正如张帅所说,蜀军虽众,却不习战阵久矣,便有百万之众,也非我大军敌手。
但这战后的处置……嘿嘿,利州乃蜀中门户,而金州更乃大军粮草重地,存粮恐怕有数百万石,再看看只有多少兵马留守?剑门又留有多少兵马?
此等军国大事,非是末将这样卑微身份可以顾虑,不过,嘿嘿,末将就想,利州蜀军降卒大多都在剑门看押,足有数万之众,而我剑门守军不过数千,一旦有事,嘿,城下这些乱匪所说剑门失守之事,以末将看,应是无虚了。
再有,剑门一旦失守,吴大将军所率兵马后路已断,加之川南原蜀国各节度使降兵,怕不也有十数万,此辈迫于我大秦兵锋,不得不降,但仓促之间,兵权却还在此辈手中,怕是如今川南情势并不比利州好了……”
这江善侃侃而谈,虽说衣甲破碎,满身血污,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但在这一刻,在齐子平眼中,这个身份本来无足轻重的军中参将,却是将这城上城下所有的光彩都聚于其身。
“这么说来,君慈早就知道大军不会来援利州?为何却不告知于我?”
江善微微躬身,沉声道:“大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若利州城池有失,我等就算侥幸脱出,不管是去与大军会合,还是去金州,大人也许有功无过,但我等嘛,吴大将军不会放过我等,必会以军法处置了咱们,不然这利州失守的罪过谁来背?恐怕金州那里也是相仿,不过是能多活些时日罢了,如此,末将又听大人有意死守……我等本就是必死之人,就此与大人合力一搏,又有何妨?这些说不说也无区别,不然反而泄了麾下士卒敢死之心,岂非不美?”
齐子平连连点头,他虽是觉得江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让人不舒服,但更多的则是觉得,眼前这个参将着实是个大将之才,这番话也是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顺着江善的意思便道:“大将军用兵得当,却难免有……这个疏漏之处,此战过后,朝廷自有公断,这个不是你我可以轻言的。”
江善要的就是这一句,不过最终还是嘀咕了一句,“若是末将麾下有五千精锐,将乱匪拖在此处,不出八日,乱匪必定不战自乱,到时就算他们想去取金州,只要两千兵马,衔尾直追,贼军必破,可惜,可惜……”
不过一个参将,却去想着算计领军大帅,胆子不小,但他也知道分寸,话锋一转,便接着道:“好,我等性命皆在顷刻,今日城池必破无疑,末将有一法,今日便能让贼军退去,但损伤难免,更无法可破此危局,不过是让利州城多守些时日罢了,尤其是……还是那句话,贼匪若有粮,也许那些匪首鼠目寸光,便不会去打金州的主意,就算匪首有心,至少也能拖延乱匪一段时日,让金州多些准备,所以说,我等之生死全在大人一念之间,任凭大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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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千里江山入战图五百二十八章 艰途(四)
第七卷千里江山入战图五百二十八章艰途(四
辰时,从利州城上望下去,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的排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衣衫褴褛,手里拿着锄头,木棍,铁叉,菜刀等等家什的乱匪鼓噪着,吵嚷着,嘶喊着,好像要将整个天都弄的翻过来一般。
这些大多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人,自然也无纪律可言,什么都是乱糟糟的,乱糟糟的服饰,乱糟糟的人墙,乱糟糟的声音,简直比失去将领的溃兵还像溃兵,看得站在城上的齐子平都摇头叹息,这样的对手,如果手中有五千军卒,就算不能出城野战,也能将城池守的稳若泰山,也不知江善的计策管不管用,不过反正是死中求活,旁的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至于金州……自求多福吧。
和他相反的是,乱匪营寨后方搭起的土台之上,王大元正志得意满的将目光放在远方的城池上,周围环列左右的,除了原来青龙寨的几位兄弟,还有利州各处绿林道上的头领,当初在葫芦谷偷袭西秦钦差队伍,那一仗打的虽惨,现在想起来,却也不无好处,利州绿林道上那些有名有姓的家伙不是死在了那里,再就是被俘了,还有几人逃了出来,但手下没了人马,也都变得老实了许多,剩下的那些更没实力跟他王大元相争的实力,于是之后他登高一呼,利州豪杰英雄是闻风景从,摧枯拉朽般席卷利州各府县,才两月光景,就已聚众二十万,其中数万已经由两位祭酒大人率领,先奔金州而去,剩下的全在利州城下。
而教主那边也已传来消息,许了他一个辅国大将军,他祖母的龟儿子,以后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说其他,就说眼前,原来手下有个上千人,就已经觉着风光无两了,在绿林道上谁见了不得尊称一声王大当家的,更是没人敢小看了他王大元,而今再瞅瞅,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一般,十几万人,十几万人啊,只要他王大元,哦,不,是辅国大将军,一声令下,有什么能挡得住他?
抢百姓?抢官府?呸,老子现在抢的是天下,谁挡住老子的路,老子就让他家破人亡,人头落地。
而眼前这座川中雄城将是他王大元第一个攻陷的城池,想到城内的钱财美人,破城之后任就会任他予取予求,在神教中的地位必定也水涨船高,他这浑身上下只觉得热血沸腾,豪气大作,挥手将自己的亲信叫到跟前。
“告诉小的们,今天老子要在利州城里大宴各路豪杰,先入城的,老子这里有重伤,拖在后面的,连凉水老子都不给他预备,对了,今天你带咱们青龙寨的弟兄也上去,进城之后,直奔官库,那里的东西谁都不许给老子动一下,动一动就砍了他们的脑袋,你明白本大将军的意思吧?”
“小的明白,大当家的,哦,不,大将军,小的们办事,您放心就是。”
“好,还有,告诉他们,进城之后,谁抢到的东西就归谁了,除了官库,城里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都等着他们享用呢,先到先得,后到的可就没了,哈哈哈哈……”
“大将军雄才大略,真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利州城今天就是咱们的了,咱家一直未出什么力气,今天攻城请让俺们李家寨当个先锋,一定不给大将军丢脸。”
“凭什么是你李家寨?咱们望山坡的弟兄可闲了几个月了,都等着给大将军效力了,这个先锋谁也别跟咱们抢。”
“呸,就你们那点人手,还抢什么功劳?大将军,咱们冯家庄在绿林道上的名声您也听过,弟兄们没旁的本事,但都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今天就想在大将军面前露露本事,还请大将军允了。”……
一听入城之后可以大掠,周遭的头领们都红了眼睛,眼前是什么?这可是利州城,那不是城,那就是一座金山银山啊,以往别说府城,就算是县城,他们哪里又敢去碰,现在嘛,荣华富贵可就摆在眼前了,城里还有那娇滴滴的美娇娘,哪里是那些粗手大脚的村姑可以比的?这买卖要是不做,老天爷都不答应。
加上谁都能看得出来,城里的秦军人数不多,昨天那些没见过血的龟儿子都能冲上城头,几次险些破城而入,就更不用说自己手下那些精壮汉子了,旁的他们都没怎么听,就听到先到先得了,所以王大元话音刚落,众人就已经忍不住心中的火热,开始你争我抢,互不相让,不一时就闹了起来,几个脾气火爆的,更是掳胳膊,挽袖子,目露凶光,大有嘴上说不过,就手上见真章的架势。
此时王大元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龟儿子之前死不出力,现在却是争先恐后,精明的过了头儿,不过也好,龟儿子们互相斗一斗,以后也好管束。
再说了绿林规矩,这买卖是他青龙寨的,谁得了好处不得分一份出来给他?想到得意处,他真想哈哈大笑几声出来。
不过老天总是不能让人尽如己意的,就在众匪首吵的热闹的时候,一个凉飕飕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将军把教主的吩咐都给忘了吧?凡攻取城池,不得肆意劫掠,先要做的可是安抚百姓,而今怎么听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洗了利州城?末将没听错吧?”
土台之上,渐渐静了下来,听清楚的,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说话之人,这里谁都知道王大元可不是一个善人,这人不是在自己找死吗?没听清楚的也觉出场中异样住了声,往这边瞅了过来。
此时王大元脸上肌肉抽*动,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场中一人,众人看去,这人年纪在三十多岁,一身装束和周围人等并无多少差异,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有见过此人的,更觉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