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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 [日]村上春树(成名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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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想微笑,但未能如愿,只好默默点头。女子用手指叫来杰,吩咐为我来啤酒,给她拿吉姆莱特。杰准确地点了三下头,消失在柜台里。 
  “久等人不至,对吧,您?” 
  “好像。” 
  “对方是女孩?” 
  “男的。” 
  “和我一样。看来话能投机。” 
  我无奈地点头。 
  “喂,看我像是多少岁?” 
  “28。” 
  “说谎。” 
  “26。” 
  女子笑了。 
  “倒不至于不快。像是单身?还是已有丈夫?” 
  “猜中有奖不成?” 
  “未尝不可。” 
  “已婚。” 
  “喔……对一半。上月离的婚。这以前跟离婚女子交谈过?” 
  “没有。不过碰到过患神经痛的牛。” 
  “在哪里?” 
  “大学实验室。5个人把它推进教室的。” 
  女子笑得似很快意。 
  “学生?” 
  “嗯。” 
  “过去我也是学生来着,六十年代,满不错的时代。” 
  “什么地方不错?” 
  她什么也没说,嗤嗤一笑,喝了口吉姆莱特。继而突然想起似地觑了眼表。 
  “还得打电话。”说着,她提起手袋站起。 
  她走掉之后,我的提问因没得到回答,仍在空中徘徊了一会儿。 
  啤酒喝至一半,我叫来杰付帐。 
  “你是要逃?” 
  “是的。” 
  “讨厌大龄女人?” 
  “与年龄无关。总之鼠来时代我问好。” 
  出店门时,那女子已打完电话,正往厕所里钻第四次。 
  回家路上,我一直吹着口哨。这是一支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曲子,但名字却总也记不起来。是很早以前的老歌了。我把车停在海滨公路上,一面望着黑夜中的大海,一面竭力想那歌名。 
  是《米老鼠俱乐部之歌》。歌词我想是这样的: 
  “我们大家喜欢的口令,MICKEYMOUSE。” 
  说不定真的算是不错的时代。  

  ON 
  喂,诸位今晚都好?我可是高兴得不得了神气得不得了,恨不能分给诸位一半共享。NEB广播电台,现在是大家熟悉的“通俗歌曲电话点播节目”时间。从现在开始到九点,周六夜晚愉快的两小时中,将不停地播放诸位中意的热门歌曲。 
  撩人情怀之曲、怀念往昔之曲、舒心快意之曲、直欲起舞之曲、心烦意乱之曲、令人作呕之曲,一律欢迎,只管打电话点来。电话号码大家知道吧?好么,注意不要拨错。打的人晦气、接的人烦恼——错误电话千万别打。好了,6点开始受理,受理一个小时,台里的10部电话一阵紧似一阵响个不停。对了,不听听电话铃声?……怎么样,够厉害吧?好——咧,就这声势。尽管打电话,打到手指断掉为止。上星期打来的电话实在太多,多得保险丝都飞了,给诸位添了麻烦。不过这回不要紧,昨天换上了特制电缆,有大象腿那般粗。不,比大象腿、麒麟腿还要粗得多,尽管打来就是,放心大胆地打,歇斯底里地打。即使电台里的人全都歇斯底里,保险丝也绝对不会跳开。好么?好——咧,今天实在热得叫人心烦,让我们听一支大众音乐冲淡一下,好吗?音乐的妙处就在这里,同可爱的女孩一样。OK,第一支曲!安安静静地听着,实在妙不可言,热浪一扫而光!布鲁克.韦顿:《佐治亚州的雨夜》。 
  OFF 
  ……啊……简直热死了…… 
  ……喂,空调不能再放大点?……这里快成地狱了…… 
  喂喂,算了算了,我都给汗浸透了…… 
  ……对对,是那样的…… 
  ……喂,喉咙渴冒烟了,有谁给我拿瓶透心凉的可乐来?……没关系,一泡小便就出去了。我这膀胱特别强韧……对,无论如何…… 
  ……谢谢,由美子,这下可好了……嗬,凉得很…… 
  ……喂,没有开瓶器呀…… 
  ……胡说,怎么好用牙齿来开?……喂喂,唱片快放完了,没时间了,别开玩笑……听着,开瓶器! 
  ……畜生…… 
  ON 
  妙极了,这才叫音乐。布鲁克.韦顿,《雨中佐治亚》,凉快点了吧?对了,你猜今天最高气温是多少?37度,37度!就算夏天也热过头了,简直是火炉!37度这个温度嘛,说起来与其一个人老实呆着,还不如同女孩抱在一起凉快些。不相信? 
  OK,闲活少叙,快放唱片好了。克里迪斯.克里维特.里本巴尔:《雷雨初歇》。来吧! 
  OFF 
  ……喂喂,可以了,我已经用麦克风底座打开瓶盖了…… 
  ……唔,好喝…… 
  ……不要紧,不至于打嗝的,你也真是好担心…… 
  ……我说,棒球怎么样了?……其它台正在转播吧?…… 
  ……喂,等一下,为什么广播电台没有收音机?这是犯罪。…… 
  ……明白了,好了好了,这回想喝啤酒了吧,冰凉冰凉的…… 
  ……喂,不得了,要打嗝……… 
  唔…… 
12 

  7点15分,电话铃响了。 
  此时我正歪在客厅的藤椅上,一边一口接一口喝罐装啤酒,一边抓奶酪饼干来吃。 
  “喂,晚上好。我是NEB广播电台的通俗歌曲电话点播节目。听听广播可好?” 
  我赶紧把嘴里剩的奶酪饼干就着啤酒冲进胃袋。 
  “广播?” 
  “对,广播。就是文明孕育的……唔……最好的器械。比电动吸尘器精密得多,比电冰箱玲珑得多,比电视机便宜得多。 
  你现在做什么呢?” 
  “看书来着。” 
  “咦呀呀,不行啊,那。一定要听广播才行!看书只能落得孤独,对吧?” 
  “噢。” 
  “书那玩艺儿是煮细面条时用来打发时间才看的,明白?” 
  “嗯。” 
  “好——咧,……唔……看来我们可以交谈了。我说,你可同不断打嗝的播音员交谈过?” 
  “没有。” 
  “那么,今天算首次,听广播的诸位怕也是头一遭。话说回来,你晓得为什么我在播音当中打电话给你?” 
  “不晓得。” 
  “实话跟你说,有个……呃……,有个女孩要送给你一支点播歌曲。可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 
  “点播的歌曲是比齐.鲍易兹的《加利福尼亚少女》,好个叫人怀念的曲子,怎么样,这回该想起来了吧?” 
  我沉吟片刻,说根本摸不着头脑。 
  “哦……这不好办。要是猜对的活,可以送你一件特制T恤。好好想想嘛!” 
  我再次转动脑筋。觉得记忆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时隐时现——尽管极为缥缈。 
  “加利福尼亚少女……比齐.鲍易兹……怎么,想起来了?” 
  “如此说来,大约5年前好像一个女孩儿借给我一张同样的唱片。” 
  “什么样的女孩?” 
  “修学旅行时我替她找到隐形眼镜,作为回报,她借给了我一张唱片。” 
  “隐形眼镜?……那唱片你可还了?” 
  “没有,弄丢了。” 
  “那不大好。即使买新的也要还回才是。在女孩子身上借而不还……呃……就是说有借无还,意思明白?” 
  “明白。” 
  “那好!5年前修学旅行中失落隐形眼镜的她,当然正在听广播,对吧?噢——,她的名字?” 
  我说出好歹想起的名字。 
  “啊,听说他准备买唱片送还,这很好。……你的年龄?” 
  “21。” 
  “风华正茂。学生?” 
  “是的。” 
  “……唔……” 
  “哦?” 
  “学什么专业?” 
  “生物。” 
  “嗬……喜欢动物?” 
  “嗯。” 
  “喜欢动物什么地方?” 
  “……是它不笑吧。” 
  “嘿,动物不笑?” 
  “狗和马倒是多少笑点儿的。” 
  “嗬嗬,什么时候笑?” 
  “开心时。” 
  我突然感到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气忿。 
  “那么说……噢……狗来当相声演员也未尝不可!” 
  “你想必胜任。” 
  哈哈哈哈哈哈。  

  《加利福尼亚少女》: 
  东海岸少女多魅力, 
  时装都会笑眯眯。 
  南方少女多矜持, 
  走路、说话是组装式。 
  中西部少大多温柔, 
  一见心脏就跳得急。 
  北方少女多可爱, 
  令人浑身流暖意。 
  假如出色的少女全都是 
  加利福尼亚州的……  

  第三天下午,T恤便寄来了。  

  翌日早,我穿上那件棱角分明的崭新的T恤,在港口一带随便转了一圈,然后推开眼前一家唱片店的门。店内没有顾客,只见一个女孩坐在柜台里,以倦慵的神情一边清点单据一边喝可口可乐。我打量了一番唱片架,蓦地发现女孩有点面熟:原来是一星期前躺在卫生间那个没有小指的女孩。我“噢”了一声,对方不无惊愕地看着我的脸,又看看我的T恤,随后把剩的可乐喝干。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做工的?”她无奈似他说道。 
  “偶然,我是来买唱片的。” 
  “什么唱片?” 
  “比齐.鲍易兹的《加利福尼亚少女》。” 
  她不大相信地点头站起,几大步走到唱片架以前,像训练有样地狗一样抱着唱片折回。 
  “这个可以吧?” 
  我点下头,手依然插在衣袋没动,环视店内道: 
  “另外要贝多芬钢琴协奏曲第3号。” 
  她没有做声,这回拿两枚转来。 
  “格伦.古尔德演奏和巴克豪斯演奏的,哪个好?” 
  “格伦.古尔德。” 
  她将一枚放在柜台,另一枚送回。 
  “收有《加尔在卡尔克》的戴维斯.迈尔斯。” 
  这回她多花了一些时间,但还是抱着唱片回来了。 
  “此外?” 
  “可以了,谢谢。” 
  她把三张唱片摊开在柜台上。 
  “这,全你听?” 
  “不,送礼。” 
  “倒满大方。” 
  “像是。’她有点尴尬似地耸耸肩,说“五千五百五十元”。我付了钱、接过包好的唱片。 
  “不管怎么说,上午算托你的福卖掉了三张。” 
  “那就好。” 
  她吁了口气,坐在柜台里的椅子上,开始重新清点那扎单据。 
  “经常一个人值班?” 
  “还有一个,出去吃饭了。” 
  “你呢?” 
  “她回来替我再去。” 
  我从衣袋里掏香烟点燃,望了一会她操作的光景,“喏,可以的话,一起吃饭好么?” 
  她眼皮没抬地摇头道: 
  “我喜欢一个人吃饭。” 
  “我也是。” 
  “是吗?”她不耐烦地将单据挟在腋下,把哈伯斯.彼扎尔的新唱片放在唱机上,落下唱针。 
  “那为什么邀我?” 
  “偶尔也想改变一下习惯。” 
  “要改一个人改去。”她把单据换在手上,继续操作。“别管我。” 
  我点下头。 
  “我想上次我说过:你分文不值!”言毕,她撅起嘴唇,用4支手指啪啦啪啦翻动单据。 
16 

  我走进爵士酒吧时,鼠正臂肘支在桌面,苦着脸看亨利。 
  詹姆斯那本如电话簿一般厚的长篇小说。 
  “有趣?” 
  鼠从书上抬起脸,摇了摇头。 
  “不过,我还真看了不少书哩,自从上次跟你聊过以后。你可知道《较之贫瘠的真实我更爱华丽的虚伪》?” 
  “不知道。” 
  “罗杰.贝迪姆,法国的电影导演:还有这样一句话:‘我可以同时拥有与聪明才智相对立的两个概念并充分发挥其作用。’”“谁说的,这是?” 
  “忘了。你以为这真能做到?” 
  “骗人。” 
  “为什么?” 
  “半夜3点跑来,肚子里饥肠辘辘。打开电冰箱却什么也没有。你说如何是好?” 
  鼠略一沉吟,继而放声大笑。我喊来杰,要了啤酒和炸马铃薯片,然后取出唱片递给鼠。 
  “什么哟,这是?” 
  “生日礼物。” 
  “下个月呀!” 
  “下月我已不在了。” 
  鼠把唱片拿在手上,沉思起来。 
  “是吗!寂寞啊,你不在的话,”说着,鼠打开包装,取出唱片,注视良久。“贝多芬,钢琴协奏曲,格伦.古尔德,波斯顿。哦……都没听过。你呢?” 
  “没有。” 
  “总之谢谢了。说白啦,十分高兴。” 

  我一连花三天时间查她的电话号码——那个借给我比齐.鲍易兹唱片的女孩。 
  我到高中办公室查阅毕业生名册,结果找到了。但当我按那个号码打电话时,磁带上的声音说此号码现已不再使用。我打到查号台,告以她的姓名。话务员查找了5分钟,最后说电话簿上没收这个姓名——就差没说怎么会收那个姓名。我道过谢放下听筒。 
  第二天,我给几个高中同学打电话,询问知不知道她的情况。但全都一无所知,甚至大部分人连她曾经存在过都不记得。最后一人也不知为什么,居然说“不想和你这家伙说话”,旋即挂断了事。 
  第三天,我再次跑去母校,在办公室打听了她所上大学的名称。那是一间位于山脚附近的二流女子大学,她读的是英文专业。我给大学办公室打电话,说自己是马科米克色拉调味汁评论员,想就征求意见事同她取得联系,希望得知其准确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并客气地说事关重大,请多关照。事务员说即刻查找,让我过15分钟再打电话。我便喝了一瓶啤酒后又打过去。这回对方告诉说,她今年3月便申请退学了,理由是养病。 
  至于什么病,现在是否恢复到已能进食色拉的地步,以及为何不申请休学而要退学等等,对方则不得而知。 
  我问她知不知道旧地址——旧地址也可以的,她查完回答说是在学校附近寄宿。于是我又往那里打电话,一个大概是女主人的人接起,说她春天就退了房间,去哪里不晓得,便一下子挂断了电话,仿佛在说也不想晓得。 
  这便是连接我和她的最后线头。 
  我回到家,一边喝啤酒,一边一个人听《加利福尼亚少女》。  

  电话铃响了。 
  我正歪在藤椅上半醒半睡地怔怔注视早已打开的书本。 
  傍晚袭来一阵大粒急雨,打湿院子里树木的叶片,又倏然离去。雨过之后,带有海潮味儿的湿润的南风开始吹来,轻轻摇晃着阳台上排列的盆栽观叶植物,摇晃着窗帘。 
  “喂喂,”女子开口道,那语气仿佛在四脚不稳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放一只薄薄的玻璃杯。“还记得我?” 
  我装出想一会儿的样子,说: 
  “唱片卖得如何?” 
  “不大好。……不景气啊,肯定。有谁肯听什么唱片呢!” 
  “呃。” 
  她用指甲轻轻叩击听筒的一侧。 
  “你的电话号码找得我好苦啊!” 
  “是吗?” 
  “在爵士酒吧打听到的。店里的人问你的朋友,就是那个有点古怪的大个子,读莫里哀来着。” 
  “怪不得。” 
  缄默。 
  “大家都挺寂寞的,说你一个星期都没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还真不知道我会那么有人缘。” 
  “……在生我的气?” 
  “何以见得?” 
  “我说话太过分了么,想向你道歉。” 
  “啊,这方面你不必介意。要是你还是放心不下,就到公园撒豆喂鸽子去好了!” 
  听筒那边传来她的叹气声和点香烟的声音。身后传来勃布.迪兰的《纳什维尔地平线》。大概打的是店里的电话。 
  “问题不是你怎么感觉的,起码我不应该那样讲话,我想。”她一连声他说道。 
  “挺严于律己的嘛!” 
  “啊,我倒常想那样做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今晚可以见面?” 
  “没问题。” 
  “8点在爵士酒吧,好么?” 
  “遵命”“……哎,我碰到好多倒霉事。” 
  “明白。” 
  “谢谢。” 
  她放下电话。  

  说起来话长,我现已21岁。 
  年轻固然十分年轻,但毕竟今非昔比。倘若对此不满,势必只能在星期日早晨从纽约摩天大楼的天台上跳将下去。 
  以前从一部惊险题材的电影里听到这样一句笑话: 
  “喂,我从纽约摩天大楼下面路过时经常撑一把伞,因为上面总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人。” 
  我21,至少眼下还没有寻死的念头。在此之前我同三个女孩困过觉。 
  第一个女孩是高中同学。我们都17岁,都深信相互爱着对方。在暮色苍茫的草丛中,她脱下无带鞋,脱下白色棉织袜,脱下浅绿色泡泡纱连衣裙,脱下显然尺寸不合适的式样奇特的三角裤,略一迟疑后把手表也摘了。随即我们在《朝日新闻》的日报版上面抱在一起。 
  高中毕业没过几个月我们便一下子分道扬镳了。缘由已经忘了——忘了也不以为然的缘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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