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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麻子说:
〃没地方你给我找地方,上次给赖和尚写有地方,这次给我写就没地方了?你给我把上次写的抹掉,换成这次写的!〃
孟庆瑞摊着手说:
〃这,赖和尚要知道了,肯定打我!〃
冯麻子又指挥金宝去吊人,用柳条抽他,问:
〃你到底怕哪一边打你?〃
孟庆瑞哭了:
〃我两边都怕!〃
冯麻子说:
〃你那边怕过一回了,这次怕怕这边吧。你说,明天你抹不抹?写不写?不抹不写我先吊你一夜!〃
孟庆瑞说:
〃我抹,我写,我明天就写!〃
冯麻子问:
〃你上次写标语花了几天时间?〃
孟庆瑞说:
〃四天!〃
冯麻子说:
〃我也给你四天期限,你给我把八桶墨汁写完。要是到了四天头上,你还没有写,你就把八桶墨汁给我喝下去!〃
说完,就让金宝把孟庆瑞放了回去。
但孟庆瑞回去以后,四天过去,他一个字没有抹,一个字没有写。他没抹没写并不是他不想抹不想写,而是赖和尚的战斗队得到信息,知道走资派赵刺猬要反扑,要抹标语写标语,已经派卫东带着战斗队一帮人拿大棒子到街上看守。孟庆瑞看到标语有人看守,他去抹去写不是等着挨棒子?所以他一个字没抹,一个字没写。到了四天头上,这边战斗队的冯麻子和金宝十分生气,带着一帮人,拿着柳条到小学校去捉拿孟庆瑞。四天既然没有写,就要逼着他把八桶墨汁喝下去。可等冯麻子一帮子来到学校,推开孟庆瑞的屋门,发现孟庆瑞正在屋里主动捧着大桶在喝墨汁,脸上、脖子里,全是黑乎乎的墨汁,一边喝还一边打自己的脸:
〃谁叫你识字,谁叫你识字?你识字,你受罪挨打是活该!〃
孟庆瑞这样一个模样,倒叫冯麻子等人吓了一跳。人家主动将墨汁喝了,就不好再找理由逼迫人家。但冯麻子还是上去踢了他一脚:
〃别以为喝了墨汁就没事了,你今天先喝着,明天我再来找你算帐!〃
可等第二天冯麻子再带人到学校去,发现已经无法再找孟庆瑞算帐了,因为孟庆瑞已经直挺挺倒在床上不会动弹,他墨汁中毒,死了。
孟庆瑞的死,令冯麻子十分愤怒,骂道:
〃妈拉个×,让他写个标语,他喝墨汁死了,他以为他死了,我们就不写标语了?这村里就成了赖和尚的天下了?我们还得照样写!〃
第二天,〃锷未残战斗队〃又找了个小学老师小胡,去写标语。因为标语被〃偏向虎山行战斗队〃队员拿大棒子把守着,这次〃锷未残〃这边也出了一些队员,拿大棒子去开道,强行改写标语,让小胡将〃打倒赵刺猬〃改成〃打倒赖和尚〃。在改标语的过程中,双方的大棒子发生了冲突,标语改了十条,双方各伤五人。其中〃锷未残〃这边一个叫瓦碴的小伙子,被对方一棒子打在头上,成了脑震荡,昏昏迷迷,从此躺在床上,一直没有醒过来。
二
〃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团长李葫芦在坐山观虎斗。坐山观虎斗是个开心的事情,看别人在那里打,自己坐在一边看,既无打架的危险,又能看到打架的结果,让人开心。李葫芦小时候放过山羊,孩子们在一起,就爱看山羊抵架。不过赵刺猬、赖和尚不是山羊,看他们两个在一起打,自己坐在一边闲着,李葫芦心里很不高兴。他感到有些寂寞。他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打不拉上他,是因为他们看不起他,他们觉得他的〃造反团〃太小,没有参加这次打架的必要;他们觉得李葫芦过去是个卖油的,村里政权的斗争,似乎包在他们身上,李葫芦没有资格参加。这让李葫芦不服气。一开始看到满街的标语,既有打倒赵刺猬的,又有打倒赖和尚的,李葫芦心里很高兴,觉得他们俩迟早都要倒下,天下由自己掌管。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两个打来打去,原来只倒一个,剩下的就是胜利者,由这个胜利者掌管天下。胜利者在两个被打倒者中间。将来不管谁胜,坐天下都不会轮到李葫芦。原来被打倒也需要资格,没有现在的被打倒,就不会有将来的胜利。现在街上没有一条标语是打倒自己的,并不意味自己将来会有多大发展,而是因为过去自己老卖油,没有被打倒的资格。就像两只山羊在一起抵架,自己只是一只苍蝇,两只山羊都不屑于理睬它。这让李葫芦愤愤不平。可别人不写打倒自己的标语,自己也不能去写打倒自己的标语。街上没有一条打倒自己的标语,证明自己是只苍蝇,让李葫芦好生晦气。再说,就是现在想写标语,街上写标语的地方也都被赵、赖两派占满了,到哪里写去?这证明村里没了自己的地盘。这让李葫芦闷闷不乐。一天夜里吃〃夜草〃,他把这想法向自己造反团副团长卫彪说了,卫彪停下筷子,也感到是这么回事,看着别人在那里打,自己在旁边没有事,感到自己这个组织在村里无足轻重。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是为了一个姑娘脱离赖和尚投奔李葫芦;现在姑娘没捞着,又落个无足轻重,这才是狐狸没打着,落下一身臊。所以他感到自己比李葫芦还不幸。李葫芦过去是一个卖油的,就会背几条毛主席语录,如果不是他脱离赖和尚来帮他,他如何能成为一个造反团的团长?虽然这个造反团无足轻重,但当团长总比卖油强,起码可以天天吃〃夜草〃。自己呢?本来就有〃夜草〃吃,在赖和尚那里就是副队长,现在到李葫芦这里也是副团长,横竖都是副的,自己脱离一派大组织来投奔这个无足轻重的小组织,到底是为了啥呢?这都是成全了李葫芦,牺牲了自己,现在李葫芦还愤愤不平,那么卫彪就更应该愤愤不平了。所以卫彪除了为织感到懊丧,还对李葫芦有些愤怒。再看到他那愁眉不展、无计可施的样子,更看他不起。他想有朝一日如能把李葫芦干下去,团长由自己来当,说不定这个组织还能有发展。这样思来想去,当晚的〃夜草〃没吃好,两人就不欢而散。但等第二天,李葫芦又来找卫彪,想出一个解除寂寞,介入斗争的办法,对卫彪说了,又让卫彪对葫芦有些佩服。心里说:
〃别看这小子过去卖油,心里也有点小主意!〃
就同意李葫芦的办法。什么办法?原来李葫芦让卫彪下到四个生产队再起一次粮食,把粮食卖了,去买一个大喇叭和扩音机,将大喇叭架到村头大槐树的老鸹窝上,日夜广播。赵刺猬、赖和尚不让咱们介入,咱们自己想办法介入。你们打你们的仗,我们放喇叭。喇叭日夜放,不证明自己的组织日夜存在?李葫芦、卫彪都为想出这么个主意高兴,觉得可以重新开辟自己的天地了。卫彪当天就收粮食,到集上去粜,去县上买大喇叭和扩音器,第三天就把大喇叭架到了老鸹窝上。村里从此就响起了大喇叭声。李葫芦、卫彪在里边讲话。两人讲完话,就放唱片,放的是〃对歌〃:
我说那个一来呀谁给我对上一,
什么人最爱毛主席?
你说那个一来呀我给你对上个一,
贫下中农最爱毛主席。
我说那个二来呀谁给我对上二,
什么人不让咱过好日子?
你说那个二来呀我给你对上个二,
刘少奇不让咱过好日子。
……
但喇叭日夜放,容易让人夜里睡不着觉。连赵刺猬都有些厌烦了。人家都在干事,你架个喇叭瞎捣乱什么?不过喇叭一响,使他意识到村里除了赖和尚,还有一个战斗队存在。一个赖和尚就够他对付的了,李葫芦又架喇叭,不知是什么心思?不过他现在迫切需要对付的是赖和尚,对李葫芦三十多人的造反团并没有放到眼里。所以一次在街上碰到李葫芦,他拿出过去的威严说:
〃葫芦,你喇叭说架就架,也不请示一下了?〃
喇叭放了两昼夜,李葫芦终于听到了自己造反团的声音,意识到了它的存在,李葫芦十分高兴。现在见赵刺猬来管喇叭,说明也引起别人的重视了。引起重视总比默默无闻要好。所以他听到赵刺猬的责问,心里倒有些兴奋,觉得自己架喇叭的主意真是高明。过去他跟赵刺猬说话,觉得人家当了多年干部,自己过去是一个卖油的,尽管后来在一起吃过〃夜草〃,心里总是有些发虚,现在也是一时胆壮,说话也有了底气,便对着赵刺猬说:
〃请示?我就是团长,还要请示谁呀?〃
赵刺猬见他这么说话,不由一愣。照他过去的脾气,他会马上给他两个嘴撇子,让他知道说话的规矩。不过现在他听李葫芦说话的口气,真是一个〃团长〃的口气了,也就不敢太耍过去的威风。再说,他手下真有二三十个人哩。一个赖和尚正在与自己闹,如再得罪一个李葫芦,他这二三十个人再跟自己捣乱起来,也是给自己再找个小倒霉。所以他只瞪了李葫芦两眼,虽心里骂道:
〃妈的,这鸡巴年头,连老鼠都成精了!〃
但他表面仍压住了火气,说:
〃你不请示也就罢了,以后要放白天放,三更半夜就不要放了,吵得人一夜睡不着!〃
李葫芦答:
〃我那里放的全是毛泽东思想,贫下中农听着就能睡着,你听着就睡不着了?〃
这时赵刺猬火了,说:
〃我就是听喇叭睡不着,睡不着就不是贫下中农了?我当贫下中农搞土改时,你还在你娘裤裆里呢,你家的大座钟,就是老子打倒地主,才分给你家的!〃
李葫芦也火了,说:
〃现在不是分座钟的时候了,现在是搞'文化大革命',揪走资派!〃
赵刺猬说:
〃好,好,你也知道揪走资派了!可到底谁是走资派,还在各人弄呢!我要成了走资派,咱们什么都别说了;我要成不了走资派,那时候才叫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哩!〃
两人吵到这里,不再吵了,都恨恨而去。赵刺猬回到家继续考虑怎样对付赖和尚,李葫芦回去继续放喇叭。不过经过这次争吵,两人心里真正产生了隔阂。赵刺猬想:
〃妈拉个×,猖狂不是一时哩,等我们打倒了赖和尚,再遇到个小运动,我不把你卖油的打成一个反革命,我就不姓赵!那时才叫你不是东西哩!〃
李葫芦回去想:
〃赵刺猬真他妈是个走资派,这回要不把他弄下台,将来他还真要杀害咱这贫下中农哩!〃
赖和尚听到赵刺猬和李葫芦争吵的消息,心里却很高兴。他不像李葫芦,他手下战斗队大,有势力,所以有资格坐山观虎斗。李葫芦一架喇叭,他也突然意识到村里第三派的存在;现在听到李葫芦敢跟赵刺猬争吵,也感到以前自己对李葫芦有些忽视。他现在正与赵刺猬处在相持不下的阶段,李葫芦在旁边架喇叭,意味什么?如果自己能把李葫芦这一派拉过去,和他联合起来对付赵刺猬,那村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格局?想到此,他有些兴奋,他想立即就去找李葫芦。可他脚迈出门坎,又退了回来。他派人先把自己的副队长卫东叫了过来。他先将自己的想法给卫东说了,卫东却不同意与李葫芦联合。说李葫芦所以能成立造反团,是卫彪叛变造成的。双方之间本来就有矛盾,联合起来如再窝里斗,还不如不联合有力量哩;到时候再叫赵刺猬钻了空子,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赖和尚觉得卫东说得也有道理,也是一时犯懒,就把这事放下了。
但等三个月后,大局的发展,出现一个转机,使赖和尚又重新考虑要和李葫芦联合。出现什么转机?各地兴起了〃夺权〃。即将过去掌权人的木头公章,用武力把它夺过来。谁夺过来谁掌权。这一形势的出现,对赖和尚非常有利。因为这个事情的本身就说明,现在拿着公章的应该被夺,现在不拿公章的才是革命派。涉及到村里,赵刺猬拿着公章,该夺,应该是走资派;赖和尚没有公章,应该去夺,应该是革命派。可这公章是〃夺〃而不是让别人〃送〃,这就增加了问题的复杂性。人家赵刺猬手下也有一个战斗队,也有几百口子人拥护他,这公章岂是好夺的?这就令赖和尚又想起了李葫芦,想与他联合。两派联合去夺一派的公章,必然人多势众,有把握一些;何况李葫芦手里还有一个大喇叭,可以借它造造舆论,形成攻势。所以这次他不顾卫东的劝阻,派人去通知李葫芦和卫彪,想请他们俩共同吃一次〃夜草〃。〃夜草〃是在牛寡妇家吃,炖小鸡,有酒。李葫芦和卫彪接到共同吃〃夜草〃的通知,为赴不赴这次〃夜草〃,紧急磋商过一阵子。两人一开始闹不清赖和尚的意图。无风无火的,赖和尚为什么请自己吃〃夜草〃?这〃夜草〃里肯定有内容。但到底是什么内容,两人一时也猜不出来。最后还是卫彪有文化一些,根据形势发展,猜出可能是要和他们联合。提起联合,两人都犯了思考。李葫芦一开始觉得联合没什么,联合就联合,联合起来热闹,人多势众,把赵刺猬打倒也不错。赵刺猬不倒,将来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再说,现在赖和尚主动来找他们联合,说明赖和尚现在看他们算个人物,看得起他们,这又是架喇叭的功劳,心里还有些得意。但卫彪却不同意联合,觉得李葫芦的想法有些幼稚,首先就看李葫芦不起。什么联合,人家人多,咱们人少,与人联合,等于被人吞并。小猫与老虎联合,就成了老虎的奴仆,老虎让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现在咱们独立,虽然人少,可以发号施令,想架喇叭就架喇叭;和人联合,人家人多势众,哪里还有咱说话的地方?李葫芦听了卫彪的话,也猛然清醒,照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说:
〃对,对,这是你眼框子大,咱们不能当奴隶,咱们不能和他们联合,咱们还干咱们的。原来赖和尚这'夜草'里拌的有毒药,咱们不去吃就是了!〃
卫彪说:
〃'夜草'还是要去吃。人家请你吃'夜草',你连去都不敢去,又让人家看不起。咱吃'夜草'只管吃'夜草',不上他当,不同意和他联合就是了!〃
李葫芦又觉得卫彪说得有道理,朝卫彪肩上拍了一掌:
〃还是老弟说得有道理。别看我会背几条毛主席语录,遇到事情,还是不如老弟会考虑。那咱们就去吃他这个'夜草'!〃
这样,李葫芦、卫彪就去与赖和尚、卫东共同吃了一次〃夜草〃。不过这次〃夜草〃吃得很沉闷。卫东和卫彪有矛盾,相互不说话,两人见面招呼都不打;炖小鸡上来,两人都各自低头吃鸡。他俩一不说话,气氛就不好。赖和尚也只是笑着让大家吃鸡,让大家喝酒。最后倒是李葫芦有些沉不住气,问赖和尚:
〃和尚请咱们吃'夜草',到底有什么事?〃
这时赖和尚倒十分大度,什么都不说,挥了挥手说:
〃没什么事,就是在一起吃鸡喝酒。喝酒不说事,说事不喝酒,吃鸡!〃
这倒叫李葫芦和卫彪有些吃惊。当天夜里果真就是喝酒,吃鸡,没说什么事。但等第二天夜里,赖和尚又单独把李葫芦找来,两个人在一起吃〃夜草〃,赖和尚才说起要联合的事。李葫芦一听要联合,马上就有了警觉,但奇怪赖和尚为什么昨天不说,放到今天?卫彪不在身边,他一时就没主意,便说:
〃联合嘛,是个好事,但得等我回去和卫彪商量商量!〃
赖和尚摆摆手说:
〃不要找卫彪。你看,我也没带卫东,他们两个为了一个姑娘有矛盾,在一起商量不成事。昨天有他俩在,所以没说。家里千口,主事一人,有咱们两个正头就行了!你一个人在你们造反团还做不了主?〃
李葫芦一听赖和尚这么说,忙拍着胸膛说:
〃怎么做不了主,架喇叭还不是我的主意!〃
赖和尚说:
〃那好,咱们在一起商量商量,咱们两派联合起来,共同打倒赵刺猬,把他的公章夺过来!事情弄成了,我当支书,你当革委会主任,都是村里的正头!〃
李葫芦听赖和尚这么说,心里不禁一动。事情弄成了,他可以当村里的正头。可他又想起卫彪的话,说:
〃当不当正头,我不在乎,只是你们人多,我们人少,合在一起,不等于你们把我们吞并了?〃
赖和尚又一笑,摆着手说:
〃葫芦不必多虑,我说的联合,不是要合并你的组织,咱们不合并组织,你还是你的造反团,我还是我的战斗队。只是在打倒赵刺猬这一点上,咱们统一就行了。咱们统一行动,出动两派的人马,去把赵刺猬一派打下去,把他手里的公章夺回来。〃
李葫芦心里又不禁一动。原来不合并组织,看来卫彪也是多虑。如果是这样,组织不合,只是共同打倒赵刺猬,赵刺猬也该打倒;打倒以后,他还能当村里一个正头,这事情是好事,何乐而不为?可他觉得这么好的事情,赖和尚怎么会双手送给他?过去他背毛主席语录那阵,赖和尚拉他参加战斗队,他只提出当个副队长,赖和尚就吐了他一脸唾沫;现在他会平白无故给他一个正头?这里边肯定有名堂,。但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